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痛苦。
身體像處在無邊的黑暗中,在感官逐漸失去的情況下,一直向下掉落。
用更準確的描述,應該是像墜入帶有強麻痹性毒液的沼澤中,明明能意識到身體的下沉,但無法用感官具體感受到自身或外界的情況,更無法操縱身體進行掙扎。
這也難怪,被砍下頭部、軀體大部分遭到破壞的情況下,就算是我也應該離死亡不遠了。
死亡啊......
我不清楚真正的死亡具體是什麼感受。就算有著「精神連接」 的效果,那些人類俘虜或者沒用的下級魔族被殺死的瞬間基本都是處於精神混亂的狀態,之後意識很快就會消失,所以對於「死亡」這件事,我並不知曉其具體的體驗如何。
只有一種感受是可以確定的。
那就是對死亡的恐懼。
仿佛從無到有,像是毒藤的種子一般在「感覺」之中長出無數根系和枝葉,飛速的蔓延著。只要是活著的生物,應該都會天生的產生這種感覺吧。我不清楚在獲得具體的「知性」之前的經歷,但恐怕在戰鬥中、在受到其他魔物攻擊時、在重傷的時候,都曾經產生過這種感受。
魔族、魔物、人類、普通的飛禽走獸,所有擁有生命的事物,在臨近死亡的時候,應該同樣都會產生這樣對死亡的恐懼吧?
但是,我現在雖然產生了足以令自己渾身冰冷的恐懼感,但還能像這樣進行思考,和那些面臨死亡前直接處於精神極度混亂狀態的傢伙相比,是不是說明我其實沒有那麼多的恐懼?
呼......哈哈。
雖然剛誕生、或者說剛獲得「知性」的時候我還不理解「愉悅」這一種感受是什麼。但在後來,通過上級魔族給予的精神連接獲得的知識和記憶,經歷了不知多久的戰鬥、進化、再戰鬥,我逐漸擁有了簡單的情感——當然所謂的「簡單」是和那些情緒變化過於複雜的人類相比。
戰勝對手時感到愉悅、享用食物時感到愉悅、力量變強時感到愉悅。而現在,我發現自己在面對死亡時表現出了比其他生物更少的恐懼感,所以當然會因此感到驕傲和愉悅。
但是現在,在生命飛速流逝的時刻,比起愉悅和恐懼,我還是更想活下來。
想必我的那些手下敗將,還有被其他魔族殺死的生物、被人類和魔物殺死的魔族,應該在臨死前也會產生這樣對生存的強烈渴望吧。
我奪走過很多生物的生命,魔物、野獸、人類,還有其他的魔族,而且幾乎在每一天都能看到很多其他生物的死亡。弱肉強食乃是世間常理,所以我也不會對自己被殺死這件事產生什麼怨恨。倒不如說,死在身為魔族仇敵的人類手中,對於我來說倒也是個很正常的結局。
魔族和人類的戰爭啊......到底......
我的意識終於開始模糊。
終於......連最後......思考的能力......嗎......
............ ............
............ ............
............ ............
............ ............
............ ............
「.....噗!咳咳......!」
「咳...呼......呼......呼..........呼.........」
我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強烈窒息感所襲擊,猛然咳嗽起來。
而且......很疼。
我胸腔處的骨頭斷了嗎?
好冷。
有類似潮濕的感覺。
我嘗試著感受身軀和四肢。
有效果了。
我的視野,開始逐漸恢復。從一開始完全漆黑的狀態,變為逐漸透進光亮。
好刺眼。
隨著努力想要行動,我的身體失去了倚靠、從後背傳來撞到地面的衝擊感。
「......咯。」
好刺眼。
從睜開的眼角透進的光亮讓我一時間難以適應。
我的眼睛逐漸聚焦,發覺了頭頂上正發出光亮的球體。
某種......燈具。
為什麼......會有......這種東西......?
被瘴氣所籠罩的魔境荒原上,普通的燈具發出的亮光毫無意義,只有一部分礦石燃起的魔火和特殊的照明魔法才能發出足以穿透瘴氣的光亮。
快......動起......來。
我的意識不斷向稍微恢復了知覺的手指發出命令。
雖然不知道自己受到如此傷害後為什麼還活著,但這種手無寸鐵、動彈不得的形態在荒原上根本活不過接下來幾分鐘。
「至少......拿到......我的武器......」
雖然我的身軀本來就算是堅固的盾牌和利刃,但使用武器也確實能增加一定的戰鬥力。如果手臂被砍斷的話需要花很長時間來再生,但武器使用起來很方便,被破壞的話只要換一把新的就可以。
「呃......啊......」
我的喉嚨裏擠出奇怪的聲音,而且有一種燒灼般的疼痛感。
乾渴。
我已經多久沒喝水了?
拜從人類那裏得到的經驗所賜,我們學會了收集雨水、也學會了過濾和加熱河流的水,不用再去等待少的可憐的水魔法使用者製作出水、也不用再去和魔物野獸爭搶鹽鹼沼澤裏的鹹水——再不濟,也可以從多刺的魔花根莖中吮吸汁液。即使不用去特意喝下獵物的血液,我也已經許久不曾感到如此難以忍受的乾渴,還有難以言表的虛弱。
魔族和其他生物一樣,饑餓、受傷、疲倦、中毒,都會讓我們變得虛弱——只不過我們對這些的忍耐能力可能要比魔境之外的生物強一些,至少不算太重的傷勢差不多會在幾天到十幾天之內就能恢復大半。
到底......發生......什麼?
唯一的出路是恢復行動再說。
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動起來!
「......呃嗚......」
經過一段時間的發力,我的手指終於彎曲著碰到了掌心。
好。
接下來是嘗試活動腕部。
動起來了。
然後是前臂。
我控制著僵硬不堪的手臂,試圖把軀體從地面撐起。
途中失敗了幾次,我不太能感受到自己的身體——仿佛中了沼澤魔蜥的毒素一般,操縱起來相當艱難。但最終還是成功的改為側臥的姿勢。
就在這時,另一種意料之外的事物映入了眼簾:
仿佛五根肉條連接在肉片上,白色的軟乎乎的東西。
「?」
這是什麼?
為了確認這個東西的真面目,我將手掌張開,然後用力握起來。
白色的肉塊也做出了同樣的動作。
不,不。
我再次張開手掌,再次握起來。
白色的肉塊依舊做出同樣的動作。
不!等等......
「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