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3 Chpt.1 黎曼匿与兹兀家族
贝尔蒂岛的东部有一处海湾,海湾北侧,细长的陆桥将贝尔蒂肥沃温暖的腹地与东部贫瘠燥热的沙漠半岛相连。这是王都的正东方,眺望着对岸玛地卜拉的金色矿砂,一座良港坐落在繁忙的城市边。
黎曼匿,贝尔蒂岛上历史最悠久的城市,贝尔蒂公爵派遣的船队在喜怒无常的海涛中开辟出的航线便以此为终点,现在也是贝尔蒂商船的始发港。以港口为基业,这里落成了现今比肩贝尔蒂城的第二大都会,也是王族统辖外最大的封地——港湾公爵领。
从王都沿运河乘船到黎曼匿辖区约要三天时间,再由河港转乘舢板,抵达位于城市西北端的戒区。白瓦片覆盖的高墙上不同颜色的碎璃瓦组装成黎曼匿家族的纹样:象征着王国的鸢形盾徽,上画有三桅船,三面风帆最高的一面向上延展出天平的两臂,悬下的托盘托起的另两面风帆上,分别画有铳与羽毛笔。
与王都的禁区类似,这面墙内坐落着公爵府、外务公馆与魔法学会这些重要机构。黎曼匿家族聚集了大量东大陆的移民及其子嗣后代,以此掌管着大陆诸多语言的翻译、货币精算、技术交流之类的重要事务。
王国与大陆各国的贸易因此大多在这里接手、牵线,直接进入王都的货船也大多先在这里的港口经停补给,或是将货物分装于更适合河道航行的小型货船上,在王都的贸易港区再分装至陆路运输。
铳和羽毛笔,实际上都象征着名存实亡的兹兀王族,他们从大陆的最东端被驱逐至此,被当时的黎曼匿公爵收留,几代人于此兢兢业业地为黎曼匿家族乃至贝尔蒂王族经营着翻译与魔法学的事业,可以说他们主导了黎曼匿港区业务的骨干部分。
我昏迷了三四天,被善良的施洛戴克姐妹和南方教会的修女们悉心照料,据她们说是克雷肖大人——或者我应该称她为阿尔辛娜大人,她的吩咐。
两位奥塔维拉小姐和阿纳丝塔夏都没了消息,只有薇雅拉忒在我能够勉强拄着拐杖站起来的时候来看望了我,她送来了一束金色的月季花,还有一张船票,说是已经通知了公爵和家族,让我回黎曼匿休养。
我便这样回到了这熟悉的围墙里,但没有住进我熟悉的房子...
「叔叔调任去东部了,你估计得有几年见不到他们俩。这些年你就没回来过几次,自己待着后悔吧。」
我被安置在了交易所和魔法学会之间的外务公馆处,眼前这个在贝尔蒂人眼中和我样貌无二的人是我的堂兄,卡勒曼·兹兀,他所说的叔叔自然是我的父亲,而她所指的东部并非是我们所处的贝尔蒂岛的东部,而是大陆的东部,那里坐落着我们的母国。
也是近几年的事,把兹兀家族从大陆上赶跑的草原人的统治垮台,东部的主体族群终于重新建立了政权。
听到风声的公爵大人向国王陛下上谏,从而派遣了一支半数为兹兀家族的使团前往百废待兴的东方王国,我的父母则在事情谈妥后被调往新落成的使馆,大致就是这么回事儿。
公馆的男仆们帮我卸下了行李,我有些艰难地从轮椅上挪动到床上,把后背倚靠在摆放在床头的枕头上。我腹部的肌肉和里面的内脏受到了不同程度的拉伤和震伤,因而现在连站立都十分艰难。
奈卡维娅姊妹说,如果坚持敷用魔药,再自己用治疗法术辅助,至少再过几天肌肉上的损失能够先恢复过来,行动能方便点,不过内脏的损伤就只能静养了。
算上昏迷的时候,已经过了约一周的时间,我还是总感到头晕、反胃,只能吃流食,好在兹兀家出的厨师都很擅长烹饪汤羹和粥类的食物,贝尔蒂人做的粥怕是会加重我的病情(包括阿纳丝塔夏做的)。
啊,说起来,如果阿纳丝塔夏袭击的是别人,恐怕那家伙不会有我这么走运。并不是想为她辩解什么,毕竟再怎么说这样的伤害都应该被视为对我的背叛,但我想她知道我是死不了的。
她如果以这种方式对付毫无防备的维罗妮卡,她可能会杀死她,而且这个小姑娘会死得很痛苦,因为她的内脏会承受无法逆转的重伤,如果是薇雅拉忒那样的体质,或是完全没有接受过魔法训练的人,那应该马上就会死。
她的举措很冲动,我从未想过她会做到这一步,也许这是她骨子里所有的血性,也许是继承自她那个雪族的母亲,她总是把这凶狠的一面对我隐瞒着...
