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ur only sorrow is to live in desire without hope.
——Dante
綸絲當然不可能因為自己的死而幹翻整個貧民窟的人。不不不,她同樣覺得家暴是可恥的,「三郎」被他妻子砍成肉醬是罪有應得。
可是,綸絲沒有必要替「三郎」受罪啊?那種一下一下被刀砍的痛意還殘餘在神經裡。要問綸絲認為女人值不值得為這種男人成為殺人犯⋯⋯
綸絲的答案是無解。
她當然覺得不值得!可是這該死的世界,還有那個貧民窟,呵,別想著有「治安」這種奢侈高端的東西。那裡⋯這裡甚麼都沒有。醜陋像屍體般赤裸裸展示在太陽下。
希望是甚麼,絕望又是甚麼?生對這裡的人來說或許是絕望吧⋯⋯
綸絲下了床,渾身上下隱隱作痛,衝到飯廳在「妻子」跟前跪下。
「老婆,我錯了,我以前就是一個混帳垃圾,居然對妻子使用暴力,真是人渣,豬狗不如。我從今天起會改過自新,我不求你原諒我,但我今後會好好對待你的。」
綸絲低著頭,瞄到不遠處的砍骨刀,心臟砰砰亂跳。真是要瘋了。她決定先安撫好妻子,然後去鐘鳴的地方看看。一切重來,今晚她得試著幹掉怪物還有救那拍門求助的女人。
不知道重置的機會有多少次?
低著頭的綸絲沒有發現,女人只是用平淡無神的混濁眼睛看著丈夫,彷彿眼前的戲碼已經上演過上萬次,完全無法打動她空洞的內心。
自大,自說自話,自以為是。
她還能怎樣?她不會接受,也不會拒絕。
女人只是輕輕應答,並告訴丈夫自己已做好早餐。綸絲幫忙盛湯,忍著想嘔吐的衝動把湯全部嚥下,替女人做好家務,修理房子壞掉的部分,沒有去工作。
她見女人呆滯地看著自己獻殷勤,開始思考為何她第二天會容光煥發。總不能是絕招的迴光返照吧?綸絲看著女人的黑眼圈和脖子上發青的掌印。倒也不是不可能。
這女人恐怕早已壞掉,只差燃點那引火線。當然也無法排除她被鬼附身報仇的可能性。
綸絲離開房子,走了一段路,聽見不遠處的爭吵聲。她還記得自己要教訓小混混的打算,跑上前兩步,見一個男人粗暴地扯著女人的頭髮,把她按在牆上,解開自己的腰帶。
這都沒法沒天了,這世界對打野戰有甚麼執念!不,這是在地宮觸發的任務,由此推斷就是變態伯爵的性癖好有病啊!
「喂!幹嘛呢!」
綸絲一腳踢開男人,那個女人連忙逃走。蓬頭垢面的男人啐了一口,踢散地上的垃圾。
「三郎,你他媽的幹嘛!我不幹自己的女人,難不成幹你媽?」
綸絲:我代大公夫人謝謝你?哦,我媽不是大公夫人。抱歉。
大公夫人聽到這心聲都要從棺材裡跳出來了。
「不,我覺得你可以敲破自己的腦子看看裡面是不是塞滿過期發臭的精液,畢竟你可憐得需要整天找洞塞,塞進你那空空如也的腦子裡不就能自供自足了?」
男人罵罵咧咧時,又是一陣吵鬧聲從後方傳來,幾個女人揪著剛才逃走的女人,把她推在綸絲腳前。
「我們把她帶回來了。」「逃跑!逃跑是不對的!賤女人!你沒有男人就甚麼都不是!」「蠢貨,居然以為自己可以逃跑⋯⋯」「給我們點「極樂天堂」唄?」
男人朝其他女人豎中指。
「沒有「極樂天堂」了!你們這些東西,滾回去!」
綸絲目瞪口呆。物化女人?這地方落後到這種程度?不,她該驚訝嗎,可能不應該,畢竟她不是沒聽過類似的事情⋯⋯可是⋯⋯
她等女人們都離開後,一拳撂倒男人,猶豫地看著在地上哭泣的女人,最後決定離開。
難道這任務是要把想逃走的女人都平安送離貧民窟?綸絲穿過惡臭的巷子,好一會兒才找到鐘聲的來源(大概)。這裡大概是貧民窟的中心,一個刻滿字符的青銅古鐘立在一處空地上,它的周邊異常乾淨。
綸絲找一旁咬著檳榔的老人家打聽。許久以前,「聲樂精靈」留下了這具古鐘(所以這個夢境仍可使用現實世界的規則?);鐘聲每到深夜三點就會響徹貧民窟,驅散怪物和邪物。
綸絲試著一拳敲在鐘面,鐘卻沒有發出半點聲音。鐘聲不能人為製作。
