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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午。

「痛。……好痛。……好痛。」

推车。链条沙沙地作响。

「好痛。……好痛。……好痛。」

总之，只要我想得起来，我就怨怨地敲几下边上的红毛脑袋。

「别敲了！别敲了啦！好痛！要变成笨蛋了啦！」

终于，她委屈地叫起来了。

「已经是笨蛋了啊！」

随之，我也不满地大喊。

真是！要不是必须扶着车，真想把这笨蛋的脸扯得比年糕还长！

那算什么啊！？

如果想说帅气的台词，然后假装稳重的大人的话！

那就给我咬紧牙关，一直装到最后啊！

不要刚刚双手提起别人的购物袋，就那么不中用地摔在地上啊！

你是刚出生的小鹿吗？把洗洁精的瓶子滚得一地都是！

最关键的。做了这一系列傻事以后啊。

不要一口一个「好沉！」「居然那么沉！」地叫唤啊！

叫完了以后，更不要说「小、小云子还真厉害啊……各种意义上……」这种话！

然后也不要和牛一样「哈……哈……」地喘气啊！

——就算我迟钝，我比一般人稍微迟钝一点点好了，到了那个地步，我也是明白的啊！

那时拒绝和我玩「掰手腕」也好，一个傍晚能在山路上连续往返两次也好，还有能把塞得满满当当的、连「双鱼座」的图样都撑成了鲸鱼模样的购物袋毫不费劲地提起来快步行走也好！

小云子的「身体能力」存在着某些「问题」，而且她本人也非常介意这一点，这不是一目了然的事情吗！

非得像这样连连惊呼吗！

我怎么也忘不了当时想要阻止澪的轻举妄动，但终究没能追上的云子，所露出的那一副表情。

——还是，被拆穿了啊……。

——你们……也会把我当成「怪物」吗？

那张畏畏缩缩的小脸，带着哀伤乃至绝望询问我们。

「不是的！不是的！云子就是云子啦！就算有什么不一样的，那也只是云子的一个『特点』，不如说是『才能』才对吧？我觉得呀——」

尽管我当机立断地想要补救，还是晚了。

「那个那个，我，我还是回去比较好，家务，家务还做到一半……」

云子已经打断了我。她努力地在笑，但已经快哭了吧。

随后犯下了重大错误的红毛丢下了袋子，扑过去急切地抱住了她。

「小云子，能先听澪姐姐说几句话吗？」回过神后，澪少见地表露出完完全全不知所措的一面，「当然，当然，不想听也不勉强你……」

「我，我没有不要听，我听姐姐的话的……」云子猛地抽泣了一下。虽然她还是强行忍住了，但泣意已经越来越浓郁。「都是，都是我不好，我不出来，我不出来就……我出来，大家玩的心情就都……」

「胡说！云子胡说！」同样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的小月接着大喊。

啊——啊。完全搞砸了啊。

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办……

「『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才被别人排挤。』『因为吓到了别人，所以才会被别人欺负。』『因为有自己在，所以姐姐才心情不好。』不是的，不是的，真的不是这样的，小云子。」最后澪还是缓缓地开口了。「就算现在云子什么都不愿意相信，可云子也要相信……姐姐是云子的朋友呀。」

没有用的。我的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我，已经搞砸了，现在说这些没有用。

「如果云子想要休……想要做一会儿自己的事情的话，我们也就先不打扰你了吧？」但我还是一边帮着捡拾瓶瓶罐罐，一边小心翼翼地补充。「云子很厉害的，一定会，没问题的吧？」

唉。就算没有用，现在也只能先说这些话。让小云子，先安静一下下吧。

「谢谢……姐姐……」小巫女咬着嘴唇回过了头，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抹脸，良久才转了回来，尽可能把笑脸展现给我们看。「那个那个，小月，我先，我先回去一下，晚些再一起玩哦。姐姐们，那个那个，等下，等下再见！」

「云子……。」这一部分记忆，最后定格在惆怅地眺望小伙伴故作坚强的背影的黑发幼女身上。

若要说有什么增加了我的——可能还有一边这个肇事的红毛的——负罪感，那就是小月脸上这副，与云子不相上下的寂寞表情了吧。

「——好痛。」所以现在的我才会这样不停地敲打身边的庸医，为了发泄情绪。

这就叫「夜路走多了终会撞见鬼」。她一直这么莽撞，迟早会发生这种事情的，我该更早意识到这一点！

没错，我也有错。因为之前的几次都太顺利，我变得过于轻信这家伙的协调能力。这是通常称之为「罗素的火鸡」的不完全归纳法。需要检讨。需要反省。

「就是纱耶香姐姐不好嘛！」仿佛应和着我的想法，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的小月突然大叫，吓我一大跳。

