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呼唤她之名/ PART5

PART5


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在桃鸭湖发臭的小溪流里,捡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橘猫,虽说不觉得能救活,不过既然遇到了,就没有放着不管的道理。

总之,不分青红皂白地带回家里,自己被老妈数落了好几天,在两位好友与父亲的帮助下,倒是让这猫活了下来。

回想起来是有些胡闹的日子,三个人轮流抢着抱一只秃了毛的瘦猫,拽着它一起看当时电视台播放的蒙面英雄儿童剧,想必,哪怕是捡来的一条命,这样的生活也有违它不羁的天性。因此,之后每当三个人聚在一起,它就以非常灵活的姿态,两下三下跳到了我们够不到的窗台上,屁股朝着小孩们一趴,头都不回一下。

真是只不知好歹的猫!

那时的自己并没有什么措辞能力,不如说现在也一样,跟人说话就感到头大。

不过,当三个人看完节目,要各回各家时,它还是会主动跳下来,背对着夕阳迈着优雅的步伐,从三个人的胯下来回穿过,左蹭右蹭的,用轻轻尾巴触碰着孩童们的的小腿,说不清楚是亲昵还是冷漠。

啊对,那个戴着眼镜一脸傻笑的臭小子叫空廖白,一旁扎着双马尾装成熟的丫头是新柏岚......。我?我大概是那个一直皱着眉头,不知在为什么事情生气的寸头小鬼吧。

这倒是挺稀奇,在赶往医院的路上,回想起了将近十年都没有什么印象的记忆。

猫的名字是大岚,因为当时一起玩耍的人都说新柏岚像猫,所以约定俗成似的,小孩子们把那猫当成新柏岚的分身,大岚一去方便,就有一群男生形影不离的尾随,起哄道:“新柏岚随地大小便”之类的屁话,空廖白不在那之中,而是和一旁的新柏岚堆着泥娃娃,我是跟着去了,去了把他们揍了一顿。

    现在是1999年的7月28日,凌晨三点半。

临海市医院二部的消毒水的味道让人想呕,我相当熟悉这味道,毕竟在做着一份常常受伤的工作,不过临海市风鸣街的风土和临海市本市还是相差太多了,自己只能在地下的私人诊所里默默接受治疗,像这种正规的大医院,怎么想都与那个“民风淳朴”的贫民窟毫不相称。

眼中理石制的楼梯重复地下降,自己似乎将思绪放在了比较遥远的地方,怎么说呢,此刻听着啪嗒啪嗒急切的上楼声,与脑海里充斥着的儿时回忆毫无关联,明明是心急如焚,但却又犹豫着要不要真的出现,以这种不幸的机遇,并以这种方式再度相见,不免得有些尴尬。

不过,自己还是走上了最后一阶,穿越了走廊,停在了病房304的门口。

啪,使劲拍了拍自己的脸颊,虽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楚,但轻微的震动还是使大脑清醒了过来;这次的主人公并非狗血的言情剧,不论有怎样难以启齿的理由,在好友重伤入院后还在思考些个人问题的自己可真是丢人。

抬起头。

[远川,暴力是不好的......。]回忆中那张满脸是伤的脸,就算被他人欺凌也绝不会反抗。就是那样人畜无害的甚至有些软弱的傻子,竟能遭遇飞来横祸,该说是老天不长眼嘛。

不过要是老天长眼的话,大概也不会降下什么春龙吧。

——就这样,留着一头棕色圆寸,皮肤黝黑,身着宽松白色兜帽衫的少年,名为山远川的17岁,正准备用那肌肉条理清晰的左手,拉开面前的门。

“刷拉——”然而在他用力前,门却自己拉开了,不,是有人从病房里将门打开,有些魂不守舍的向外走去,与山远川撞了个满怀。

他倒是没受到太大冲击,对方的体重很轻,而且若不是有些心急,棕发少年是一定能避开这次意外的,但或许是因为对方太过熟悉的气息,自己便没办法做出反应。

两个人嗯啊了一声互相对视。

医院三楼的走廊十分昏暗,大概是为了保证病人的总体修养环境,但304室本身却照射出非常刺眼的白色灯光,里面出来的人被笼罩在半昏半明的境界里,模糊之间却有着十分漂亮的轮廓。