「想什么呢?」
见我陷入了沉思,卡勒曼没好气地关上了门,打断了我。
「没什么,一些私事。」我有些艰难地回答道。「为什么,不让我回家去?」
「呵,你家可没有仆人照顾你!你在这儿的吃住可全都算在我头上,我们不能够要公爵那么多好处。」
的确,黎曼匿家族和兹兀家族的关系特殊,加上贝尔蒂本身的政治结构,我们实际上和公爵是合作关系,而非臣服于他。在事务上我们对他有绝对的效力,但他同时效忠于贝尔蒂王族,我们也仅对贝尔蒂王族宣誓效忠。
「啊,还有,因为叔叔他们离开了,你家的房子现在租给了咱们的一个表妹,她准备结婚了。」
啧,我印象中好像是有一个算起来差不多十九岁的表妹,这么快就要结婚了么...不过卡勒曼这个家伙也是刚满二十岁就结了婚,现在孩子都会叫我叔叔了。
「既然结婚了,那应该可以找公爵要土地盖房子了吧?为什么还要租用我家的房子呢?」
实话说,不能回自己家住,我还是略为恼火。公爵的土地可以以低廉的价格将使用权售卖给兹兀家族的人,前提是这其中有新的家庭诞生,这种特权自然就不属于像我这样婚约一直没有着落的人,何况我已经在贝尔蒂城定居了。
「呵呵,你倒是算好的了,自由自在!你的父母肯放你出去,公爵大人还给你写了推荐信!要知道咱们魔法院和翻译院的院长们的推荐信王都那帮老家伙可是看都不屑看一眼!」
「不然呢?公爵大人的推荐名额难道不是我争取来的么?我的标准语、历史还有魔法成绩当时可都是咱们之中最好的,哪怕王朝古代语和旧体系魔法我不是最好的,可,既然这些我比不过你们,我为什么不能跑到我合适的地方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从小就和这位堂兄之间有着一种莫名的剑拔弩张的气氛,他不太待见我,而我也满不服气他。他比我更擅交际,而且在我们这一代人中年龄较大一些,因此其他孩子总是更倾向他。
他的妻子,大概比我大一岁,我们曾经都在兹兀家族的私立学院里就读。那是位可爱动人的姑娘,似乎比我大一岁,可以说她是唯一一个打动过我的黑发姑娘,但她却迷恋着卡勒曼这个家伙,也因此较我有些疏远,好在我还尚且处于懵懂时就离开了这个地方。
我感到有些反胃,而且头很晕,干脆躺了下来,不想再与这家伙争吵。
卡勒曼瞟了我一眼,似乎摇了摇头,又长出了口气,这时男仆从我家里搬来了我的一些物品,应该是父母走之前就替我打包好了的,而我在贝尔蒂的一些东西也被一并送了过来,还有就是一些我所不清楚的文件。
「兰佐,我不可能让你小子白用我辛苦赚来的钱,所以让上头批些活儿给你。」
等仆人都走后,卡勒曼走到我身旁俯视着我,轻蔑地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
「是翻译所,还是魔法院?」
「这都不是要紧的,是私活儿,得有专人负责。损失这一个客户,也就只是少一笔佣金,可是机关里那些活儿,再小的篓子让你一个'外人'捅了,我们可都百口莫辩。」
说着,他把一个牛皮袋拍在了我的枕边。
「不过你还是得认真对付的,这个委托繁琐至极。翻译所的人会帮你校对,魔法院则需要去执行采购,所有手续文件和客户委托的稿件都要由你来背书。」
「嘁,有这么对待病号的么?」
卡勒曼没有回应,只是顺手从送来的箱子里取出了一样东西,他摆弄了下那样东西,不禁笑了出来。
「呵呵呵,这蚀刻纹路都烧坏了,魔力都往外漏。能弄成这样可不简单呐,你能活下来更不简单。」