「小、小月……」

「小月要是有纱耶香姐姐的力气呀，一定就把四郎抓下来了，绝对不会让四郎跑掉。然后！然后！然后小月还要把他，不对，把他们所有人都打到求饶，这样就什么都解决了啦！咚！咚！」

「啊哈哈哈哈……唉。」

我皱着眉头看着车斗里捡回来的儿童尺寸的小鞋子。那男孩子叫「山田四郎」吗。

小月没有说错，因为只抓到鞋子而不是像青色○堡案件里那样抓住脚踝，结果让他给跑掉了呢。现在我们的收获物除了这只鞋子，就只有澪右手所抓着的一张长柄捕虫网，这也是从那棵树下回收到的东西。

要是当时的滨崎纱耶香再敏捷一些，就能实现小月的心愿了吧。

但是……

「但是……但是，这么做的话，云子又肯定会不高兴的吧……」再一次，小月顺着我的想法说了下去，她难过地低下头，喃喃地低语。「云子每次都是这样，会拉住小月……」

「小月……。」

「毕竟，云子就是小月知道的那个，温柔到无可救药的云子嘛。」澪低沉地插入我们的对话，摸摸小月的头。

「哼！温柔又没有用！在到处都是僵尸的世界里，能相信的只有手里的枪！乓！乓！」

……好吧。只要是和这孩子说话，话题还是那么跳脱。

……话说小月你们平时到底在玩什么游戏？夏目医生完全不管的吗？

「咳咳！唔咳咳！」随后澪不明所以地清起嗓子来。

「……干什么啊？」我不太高兴地问。

「（小声）虽然我知道这次大部分都是我的责任啦但是（大声）一直这样愁眉苦脸下去可不行呀！真的，太难看了啦，明明是大人！」她高举那张捕虫网，「所以我们要转换思路才对！」

「『转换思路』？」

「赤之○助队临时增加一项任务！调查困扰云子的事情！」

「哦！第二项任务！」这显然是此时此刻小月愿意听到的东西，她应和着欢叫起来了。

「……这才有点像话。」虽然身为「大人」还举着这么个东西大叫的样子别提有多蠢了，我终于还是报以微笑。「自己搞出来的麻烦，自己好好收尾哦。」

「我知道的啦。」澪有点不好意思地小声回答。随后她再次看向小月，似乎在盘算什么。「嗯，小月，镇子里有谁……对云子没有『偏见』吗？啊，『偏见』这个词就是说，像你的小百合姐姐或者那几个一二三四五郎那样对云子有点怪怪的感觉，你明白的吧？」

「有哦！有哦！」黑发幼女抱着那个不愿离手的塑料瓶轻轻摇晃。「美惠老师！还有小亮！当然还有爸爸了！因为爸爸是世界上最好的人嘛！」

随后她像小大人那样抱着手肘，似乎也开始思考了。「唔姆，第二好的就是在三水那个给小月做章鱼烧的大叔了。第三好的是云子。第四好的是美惠老师。」

「章鱼烧赢过了云子吗……」我有些哭笑不得。

「第五好……是纱耶香姐姐！」接着，她给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呵。这倒不错。什么叫「公道自在人心」啊。

「哎！？我输给纱耶香了吗？」但是澪不乐意了。

对此，小月眨巴着大大的眼睛。

「澪姐姐又不是人类，不算数的啦。」

噗嗤。「咕哦哦哦哦哦！」可惜还没到午饭的饭点，不然澪现在的反应真是上好的配菜。

不过玩笑话就到此为止吧。「『小亮』是谁呢？」我接着问。

「小亮是——啊！那边就是小亮！」

这么巧？我和澪一起把视线朝着小月指的方向投了过去。

在我们所前进的目的地——小月不想去但我们觉得非去不可的那个地方，她的小学校——必经的道口上，一名身着深蓝色西服，长相颇为严厉的中年男子正在对一名年轻警员训话。

「少想有的没的，你已经不是学生仔了！」

「是，是，是。哎，但我真觉得吧——」

「那你回你的栗宇去。手册上是怎么写的？在这里一天，你一天听我的，懂么？」

「……是，是，是。」

似乎是注意到我们的视线，那中年男子不快地扫了我还有旁边举着捕虫网的笨蛋一眼。不过他并没说什么，随后就转身走了。

咿。咿咿咿。「小亮」不是他吧。肯定不是。

……那么，就是剩下的这位了。

……在西服大叔离去的背影之后，吐舌头的这位，警察叔叔？

「小亮！」小月已经欢呼起来了。她举起了一只小手，摇呀摇。

「啊，小月！」警察叔叔这才发现在他背后也有人。转身之后，他几乎毫不犹豫地和幼女击掌。

「您好，警官。」「您好。」

随后澪与我几乎是同时出声与他打招呼。「唔哦哦！」这像是把他吓了一大跳，他连退好多步，直至合乎异性之间的社交距离，比起警察反而更像是个青涩的男孩子。「啊，呃，呃，两位，你们好！」

