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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话 苦涩的心情

五月六日星期五，黄金周结束后的第一个上课日，我和夏目一早将前天就制作好的学习成果展海报，拿到大礼堂张贴到指定的大型看板。

看起来除了三年F班之外的其他班级和社团，都已经在黄金周假期前将展示海报张贴好了。

照小岛所说，学习成果展的展出时间是从今天开始到期中考前，也就是下周五，而老师将会从待会九点钟开始进场评分，到了今天下午成绩就会出来，所以我们算是赶在最后一刻将出展的任务完成。

当三张海报差不多快要张贴好了，我远远看到小寺和间宫一起背着背包走过来，看来她们两个是一到学校就先过来这里关心夏目的状况。

“小雪好棒！妳真的把成果展完成了。”

小寺一把抱住夏目。

“我就说我跟三井两个人就够了，妳看这不都按时做完了。”

“妳一直不让我跟小奈插手，怎么会不令人担心？”

间宫也有点小小的抱怨，她看了看海报。

“妳们这个海报做的相当好呢，我看应该有机会得奖，文案和摄影是三井负责的吗？”

“嗯。”

我简单应了一声。

“文笔很不错，为什么之前考作文的时候，感觉你的表现没那么突出？”

间宫的成绩长期是全班第一，三井好像大致维持在全班第五，她这个提问不知道是基于直觉，还是对班上成绩比较好的同学都有在留意？

“我对这个题目有兴趣，夏目同学事先帮忙收集了不少资料，因此让我有足够的时间写稿。”

“这样啊。”

“好啦琉璃，我们跟小雪一起在海报前面合影留念。”

小寺说完直接把手机递给我，简直把我当成她们的跟班，但是看在她是夏目好友的份上就不计较了。

我帮三位美少女拍了几张照片，这时夏目突然说道。

“三井同学，我们两个也来合照吧，毕竟这个展出是我们一起完成的。”

我犹豫了一下，但是想不出有什么好的理由可以推辞。

“好的。”

夏目听了我的回答微微一笑，把手机交给小寺。

“好我要照咯，一二三。”

小寺拍完后把手机交还给夏目，夏目马上就用Line把我们两个人的合照发给我。

“这好像是我第一次跟三井同学拍合照呢？”

夏目说完自己都脸红了，我说拜托妳也看一下旁边有人好吗？这下子我又被小寺瞪了。

“小雪，那我们先回教室了，时间有限，你们赶快把剩下的工作做完吧。”

间宫说完就拉着小寺离开。

“夏目同学，我们再做最后一次检查，看看有没有哪张照片没有粘好，还有是不是有什么错字或是漏字。”

“好。”

我跟夏目各负责半边海报的检查工作，正当我专注在海报上面时，突然清楚地听见夏目温柔的声音。

“喜欢。”

这两个字的音调有如风铃声般清脆动听，但是合成起来的词汇却如异世界般遥远陌生。

我僵在原地无法动弹，连眼睛都没有办法眨一下，我想应该不是幻觉，自己也没有听错，那夏目说那个的是指人形町？还是指三井？还是指……？我的大脑开始过载，只听到自己脑内的语言中枢不断发出「语义不明」的警告。

弄不清楚问题、更没有答案，但也许到了下周一，不管是问题或是答案，都不会再有任何意义。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重新拿回了被剥夺的行动能力，转头向刚刚夏目站的地方望去，早已不见她的身影，我叹了一口气，蹒跚地走回教室。

***

我到洗手间洗了把脸，让大脑冷却下来，进了教室见到比我早回来的夏目正在愉快地跟间宫和小寺聊着天，神色一切如常。

后来我把带来的书交给夏目，还有中午夏目把便当交给我，她都没有提到任何跟刚才那一幕有关的话题，仿佛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想到再过两天或许就不会再有机会跟她见面，心里不由得升起一股冲动，想要找机会向她和盘托出我跟三井灵魂互换的事，同时探求她话里的真意。然而转念一想，说不定夏目本来就是喜欢三井，我这样一说反而会造成她的恐慌与混乱。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是对寄居在夏目身体里的自己有好感，一旦知道事情真相，像她这样的豆蔻年华少女，怎么可能会选择跟一个三十岁的大叔在一起？

