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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夜晚。

「就是这样了。」藤原警官收回手机。

什……么？

夏目医生说……什么？

尽管就像和警官约定的那样只把录音听了一遍，但现在连这一遍都嫌多。

「他说……他亲口说……要把小月……」我结结巴巴地说话，但连完整的句子都说不成。

「是的，『教唆杀人』，」藤原警官耸了耸一侧的肩膀。「我可以再补充一点消息给你们，就像你们知道的那样，今天一整天我都在做『周边调查』。近泽老师这些日子里，出门很少，宿舍管理人说她一直魂不守舍的，但她还是出了几次门，到商店街一带活动，因此被商户们目击到了。除去买吃的东西，从宿舍里的情况看，她还买了一些……我不知道怎么说，大号的手电筒，消毒酒精那类急救的东西，还有小刀子。」

「『登山用品』吗……」我低语。「她果然还是想上山？」

「但是一直拖着没走呢，」沉默了许久的澪接口说，「因为要取地图就必须去夏目家，要去夏目家就会遇上小月。」

「啊……。」我只发出一个单音。尽管如此，我也明白了澪的意思。

从录音来判断，美惠老师觉得夏目医生遇害了吧。原本的计划没有办法实行了，她不知道要怎么做，不仅如此，在对方遇害前，她还被下达了这样不可理喻的指示。

如果去夏目家的话，她要以怎么样的表情面对那个仿佛自己女儿一样的小女孩呢？告诉她爸爸回不来了？告诉她爸爸要杀了她？还是说哄骗她没事？甚至……就像那奇怪的指示一样把她带到山上，然后……？

不，在那以前，看到小月的时候，她要怎么保证自己不会当场哭出来？成年人并没有大家想得那么坚强。

所以，美惠老师明明这几天都在久若，却完完全全没有来找过小月。

单纯是，暂时地，拖延着，没有办法面对。直到整理完了心情，能够对小月强颜欢笑为止，才能再去取得地图，想办法追随夏目医生的行踪，她原本一定是这样计划吧。

——结果在这期间，被「凶手」趁虚而入。

「澪，冷吗？」

在我思考之际，澪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于是我不由得发问。

「啊，没事。」她说。「抱歉，警官，这和我今天见到的无人机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我想也是，」藤原警官叹息着说，「我本来就没有抱多大的期待。这究竟是什么声音呢？」

「死去的人带走的秘密实在太多了。」澪垂下头，把眼睛藏进阴影。

「希望能把这些秘密的一大部分挖掘出来，避免活着的人继续受苦。」我也叹息一声。「不过再怎么痛苦，眼下也只能背负着前进就是了，所以藤原警官，目前警方怎么看待这段录音呢？」

「就像刚才我说的那样，字面意思上的『教唆杀人』。科长还倾向于这是和当前的凶杀案无关的案子，但拿到了这张纸片的现在，不管怎么看，一切都联系到一块儿了吧。」藤原警官摇了摇头。「我们——咦，户美都？」

不适时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话，他掏出刚收起的手机，扫了一眼屏幕就接了起来。我和澪安安静静地等着他通话。

「我是藤原。……啊？是吗？好的，没有问题。……我知道了。你可别喝酒了啊！绝对别喝酒！……我信你个鬼，等下我过来就知道了。」

「秋田小姐？」当他挂断电话以后，我问。

「啊，是巫女，」他回答，「她现在已经在镇广场了，就要主持祭奠仪式。她说老师的灵堂已经搭完了，那边希望来一个警察，稍微说几句话，让镇民心安，诸如此类的，但她联系不上科长和其他前辈，所以来找我。」

「怎么特地关照她不要喝酒呢？」我又问，因为我不记得我向藤原警官举报过她「酒驾」的事情。「难道她酒品不好？」

「她昨天在三水和人会面后是『醉酒驾驶』回久若的，调查她的『不在场证明』时她不打自招承认了，这个笨蛋。要是她出什么事的话，可爱的小云子不就没有妈妈了吗？所以我可是狠狠教训了她一顿。」藤原警官无奈地说。