綸絲抬頭看向狹窄的巷落,決定看看如何離開貧民窟。她的任務說不定是除掉怪物或者幫助受苦的女人逃走。展現在她眼前的問題通常就是任務的主題。
綸絲兜兜轉轉走了半天。這貧民窟比她想像的要大,滿目望去都是一樣的破敗景象。無論是木棚下不斷咳嗽的肺癆患者,還是瘦得只剩皮包骨的老人躺在垃圾堆旁一動不動,蒼蠅在人們的眼皮下搓腿⋯⋯
這些都使綸絲心煩意亂。這夢境的細節也太真實了。
到最後,綸絲還是找不到離開貧民窟的路。她只能寄望於晚上的怪物消滅戰。
太陽低沉,綸絲回到屋子,協助女人煮晚餐,當然又是菜泥湯。
看著湯汁,綸絲突然察覺:她沒在這裡見過肉檔。女人「明天」用以煮湯的肉在哪得來的?她還是不要深究為妙⋯⋯
綸絲晚上嚴正拒絕做愛,躺在床上靠任務倒計時推斷時間。兩點半左右,綸絲喚醒三郎的妻子。兩點四十五分,大門傳來急促的拍門聲。
綸絲在黑暗中和女人對望一眼,然後裹上棉被跳下床,抄起砍骨刀打開門,把門外的女人拉入屋子,自己走到街上用後背抵住木門。四週皆是土黃色的霧氣,像是霧霾。
淦,來吧!來爸爸這裡,讓你瞧瞧老子的厲害!綸絲為自己打氣,腎上腺素激增。
一隻鋒利的爪子劃破霧氣向綸絲打去,綸絲全速往怪物的反方向奔跑,怪物悄無聲息跟在她身後,不時伸出舌頭擊碎綸絲腳下的路。綸絲驚險地躲過多次攻擊,把被劃破且緩慢腐爛的棉被扔掉。
她按照記憶中的路線狂奔,終於等來三點的鐘聲!怪物痛苦地叫著,從漸漸消散的霧氣中現出真身。綸絲回頭,堪稱魯莽地拿刀砍向怪物溼滑的外皮——刀被滑開了!
怪物嗚咽著逃跑,現在換綸絲追著獵物跑了。就在追逐過程中,有甚麼重重撞上綸絲,她來不及爬起身子,鐮爪獸早已消失在巷尾。
是甚麼阻止了她?遊戲系統嗎?她轉了一圈,霧氣早已散盡,巷子裡空空如也。焦躁感啃舐著她的胃。誰知道她還有多少次重來的機會?
她回到屋子,發現妻子正失魂落魄、滿臉淚痕擁抱著昏迷的求助者。綸絲拉起求助女人的裙子,發現大腿上已經被鐮爪獸的舌頭貫穿了一個血淋淋的洞口,肉塊腐黑。
妻子尖叫著對綸絲拳打腳踢,綸絲搞了半天才聽懂她在喊甚麼:別碰她。
綸絲想要查看昏迷女人的情況,但妻子死活不讓他靠近,只管撕聲咒罵和尖叫。
「說不定還能送去醫生那裡⋯」
「thenodocysonobit——————」
三郎的妻子應該是過度激動而變得竭斯底里。綸絲嘆了口氣,坐在桌子前等待白天到來,砍骨刀在她的手邊。
妻子動也不動,抱著不知是否已經死掉的女人輕輕搖晃,口中念念有詞。綸絲靜靜思索,好不容易等到第二天早上。
她拿起刀子走到沐浴間洗臉,轉身回到飯廳時,妻子不見了,只有求助的女人安詳地躺在地上。
怎麼回事⋯⋯綸絲湊向前打算查看女人的狀況。
她沒有注意到,就在她身後,妻子一雙怒目佈滿血絲,臉龐因恨意扭曲。妻子尖叫一聲抬起鍋子往綸絲的後腦勺砸去。綸絲旋身把刀子砍向後方,胸口被鍋子打中但不算疼,反倒是刀子砍入了妻子的頭,濺出鮮血。
妻子沒有倒下,反手抓住綸絲粗壯的手臂,狠狠抓撓,亂叫著衝向綸絲。綸絲搞不懂為甚麼頭被砍了一刀還能動,然後她的側腹被發狂的妻子咬下一大塊肉。
「啊啊啊啊啊!」
綸絲拔出刀子,鮮血和腦漿順著她再度揮刀的軌跡在空中劃出弧線,女人心狠手辣抓住「三郎」的男根,使力往外扯。
綸絲:欸?啊?對耶,轉性後的我還有這天大的弱點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綸絲痛得大腦一片空白倒在地上,頭和肩膀都被劈了一刀的女人,搖搖晃晃撿起跌在地上的刀,發狂砍向綸絲——
這根本不可能——
【Deadend. 是否要重來?
是 / 不了
選項將在30秒內消失,並默認狀態為死亡。
還剩30秒。】
該死的。真的好痛。綸絲在黑暗中流著淚,按下「是」。不管怎麼想都只能再來吧!她沒有求死的打算!