现在能看清他的相貌了。被乡间阳光晒得黝黑的肤色，黑发夹杂着白发，明明被小月称之为「小亮」，这位和我们同龄的警察叔叔怎么一副已经被生活充分蹂躏过了的样子？

不过，我应该没有听错吧？无论是这口音，还是刚才那位中年大叔的说辞。

「——难道说，您也是栗宇人吗？」所以我顺口就问。

「啊，『也』？果然，两位，也是栗宇人吗？呼——。」这个问句仿佛拥有魔力，让他瞬间就放松下来了。「我开始还有些怀疑呢，原来这位小姐的头发只是染的吗？」像是「他乡遇故知」一般，他这次换成了比较轻松的口气。

喂喂喂但是您现在有点放松过度了吧！直接把警帽拿下来拼命扇风什么的！仪表！注意仪表啊！

「真失礼呢！澪姐姐是外星人，才不是染的！」小月则是在后座上嚷嚷。

「好吧~~虽然昨天我好像还是『外国人』，今天就当我是从月球来的吧~~」澪只得眯上一只眼睛无奈地笑笑。

「啊哈哈哈——」警察先生爆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随后戴回了警帽，对我们敬礼。「抱歉，忘记自我介绍，在下是本辖区的警员，藤原亮！」

「我是滨崎，您好。」「宇佐见澪。很高兴认识您。」

虽然我觉得左手推着自行车右手拿着捕网的话就没有什么必要再维护自己的形象了，但澪好像这次决定把「假大小姐」装到底。什么嘛，看到男人就这样。

不过很奇妙，这一次我也不太紧张——其实我平时稍微有一点怕生，如果面前有年龄相近的异性的话……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嘛！大部分人都是这样！

是因为他穿着「制服」吗？就像面对银行的柜员或者车站的站员那样，所以不用紧张？还是说，果然是因为，大家彼此都是「同乡」？

不不不，果然还是因为小月吧。小月说他不会对云子有偏见，那么我的潜意识中愿意信任他。这样的话就先原谅您好了，就算您像这样啪嗒啪嗒地扇帽子，我也权且视而不见了吧！

——而且，您还是一名警察呢。「值得信赖的警察」，最后、终于、居然、那么巧，让我们给遇上了吗。

这次沙拉沙拉作响的并不是车链的声音，而是我记忆中的备忘录。

消失的夏目医生。秋田户美都小姐的后备箱。云子所遭受的种种不公对待。还有照片、地图、诊疗卡。压抑了一夜又一日的一大堆心事，现在终于有人可以沟通了吗。

一瞬之内，我与澪交换眼神，彼此点头。

再稍作一些寒暄，我们就该进行「成年人式的对话」。

「您是『巡警』吗？这里距离警察局有一小段距离呢，这天气可真是辛苦了。」于是澪继续问。

「不……乡下地方没有那么细分啦，『刑事科』、『生活安全科』什么的。我们都算是『综合科』，差不多这样。」藤原警官回答。

「刚才我们看到您和您那位……『上级先生』在争论些什么呢。」我接着说。

「就那么一回事嘛，当地人……当地人，唉……哈哈哈哈。」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发生了什么吗？」澪又问。