……好吧。像房东小姐这般扑朔迷离的人物，真没法确认她是真的又犯了个蠢还是为了坐实「不在场证明」所用的计策。

「我们出去吧？」藤原警官终于来得及提议他被电话打断前原本要说的话。「我送你们回去？」

「我们之后还要同其他人见面，如果可以的话，送我们到商店街的桥附近吧？」澪看了看表说。随后她轻轻地鞠躬，「之后案件的事情就拜托您了。我最后还是要向您恳求，在结束之前，不要让小月知道这一切。」

「我知道了，」藤原警官郑重地回答。「其实何必恳求呢，本来保护别人、帮助别人就是我的工作。小月又是好孩子，虽说顽皮了点，就算我不是警察，也肯定想帮她的忙的。……哎，别这样，气氛变得好拘束啊。」

因为澪难得正经，我也免不得和澪一样正经地鞠了一躬，不过看来藤原警官并不受用的样子。

「啊，那么您喜欢怎么样的壶？下次我会给您带来的。」于是澪甜甜地一笑。

「「。」」这下可把我和藤原警官一起噎住了。「……」沉默了片刻，藤原警官从裤兜里摸出一副手铐。

「今天的交流到此为止！」我则是扯紧了澪的耳朵，「我们走！我们走！」

商店街。

看到小百合小姐空荡荡的摊位，就让人好奇那样性格的一位妙龄女郎到了晚上会在哪儿做些什么。

当然不是今天，今晚她说不定也去为美惠老师守灵了吧。

「要办的事情办完以后，两位早点回去吧。」藤原警官说。「管它是『无人机』也好，『生物』也好，『八年前的在逃犯』也好，小满有一句话没说错，你们女孩子晚上就别在外面乱逛了。」

「我们知道，」我答应他。

「那我去广场了。回头见，随时联系！」

他离开了。

「接下来我们去见下川女士吗？」和警官道别之后我问澪。「到那儿可别搞怪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自有分寸啦。」澪笑了一笑，又看一眼手表。「不过纱耶香，既然我们在这里，不如先给山间大叔打个电话，省得来回跑冤枉路？」

啊，对，还有这回事，夏目医生那台解不了锁的笔记本电脑，差点给忘了。「你打吧。」我说。

于是澪借着我还没收拾起来的手电筒，读了大叔的名片，拨通了上面的电话号码。

不多时电话就被接起来了。「您好，我是山间。」说话的声音似乎并非山间大叔，而是更年轻的男性……

嗯？而且怎么有点耳熟？

「您好，我们是白天来过的客人，当时和另一位山间先生联系过，他是您父亲吗？」友人回答。「现在我们在您店铺的附近，请问现在我们方便过来吗？如果太晚了我们就明天再来打扰吧。」

