Though tortured here, there was no death.
——Dante
第四次。
綸絲在外過夜,被痛醒,「妻子」正狂笑著用砍骨刀削她的肉。
綸絲發現自己的死亡時間必定是早上六點至八點期間。所以她要活過八點,那樣她就贏了,mission clear。
第五次。
綸絲再次嘗試找離開貧民窟的路,但遭遇鬼打牆:她不過是繞著貧民窟跑了一圈。居然如工人們所說,這裡真的沒有離開的方法。這個夢境的唯一場景是貧民窟,貧民窟是一個圓球,綸絲繞場一圈。
她低落地在日出的街上遊蕩,不料撞見妻子發狂朝自己跑來。綸絲乾脆躲進旁邊的屋子裡,卻被一口大鍋砸得頭破血流,最後被妻子捅死。
媽的,是不是在自己身上裝了愛的跟蹤器。
第六次。
綸絲逐漸對回溯麻木。反正在這個夢境任務中死去可以重來。能重來多少遍?這個問題壓得她有點狂躁。
把無用的道德禮儀拋棄,綸絲把妻子綁起來,屋子裡所有物件都扔掉,獨留砍骨刀。
然後她無聲乾坐在地上,與妻子互瞪。
估摸著該有人來求助了,她打開門把女人拉進來。
綸絲摸清了怪物的規律,它只會在外磨磨蹭蹭,沒啥腦子,不知道這滿大街的破屋子隨便砍就能砍死人。
綸絲拿繩子綁住女人的腿,手起刀落,把中毒腐爛的小腿砍掉。
妻子和女人的慘叫聲在鐘聲中變得微不可聞,低泣著迎來黎明。
「試過意識到自己不斷重複相同的夢境,試著做出改變,但怎麼樣的嘗試都徒勞無功嗎。」
綸絲拉開想替妻子咬破繩子的女人,雙眼失焦地問到。
良久,三郎的妻子這才回答:
「這裡的人還需要做夢嗎?」
綸絲直接砍殺了妻子。血的溫熱,失去呼吸的屍體,親手奪走人的性命——
現在不是陷入恐慌的時候。Be strong,be tough。這是一場夢。每個人都曾經幻想過要殺死誰。
求助女人在一旁哭叫著「姐姐」。
「叫甚麼呢?把妳隻身一人喊到這裡的姐姐,想來也不是甚麼好姐姐。」
求助女人狠狠瞪了她一眼。
綸絲把妻子的屍體扔到工地裡。
回到屋子,被肢解的求助女人死不瞑目,而三郎的妻子正站在她身旁。
見鬼了。
綸絲手中的砍骨刀操縱著她的手,砍下她的頭顱。
聽說自殺的人不能上天堂。
她從來都不是死在妻子手中,而是死在砍骨刀之下⋯⋯
所以完成任務的條件是砍骨刀?
第七次。
綸絲把刀拿到工地熔了。
而後,她用暴力教訓混混們。暴力和恐懼支配著所有生物。綸絲突然間覺得這種凌駕於他人之上的感覺挺美妙的⋯⋯
帶著混混們去三郎的屋子討伐妻子,永絕後患。
妻子只是平淡地脫下衣物,臉上是稀疏平常的表情。她厭倦了。
這甚至不是背叛,因為在這裡沒有信任可言。
與之相反,綸絲驚呆了。不,她隱約有過一種模糊的預感⋯⋯
混混們像是嗅到獵物的鬣狗般流著口水湧進屋子內,綸絲倒退至屋門外,盯著透不進夕光的昏暗中那些醜陋的臉。
禽獸不如。
她心虛地移開目光,與坐在牆角的老人四目相對。老人給了她一個無牙的訕笑。
貧民窟只有年輕女性。因為她們⋯活不久。
綸絲覺得自己要吐了。淦,她受夠這詭異噁心的地方了。
綸絲阻止不了屋內發狂的男人們,她直接拿起從工地順來的鐵叉,把它送入妻子的腦子裡。
男人們看到血反而更興奮了。但興奮很快變成恐懼。
妻子搖搖晃晃站起來,那把熟悉的砍骨刀重新出現在她手中。
這⋯贏不了啊!?
妻子獰笑著揮刀砍入綸絲的腦門。
生物法則支配著所有生物。
第八次。
禽獸不如。這一次綸絲一睜開眼就想到這個詞語。
她疲憊地走到廁所,看著鏡子中的自己,糟心得想哭。
這裡的人不需要做夢。但她想從夢中醒來。
腦子被痛意折磨得要命還能正常思考,她對此感到痛苦。
厭倦了、受夠了、好累。
那晚,妻子主導一切。
綸絲不願蠟燭熄滅,她好像有那麼一點對黑暗感到厭惡。
藉著燭光,綸絲看到了妻子身上大大小小的陳年傷疤。她不懂。為甚麼一個人身上能有如此多傷痕⋯⋯
她更加不懂。這裡的人都看著其他人被打被罵被殺?
不,他們看見了。然後如綸絲一樣,麻木地移開視線。
他人的痛苦與我何關?我自顧不暇,怎麼就沒有人向我施捨善意?