「是，发生了一些事情……」忽然间他冲着小月点点头。「小月，能不能先到一边去玩一会儿去？」

嗯？怎么回事？在我们想到要支开小月之前，他怎么突然自己就先这么做了？

但直接这么对小月讲的话——

「什么叫到一边玩儿啊！把小月当小孩子！」果然小月立刻就不乐意了！

「哎，嗯，那么，你暑假作业做了吗？」藤原警官一叉腰。

我说啊——

「小亮这叫什么话！小月可不相信，小亮在小月那么大的时候，会自己做暑假作业！」小月也一叉腰！

「不，在下，一般是抄写班长的暑假作业……」藤原警官开始挠头。

喂喂！身为小朋友表率的警察叔叔自爆这种信息真的好吗！

「……小月，能帮姐姐买两支冰糕吗？」最后还是澪给这对话画上了休止符。她微笑着对小月递出了一些零钱。

「可以哦！小月可以买糖吗？」听到「跑腿买东西」，小月的两眼一亮。

「还吃糖呀……有找钱的话就买吧。」友人不得不苦笑。

「好耶！」于是小家伙一甩长发，以神速跃下了后座，明明刚刚才发过病，眨眼就像风一样跑了起来。

「跑慢点——！」「别跑那么快——！」

藤原警官和我连忙大喊，然而小月完全没有听进去。凉鞋啪嗒啪嗒，她一会儿就消失在了转角后。

「这孩子……」于是藤原警官流露出类似澪的苦笑。

「所以……藤原警官……您这是……」澪有些踌躇地问，不自觉地旋转着手中的捕网。

「不好意思，」他定了定神，「在下有公务在身，虽然很突然，请两位说明两位昨夜所处的位置。」

……哎？

一下子就是「讯问环节」？在我们询问之前？

「我们一直和小月在一起哦。」澪回答他。

「我们是游客，现在住在久若山半山腰的洋房里，从昨天中午抵达之后就没有离开过。」我接着澪的话说。

「12点多还遇到了秋田小姐呢。啊，就是我们的房东。」澪又接着我的话再次回答。

「半山腰……啊……啊……啊啊！你们是住进了夏目医生隔壁那栋房子的租客啊。」藤原警官又开始挠头，不过这次是在用圆珠笔的笔帽。他什么时候抽出来的？

「嗯，就是这样。」在澪给出确定答复的同时，他「索索」地在一个小本子上写字。

「唔。也就是说，山上的巫女小姐现在把小月托给两位暂时照顾，是这样吗？」写完以后，他问。「因为夏目医生『失踪』……」

果然他知道那件事。「差不多是这样，虽然有些『非正式』吧……」澪说。

「实际上我们也正在寻找夏目医生失踪的线索，」因为在讨论严肃的事情，我也换上了相应的严肃的表情。「虽然我们算是外人，但也不能就这么对小月的状况视而不见，否则那孩子也太可怜了。」

「（小声）纱耶香……」

「现在想来，比起单纯的『走失』或者『遇难』，甚至是『胁迫』或者『绑架』，夏目医生本人应该知道一些什么情况，然后基于特定的理由，『自行离开』的可能性很大。虽然我们不是专业人士，但怎么看都是这样。」

「（小声）纱耶香。」

「而且越是调查，就越会觉得奇怪的事情远远不止一件。您知道这个镇上有对另一个小女孩的『偏见』吗？我想您一定了解的吧，至少比我们了解。我们想同您好好谈一谈这件事，关于我们房东的女儿，秋田云子。」

「（小声）纱耶香，纱耶香。」

「还有，还有一件事，非常难以启齿，您可能会觉得我是在发梦……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但是果然——」

「纱耶香！」

「？」

才发现澪已经喊了我半天。随后，才发现藤原警官也愣愣地看着我。

一时间我的脸开始发烫。难，难，难道说，因为太激动，我，我，我沉浸在寻找到「救命稻草」的情绪宣泄之中去了？

「……请，请无视我。真的太失礼了，抱歉，请，请您先说，请您先说才对，对不起。」捂脸。可恶，扶着自行车的话只能用一边的手捂脸。

「啊哈哈哈，不，不，其实失礼的是我才对，抱歉，滨崎小姐。」藤原警官用圆珠笔挠头的势头也变得汹涌起来。「来了两位『家乡』的客人，结果上来就像在审问犯人……」

「不，应该的，您正常的工作，我们应该配合的，」澪轻声为我们打圆场。

「——但是在下还是有个相当的不情之请。鉴于两位正在照顾小月，而且滨崎小姐还提到了『小云子』吧？所以我要先说这个，这比什么都优先呢。」藤原警官苦笑着继续话题。

……嗯？

「请说？」澪问。

「请务必带小月，还有小云子，山上的这两个孩子，在最近，呃，避开学校区域。」

…………嗯嗯？嗯？

「……能请您说明理由吗？」把自行车的撑脚支起后，我不自觉地抱起双臂，目光也不自觉地眺望藤原警官的肩后，道口的前方，原定的那个目的地。

澪小幅地颤了一下。

「（极小声）不会吧……难道说……你们发现……夏目医生……他……」

——所以信上才写着「爸爸永远爱你」吗。

——所以才说「发生了一些事情」吗。

——所以支开小月吗。

魔术师即将揭开礼帽上的丝帕。某种糟糕的猜想即将演为现实。

——但不是此时此刻。

「我们刚接到报案，在小学校发现了教师近泽美惠女士的尸体，目前正在调查之中。」

身着警服的邮差，并没有注意到澪在说什么，递上了另一封黑色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