山远川自然是认识的,一年之前,她还是长发,所以如今的姿态,对于他来说有些陌生,不过总体上并无太大变化——新柏岚还是那样,脸上挂着三道新月——眯着的眼眉和没有血色的唇,她基本只有在情绪激动时才会睁开那明眸,明明双眼大的要死,却总是想要拒绝眼前事物的发生而把自己隐藏起来......就在刚刚两人相撞的瞬间,他看到那银月流泻出光来。

打开的病房里传来一些滴滴答答的仪器声。

新柏岚的右手打了石膏,她那引以为豪的高级服饰也弄得脏脏兮兮破破烂烂的,布匹好像被撕成几段那样飘荡着,满是泥土与暗红的污渍,甚至还有连消毒水的味道都无法掩盖的那种腥味,山远川是清楚的,那是血的味道。

他们就这样沉默了将近五秒,山远川叹了口气。

“......他呢?”

“......在里面。”她急忙答道,似乎这突袭而来的问题能将她从五味杂陈的心境中解救出来一样:“嗯...在里面,一开始醒着,后来睡了,刚刚睁眼,不过看到我之后又昏过去了。”她没有直视他的眼睛。

新柏岚有着170以上的身高,尽管如此,她还是比山远川要矮一个头左右,大概是稍微向前,就能靠在他肩膀上的程度。

“这样啊......。”他淡淡的回复到。

又是几秒的沉默。

“我,去透透气,你进去看看吧。”新柏岚有些虚弱的说着。

“好。”山远川让开了去路,早就该让开了,但不知为何两个人都没有发觉这件事。

当新柏岚走过山远川,听到背后传来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喂......。”——他的声音比空廖白更加低沉一些,同时,总是在燃烧着什么深邃的情感,那其中大部分应该是愤怒,当然,此时,他只是尽力不流露一丝感情,掷地有声地问着。

“你没事吧?”

新柏岚没有回头:“......小骨折,没事。”

“这样......。”那声音突然就弱了下去。

这样的对话让他想起了小时候玩过的回合制游戏,虽然是见招拆招的游戏,不过现在却没有什么进展,只因为双方都采取了防御的指令——因为太怕疼。

随后,她向外走去,他向内走进,门被拉上了,新柏岚缓缓淹没在黑暗之中。

病房里干净得让人感到寒冷,白的就像西伯利亚边境的雪原。

在房间中央的“睡美人”,头部与胸腔裹着绷带的空廖白,印象中的眼镜早已不翼而飞,他静静躺在那里,轻轻地呼吸。

山远川挠了挠头,觉着病房一阵温热,他走到了房间一角,看着一片漆黑的窗子透露着红红白白的光晕,大概是红绿灯的变幻或者车流什么的吧,有些令人在意,在这夜半时分,临海市依旧有难以入眠的部分。

呵、自己又何尝不是。

“脸色很难看呀......是和柏岚吵架了吗?”

空廖白的声音很像某种笛子,并非多么高雅动听,但无疑是能让人感到舒适的,几乎没有特性的嗓音。

“醒过来就早点打招呼嘛。”哗啦一声拉开病房的窗户,新鲜的空气就伴随夜风流入,吹得白帘作响,吹得山远川脖项上的兜帽鼓动:“躺在病床上的人还有脸说什么脸色?”

“......你就不怕我感冒吗?”

“我还怕你缺氧呢。”

为了应对这句话,对方露出了那标志性的傻笑,每次山远川都在疑问,到底有什么可笑的?

可空廖白笑着笑着,大家就会跟着笑,似乎一切苦难都不足为惧,似乎一切悲伤都化为尘烟。

“于是,在鸥杏山半夜的时候散步,被卷入了瓦斯爆炸,濒临死亡,成为了这起事件唯二的受害人,该去买彩票了。”

“濒死也太夸张啦......只是有些血气胸罢了,正常来说明天就能出院。”

“哦,那还挺少见的......她慌成那个样子。”

甚至搞错了对方的生命状态——山远川在不断拨打空廖白的电话,被那个刚刚走出房间的女性接起,并以十分疲劳与恐惧的声音说出空廖白可能要死了的噩耗,害的他也慌了神,不小心摔碎了陪伴自己三年的水杯。

棕发少年一边说着,一边看着对方的反应,不知为何,一提到新柏岚,对方的嘴角就会微微抽动一下,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这让他有些在意。

“平时都是你运气比较好,不过,骨折和内脏伤,到也说不清谁比较不幸了。”

尽力轻描淡写的深入话题。

“骨折呀....。”仿佛在确认这个伤势的真伪,看来他真的很担心新柏岚。

也是,毕竟这人从以前开始就是把别人放在自己之上的那类笨蛋。

“那个,远川。”

“干嘛?”