「…………………………」

对面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默。

「您好？喂？」澪稍微提高了声音。「您——………………」

忽然之间，她也莫名其妙地陷入了沉默。

这是怎么了？

「「——是你啊！」」

直到三秒以后，电话里与电话外的两人同时呼喊出来，声音炸得我耳朵生疼。

啊。

这一下我也想起来了。

墓地。

门口。

下川女士的摩托车边，曾经被我们误解成车主与暴走族的男人。

是那个家伙啊！！！！！！

「是你！那个城里来的染头的不三不四的女人！」电话里的人显然也认出了澪的声音，他开始大呼小叫。

「什么话！我的头发可是天生的哦！」澪有点生气了！

「不可能！我绝不信！」电话里的人不依不饶！

「我也不是很想对陌生人解释就是了！」澪真的生气了！

「有何贵干啊！大晚上的打我家电话！」电话里的人没好气地问。

「白天我们来找山间先生，要解开一台电脑的密码，你父亲没和你说吗？」澪同样没好气地回答。

「啊？那是你委托的？」电话里的人问。

「是啊！是又怎么样！」

「……你们在哪儿？」

「在小百合小姐的铺子旁边！没空也没关系！我们就走了！去找下川女士了！怎么样！」

面对澪像连珠炮一般的话语，电话那头的人短暂地沉默了。

「得嘞！麻溜儿过来吧！」末了，久若的买卖人还是买卖人，拥有久若买卖人家应有的专业素养。我简直能看到对面那位咬牙切齿的表情。

「哎呀，看来还是知道『顾客是上帝』的嘛。」澪掩嘴偷笑。「那么一会儿见！」

电话挂断了。在挂断前的一瞬间，我分明听到对面还在咂嘴。

我开始回忆山间大叔的尊容。是在「这个国家」随处可见的微胖的大叔。

然后是那一位。身材高大，皮夹克，耳钉，黄铜项链，绿色的头发。

「那一位居然是山间大叔的儿子……？」我不由得唏嘘。

「这次旅行结束，我要去医院！开具一份，我的头发是天生的鉴定书！」澪则是在抗议。

七转八转，找到了我们今天在商店街访问的第一个位置。很巧，说不定这里也是我们今晚要在商店街访问的最后一个位置。

「打扰了，山间先生~~？」进了那乱糟糟的小仓库一般的店子，我朗声问。

「来了来了来了！」记忆中的那位大叔很快打开后屋的门，灵活地躲开各种磕磕碰碰的东西，走进店里迎接我们。「啊呀！果然来了，宇佐见小姐，滨崎小姐，你们好啊！不好意思，刚才我在地下室忙活一个旧的涡轮，没接到电话。」

「…………………………」在他的身后，记忆中的那位高大的、绿色头发的、穿着黑色朋克风格的皮夹克的、戴着耳钉与黄铜十字架项链的青年男子，也正双手插兜，冷冷地看着我们。

不过这姿势维持不了一秒。「嘿！这孩子！什么眼神！打招呼！」

山间大叔又灵活地冲回后屋，飞起一脚踹他儿子的屁股。

「晚上好，」像是要刻意忽略这位绿色头发的儿子先生一般，澪微笑着直接同山间大叔对话，「那位木匠没有怎么您吧？」

但是山间大叔不依不饶。「没，没！藤井老弟现在在广场那头，顾不上我——快打招呼！」

「………………哦。」

于是儿子先生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一点声音，算是和我们正式见过面了。

「令郎真是，嗯，比想象中更『新潮』啊。」我留有余地地说。

但是那家伙还在冲着他爹嘀嘀咕咕。

「（小声）爸啊，这种染发的，不是好人，说不定是城里的『组』里的，你悠着点啊。」

「嘿！你这孩子！你自己不也染了一头鸡毛！」大叔一叉腰。

「男的和女的不一样！好姑娘不这样！」儿子先生的表情看上去非常认真！

「这是什么『双重标准』！」这下澪也叉腰了。「『组』又是什么啦！」

「不是『组』里的，为什么会有看上去像是女子摔角运动员一样的人给你当保镖啊！」儿子先生咄咄逼人！

「什么『女子摔角运动员』啊！」

说心里话，原本我还觉得这场景有些好笑，现在却突然被流弹波及，于是也不由得叫嚷起来。

手臂上的肌肉线条过分明显是我的痛点，这个家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且……而且……（超小声）」那家伙还在嘀嘀咕咕什么。

「你说什么！是男人的话就堂堂正正地说话！」我嚷嚷道。

「城里的女人一个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的，脸化妆成那样，身材又那么好，肯定有几十个男朋友，不正经！」于是他也开始嚷嚷。

「但是我出生到现在就没有男朋友啊！！！」

「「「……………………」」」

随着我声嘶力竭的吼叫，店里的空气沉默下来。

啊，这样吗。滨崎纱耶香刚才在社会学意义上死了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听他胡说！你们别听他胡说！你还愣在这里干什么！麻溜儿把电脑拿出来！快去！」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山间大叔，他又是飞起一脚，把他儿子踢往后屋之后的更深之处。

「山间大叔，我要索赔精神损失费了哦？」澪抱起手肘。「纱耶香，你还好吗？」

「没事，反正我没有男朋友，所以没有损失的啦。」

「滨崎小姐，那什么……之后就八折……」大叔扭扭捏捏地说。

「不用的，反正我没有男朋友。」

「七折！不！六折！」

「不用的啦，反正我没有男朋友。」

「五折！！！」

「喏。」在山间大叔自说自话地打折的时候，儿子先生端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从后屋走了出来。明明没有必要打折的，反正我没有男朋友。

