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唤她之名/ Part 2
1999.7.27 晴 20:08
我邀请各位品鉴一副稍显滑稽的图景——自然,滑稽这个形容完全是个人定义,其实要说是一副图景,似乎也有些夸大,毕竟在我的字典里,图景总是要有更加浓厚的象征意义,而目前所展现的,无非是什么人,在什么时间,在什么地方,做着什么样的事这样而已。
那么有请:
新柏岚小姐——这位素有男装丽人、临海之星等美称,在不限于同龄人间有着不俗热度的天才少女,正端坐于一辆被红锈爬满的报废汽车之上。
她头顶着猎鹿帽,帽下的齐耳棕发因汗水有些打结,身着英伦复古风的时尚猎装,脚踩着原木色的短筒靴。
女士困顿于盛名学联的报废修理厂,她眯着眼,抽着烟,并指着一堆破铜烂铁骂骂咧咧。
不愧是她,哪怕是在这样的无人之境,她的一举一动依旧充满优雅,哪怕出于焦躁。
看呀,夜色之下,她向高空伸展上肢,窄口的硬皮袖喷涌出柠檬桉似光滑的手臂,洁白明亮的衬衫与皮质棕背带简单地勾勒新小姐独有的躯体轮廓,让我的心脏血脉喷张。
修长且有力的双腿藏在亚麻色九分裤下微微交叉,褶皱的敞口流淌来苏格兰纹花呢的红黑袜领,哦,那少女扬起五官端正的中性脸庞,朝着稀薄的夜色吐了口草莓味的白雾,让人想含住那烟雾顺便夺走那唇。
敬启,观众们呀——
远远看去,那影子就像躺在红色珊瑚礁上的美人鱼正在酣眠,但从近看来,又像一位从异国归来的王子正在晒月光。
紧接、她口中振振有词着,似乎在骂人,远远听去,有什么“断绝关系”、“野蛮人”、“啖食儿女”等不明不白的字眼。
不如,离近些听听看吧,尽管她散发的气息,是那样的难以接近:宛如笼罩在飓风中的孤影,注定坐在高岭之上才能拥有的质地,以及,那能击破风暴的清丽之声。
——都让我沉醉。
“好,那么让你的忠诚做你的嫁奁吧,凭着太阳神圣的光,和黑夜无声的秘,凭着主宰灵长生死的星球运行——我发誓,从现在起,断绝与你父女之间的一切亲缘——”
声至高亢处,十分浪费地回响在这钢铁的坟场里,说给了天地听,说给了你我听。
新小姐用左手的中指与无名指夹着女士香烟,带着星点火花,指向前方的废弃轮胎,如果那死物有灵魂的话,大概此时也会被这气势所震撼,不知所措吧——那是我每天都能看到的美景。
“啧......。”随着一声有些刺耳的咂嘴,可惜可叹,看来表演不会再继续了。
嘘,我不应该再讲话了,会被我们可爱的侦探发现的。
嘘————。
我们得有请真正的旁白——我尽量不去插嘴,嘻,尽量。
少女将左臂向前一甩,动能通过那细长的指尖,十分顺畅地弹飞了近乎熄灭的火之细根,那烟头因为空气的流动,火山喷发了似,爆裂了一瞬,便消失了生命力,落在了石头地上,从此不声不响,而新柏岚也垂下手:“状态真差。”——自我评价。
刚刚那一段台词,是三个月后要在校园艺术节上表演的内容——还算经典的悲剧,难度并不高,虽然说冠名是校园级,不过只要稍微了解盛明学联的人都清楚,这将是一场国际规模的视听盛宴。
毕竟盛明本身并非是教育产业,而是世界前茅的军火工业转型,这次的艺术节,其正式名称是临海嘉年华,届时,人类文明的目光便会聚焦于此。
此事大可后日再提,毕竟,现在,作为盛明临海高中部的主演,新柏岚难得感到了一些压力。
自然,并非是来自表演本身的压力,也不是来自于她作为学生会长工作上的压力,而是她的第二职业所带来的一些困扰。
虽说是兴趣使然,大概旁人不应该对此说三道四,但每每提到高中生侦探这种过于典型的身份,新柏岚便会有些不自在。
不要担心,她并非那种需要上电视帮助警察的偶像,身体也不会变大变小,虽然也有关系十分复杂令人胃疼的青梅竹马,不过总体而言,少女只是自主创立了一个服务网页,名字叫做青猫行星,给有缘人提供匿名的侦探服务。
姑且,还未遭遇电视剧里那样奇思怪想的案件,不过隔三差五也有涉及人命的委托——如果不是特别感兴趣,她就会回复:去找警察吧!