我今天一整天在犹犹豫豫、反反复复之间煎熬，就这样来到了下午最后一节的HR时间。

带着一脸兴奋表情的小岛，一踏进教室就迫不及待地大声宣布。

“各位同学，由夏目同学和三井同学代表本班制作的出展海报，获得了今年学习成果展人文类的优胜！”

整个班登时疯狂了起来，除了我跟夏目，所有人不停地鼓掌。

“安静！安静！我们请夏目同学上来说几句话。”

夏目在间宫和小寺的鼓励下，半推半就地上台了。

“谢谢大家给我这个机会，其实做这件事让我对人形町这个地方有了深刻的认识，自己的收获也很大。这里我还要特别谢谢三井同学，没有他的协助和支持，靠我一个人是没有办法独力完成的。”

听了夏目的话，同学纷纷转向我这边鼓掌致意。

“老师！”

宫间举手请求发言，小岛点头表示同意。

“我和小寺同学今天早上去看了夏目同学和三井同学制作的海报，觉得非常精彩，我建议我们全班现在一起到大礼堂参观，同时请夏目同学在现场帮我们解说。”

“这个建议非常好，事不宜迟，全体同学现在就一起出发到大礼堂。”

小岛也赞成间宫的建议，班上的同学纷纷起身，但我还坐在座位上犹豫着要不要一起过去，几个前排的女学生已经簇拥着夏目准备离开教室，她频频回头看我、眼神里满是企求。

突然我的背上被人用力一拍，原来是后座的小寺，她笑笑地说了。

“走了三井，还愣在这里做什么？小雪还等着你呢。”

听了小寺的话，我宛如大梦初醒，赶紧拿起背包起身跟着班上的同学一起离开教室。

***

到了大礼堂，我没有马上到自家成果展示的位置，而是先大致浏览了一下其他班级和社团的制作的作品，当然其中也有不少创意和巧思，不过相形之下夏目的美工和我的文案确实比较出色，更何况还有夏目入镜的巡礼照片，发挥了画龙点睛的效果。

等到我走近三年F班的展出位置，发现现场除了本班的同学跟小岛，还有不少其他班级的学生也在，大家一起听着夏目的讲解。

我在稍远处观望了一下，不一会就看到松田和上野这两个一脸衰样的家伙从对面过来，貌似也想过来凑热闹。不过当他们看到我也在时，就停在原地不敢走近，两个人恶狠狠地瞪着我。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小寺和间宫她们还有全班同学都在，谅松田上野两个人不敢随便去骚扰夏目，所以今天就不跟他们计较了。于是我对他们比了比拳头，然后转身向礼堂出口走去。

走出了大礼堂，刚好看见福井一个人在走廊外面。

“裕树，有空聊聊吗？”

“是健一呐，那一起走吧。”

我跟福井来到体育馆后面的花园，找了个水泥平台坐下，他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点上，然后把那包烟递给了我。

“校长拿香烟给学生，然后当场抓他违反校规吗？”

福井愣了一下。

“抱歉抱歉，你看这都十几年的老习惯了，一下子改不过来。”

“没事，跟你开个小玩笑，不过我确实打算戒烟了。”

“哦？重回高中生活，你的人生观也跟着改变了吗？”

“或许吧。”

“确实是呢，如果是以前的你，很难想象会去弄学习成果展那么麻烦的事。”

“那是夏目的提案。”

“所以我说你变了。”

“我只是帮忙。”

“其实做得非常好呢，感觉得出来你有全力以赴。”

“你去看过了？”

“当然，我还是评分委员之一。”

我轻轻叹了一口气。

“裕树，你会不会觉得我参与这件事有点胜之不武？”

“怎么会？也不全是你做的，美工应该是夏目负责的吧？她自己的表现也很好。”

“可是毕竟我是职业作家，写的文案应该不是这些孩子能够相提并论的。”

“这个我承认，可是老师们一致认为最精彩的是你帮夏目拍的那一系列照片。”

原来我让夏目入镜的目的，只是为了凸显这次展示的内容，是经过我们亲自赴当地探访所得。没想到一路上可爱活泼的夏目跟当地居民亲切互动，她的照片让展示内容更加生动、处处引人入胜，反而成为了海报得分的最大亮点。

“我拍照只是兴趣，跟专业摄影师没办法比。”

