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頭者》第六章之二 諷刺

  「喔喔喔喔!這就是頂層的住宅嗎?」賽蓮一馬當先衝進馬修的公寓,興奮地東看西看。 

 

  這是她第一次離開底層,對眼前的陌生事物充滿好奇,一下摸摸窗台的成像儀、一下按按牆上的氣溫調節器,但跟在她身後進屋的紅狐與青鳥就沒這麼活潑了。 

 

  紅狐逕自走向客廳的沙發邊,抄起桌上黑盒中的芯片揣入懷裡。 

 

  「臥室只有一間,妳們兩個睡。今晚我睡客廳。」他對另外兩人說道,接著逕自坐上沙發,開始準備起隔天闖入實驗室需要的配備。 

 

  青鳥感到有些詫異──對於她跟賽蓮可以睡床這件事。畢竟上次在紅狐家時,他可是叫她睡地板呢。 

 

  賽蓮已經蹦蹦跳跳地衝進浴室了。 

 

  看著她迫不及待地將身上的衣服往浴缸外扔,打開蓮蓬頭沐浴在底層沒有的淨水之下,青鳥害臊地別過頭,接著下意識瞪了沙發上的紅狐一眼,卻發現紅狐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全裸的賽蓮身上,而是很認真地在保養眼前的攝像蜘蛛。 

 

  青鳥回過頭,臉還是紅通通的。她知道底層的大多數人不太洗澡,或是說根本沒什麼機會洗澡,畢竟乾淨的水資源在底層十分珍貴,用來清潔身體太浪費,但賽蓮的反應就像幾十年沒洗澡一樣貪婪且迫切。 

 

  嘆了口氣,她走進走廊盡頭的臥房。 

 

  房中乾淨整潔,床頭櫃上的檯燈明亮卻不會干擾睡眠。一張巨大的雙人床佔據房間中央,青鳥一屁股坐了上去。 

 

  太軟了。是很舒服的軟,但在這些身處底層的日子中,她已經逐漸不習慣過去優渥舒適的生活。 

 

  她拿起床頭櫃上的遙控器將成像儀關掉,床旁的大片落地窗外呈現出和平鄉真實的街景。 

 

  與往常一樣,七彩的霓虹燈取代月光,撒落在城市的每一個角落。立體投影出的灼紅色鯉魚悠游於半空中,盡情展示和平鄉的輝煌,拖曳在尾鰭後的光粒是如此漫不經心。 

 

  這裡的樓層高到可以看見飛艇來來去去。一台大眾運輸艇自鯉魚後的光輝中破浪而出,渦輪產生的氣旋並沒有驚動那些沐浴在夜空中的美妙光輝。 

 

  頂層的街景看不到任何花花綠綠、不整齊的招牌,那些似乎已經是底層的註冊商標。只屬於底層,僅存在於底層。 

 

  頂層的街道上,盆景井然有序地排列,路燈是清一色的亮白,路面沒有垃圾,牆上也沒有塗鴉與傳單。 

 

  「這裡好美。」 

 

  青鳥回頭,看見剛從浴室出來的賽蓮身上只披著一件毛巾。水滴掛在她的酥胸上,沿著曼妙的胴體曲線滑下,在身後形成一條不太明顯的水漬足跡。青鳥又覺得臉頰一熱,默默轉回窗戶那邊。 

 

  「妳不是底層的居民吧?」看著她的反應,賽蓮似乎覺得有些有趣。「讓我猜猜……妳看起來不像企業走狗,而且傻得可愛……大概是哪個政治世家的大小姐?」 

 

  青鳥微微點頭,假裝沒聽見中間那句話。「曾經是。」 

 

  「那麼回到家鄉的感覺如何?」 

 

  「這裡已經不再是家鄉了。」青鳥起身,按下床頭櫃旁的開關。燈光自動調到適合睡覺的亮度。「那妳呢?來這裡的感覺如何?」她反問。 

 

  外頭飛艇的大燈掠過大樓玻璃。她瞇起雙眼,反射性將棉被向上拉,遮住自己單薄的身子,但頂層的玻璃實際上是無法從外面看入室內的。 

 

  「諷刺。」賽蓮隔了許久才回應。 

 

  「諷刺?」 

 

  青鳥轉頭看她,發現她正躺在床上,明亮的雙眼盯著天花板。賽蓮的全身上下依然只有一條毛巾,似乎不打算穿上那些髒兮兮的衣服了。 

 

  「看著這些光鮮亮麗的景象,很難想像這裡跟底層是同一個世界吧?」 

 

  她張開五指,想碰觸窗外那條鯉魚。鯉魚正慢悠悠地拍動它的腹鰭,好似在飛翔。一輛飛艇穿入它的肚腩,又從另一邊穿了出來。 

 

  「美麗的外貌,殘忍的靈魂。」賽蓮用吟詩般的語調柔聲道,「但我們誰不是呢?」 

 

  「『想在底層存活,就要拋棄能信任別人的心』。」青鳥開口,這是紅狐曾經對她說過的話。「或許底層的人民才是最懂得如何在和平鄉生存的人,而不是那些滿腦子利益的商人跟政客。」 

 

  「當然啦。他們為了錢什麼都做得出來,但我們可是為了活下去付諸一切啊。生存的執念可是比什麼都要強,這也是我身為底層人唯一覺得驕傲的地方。」 

 

  青鳥嘆口氣,將臉埋在棉被裡,感受柔軟的布料輕蹭她的雙頰。「或許我也該向你們學習一下。」 

 

  「怎麼了?」 

 

  「總感覺我離自己原先的夢想越來越遠。」 

 

  「妳的夢想是什麼?」賽蓮轉頭。 

 

  「簡單來說就是世界和平……?」 

 

  這句話讓她放聲大笑。 

 

  「世界和平?妳不是獵頭者嗎?」賽蓮笑到眼淚都流出來了,青鳥覺得有些窘迫,又將臉埋進被裡。 

 

  「……我不知道。」棉被讓她說話的聲音有些模糊。 

 

  「雖然很詭異,但是真棒啊。夢想這種東西。」賽蓮露出微笑,但是在眼底深處卻有另一種情緒。那是一股淡淡的惆悵。 

 

  「很棒嗎……」青鳥皺眉望向她。「妳有夢想嗎?」 

 

  「應該沒有吧。」 

 

  「是喔……」 

 

  青鳥嘆口氣。她的體力早已因在外奔波一整天,還被迫在地下競技場打上一架而耗盡。察覺到棉被與床的柔軟舒適,鋪天蓋地的睡意襲向剛閉上雙眼的她。算了,明天在洗澡吧。她迷迷糊糊地心想。 

 

  「妳有吃過蛋糕嗎?」即將入睡之際,她又聽見賽蓮扔了一個問題。 

 

  「有喔。鬆鬆軟軟、甜甜的,上面還有水果。」 

 

  「喂喂,真的假的?居然還有水果的嗎?」賽蓮整個人從床上彈起,一副很興奮的樣子。 

 

  「真的喔。」 

 

  「我還沒有吃過真的水果。」 

 

  「這樣啊……」 

 

  青鳥陷入沉默。她好像不該提這些東西的,底層人可能一輩子都碰不到這麼奢侈的食物,但現在這種想法卻又像是在看扁他們── 

 

  「那大概就是吃蛋糕了。」 

 

  「什麼?」她愣了一下。 

 

  「我的夢想!」賽蓮的眼睛閃閃發亮,跟個孩子似的。「我想在這輩子吃一次蛋糕,而且是大到能當作一餐的蛋糕!」 

 

  青鳥忍不住微笑。「妳一定可以吃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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