【任務⋯五:無限逃脫遊戲
支線任務三:(已被禁止閱覽)
進度:(已被禁止閱覽)】
這一次,綸絲壓抑住衝到飯廳把將來會成為障礙的妻子砍殺的衝動,告誡自己不要陷入瘋狂。在「能力值」封印的狀態下,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意志和信念。淦,她有個屁的信念!她甚至不知道不斷重來是否需要付出代價!
綜合上一輪的情報,三郎的妻子說不定認識求助的女人。她的死點燃了引火線。所以這次要確保女人活著。
可惡,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從夢境逃脫?她可不想死!
綸絲走到飯廳,不再磕頭道歉。喝下菜湯,問妻子今天是否有人會來訪。仔細回想,那個女人背著一個小包袱,衣著打扮很樸素。而且還特意跑到認識的家門求助⋯⋯
求助女人和妻子之間應該有著親密的關係,說不定是來探望妻子的。
「沒有。」
女人面無表情。綸絲讀不透她的想法。
「我今天晚上去酒吧喝酒,不會回來,你不要睡覺,替我看好門!」
綸絲拿起砍骨刀,女人哆嗦一下,盡可能把自己縮在牆角。綸絲實在無法替她感到抱歉。加害者和被害者之間畸型的關係使頭疼。她離開屋子,把砍骨刀藏起來。
這次的上班路上,她看見了更多苟且之事,冷漠望一眼後就移開目光。
她在工作時打聽如何離開貧民窟,工友們哈哈大笑,給出的答案意外的引人深思。
「脫離貧窮?怎麼可能!窮鬼是世代相傳的!努力往上爬?我呸!倒不如死掉投胎!不過我們下輩子說不定還是窮!哈哈哈!」
在這種環境中長大、生活,所有人幾乎都喪失了對生活的熱忱,甘願如爛泥般在這裡死去,留下更醜陋的淤泥給下一代。
這是一個古老的泥沼。或許名為貧窮。
至於對抗怪物的武器?男人們安靜了。剛才笑談死亡的就像是另外一群人。他們怕死,怕怪物,怕⋯⋯
一無所有的人,就只剩賤命一條。他們害怕死亡。
綸絲想不通。害怕著死亡,怎麼又不要命地吸毒、抽菸、打炮、喝酒?她還以為一無所有的人反而無所顧忌,是最危險的呢。
反正⋯⋯能夠對付怪物的武器?不存在。
「那總有士兵會來定期清掃怪物吧?這裡是誰的領地?誰負責管理這片區域的?」
「反正那些藍血的大人物和貴族都不會來管我們!晚上縮緊屁眼睡覺,期望那些怪物不要聽到你的呼吸,等鐘聲敲響就沒事了!」
然後工人們開始大聲談論和貴族女人上床的幻想。綸絲悶頭苦幹,再繼續待下去她都要被同化了。才怪。
那一夜,綸絲從酒吧那借來酒瓶、油和打火機,自製了幾個燃燒瓶,拿著砍骨刀守候在屋子附近的空鐵皮屋中,監視著街上動靜。
兩點四十三分,她看見一道人影憑空出現在街尾,是那求助女人。她準確找到「三郎」的屋子,哭喊著拍門求救。
還醒著的妻子驚訝地打開門,讓女人進屋。怪物沒有出現。鐘聲響起。綸絲握著砍肉刀等待屋子出現異常,但甚麼都沒有發生。
所以⋯⋯怪物只會在「三郎」位於自己的屋子裡才會出現?這完全不是綸絲的行為導致夢境出現分歧這麼簡單⋯⋯這根本是第三方刻意操縱的結果嘛!
綸絲這下子真的搞不懂任務究竟是不是消滅怪物了。
她站在屋子門前,非常不想入內。她決定直接去上班。晨光熹微,她在一片灰白色的寂靜中聽到身後亦步亦趨的腳步聲。
綸絲轉身,看見妻子笑容滿臉捧著一碗湯,潔白的裙子顯得她格格不入。
「老公,我特意為你做了湯⋯⋯」
壯漢綸絲拔腿就跑,腳下的石頭把她絆倒,妻子把湯碗死死捂在綸絲臉上,熟悉的鋭痛在全身蔓延開來——
她明明把刀藏在鐵皮屋裡了⋯⋯被送來肉湯的妻子用砍骨刀砍死,是無法避免的死亡結局嗎⋯⋯
【Deadend. 是否要重來?
是 / 不了
選項將在30秒內消失,並默認狀態為死亡。
還剩30秒。】
【任務⋯五:無限逃脫遊戲
支線任務三:(已被禁止閱覽)
進度:(已被禁止閱覽)】
綸絲搞懂規律了。無論如何,她貌似都會在第二天的早上死去。死在三郎的妻子手中。其他事都是無用功,只有一件事是她必須做的。
活著。逃脫。
從一開始,這便是她的主要任務。別多管閒事,自以為是英雄。
她只要活過第二天。
...這老婆有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