福井吸了一口香烟，然后朝着天空吐出一个轻飘飘的烟圈。

“你拍的照片里充满「感情」哟，尤其是日本桥那一张。”

我知道福井讲的照片是哪一张，但是我不知道他说的「感情」是指什么。

“裕树，我定了一个计划，说不定这个周末就可以跟三井互换回来。”

“哦，真的吗？”

“嗯，我还蛮有信心的。”

“这样太好了。”

“那个……，夏目真的是个好女孩，三井也是一个好孩子，之后要麻烦你好好关照他们。”

“你们都是我最可爱的学生，我当然会好好关照你们。”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吃我豆腐？”

福井笑了笑。

“跟你开个小玩笑，别介意。”

我背起背包然后站起身来。

“那今天就先这样了，谢谢你。”

正当我准备转身离开，福井叫住了我。

“健一，你跟夏目……，哎算了！祝你的计划一切顺利。”

我向福井点了点头，然后迈步离开学校。

***

那天傍晚，我如事先的约定来到三井家。

我先跟三井和他的父亲说明我做的计划，然后进行讨论。

所谓的计划，简单来说，就是要重现我跟三井发生灵魂互换当时的场景。我相信只要能够满足这个条件，我跟三井应该就能够顺利互换回来。

可是要百分之百重现当时的环境，光从就路上的行人这一点来说，就知道是绝对不可能的。

再者，让三井的身体从同样的高度和角度坠落，也存在极大的风险。万一在碰撞的时候出了什么差错，轻者受伤不说，重者有可能损害脑部或脊椎，甚至危及彼此的生命安全。

最后，如果在人来人往的立川站，再次发生高中生坠落事件，万一变成社会新闻，那就不是福井可以帮忙遮掩的了，到时事态会如何演变，还真是令人无法设想。

为了避免上面所说的那些情况，经过我们三个的意见交换和讨论，最后将计划修改成利用周六的深夜到周日凌晨末班电车收班的这段时间，由我和三井分别穿着跟当时一模一样的衣服，在当初发生事件的天桥相同位置进行场景重现。为了安全起见，我们决定由我先攀附在天桥栏杆的边缘，以降低坠落的高度和冲击的强度。

在安全措施方面，我打算在天桥下方放置一块充气垫来作为碰撞后的缓冲。另外我会在当天白天，到三井家指导三井练习柔道中的护身倒法，以避免坠落和碰撞对身体造成永久性伤害。

而在我跟三井进行场景重现的时候，三井的父亲则会开车在附近戒护，同时在计划实施后第一时间前来接应。

等到讨论完毕，我以要去购买充气垫为由，婉拒了三井父亲留下晚餐的邀请。离开前我把三井叫上，照例跟他交接一下这几天学校里发生的事。

我在上周就用Line跟三井提了制作学习成果展和圣地巡礼的事，所以今天就跟他补充了获得优胜的结果，三井听着没有说话，只是露出淡淡的笑容，仿佛还带着一丝落寞。

其实三井的心情我可以体会，毕竟错过了像成果展这么重要的班级活动，还有这么多天能够和夏目单独相处的机会，难怪他会感到失落。这时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对了，今天夏目同学说要一起合照，我现在发给你。”

我拿起手机，把早上夏目发给我的合照，转发给三井。

上午匆匆忙忙，我没有细看这张照片，现在才发现照片里的夏目笑容可掬，身体朝我站立的位置微微倾斜，脸上则是写满了喜悦和幸福。我看到照片中的夏目，突然感到心脏又再次被什么东西揪住，一股悲痛从身体里涌出。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装作开心的样子对三井说道。

“夏目同学说这是第一次跟三井同学合照，所以今天确实是个值得纪念的好日子。”

“嗯。”

原来一直看着照片没有说话的三井，听我说完忽然抬头看着我应了一声，我以为三井收到这张照片应该也会很高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两个竟然同时露出了一模一样的苦涩笑容。

***

买好了充气垫，回到自己那个冷清的家，一打开电脑，又收到中川寄来的电子邮件，说三校稿已经收到，将交给发行部准备出版事宜，另外还希望能安排时间跟我碰面，讨论后续新作品的标题和写作构想云云。

