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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深夜。

「咳、咳……」

小月房间的门开着。

发梢滑过小小的肩膀，她正穿着睡裙伏在桌边瑟瑟发抖，不时咳上两声。

这是在…………………………写作业？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小丫头半夜三更不睡觉，居然在写作业！

「小月？我们进来了哦？」

澪敲了敲门。听到声响，黑发幼女飞快地回头，显得十分开心。

「姐姐！姐姐回来了！」

「你啊……。」

看到人没事，我终究松了一口气。

不对，这副小脸发白毫无血色的模样，感觉也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没事」可以概括过去的。于是我径直走了过去，摸了摸她的额头。

「又不舒服了吗？」指尖透出热意，我不禁问道。

「一点点啦。晚上有点冷……」她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不好好休息就会这样！」我摆出教训人的语气。「还不乖乖上床躺着去？」

「就说了只有一点点啦，纱耶香姐姐大惊小怪。」她撅起小嘴巴。「做完作业就睡觉，马上就做好了。」

「『马上』……」澪笑了起来。她拿起那本「暑假之友」翻看，「（小声）是不是抄云子的啊……好吧，看来是自己做的。」

「？」想来小月是不知道为什么澪突然嘴角一抽的，不过看到友人这副表情，我已经对这小丫头数学题的实际准确率有一点眉目了。然而澪很快又把「暑假之友」放下了，毕竟后面都还是空白。什么嘛，这不是才刚刚做完三天的量吗！

既然是这样的状况，可由不得这小丫头再瞎胡闹了。「不——行！都已经发热了，就算小月愿意主动做作业，也要分『时间』和『场合』，今天必须到此为止了！」我又稍稍提高了语调。

哪晓得这小丫头犟起来也没完没了。「就——说——了，做好作业就睡觉！纱耶香姐姐为什么不听——咳咳！——不听人讲话！」

「你看！都咳成这样了！」担心压过了恼怒，我最终叹息一声，摸摸她的小脑袋。「我知道小月想努力的心啦，不过该睡觉的时候就要睡觉，爸爸也说了要『好好睡觉』吧？」

「……嗯。」小家伙没想到我会突然把她爸爸抬出来，不由得愣了一下，老半天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应了一声。「但是，但是小月的身体可好了，今天走了那么多路，都没事情的。」尽管态度已经开始松动了，可她还是不死心，奶声奶气地恳求我。

「就是因为走了比平时更多的路，身体不适应，才更需要休息啊。」澪替她合上作业本。

随即这个笨蛋开始恶魔的耳语。「小月，其实你已经很累了吧~~？床上很舒服的哦~~？现在就睡的话，明天起床就给小月糖吃哦~~？还会继续带小月出去玩哦~~？还可以骑纱耶香姐姐哦~~？」

「喂！」

「呜呜……那，明天，明天再继续做！」

为什么听到可以骑纱耶香姐姐就思想滑坡了啊，这个小鬼头！我拧了拧她的小脸蛋，她笑嘻嘻的，真让人完全生不起气来。

「对了，小月，那个碎掉的杯子又是怎么一回事？」随后我又问。

「什么杯子，小月不知道哦。」她的眼睛往一边一瞟。

「真的吗？要拷问了哦？」澪眯眯笑着。

小月「噌」地一下跳起来。「什么拷问呀！」

「看招！」澪探出手，迅速地戳了一下小月的腰！

「呀！呀！呀！」小家伙娇呼连连，立马钻到我的背后。「纱耶香姐姐！纱耶香姐姐！帮小月！」她环抱着我的腰，央求着说。

「这，次，不，行！」谁能想到，一向温柔善良体贴的滨崎纱耶香姐姐居然闪开了！「说谎骗人的话，大家的英雄纱耶香姐姐是不会回应小月的，小月就只能被红发怪人抓去拷问了！」

「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桀！」澪发出一阵与美丽女性外表完全不相称的怪笑声。「看招，这次是，腋下！」