“照片,你有收到吗?”

山远川默默掏出智能机,屏幕转向了空廖白:“你那个破手机啊,拍出的东西基本看不清,我还想问你呢,这是什么鬼?”他将那张宛如打了三四层马赛克的模糊血色展示出来。

的确是一张难以分辨形体的图像,想必任何局外人都无法从中获得有效信息吧,但是,对于经过那场炼狱的幸存者来说,只是单纯的联想就会使心跳加快——房间中的心率检测仪发出了频繁的滴滴声,波形区与参数值都产生了一定变化;那股恐惧至今仍是如此真实,让空廖白浑身出汗。

“喂,你咋了,不舒服吗,我去叫医生。”

“不用了,那个,远川,我还有事想要问你一下。”

“哦,要不等你再歇会儿?”相对高大的少年皱紧了眉头,因为不太会表达关切而显得有些手足无措,他再次看向好友的脸,发现了那白净的脸庞眼眉低垂,愁云满布,便不再阻拦下去了。

“瓦斯爆炸,柏岚她,是这样说的吗?”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道。

“不,怎么说呢,这是官方报道,你看,虽然现在头条都是临海的红色极光,不过鸥杏山的瓦斯爆炸也有上热搜。”他打开了一条新闻。

[据悉,1999年7.28日,也就是今日凌晨,刚刚在鸥杏山松林街发生了瓦斯爆炸,伤者两名,具体原因仍在调查中,报道将持续跟踪。]

山远川用手指划着屏幕,反射的光照在他那有一点点歪斜但十分坚挺的鼻梁上:“她的话,似乎被爆炸震昏了,醒来的时候看到你躺在一棵松树旁,救护车也就是那时候到的。”

空廖白沉默了,他低头思考着,是不是自己的记忆再次出现了错乱,当他醒来时看到眼前露出担心神情的人是柏岚,便认为自己还在做梦,便又闭眼尝试放弃思考。

对,记忆里,她已经......。

那么,实际上生还的可能性呢?但就算如此,那断臂的触感仍然在手心萦绕,绝对不是用骨折便能轻描淡写而过的伤势,那么果然自己陷入了幻想,或者,是被泄露的瓦斯影响而神志不清。

但是,又如何解释那张照片?

柏岚身上的血迹又来自于何人?

他用贴满了检测管的右手捏着下巴,在混乱的思绪中唤醒着大脑。

“怎么感觉你怪怪的?”山远川走到了床前。

“哈啊,没什么,那张照片嘛,突然在浏览时看到了,我吓了一跳,就想在半夜发给你看看。”

“**的,臭小子。”如果不是看空廖白有伤在身,远川大概会使劲拍一下这位挚友的后背。

——当然清楚这并非实话,但那又如何?

谁都有想要隐藏起来的东西,有的时候是为了自己,有的时候却是为了他人,如果是面前这位仁兄的话,大概是后者,空廖白不想说,他就有他的理由,那么自己只要尊重他的意志就好。

说到底,他们从孩童时期开始就是这样相处的。

“你一直对这种东西没辙呀。”对方调侃道。

的确,要说山远川在这世上有什么感到棘手的东西,一个是新柏岚,而另一个就是所谓的超自然现象。

“啧,摸不到看不着的话,会心慌也是当然的吧。”

寸头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砸了咂嘴,握紧了那爬满死茧的拳头,仔细观瞧的话,能发现他的小臂十分发达,有棱有角,还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伤痕与淤青。

“最近这是提升训练量了?”

“喔,两周后有场比赛来着,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对手,不过准备还是要做的。”

“又要害柏岚担心了啊。”

“我说你啊!”声调提高,面露怒容,但对方躺在病床上,露出了他专属的无害笑容——这家伙从以前开始就有着利用这种情况的本能,正因为深知自己此刻的软弱,所以才百分百依赖对方的善性,那份坚信会变得韧性十足,让人头疼。

姑且,只有百分之百的恶人才会是他的克星。

“抱歉,但是,一直这样下去......。”空廖白稍微仰起头:“总觉得,你们两个人会渐行渐远那样。”他眸子里的存在,那失去眼镜庇护的世界,如今是怎样的光景呢?

