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笨拙

又酸又痛的心悸感令我猛地睁开眼睛……不是教室。


朦胧晨曦早已静悄悄地洒落房间里,我保持着睡姿不敢妄动,花了几秒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是在做梦,并没有真的经历起床、上学。


刚才看到的那个画面,简直就是彻彻底底的噩梦。


……对了,那个家伙呢?


枕边空荡荡的寂寥感使得留存在脑内的影像越发清晰,我莫名害怕地下意识垂落眼帘,追寻着佑介的踪影……结果稍一翕动眼皮就发现了。


原来是我的睡姿像拔萝卜一样,越睡越往上方蹭,如今比那货的头顶还高出半截。


眼下虽已明白自己是被吓醒,但身体还是慢了半拍,证据就是心跳仍在持续加速中,双脚也循着无形的被保护欲夹住了佑介的小腿。


下巴悄无声息地埋低,看见了面色红润、黑发凌乱的佑介。不知从何时起,他将眼睛眯成一条缝……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那波澜起伏的胸部。


或许是醒来造成的动静比较小的缘故,佑介尚未察觉到、不对,他的注意力已经彻底被我的胸部给吸走了。


因为那场梦的关系,内心揉杂着酸胀的苦闷感,还有不讲理的起床气……所以很遗憾,我完全没有容忍你龌龊行为的打算。


「你在看哪里?」


话还没等到说完,他竟早已闻声阖上眼缝,自然而然地从鼻间发出轻微酣睡声。


这个家伙……都当面揭穿了,居然还想和我装蒜,你有什么把戏是我没见识过的,嗯?


「——嘎!」


丝毫不打算给他留面子,直接一脚踩住他的肚子推着踹下床去。


随后,我懒得多看趴在地上撅着屁股的色鬼,从书包里翻出化妆包,径自走到卫生间补妆。


当然不是为了给那家伙看才化淡妆,仅仅是女性出门前必须做的准备之一罢了。


处理完个人问题并发了条推特后打开门,这时才注意到不远处,厨台上堆叠了几种快餐食品的残骸。


「……蛤?都不知道自己好好做饭吃了吗?」


嘟囔着查看冰箱内部……果然,素材还是记忆中前些天就存在的。蔬菜和肉类都用完了,仅剩的那点边角料连拿来做两人份都够呛。


「真的是越来越懒啊。」


本该想到他这副越发懒惰的德行,还不如在来之前顺路采买……哈……怎么会把这件事给忘了呢?


归根结底,不还是他造成的?


唉声叹气地转头走进寝室,却发现佑介仅从毛毯里露出大半个脑袋,像条咸鱼般窝在床上。


看到他一副懒懒散散的模样,心中还未消散的起床气反而助长了无名火。我暗自决定这次不惯着他。


伸直手臂,食指前方汇聚出碗口大小、晶莹透明的浑圆球体,对它给了个加速度对着那家伙发射。


透心凉的水花在佑介脸上飞溅,但还未浸润至被褥里,迅速扩散开来的露珠就已化为袅袅雾气升腾缭绕。


「你还想要睡到几点去?」


明明昨天才趾高气扬的答应我在学习上分个胜负,还以为他至少能当个资优生,这热度还没过二十四小时呢。


「咳咳、咳……」


即便水球只与佑介稍有接触就被我驱散掉,他多少还是被零星液体呛进鼻子,忍不住掀开毛毯,坐起身直咳嗽。


「这么喜欢赖床的话,干脆把后背和床单缝在一起如何?这样无论走到哪都能与床相伴,对你这种宅男来说简直可喜可贺。」


我站在原地,对他投以蔑视的语气说道。


佑介以手抚胸,弓着背再度轻咳了几下,这才喘过气来。


「今天就不去了,刚才我已经喊老爸帮忙请了病假……」


他抹了把脸,眼带歉意地对我微微欠身,接着顺势又躺了回去。


「你?病假?开什么玩笑?」


听到这,我只觉滑稽地用鼻子发出冷笑声——这么多年都从未生过病的家伙,竟为了偷懒而搬出如此蹩脚的理由。


「兴许是昨晚不小心着凉了,阿嚏!阿嚏!!」他扯起被子盖过头顶,瓮声瓮气地说到半途,就被连续几个喷嚏打断。


佑介提到的关键词令我心里突地一紧,大脑下意识筛掉了其它无关紧要的句子……莫非这家伙在抱怨我昨晚让他在浴室里脱个精光的事情?!