看样子电脑已经接上夏目医生的电脑的硬盘了。「看吧，看吧，有什么要看的，看吧，哎。」他嘀嘀咕咕地说，但眼神分明在躲着我。

澪在空椅子上坐下了，随后娴熟地在触控板上滑动手指。「『病房日志』，『药房日志』，『问诊记录』，『进入食物中毒高发期的备忘』，大部分都是和工作有关的文件呢。啊，私人文件在这里。」

她双击了一张「desktop.png」，是双手托腮、正在欢笑的小月。

「比想象得多呢，」她说，随之打开搜索工具。

夏目月、夏目淳、夏目真洋、秋田云子、下川羽……我见她把一个一个名字输入进去。

「也许，还要加上美惠老师？」她喃喃自语。

「——你这家伙，果然是栗宇的『组』里的吧！」当她进行这些操作时，绿色头发的儿子先生突然又出声叫道。

「虽然我不是，但我对你提出这个结论的原因倒是很感兴趣，你说说看？」澪仰起脸，再次双手一抱肘。

「你们今天追着河西小姐跑！刚才还说又要去找她！现在又查她的名字！我和你讲，河西小姐不会再回去了！她已经『金盆洗手』了！」儿子先生气势汹汹地说。

「我对这个故事还挺感兴趣的，不过和我俩一点关系都没有，」澪不冷不热地说。「夏目医生这两天失踪了，下川女士是他交情很深的好友，所以我只是想查查看会不会有什么帮得上忙的资料罢了。」

「又叫人家『下川』！老叫人家『下川』、『下川』的，真没规矩！只有山那边的小夏目才这么叫！」看上去儿子先生很不满。

「哦，这倒是头次听说，」澪饶有兴致地一扬眉，看向店中的两名男性。「原来在镇上，一般称呼她为『河西』吗？」

「对！要叫她『河西大姐头』！」儿子先生满脸的得意洋洋。

「『河西大』——……」这下澪也噎住了。

「然后这么喊了以后，被扇耳光的话要立正！还要说『您辛苦了』！『夜露死苦』！『我会帮您买面包的！跑着过去的！』」

「搞霸凌的小学生吗！」这下消沉了半天的我终于忍不住吐槽了。「你对『组』的奇怪想象到底是哪来的！」

「总之不耽误两位的时间了，能把这部分文件全部传输到我的平板电脑上吗？」澪似乎试完了最后一个名字，准备要走了。

「就在这里看得了，反正我又没有男朋友——」

这个女人！居然用拳头捶没有男朋友的我的头！

「给，」绿色头发的儿子先生抛给澪一个闪存。

「谢了，」澪回答道，很快完成了文件传送的工作。「多少钱呢？」

「请在这边付费，你这家伙！」

儿子先生说了一句相当滑稽的话。

因为莫名其妙被满脸歉意的山间大叔打了五折，统共没花多少钱。我们吩咐他们暂时先别把医生电脑的硬盘装回去，而是为我们保管好，最后只带着笔记本电脑的「空壳」就走了。

「果然没有什么发现吧？」一边走上通往温泉街的桥，我一边问。「医生本身就有把各种东西都记录在随身笔记本上的习惯，还想在笔记本电脑中发现什么新的线索也太凑巧了。」

「有发现哦。」

「果然没有吗，那么接下来我们就去找『河西大』——你说什么？？？」

因为澪的回答，我不由得在桥心位置驻足。

「我担心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才没有当场打开。作为『JPG』文件，它也未免太大了一些。」

澪的手指指向自己的平板电脑，那里有一个文件。

HAYATSU早津.jpg……

「秋田小姐的父亲，前任秋田神社神主？」

接济过夏目医生的「恩人」的名字，出现在这里？

性急的我忍不住立刻双击了图标。

出现在我与澪的眼前的，赫然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