但有的时候,她也会一头扎进未知的魔沼里,置日常于身外,就像她能分析出犯人的兴奋点,如此冒险的行动本身,会让她感到一股超脱。
哦,是这样的,说到这个,我便忍不住窃笑,如果你们常与她相处,会慢慢了解到更多,没问题,相信我,她本性上是个很可爱的孩子,没有人比我更懂新柏岚啦。
“有谁在吗?”
新柏岚突然转过头嘟囔了一声,似乎是察觉到了有什么不速之客,或者说,是某种凝视。
非常遗憾,再顶尖的直觉与观察力,放在今日便不奏效了,因为她正在十分焦虑呀,如果她本人是蛋糕,那么这种天生的负面情绪与天生的坚强品格相互搅拌而成的便是白花花的奶油啦,甜蜜又绵软,不得不品鉴。
“啧......那个混蛋,诺提拉斯的甜点也是便宜他了。”
哦对,空廖白是她的青梅竹马之一,是关系不复杂的那种,如果空廖白是女性的话,大概两位能成为世上最好的姐妹——不过现在也没什么差别。
于是,来自于青梅竹马的委托,正撩拨着我这位亲爱的侦探,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心弦乱音,毕竟,这起事件的起因十分怪异。
在新柏岚的印象中,空廖白一直是一位平凡无害,善良可口的好友,我也不得不承认,那个小男孩,该说是自我有些薄弱吗?还是应该说没什么执念呢?印象里,大概是与这类事件距离最遥远的那种人。
当空廖白找到新柏岚进行委托时,少女有些自尊心受挫——首先,她还尚未跟空廖白与另一个混蛋透露出自己作为网络侦探的副业,所以当空廖白一脸正经的找到自己,并说找青猫行星委托时,我的侦探觉得自己暴露了,或者说,自己阴暗的兴趣,被亲近之人得知的那种尴尬卡在了喉咙里。
——呵,关系好到让我有些妒忌。
其次,也是最为重要的一点,关于委托的内容,那个为名夏洛石之人的死亡调查。
这并非什么惊天大案,甚至,对于信息网丰富的少女来说,是比较趁手的事件:
/她的独白/
妙龄少女从高处坠落,以前也有过类似的惨剧,有过他杀,不过大部分是自杀与意外,自然,大部分委托人对事件的结局并没那么在意,特别是在离娄计划启动后的新世纪,大部分公共场合都有比较直接的录像,所以在这方面比起找侦探不如依赖可靠的公共体制。
委托人大部分需求的真相是过程,或者说是一种不舍,也就是[为什么];那也是自然的,人类会本能地忽略自己无法理解的事物,可一旦涉及到自己的重要之物,便又不能视而不见。
简而言之,也就是等到珍视的什么灰飞烟灭,才发觉自己完全不了解那东西,破碎到无法回避的伤痕堵在了心窝,不揭开的话便会化脓、腐烂,然而却无法获得解脱的手段,因为,他们已经多少意识到,仅凭一个人的想象,是无法补完一个不是自己的存在的。
——大概,这次自己的好友也是需求这方面的帮助,从人际关系开始调查,一个月到两个月左右便能拿出份令人满意的答卷吧。
/一直萦绕的声音/
这样的想法在新小姐的胸中徘徊着,直到空廖白叙述起了两人的关系。
据悉,那个名为夏洛石的少女与新柏岚诸位相识于五年前的仲春,还是一个飘着太阳雨的日子;她不仅与空廖白关系密切,甚至和新柏岚也交往甚深,她们在不久前还一起参加了一部公开的慈善戏剧,并在其中饰演了对手戏并大获好评。
一派胡言——[自己从未有过那样的记忆,甚至连类似的印象都不存在!]她一定在这样思考着。