山远川低下头:“......无所谓的吧。”他松开了拳头,又再度攥紧:“差不多该从梦里醒来了,廖白,人回不到过去。”寸头少年这样嘟囔着,箭羽似的眉扭拧,他的瞳仁比一般人似乎要细小一些,因此睁大时看上去有些凶恶,不过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他闹别扭的一种方式罢了;山远川转过身朝着门口走去,一只手摸着头顶,假装轻松:“啊,才十七八岁,说什么过去不过去的,迂腐迂腐。”

“要回去了?”

“不是......我去看看那家伙,说是去透气,这是透哪去了。”比起去找人,更像是落荒而逃,山远川走到拉门处,轻轻让外面的黑暗侵染,他站立于门口。

“一会儿见。”

他转过头来,三白眼里还是有些放不下,空廖白向他点了点头:“一会儿见,啊对了,这件事对我爸妈保密。”他竖起食指,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那二位正在北方度假,难得的二人世界,可不能因为这种事情而泡汤。

房外传来好友应答的声音,之后门便被轻轻拉上了。

病院的夜静如细雨,空廖白看着打开的窗户,似乎凌晨后的天空才是患病的那个,雾气萦绕着,不再月色晴朗,而是反射着楼房纤细的身影与城市浑浊的黑光。

深深叹了口气。

——搞不明白。

空廖白搞不明白今夜发生的一切,在醒过来与昏睡之间,他已经无数次将过往的经历不断提取、整合、再审视,最终,也无法得出任何结论;怪物、瓦斯爆炸、极光、红袍少女、被遗忘的珍视之人以及死去好友的复生——如果真的产生了精神上的病变,希望有人能快点告诉自己,倒也不必受这种缥缈的折磨了。

“呀,晚好,别来无恙?”

那钢琴不和谐音的撞击声使心脏一颤,空廖白差点从被窝里飞到地上,一拳砸向了病床,发出了闷响。

白帘的飞舞与红袍的飘荡,夜晚的问候带着风的影子。

黑发碧瞳的少女,端坐于304病房的窗口之上。

她的表情,空廖白甚至不用看就已经知晓了。

“嘶......倒是觉得你快出现了......。”空廖白在手掌的疼痛消退前,先平复了心惊,严格来说,这已经是第四次和这位怪人对弈了;那么,到底是自己病理的幻象,还是真实的异常,依旧,只靠自己是无法分辨的。

“我一直守在窗口呐,毕竟要向你传达一些事情,空廖白。”

她慵懒地扬起头,让人担心那长发的重量会不会把她整个人拖出窗外——不过,想必就算摔了下去,她也是无所谓的。

看来,她已知晓了少年的名字。

“首先,我觉得我的问题会更多。”

“好呀,毕竟,你我的相遇就起始于一个问题,今后,你也会邂逅数不清的谜,作为一个具有成长性的生命体......不,我不会概括你的存在,但我期望你能开心些。”

从外面看去,少女的身姿夹在两栋楼宇的中间,一边是医院主楼,一边是住院部,一边黑黢黢的,一边还有着些许光的流泻,她便坐在那光的正方形上,翘着二郎腿。

“开不开心我倒是不知道,我只是时常在思考,你会不会是我的幻想之类的——”为了填补失去而产生的幻想,也是常有的案例吧。

自己话音未落,对面那苍绿色的眸子便锁在了身上,仅仅一瞬间,空廖白就感到自己被什么重物撞到了脑部一般,精神有些昏沉。

“空廖白,你有和幻想聊天的癖好吗?”

她咧嘴一笑,又让绷带少年联想到喜爱这么笑的夏洛石,尤其她还直呼他的名字。

“如果你是幻想的话,那么在旁人的视角里,我一定在自言自语吧。”

“如果我是幻想的话,那么如何确认现在的场景便是真实?旁人,自己,所有的边界都被溶解开来,就像缸中脑的嵌套结构,永远都得不到答案。”

——你拥有分清幻想与现实的能力吗?