「呀！呀！呀！是小月！是小月打碎的！对不起~~~~~~！！！」

小月终于招了。

昨晚还在桌上的那个绘有月牙儿的可爱茶杯，现在已经变成了底楼垃圾桶里的碎片，其真凶终于坦白了罪行。

见到小家伙承认错误，我拦住澪不让她进一步瞎胡闹。「怎么一回事？和云子或者奈奈吵架了？」

「不、不是的，吃了药以后一下子站不稳，就……就变成这样了。」小家伙老老实实地交待说。

「没受伤吧？没受伤就好。」又仔细检查了她的手指，我才松了一口气。「难怪在写作业呢。」

「呜呜……」她垂下头。

既然她已经换上了睡裙，并且吃了药，想来她原本是准备睡觉的。突然开夜车做暑假作业，是因为心虚吧。如果做了「坏孩子会做的事情」，就必须做点「乖孩子会做的事情」补偿才行。

这个小笨蛋。澪又摸摸她的头。

我则是又检查了一遍地面。地板上没有多少水痕，估计她已经用纸巾擦过一遍了。至于碎片，因为那是面向儿童的特制品，即便崩裂也只会变成几个大碎块，所以地上也没有小片的残渣，这真是不幸中的大幸。

「好了好了，没受伤就最好了。」检查完毕，我把她抱起来放到床上，她一边发出「呜呜」的声音，一边抱紧她的大鳄鱼。「澪，要不要给小月测一下体温，再用点感冒药什么的？」随后我回头问。