对,大概两年前的确是出演过慈善戏剧,是在月之塔剧院上演的《欲望号街车》,新小姐扮演的是斯坦利,但布兰奇的扮演者只是个不熟识的社会演员,虽然成品效果超出预期,不过那也只是新小姐众多演出中的日常一隅,并没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留存。
[事实上,除了我之外,似乎大家都把她忘了。]那个时候,空廖白语出惊人,道出了一番可以进精神科医院的说辞。
正当短发少女有些担心地望向那位人畜无害的眼镜男时,却被他深藏在棕色眸子的某种色彩所感染——只是光听话语内容的话,那是足够令任何人感到不安的现实绘景,不论是自己记忆的问题,还是世界错乱的问题,对于提出这一疑点的人来说,孤独这一本质并没有任何改变,这种精神状态并不罕见,在此深渊沉沦者,自己也见过很多,不过他们都有着十分浑浊的眼,那是不相信任何人,只沉醉于自己的眼。
而空廖白不一样——自己早就清楚了,不在本质上去否定也不去肯定,而只是将这一切当做“现象”去接受,那样澄澈的瞳孔里,留下了如此之多的余地。
啧。
发出咂嘴声,新柏岚一定意识到自己表情扭曲了吧。
真是个令人羡慕的人——她在心里感叹着,扭扭捏捏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句:[我知道了。]
暂时停办了在手头关于“月之狼”的案子。
于是,便迎来了一个月后的现状报告。
本应如此,但正如诸位所见,我亲爱的侦探小姐不仅被放了鸽子,就连烟都一根不剩了,看那对着空气紧皱的眉头,细长的吊眼也对着月光睁大,实在是惹人怜爱——
“......喂!有人在那吗?”新柏岚警觉地从生锈的汽车上起身站立,虽然她并不沉重,但被时光夺走一切的钢铁骨架还是发出了刺耳的悲鸣。
哎呀,我也是看这光景看入了迷——那么,诸位,我该闭上双眼了,如此折磨你们对人称的认知,是我的不是,许我鞠一躬赔礼。
至于我是谁嘛,这并不重要,只要新小姐的故事还在继续,总有一天,我会与爱着她的你们再度相遇。
——请保重。
夜风呼啸。
新柏岚不由得眯起双眼,抬起右手按住鹿帽;大风之马卖力地拉着云流之车,不出一会儿便把那尊明月压碎在了黑暗的车轮里。
夏风刺痛的并非皮肤,而是鼓膜,待到风停之时,盛明修理厂已是万籁俱寂,就连报废汽车们最后的叹息也被收割殆尽,完全回到了死的现实里,新柏岚沉默着,左右观察了一阵子,轻轻叹了口气。
“总觉得被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缠上了。”
独处时,比常人更多的自言自语是新柏岚的习惯之一,不过作为演出者,这完全算不上什么怪癖,大概是不断进行对白练习时养成的毛病。
自己并非无神论者,此处的神指的是“神秘”,不论是科学尚还无法解释的现象,还是那些体系不一样的存在,只有对于这个,自己还无法构建完整......是的,自己曾经见到过,在废墟中徘徊的,十分温暖的光点,那些难以言喻的体验,造就了如今的迷惘。
所以,如果真有什么脏东西在这附近,心里确实有些不安。
就像这次的案件一样——如果,空廖白是正确的——虽然那种可能性不足小数部分的十位以后。
自己的不安。
但,如果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问题呢?
如果有一天,自己不再是自己了,那么在那转变的过程中,自己能注意到那份异样吗?