一系列的说辞让空廖白哑口无言。

正在观察着缸中大脑的研究员们也无法辨别,自己是否也是在营养液中生活的一颗大脑——这事情以前听夏洛石和新柏岚探讨过。

“就算我想否定你,也做不到啊。”他苦笑着。

“你似乎有将我当成梦的习惯呢,还不坏,会很长寿喔。”

“哈哈,总觉得没什么说服力。”

空廖白微微挺起身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木乃伊限定皮肤。

“这里还是采用结果论吧,毕竟你可是被预言虫袭击却生还的人呀。”

空廖白歪了歪脑袋:“预言......虫?”

少女跟着他的角度一起歪了歪脑袋。

“最近世间似乎流行叫它——天使,看来讽刺这一特质已经深入了这个时代的骨髓。”

似乎随时都会变为笑声的语气。

很难透过红袍看清少女的肢体动作,她本来就像有着奇妙笑脸的仿真人偶一般,感觉不到什么生气的同时,那双眼却又强烈地排斥死亡,这份矛盾,便让动与静失去了存在意义。

不过此时比起红袍之影,少年更关心另一个关键词。

那个身高三米有余,说不清是蝴蝶还是人猿的生物,被它的终结称为预言虫。

“预言虫,倒是个挺精巧的名字。”和外表十分不搭配,不过也好过所谓的天使。

“预言虫自古以来就被视作灾厄的预告呢,将之称之为天使也不算牵强,毕竟不论人类怎么称呼,都不会改变它们自身的性质。”

似乎在现代还有天蛾人的别称——她这样补充到。

这倒是个有印象的称谓,一般来说,这种事情是学校文学社比较感兴趣的话题,自己也的确参与过,但却记不清聊天的内容,大体应该是提到了桥的坍塌与对不明怪物的目击,也都是些都市传说的级别的故事。

“它们......。”

一匹以上,那便是另一个令人担忧的信息了,单单一体预言虫便能造成瓦斯爆炸般的危害,而如果这是真实,最糟糕的情况莫过于,人类现在对这个物种几乎一无所知。

“因为是虫呀,在社会构造上是你们人类的前辈,这座巨大都市的某处,存在着它们的巢穴——那之中的数量,你不会想知道的。”

空廖白想象着一群那样的东西爬满厨房的景色,觉得嗓子干燥,有些不安,本能性的吞咽唾沫。

是以“你们人类”来称呼的。

不知为何,对方似乎透露出一股瞧不起人类的气息,不过,这短暂会面的四次,也没见过她露出什么其它神情便是了;人类有时候都瞧不起自己,倒也没有感到任何冒犯。

“那个预言虫,为什么会袭击我们,而且,还能出现在人的梦境里?”他故意回避了少女也一起出现在梦中的细节,总觉得如果提到对方的身份,对话就会变的模糊难懂。

下一秒,少女以背对空廖白的姿态,出现了病床的另一端,让少年再度一怔。

她面对雪白的墙,乌发流了一地,从少年的视角看来,就像在雪地里浇了一泼形体散乱但优美的墨,她对着墙展开双臂,扬起袍袖,又成了道竖黑横红的十字架——宣言着死亡。

“1967年,位于西弗吉尼亚的银桥在正午时分断裂,大量的汽车落入水中,造成了46人死亡,有将近100人目击到了红色的光环与棕色的影子闪过上空——。”

对,就是这段记录,文学社曾经探讨过的就是类似的问题,虽然当时的主要事件集中在新柏岚不小心踏入了一个奇妙的光圈中。

“同年,内陆开始出现流脑病例,因为大串联的原因,最终造成了百万以上的感染与十五万人左右的死亡——在病例记载中,有不到3000人的急症里,在病人发热、呕血和失去体征的过程中,出现了普遍的梦呓,其内容也无外乎红星、羽翼、以及一种难以理解的恐惧。”

她那黑发缝隙间融化流淌的血色,向外扩张着,是在雪中泼墨里爬行的菌毯,分布杂乱却结构清晰,冬与春的面庞,要将人拖拽进万劫不复的旋涡中央,少年只能移开视线,才让精神安定下来。

红色的稻草人,黑发的救世主,生与死交汇的双臂持续展开。

司恩亚,你在为谁哀悼?

她不为任何人哀悼,只面露嘲笑。

“世界大战的各个战场,切尔诺贝利的泄露,三陆冲的海啸......在不算漫长的人类近代史,那带着红色光环的毛茸茸到底出现了多少次呢?不论如何......它们以最直接的方式去伤害人类这件事,还一次都没有发生,直到今夜。”

预言虫,是因为它们的出现代表灾厄的降临,那么,到底是它们在跟随灾厄,还是它们在制造灾厄?