綸絲問妻子他們結婚多少年。
結婚?那是甚麼?沒有這種東西。但他們一起二十年了。
二十年。
20x365=7300天
⋯⋯天啊。
⋯⋯為甚麼「三郎」這個渣男⋯人渣⋯怪物⋯禽獸⋯能活這麼久?
為甚麼妻子能活這麼久?
綸絲問她,為甚麼不逃走。妻子驚慌地擺手,渾身顫抖開始嘟噥自己以後都不敢再離開「三郎」。不會不會永遠不會。
不是沒試過,而是不敢再嘗試。
無法逃離。無法宣洩。一個圓環。貧窮。暴力。畏懼。墮落。
地獄。
永不停息的惡夢。
綸絲再次向妻子道歉。
妻子臉上出現波動。她微微啟唇,然後露出那個詭異的微笑。
「老公,你怎麼了?我很好。」
這充滿溫情和愧意的一天(?),在這漫長的七千三百天裡,改變不了甚麼。
因為妻子知道丈夫是反覆無常的。剛開始,丈夫也會向自己謝罪,說是太累了、喝醉了、請原諒我。
再後來⋯⋯她知道,這裡一切都是真實的、虛假的,只要學會無視便好。
一點都不好。
綸絲沒有再問那些蠢問題。
這個地方就是一個爛泥沼。這裡的人,即便要爛死在泥沼裡,也不忘把其他掙扎著想要離開的人拉回絕望深淵。
多麼的醜陋。
第?次。
Bullshit。通通都是狗屁不通的狗屎: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樂觀面對一切;教育能改變人生;個人的一小步能夠影響其他人去改變;不要袖手旁觀,要伸出愛的援手;不要讓人小瞧自己要高風亮節;不要放棄迎難而上⋯⋯
只有適者生存這一條該死的正確。
這是一場惡夢。最可怕的是,適應了這場惡夢的人們。適應,麻木,死亡。
而她也早已麻木了,不是嗎?
她不能在這裡繼續耗下去。她要離開這個鬼地方!她要逃走!該死的,甚麼同情心,又有誰來同情一下她!她做了甚麼?不過是喝了碗湯做了個——
永遠不會完結的夢。
究竟為甚麼要這樣活著?
⋯⋯屈服於此會不會舒服點?
妻子拿著刀,砍殺了正在睡夢中的綸絲。
第九次。
綸絲睜開眼。和妻子做完後太睏了,連死去的痛覺都感受不到。
她剛才甚至想放棄任務選項。
結果面對不了死亡後將化為虛無的恐慌,她又選了重來。
她不可以就此放棄。
如果有甚麼她還沒有嘗試過⋯⋯
綸絲拿著刀走向工地。她要搞清楚這工地在弄甚麼。
避開監工,她來到工地的中心⋯⋯那裡居然有一個巨大的深淵。
深淵是完全的黑暗,陽光被隔絕在外,怪異的邪氣濃縮在黑暗中。
通往地獄的大門?
說起來,她還沒有試過在第二天前死掉⋯⋯
綸絲盯著黑暗,有甚麼蠱惑著她,迷惑她的思考⋯⋯
如果她喚出如今一無是處的「能力值」,就會發現所有能力值都陷入異常狀態。
她把刀放到一旁,一躍而下。
一觸碰到深淵的黑暗,她立馬就後悔了。
各種難以名狀的陰暗情緒滑入她的腦子內不停攪動,超越了對死亡的恐懼。
她不知道該稱之為甚麼,也沒有思考的閒暇。
她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看見一團無法稱之為光源的東西。
是一條巨型銜尾蛇,赫色鱗片平滑暗啞,無數慘叫的魂魄環繞它而行。
但讓綸絲心生恐懼的並不是這條巨蛇,而是它用軀體包圍著的東西。
那東西醜陋不堪,有蜘蛛般臃腫的軀幹,百足則宛如鳥的爪子,粗壯的脖子上長滿鬃毛,最詭異的是那張臉,拉長的嘴巴和扁平的五官竟蠕動著⋯⋯
綸絲無法從那東西移開目光,噁心感把她的內裏翻到外面;那東西好像在盯著她,打著陰溼的主意⋯⋯
綸絲渾身上下都變得不對勁,就連人生第一次的尖叫也被扼殺在喉嚨中無法肆意釋放。
後悔了後悔了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突破極限了好恐怖以為她會投降嗎不不不饒了她吧死後的世界不是甚麼都沒有而是甚麼都有那個是甚麼魔鬼禽獸不是人絕望日復一日每分每秒嗚嗚嗚嗚嗚啊啊啊啊
放過她吧。
求——
隆重沉穩的鐘聲傳入深淵,無數發出白光的系統視窗把形體即將消散的綸絲包裹。
【強制登出】
第十次。
綸絲躺在床上,木偶般發著呆,她不敢眨眼,那只會使滿腦子的恐怖景象變得歷歷在目。
【如果不是我插手,你會回不來。】
【只要你以後好好玩遊戲做任務⋯好好做任務,我就開放任務閱覽權限給你吧^ω^)】
【Hola?親,還在嗎?信號快要沒了,給我一個答覆吧?】
【⋯⋯不會是壞掉了吧?】
【⋯⋯要止步於此了嗎?】
三郎的妻子站在床頭,舉起砍骨刀,血液飛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