「远没有到那个地步，」澪回答说，「本来儿童体温波动就要比成年人大上一些，明天早晨再观察一下吧。不过……」

「？」

「小月，让澪姐姐听听你的心跳吧？」澪对小月摆出一副讨好的表情。

「才不要咧！」刚被她全身上下戳了个遍的小月抱着鳄鱼抵抗地说。

「那，纱耶香姐姐的话呢？」

「嗯，纱耶香姐姐的话，倒是可以……」

「我？我可不懂医学方面的东西……」就算小月松开了鳄鱼，我也没辙。

但我还是把右耳贴上了她的胸口。扑通，扑通，小孩子的心跳应该比成人快吧？但是快多少才算合理呢？

嗯？这是？

这个是…………………………

……………………

………………………………………………………………。

「纱耶香姐姐，小月热。」小家伙开始抱怨了。

「啊，啊，啊。」我松开她。「你休息吧。今晚姐姐还是在客厅里过夜，半夜不舒服的话一定要来喊姐姐哦。」

「嗯。」

与此同时澪又掀起窗帘，检查了一遍小月房间的窗户插销。似乎一切都没有问题，她先我一步走向门边。「晚安，小月！」

「晚安。」我也从床边起身招呼道。

「嗯，小月睡觉了！哼！」小家伙复又抱紧大鳄鱼，朝着墙的一面转身。「晚安，纱耶香姐姐，不晚安，坏澪姐姐！」

「……」在小月又一阵的轻咳中，澪无言地把灯和门关上了。

「闹别扭了啊。」我再度叹息。「明明已经吃药了，怎么还变成这样？」

「没有药的话，只会更危险吧。」澪摇了摇头。「……纱耶香，你听到什么了？」

「………………」我沉默了。

医生确实在笔记本上有写过，女儿出生时「胸口有杂音」，但当时我朴素地猜想，那不过是指心肺方面的疾病。

我没有想过…………………………

「我说，澪，你在小学校听了藤原警官播放的录音以后突然打哆嗦，该不会，就是因为猜到了这种『可能性』吧？」冷不丁地我问。

「纱耶香，不要在这种时候观察力突然变得敏锐啊。」澪开始苦笑。

啊啊。

这下明白了。全都明白了。

袭击夏目医生的那名凶手的来历。

对于那时的夏目医生而言，非杀死小月不可的原因。

以及最早前，他将这件事委托给近泽美惠小姐，却没有委托对于小月同样亲近、同样照顾的下川羽女士的理由。

——如果那「爱」，有可能在一夜之间就转变为对云子那种莫大的「恐惧」的话。

就因为那个声音。彼时彼刻，在小月的心跳以外，不，在其上交迭，在我耳膜边悄悄颤动的那个声音。低沉得几乎听不到，或许会错觉成自己的耳鸣，但确确实实存在的，那个声音。

在我聆听之际，那个声音也在聆听我吧。

不，它已经聆听了多久？

「我们只剩最后一天了，纱耶香。」澪这一次完全没有调笑的意思。

「啊。」

「像纱耶香这样的胆小鬼，可没有杀死小月的勇气吧。」

「怎么可能会有那种东西。」

「这还真是巧呢，我也没有呢。所以不再加把劲可不行哦。」

「这话不应该由爬个山就气喘吁吁得要死要活的人来说吧。」

「……。」澪终于微笑了，但是她很快就掉转视线。「你听。又开始了。」

「？」

「嘘。」

我才意识到那是小月卧室门背后传来的呢喃声。

又是在和谁说话呢，小月。

「爸爸爸爸，爸爸爸爸，今天小月第一次，自己做菜了！」

「小月自己的评价大概是200分！真想给爸爸也尝尝呀！」

「但是，对不起，爸爸，小月把杯子打碎了。真的是不小心的，但还是打碎了。今年的圣诞礼物，小月不要了。还有，小月会好好做作业的，从今天开始下决心，好好做作业！」

「哼哼哼，小月可是——咳咳！——小月可是很厉害的！那么难的数学题，都做出来了！」

「嗯……但是，爸爸爸爸，有个事情哦，小月想和爸爸讲……」

「云子今天好奇怪啊。」

「今天，纱耶香姐姐用魔法变魔术了。好有意思的魔术呀！小月也想学！」

「但是，云子好怪哦。云子都不鼓掌的。」

「爸爸是知道云子的，云子最喜欢装乖了。明明小月做的包菜是200分，云子做的味增汤和玉子烧是1000分，她也非要说是小月做的比较好吃。」

「要是纱耶香姐姐的魔法，云子也觉得有意思的话，云子当然应该和小月一样开开心心地拍手才对呀。就算没意思的节目，像是以前班级里的那种，云子也总是会拍手的。因为那是云子嘛，云子就是那样的，爸爸也是知道的，咳、咳咳，就是那样子的嘛。」

「好怪哦，云子她不拍手，爸爸也这么想的对吧。爸爸你在哪里呢……」

「为什么还不，咳……为什么还不回来呢……小月好想你哦……」

「不行！小月要笑的！爸爸最喜欢看小月笑的！」

「晚安！爸爸！等你回来，给你做小月新学会的菜吃哦！」

又一次，没有声音了。

我和澪下楼，再一次铺开被褥。

「老实说，小月提到的这件事，那个时候，纱耶香也觉得不对劲了吧？」一边拍松枕头，澪一边问。

「确实，不过当时我没有往深里想……」我回答。

那个时候我还以为是没见过这种魔术表演的小孩子的自然反应。但是仔细一想，学校的老师们不是也组织过魔术表演给孩子们看吗？

还有，根据户美都小姐和云子自己的说法，她们虽然生活在山上，也不是原始人，神社也能接到电视信号与网络信号啊。

「有一点我很在意……」澪抱起她的猫头鹰玩偶。「当时两个孩子都翻来覆去地用『魔法』而不是『魔术』这个词呢，对于小孩子来说，这两者应该是有区别的吧？」

「『当真』和『不当真』，又或者说，『真的能展现奇迹』和『其实只是骗人的』的区别吧，」我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其实是想说什么呢？」

「如果纱耶香也回到七八岁的年纪，有机会学『魔术』或者『魔法』的话，会怎么想？想学『魔术』，还是『魔法』？」澪问。

「当然是哪个都想学了，这算是什么问题，」我不由得吐槽。

能学会魔法自然好，但即便只是魔术，那也是能在其他小孩子面前显摆的有趣技能。不如说如果对魔术完全不感兴趣的话，光凭部长的劝诱，我也不至于加入魔术部。

「什么情况下会不想学习魔法呢？」澪静悄悄地问。我一愣。

什么情况下会不想学习魔法呢？

——超越常识的力量是实际存在的。还在山脚下时，澪这么说过。

假如这力量令人困扰呢。

假如这力量令人恐惧呢。

假如这力量被用来迫害过自己呢。

假如这力量，对于亲身经历者，成为了「别的什么」的代名词呢？

……果然，那个孩子的小手，也不能轻易地松开。

「明天感觉会是超级忙碌的一天啊。」我第三次叹息。

「不管纱耶香乐不乐意，太阳都会照常升起哦，」澪微笑着说，「所以早点休息吧。」

我看向窗外。晴朗清澈的夏夜无声地赞同着澪的主张。

「晚安，纱耶香。」她柔柔地说。「祝你好梦。」

于是我第四次叹息。

「不，还不能睡。你爬了一天的山，还没洗过澡。——你给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