虽然中川再一次把总编辑抬了出来，但是我现在还不能跟他见面，逼不得已只能回复两周内先给他新作品的标题和写作构想。

为了能够尽早完成工作，我开始专心地整理起之前记在笔记本里的那些片段发想，试着重新组织成完整的故事大纲。然后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突然手机传出收到Line简讯的提示音，我打开一看，原来是夏目说她已经打工完回到家。

我想起自从夏目第一次到家里来，每天差不多这个时间她都会发一则简讯给我，我则大多是简单地回个图形，表示收到她的讯息。而夏目会维持着发简讯给我的习惯，应该是知道我会担心她的安全，想到这里我感觉冷清的屋子似乎稍微温暖了一些。

正当我选好一个图形准备发过去给夏目，突然手机里又收到第二则简讯。

「三井同学现在有空吗？」

我赶快把图形删掉，犹豫了一下该怎么回复夏目。

「没什么特别的事。」

我的简讯刚发出去，手机就马上接到来电，正是夏目打来的，我立刻按下接听键。

“喂你好。”

“三井同学？”

“我是，夏目同学晚上好。”

“晚上好，今天下午在大礼堂结束后没看到三井同学，你有事先离开了吗？”

“因为家里临时有事要我帮忙，而妳刚好讲解到一半，我就没有跟再妳说一声，不好意思。”

“没关系，今天大家都很高兴，也很赞赏你写的文章和拍的照片，而你刚好不在，所以我就想是让你知道有这件事。”

“谢谢妳，我今天还看到松田和上野，他们没有来闹事吧？”

“没有，他们听完就走了。”

“那就好。”

电话那头的夏目突然沉默了一下。

“那个三井同学……”

“什么事？”

“那个今天……，今天小岛老师邀请我参加毕业专刊的编辑委员会，他说目前缺一个负责美工的委员，你觉得我适合吗？”

“我觉得妳很适合哦，连校长都很称赞妳在成果展做的美工。”

“啊？真的吗？”

夏目似乎不知道老师们对她的评价。

“真的，我离开前遇到校长，他亲口对我说的，他还说其他老师的看法跟他一样。”

“嘻嘻，听你这么说我就比较有信心了。”

“夏目同学，妳应该对自己更有信心一点。”

“谢谢。”

我跟夏目之间又沉默了下来

“那个三井同学……”

“嗯？”

“我这周末要去超市食品展帮忙，下下周就要期中考了，所以下个周末白天我约了琉璃和小奈一起开读书会，你要不要一起参加？”

“啊？”

对于夏目的邀约，我感到有点意外，但是到了下周说不定三井的本尊就可以回学校上课，我这个时候答应或拒绝好像都不对。

“虽然琉璃一直都是第一名，但是我的成绩不好、小奈的成绩都更差，琉璃要同时指导我们两个太辛苦。因为你的成绩很好，如果可以过来参加读书会跟琉璃一起指导我们学习，那么我的成绩一定会进步的。”

夏目说话的语气里充满期待，我实在不忍心再让她失望，我想就算我跟三井这个周末互换回来，他应该也十分乐意帮助夏目，所以我想就先替他答应了。

“好吧，如果妳们觉得我可以，那就麻烦夏目同学到时候把读书会的时间地点发给我，我一定参加。”

“那我们一言为定咯，三井同学晚安！”

“夏目同学晚安。”

跟夏目结束通话，我把读书会的事情记在笔记本上，还写上了收到夏目的通知要记得转发给三井，免得到时他没有去参加读书会。我想象着读书会上三井指导夏目学习的画面，还有夏目为此露出的笑靥，自己原本已经平复的心情，突然不由自主地再次苦涩了起来。

***

幕间-夏目薄雪的无地日记

5月6日 星期五 多云

标题：说出来了

不小心说出来！

跟三井同班一年多，没有想到竟然到了这个时候，才发现自己对他有这种想法。明明我之前还当着全班的面，说跟他只是同班同学、只是普通朋友，这下子我该怎么解释？

不过我太害羞了，一说完就逃走，结果三井好像没有听到我说的那两个字，可是我实在好想知道他对我的想法，想得我快要睡不着了！

我该不该去问他究竟听到了没有？

去问？

不去问？

去问？

不去问？

……

啊！我刚才点到哪里了？

拜托哪位好心人再帮我拿一朵花来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