如果,世间的一切都会在自己不知不觉中改变,而自己发觉时,却为时已晚的话,那么......自己是否有追查下去的勇气。
不行,不可以继续再想下去,总觉得会想起什么非常糟糕的事。
不过思绪就像打开的潘多拉魔盒,尽管人们希冀那尽头有着希望,可却不清楚,在常规的状态下,它是一个无底洞。
坠落。
她睁开眼,看到了三个小孩在乡间互相追逐的景色。
1989年的天空,似乎比十年后要清澈很多,那是飞机在上空行驶而过的痕迹。
夏日,白光,从枝头落向泥土的蝉,带着凄厉的振翅音,狠狠撞在了某个少年的脑壳上,他被吓得手舞足蹈,喊着救命,救命。
另一位少年则是健步如飞,用满是泥土的脚掌将落在地上的成虫瞬间压扁,吐了一口恶气。
炫目迷离,自己只是看着,不发一语的看着。
他们笑声来自遥远的时空,拉扯着她从不示人的魂灵。
回去吧——什么都不会改变。
那样的期望,平和中透露着她感受不到的诡异。
咦,我是为什么,来到这里来着?
她所不知道的是,在夜光无法照耀的地方,新柏岚的背后,正涌现出无数难以形容的鲜红,似肉瘤,似触须,但果然,是数以百计鲜红的人手,它们没有触碰少女,而是小心翼翼地,扭曲着,徘徊在她的余光之外,等待着某种成熟。
金色的光点,缓缓飞到了她无神的眼前。
总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正在渐行渐远,而胸中,是拒绝的情绪。
无神的,新柏岚垂下了头颅,就像要睡着了那般。
啪的一声,就像被触发的捕虫草陷阱,红色的触手一甩,吞噬掉了黄金的萤火。
此时,打破沉寂的,是响起8 bit catch the rainbow的智能机,在新柏岚恢复理智的瞬间,听到背后一阵风声,回头望去,却也只有些许淡淡的红雾落下,大概是汽车的锈屑,便不再在意。
她看了一眼来电明细,不知为何有些生气,贴到耳侧,迷迷糊糊的回应着:“喂?”
是谁来着,不,比起这个,的确有些重要的事。
[柏岚!糟糕了,我大概,是被幽灵缠住了!]
空廖白带着没吃饭般的语气咕咕叫着。
“......幽灵?”
[对!大概是吧,就是,头发很长那种呀,和熟人长得特别像,很美,虽然不是重点,但确实很漂亮啦,会突然消失出现,在梦里还用手枪,而且还揉我肚子——]
“——......噗。”
从这个场景中被抽离而出,穿着戏剧衣物来到现实的中性丽人,被对面支离破碎的语言能力扫清了一天的不快与压力,清醒过来,沐浴着月光的花洒,稍显不雅的大笑了。
[你在笑什么啊,我说的是真的啦,等一下,让我组织一下语言。]
“没那个必要。”她捂着脸这样说了。
[不,至少这次——]
“我相信你,廖白。”
[所以说,我亲眼所见——嗯?你信啊?]
从通话那头传来的话语,让新柏岚想象出了一张呆滞的脸庞:他戴着眼镜,留着冷汗,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跨世纪手机。
露出微笑:“我整理了一些资料,具体事情还是见面说吧,虽然有着基本盘,不过人们大多只会选择自己想要相信东西,为了摈弃多余的非事实而找到真相,就要先确认那些非事实本身才行,对吧?”
残留下来的事物不论有多么令人难以置信,
那便也是事实。
这就是某位侦探的名言。
[好,我一个字没听懂,不过太好了,你比刚刚有精神多了,是有什么开心事吗?]
这个男人,比看上去要敏感的多。在多数情况下,他甚至能在当事人察觉之前率先解读出对方的情绪;十分遗憾,这感受力是宝贵的天资,只不过洞察力的缺陷让他与自己的事业无缘。
/但只是单纯作为助手,我还是很满意的。/
“不,的确是顺畅了些,一想到就要揍您两拳了,就感到身心愉快。”
[啊?不太好吧——不过,难得你这么开心,不如我带着——]
“哈哈哈,如果你带着那家伙出现的话我就把你沉到临海港里喂海豚。”
在一片嬉闹之中,背对着月球,新小姐头也不回的迈出了破旧修理厂的铁门,对,唯有这样率直的背影,这样轻松的笑容,才最适合她。
我会守护着你。
哪怕前方的命运被血色笼罩。
顺带一提,空廖白也偷偷向山远川发出了邀请,结果被以同样喂海豚的威胁方式臭骂了一顿。
果然不愧是前情侣,真有默契——他在心里这样暗暗感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