随后很快意识到,佑介应该是说回家被雨淋那件事……虽然这个笨蛋的情商低得令人发指,但也不至于低到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顾自解除误会以后,又转念一想:如果非得在这儿戳破谎言,把他拉起来不可的话,岂不是显得我很在乎和他一起上学似的?


「既然你这么会装蒜,那干脆瘫在床上一辈子好了!」


等了几秒,见他宛如包着裹尸布的木乃伊般不再回应,我捡拾完落在地板上的书包等物品,气冲冲地摔门而出。



… …



铁轨旁的月台上,错过几趟列车的我,面露择人而噬的目光,吓跑了忍不住放弃观望,悄悄往这边凑过来的学生。


催赶行人的急促铃声又一次响起,我倚靠墙边,往入站口的方向望去,依旧没能寻到那个身影,烦闷的心里不免越发空落落。


还以为他会识相地赶过来,这趟过后真的要迟到了,害得我连早餐都还没吃……他昨晚回程时被大雨淋成落汤鸡,因此才没有顺路进行采买吗?


在心情变得更糟之前,我转而分析起那家伙的行为。


今天的佑介突然变得好奇怪,不仅没有和我吵架,还跟我装病……也许是觉得昨晚过后,俩人见面会很尴尬,所以选择暂时避开我?


以前也没有见过他这么做……再说了,我们互相知根知底的,比昨晚还尴尬的事情都见识过不知多少回了,也没见着佑介会躲开我啊?


任由思维发散,杵在地上的伞尖哒哒地敲击着,直到列车传来整齐划一的闭门声,我才陡然想起——佑介的身体早已在前些天发出了「异常」的信号。


不,他那算什么「异常」啊?


刚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起了坏头的思路仍不可阻挡地往深渊底部滑落。


可是!万一……万一他真的生病,而他本人确实对此束手无策呢?我能够矢口否认这份可能性吗?


假如佑介真的需要帮助,我却权把这件事当成玩笑的一走了之,先且不提他的病有多严重,身为他青梅竹马的班长,在考勤时肯定会从老师口中知晓情况,被那货投喂好些日子的彩华必将上门去看望……甚至照顾他,要是在这期间被她趁虚而入呢?有哪个女生能经得住他的诱惑?


再者,因误解而深切伤害到双方的事情,我早已领略,那亲手种下的恶果令我们直到现在都没有和好如初……难道我还想在这上面重蹈覆辙吗?


想到这里,我拉下口罩,深深地吐了口浊气,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必须经过确认才行,如果那家伙单纯只是装模作样,事后再多补他几脚也不迟。



… …



「哒。」


随着墙壁上发出一声脆响,阴暗的小房间瞬间充塞白炽耀眼的光芒。


我对阴影下的诧异目光视而不见,用带着些许凉意的手背轻轻贴上额头,旋即很快抽回,仿佛不小心被炙热的温度给烫伤。


「怎么不用魔术治好来啊?你是受虐狂吗?!」我皱紧了眉头对他责备道。


佑介静静听完后,嘴角抽了抽,有气无力的朝我堆起苦笑「……我尝试过了。」


听到这如同坏灵感应验的回答,我突然变得不知所措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未能习惯性说出那些荼毒的话语。


怎么办?我从来没有照顾病人的经验……


「你、你你等我一下!」


逃也似的出到客厅蹲下,微微发抖的手指连着输入了几遍,才算将简短的「如何照顾病人?」给完整输进Google搜索栏中。


「……耐心照顾……忌讳辛辣……按时吃药……」


吃药……家里应该备有药物才对!


我猛地站起身,快步回到他的卧室翻箱倒柜,将存放袜子和内衣的地方撬得乱七八糟后,转向电脑桌底的抽屉,连着抽出几层扒拉个遍,于最下方处看到一团皱巴巴的白纸。


是忘记丢弃的垃圾吗?