“空廖白,预言并不等于灾难,同时也意味着一种流动与机遇。”

她将双臂放下,回眸:“比如我们的相遇。”

——慵懒且毫无生气的邂逅语。

就像会有追逐与制造灾难的生物,那么也一定会有为了阻止灾难而出现的生物,眼前的“生命”,是否与那预言虫便是如此的两极。

“你......是说,你会保护人类吗?司恩亚。”

在今夜,首次直呼其名。

空廖白对着那红色的影子眨了一下眼,她便又不在原来的位置,在房间的远处的角落,投来幽幽的视线。

“我并不是人类的守护神,但是,空廖白,唯独你,我会维系你的生命。”

低语。

“......那么,是为什么?”

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你与夏洛石如此相似?

你又是什么?

太多的疑问,太多的谜团,成为了病室里不断向窗外流动的空气,轻飘且虚空,他才刚刚捕捉到了司恩亚的身影,她又从房间的一角失去踪迹。

“是呀,为什么呢?”

重复着空廖白的问题,以几乎侧躺的姿态趴在了那狭窄的窗框上,黑发遮盖住姣好的面容,触角似的垂在窗侧,那整体就像一只有着黑红花纹的美丽蜘蛛。

“我是新生者,对于自己的事,对于你们人类的事,对于你的事,我也只是在探索的旅途中。”

“呃,心血来潮之类的?”

“如果我有你所说的那个心的话。”

是,明明是在用互相理解的语言沟通,明明是在用彼此都能分辨的面容在交往,明明如此,却没有自己在对话的实感,司恩亚就像一具自动回复的、拥有血肉的机械,冷笑与辩论,那种似人非人核心,是否来自于理性,又是否拥有感情?空廖白不知道,也没办法知道,但他却十分好奇,就像,自己的愿望被回应了。

她在窗框上翻了个身,侧颜望向窗外:“不过有一件事我可以确定。”

空廖白静静地倾听。

少女转过头,这次的对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柔和。

“追求你所想要追求的东西,不论那是真实还是虚幻,听从我所没有的那个声音,其本身,是件十分幸运的事。”

“.....嗯?那是指,什么意思?”

总觉得以前,也听过类似的话语。

“你总有一天也会明白,在这之前,我们还会相见多次,今晚,便到此为止了,空廖白。”

听到了哨声,悠长且悦耳,一时间念不出是什么旋律,也一直无法分辨它的音质,但是会让少年联想到月与大海;大概是孤寂,亦可能是空虚,那哨音就沿着无光的轨道滑过。

“等等,我还有想问的,关于洛石,关于柏岚——她!”

“有个好梦。”

空廖白急忙起身,扯掉一些医疗仪器的电线,滴滴答答的声音便沸腾了寂夜。

司恩亚就坐在那窗框,一动不动,一声不响。

男孩似乎是想要拦住她的去处,急速跑向了那打开的窗户。

“咔哒——”

病房门被拉动的声音引着空廖白回头,而再次看向窗户的时刻,那里早已只剩下被夜风吹成波浪的白帘,呼啦啦的诉说着没人能听懂的故事。

少年呆滞地看向朦胧的夜,与拒绝它的灯光一起在病房中奔走。

山远川和新柏岚,二人一脸惊恐地看着冲向窗前的空廖白。

下一秒,那两位几乎同时扑向了一脸懵逼的少年,山远川迅速地用右臂从后方环绕空廖白的脖子,用力一锁,向后一仰,就像某名人倒拔垂杨柳似的,轰隆一声带着后者一起与大地亲密碰撞;同一时间,新柏岚则矫健地用未受伤的左手关上了窗户,随着砰的一声,整个人像只炸毛的猫一般伸展三肢挡在了窗前。

“不行啊廖白!都会过去的!不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和你在一起!”

“你**的想干什么?!别冲动,我不会让你死的!”

而空廖白则因为呼吸困难不断拍打着山远川的手臂,虽然他想大叫着解除误会,但是就连那份余力也已消失......。

就这样,一边被擒拿术憋得满脸通红,一边为两位挚友的真情心怀感动,在大脑缺氧的第一秒,空廖白陷入了今夜的第三次昏迷。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