哈,阿纳丝塔夏的确说过她很擅长使用铳,我却没想到她擅长到这种地步。这支老式的铳有着更精妙的魔法工艺,也正是这些过于复杂的纹路阻塞了过量注入的魔力,才导致了魔力弹爆炸般的效果。
阿纳丝塔夏一定是用过类似的家伙,噢,她是雪族人,至少有一半的雪族血统,那这就说得通了,我总是想不起来这点。
「这东西我给你送去修好,魔法院那边的费用你可也得靠这份佣金给还上。」
卡勒曼带着我的铳走了,临走时把一个信封甩在了我的胸口。
没有署名,但用的是很精贵的信纸,甚至蜂蜡都还透着香气,但印章像是开玩笑般的——唇印。
太好猜了,肯定是维罗妮卡那个小鬼干的,在唇上附着一层霜,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吻在融化的蜡上。
信封里有两张用蜡处理过的画纸,第一张是阿纳丝塔夏的半身肖像,像是学院毕业时会赠送的那种,上面的她穿着高级公学的黑色制服裙,面带着略显羞涩的微笑。
另一张,面容上更年幼些,却充满了挑逗——因为是全裸的。
少女似笑非笑,微垂着绿色的眼眸,懒散地斜视着望向她的人,似乎还没熟透的双乳从支撑在身下的手臂间露出,细软的发丝从肩上垂落,在丝质的紫色床褥上散开,柔和的线条从她隆起的肩胛过渡向她纤细的腰,又反转绕过她的臀部,延伸向勾起的膝、在空中交叠的双脚。
这张画像的背面还有副唇印,很明显与印在蜡封上的那副不同,这副要轻薄些,似乎也更不情愿,因为那副唇并没有撅起的样子。
「维罗妮卡,她又欺负安娜了...」
我叹了口气,把两张画像塞回信封,把信封夹在指尖,让它旋转着飞向不远处的书桌。信封的一个角撞在了墙上,在桌面上滑动,掉到了椅子上,又滑落到了地上。
「**!」四下无人,我便骂了句粗口。
晚点再去捡吧,根本没有起身的劲儿,我便打开了卡勒曼给的牛皮袋。
————
「呀吼,不要动哦——好了!」
看到自己裸体的画像,阿纳丝塔夏本就羞得满脸通红,趁她呆愣的功夫,维罗妮卡就把画像的背面贴在了她的嘴唇上,刚抹好的唇彩将一副完整的唇印留在了纸上。
她下意识想要抢夺,可她身后的女仆拽住了她的秀发,让她无法起身。
维罗妮卡瞪了那位女佣一眼,似乎是在责备她的粗鲁,对方连忙低头向侍奉的主人赔不是,便继续替阿纳丝塔夏编起了环状的辫子。她的头发很滑,因而这位年长些的女佣不得不用更大的力气扯紧编好的发髻。
薇雅毫不客气地把阿纳丝塔夏拽上了马车,在城郊的修道院里,维罗妮卡·奥塔维拉跷着腿坐在教堂中首排的椅子上,奈维卡连忙拉着一旁的小修女单膝跪在她的身前。
「施洛戴克小姐,你所做的这些,有受到你的兄长,或是你父亲的指示么?」
奈维卡连忙抬起头望向眼前高傲的少女,包裹着她匀称双腿的黑色裤袜上明显地有着几道裂痕,她似乎在以此强调着自己付出的周折。
「没有,大人,一切都是在下的私自安排,请大人只处罚奈维卡一人!」
一旁的奈卡维娅像是要开口,却被维罗妮卡的眼神吓住。她看着姐姐的魔法被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女孩用暴力破解,然后又把姐姐打晕了过去,她实在不敢因自己的差池再让姐姐受苦。
「你很勇敢,但是也很狡猾,大施洛戴克~」
维罗妮卡换了换跷着的腿,语气变得轻佻了起来。
「我可没有处置你们的权力,这是见习骑士的约束,但姐姐就不一样了,她可比你狡猾得多,你应该也见过她了,小施洛戴克~」