见它孤零零的躲在最里边的角落,下意识就拿出来摊开查看,最先入目仅仅寥寥几个字,我却感到难以置信的呆立当场。


「那个……药箱的话在客厅的电视柜下方喔?」


「诶?!」没来得及反复确认,背后突然传来弱弱的声音,将毫无防备的我吓得浑身一颤。


手忙脚乱地丢开纸张,回头望去。好端端躺在床上的佑介似乎对白炽灯感到刺眼般,抬起手臂遮住了脸庞,让人看不清的深沉黑暗紧随其后,盖过了所有。


「……你刚才说什么?」


我轻咬嘴唇,强行压下乱七八糟、如野草般疯狂滋生的各种负面念头对他询问。


「药箱在客厅的,电视柜里。」他沙哑着嗓音,依旧条理清晰的说道。


我点点头,阖紧嘴不让面部出现明显的颤抖,表情几乎难以维持。


悄无声息地将纸团握在手里,慢慢走到客厅,依然不停步地越过此处,走进厕所关上门。


「……刚才是看错了吧。」仿佛自欺欺人地呼出口气后,我坐到马桶盖上,再次小心翼翼地摊开充斥着潦草凌乱字迹和各种涂抹的东西,仍是跃于纸上的两个大字最先刺进眼睛。


——《遗书?》。


胃里的酸水快要呕出来,我咽了咽火辣辣的嗓子,按捺住眼神继续往下看。


  『事先声明,我不会写这种东西,也不愿去查该有的格式,干脆想到什么就写什么。

  然而苦思冥想许久,却发现目前我无法给你留下任何东西,但毕竟是你让我提前准备好,这也让我想起,自己是回到了「穿越」前的时间段。

  也就是说,随着时间流逝,未来我们仍有可能再次回到异世界,或者只有我们其中一人?

  总之,这是为了避免突发情况才写的草稿,并不是自寻短见的产物。

  扯句题外话,现在的年轻人不是挺流行写这玩意吗?所以应该没那么夸张吧?反正是你先叫我写的。

  对于我而言,像这样稀松寻常的日子已变得弥足珍贵,所以现在的我很(涂抹)。


 (涂抹大段)


  我是真的不会写煽情的文字,你就饶了我吧。

  最后的最后,如果只有你还留在这个世界,并且发现了这些埋藏得极为隐秘的内容,如果我没(涂抹),到了那时(涂抹大段)。


  (涂抹大段)


  这次肯定会想尽办法回来的,绝对不能再把我忘了啊!』


通篇没有明说是写给谁的,但用来承载这张废纸的基底是古诺尔语,也许他是真的难为情到不想给除我以外的别人看见吧。


心情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但还是对他感到哭笑不得。


因睡眠不足带来的疲劳感,早已被接踵而至的惊吓给吹飞了。


悄悄将纸团原封不动地放回去后,我继续查询照顾病患的相关资料。



… …



「给我坐起来。」


放下电子体温计后,接着按照计划走。


「都说只是小感冒了,我睡一觉就好,不用这么折腾啦。」


我不依不饶地将佑介拉得坐起来,把稍微煎过的、卷在毛巾里的大葱缠上他的脖子,一面给他的额头覆上新的退烧贴,一面拿毛巾从衣服下摆钻进去给他擦去汗水。


「等会儿要把鸡蛋粥吃完才能睡下。」


「你不是说煮糊了吗?!」


说完,他便被热气腾腾的姜茶烫得呲了呲牙。


「煮糊了就不能吃么?」


「不能。」


之后,我先将鸡蛋粥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咀嚼到变为常温、更容易咽下为止,再捏住佑介的下巴,探头给他送过去。


到了现在,我也隐隐知道他是想通过装病来躲着我,顺便偷懒不去上学,毕竟那尴尬的模样不似作伪。


但既然是做戏,那就要做全套。


按着「照顾病人」的流程走完,我多少感到精神上存在压不住的疲惫,于是再次挤上他的床,面对面地紧紧抱住装睡的家伙。


「对不起,佑介。」


听着那犹如陷入安眠的平稳呼吸声,我闭上眼睛贴到他的胸膛前,说起了梦呓。


「不要离开我,以后也不行。」


没有回应。


「对不起……」反复嘟囔着,直到无边的黑暗悄悄降临。


过了许久,许久……似乎感受到了温暖而轻柔的拥抱,以及小小的呢喃。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