维罗妮卡站起身来,又俯下身,刻意地用牙齿扯下自己的手套,再用手扯下另一只,随后她挑起了姐妹俩的下巴。
两张脸蛋如出一辙,只是姐姐的眼眸是琥珀色,妹妹则是翠绿色。姐姐的脸上满是与她的稚气相悖的沉稳,而妹妹则满脸惊恐,眼神无助地瞟向姐姐。
「真不公平,南方的女孩子怎么都有这么可爱的脸!」
「奥塔维拉小姐...您也很漂亮!」
维罗妮卡略微愣了一下,随后笑了出声。
「哈哈哈,奈维卡同学,你真是个狡猾的小鬼头!谢谢你的恭维...」
「是真的!维罗妮卡同学,你的脸蛋很精巧,而且身姿也很矫健,身材也很匀称!您真的,是个很漂亮的人!」
维罗妮卡一时语无伦次,她没想到这个刚刚还低声下气的小姑娘居然敢打断自己的话,而且说的还都是自己爱听的,她竟然一时对她心软了起来,俊俏的脸不经意间透露出了红晕。
「啊...那...感谢你的夸奖...」
她收回了手,有些扭捏地退回了刚才的座位前,并用手势示意姐妹俩起身。
南方的两位伯爵一直对格兰尼察内的领土虎视眈眈,但他们既无法降服与冰雪相伴的雪族部落,也无法把军队开进魔物肆虐的雪原深处。
当雪族发生了暴乱,洛德维茨家族仅存的两兄弟陷入内讧,帕拉格涅男爵与雪族的「公主」联姻仅仅诞下了独女,他们便蠢蠢欲动着,欲以政治斗争将这个外来家族驱赶出去。
维罗妮卡也是不久前才了解,实际上是姐姐和公主殿下操办了洛德维茨家这支独苗在王都工学的手续,这是受了她的母亲诗菈赫忒娜的诉求,让女儿到王都来寻求庇护。
以她的资质,就算能从中级公学毕业,要升入高级公学也没有什么可能,而她取得升学资质后,帕拉格涅男爵却又下令把她召回,这一切都很说不通。
但现在有充足的时间去弄清楚,即使这违背了公主殿下的意愿,奥塔维拉对阿纳丝塔夏的软禁已经是眼下最仁慈的举措了,接下来只要等待姐姐的成果...
话说回来,眼前这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少女——奈维卡·施洛戴克,或许是未来的女伯爵,她的野心要远在她之前每一位家主之上,维罗妮卡怎么也无法将她的外表、还有那个和蔼可亲的施洛戴克伯爵和她真正的计谋联系起来。
让其兄长乌尔贝特和阿纳丝塔夏成婚,哪怕是入赘,这是要让施洛戴克顺理成章地接管洛德维茨的领土,这样施洛戴克便不再被列卫、普拉瓦两家左右相逼,而是可以通过广阔的雪原边界遏制他们。
多亏了洛德维茨建起格兰尼察城墙么...
至少眼下不能让这个小丫头,也不能让左右两边再闹出什么乱子。稳住奈维卡,施洛戴克伯爵和乌尔贝特两人还算是安分,普拉瓦则可以让与其联姻且大权在握的维斯坎蒂家族周旋,这样剩下的列卫也必然不敢轻举妄动。
要给姐姐争取时间,聪明的维罗妮卡自然清楚这项首要的任务。
因为换上了带跟的皮鞋,她比奈维卡要高出了半个头,俯视着的蓝色眼眸很有压迫感,奈维卡便领会了:只有配合奥塔维拉和贝尔蒂王族完成他们暗地里密谋的计策,施洛戴克才有可能得到自己想要的。
「在下...奈维卡...明白了...」
奈维卡缓慢地跪下,这次她将双膝都触到了冰冷的砖石地面上,以双手恭敬地捧起高傲地俯视着自己的少女的右手,将她的手掌放置在自己头顶,用额头抵向她的手背,最后亲吻了她的指背。
「敬爱的女神,您忠实的信徒奈卡维娅向您祷告:请您见证姊姊对奥塔维拉姊妹的立誓...」
奈卡维娅连忙跪在两人身侧,将双手按在胸口,对着教堂内的神像祷告,以作见证。
......
「你,真的想好了么?」
连她自己也不确定当时的点头允诺是否过于轻率,但回过神来女仆长已经替自己换上了女佣的长裙,替自己编好了头发,带有自己唇印的画像也被装进了信封,被维罗妮卡恶作剧般的唇吻封上。
被软禁了——从马车驶入这个自己曾到访过的庭院时,阿纳丝塔夏就已经笃定了这一点。不过至少是奥塔维拉的府邸,而不是骑士团的高阁。
「如果要把我关在这里,至少给我安排点工作吧!」
她抬起脸,却忍不住委屈,被魔力震伤、又被薇雅拉忒粗暴对待的右手手腕还不太用得上力气,但她仍然奋力抓住了少女的手。
维罗妮卡捏了捏她的手腕,从骨头传达的痛觉便让她感到五指脱力,那只手自然地松脱。
「这里只有下人的工作给你做,你乐意么?」
阿纳丝塔夏点了点头,她并不迟疑,因为比起被关在这间宅邸里无所事事,她宁愿有些工作可以做。
————
卡勒曼走后,我感到反胃,与此同时强烈的眩晕感让我的视线不停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我的眼睛里滚来滚去。我强撑着从衣袋中摸出奈卡维娅修女给的药。
服药后没多久,我便陷入安睡,直到送晚饭的女仆把我叫醒。在我睡着的这段时间里,房间里又多了几个箱子,看样子都是卡勒曼委托的私人订单的文件,这想必是位大主顾。
「这么多事做,也没给我派个秘书!」
我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拿起放在床头的手杖,一路扶着周围能扶到的东西,把自己挪到书桌前。
晚饭有用上好的鸡肉和大米熬煮的粥,还有一碗鸡汤,这大概是这边的厨子最拿手病号餐了。王都可没有这么好的鸡肉,这大概是黎曼匿最让人怀念的东西了。
养殖和培育的技术也是从东大陆的东端随着流亡的东方王国子民一同漂泊到贝尔蒂的,只不过一直没能在贝尔蒂传开。
因为贝尔蒂中部肥沃的平原和源源不断的海上商贸让整个王国的粮食富余,他们也并不理解为什么要花费多余的时间和成本来养育个头更小也更不肥美的鸡。
不过,黎曼匿公爵还是租了城郊的一块土地来给兹兀们建设农场,主要是满足公爵府和几个兹兀家族主导的机关的食物供应。
我心满意足地舔干净了碗边的最后一点油腥,思考着能不能让女仆再送一份过来,可我的肠胃很快开始抗议,我的体内像是长出了一只手掐住了我的脊梁,把我扯在了椅子上。
今天这种状况,连把箱子搬过来都没法做到,只好等明天白天的时候让两个男仆来帮我整理好物什,摆放好文件。房间里有个带轮子的架子,只要把当天要用的东西提前收纳在上面就可以方便地在书桌办公了。
卡勒曼留下的文件袋,大概是这份长期委托最近索要商品的一些清单,里面包含了定向采购意向,需要翻译的文献,还有些魔法材料和技术相关的开发工作要求。
卡勒曼粘在袋封处的字条嘱托我说,报价的事情不需要我来考虑,但我出的方案会由他来核查,我的翻译稿则会送去翻译所进行校对,最后再送到魔法院进行精细校对和执行。
活儿还不少,根本就不应该是指望让一个伤员来完成的,但近期公务上的事情似乎都很忙,本来人手都紧缺了,而这种涉及跨越魔法体系的定制化订单确实也需要专人负责。
「嘁,明明一副趾高气昂看不起我的样子,这是赤裸裸的妒忌!」
一直以来,卡勒曼这家伙都很妒忌我,我决心要去王都公学也是想从和这家伙的竞争和这个家族中往而复之的职责中脱离出来。这下他倒可以转头去和人说,他是「知人善用」了。
另一边,赫尔马尼主任也捎来了信件,说他似乎接到了指示,要把我这段时间的缺勤记录为因公告病,按照惯例,我还能拿到一半的薪水,并且不至于丢掉在王都的工作和住房。如果在家族的工作完成出色,预计的佣金不但能抵消在黎曼匿的开支,还能让自己小赚一笔。
要是卡勒曼从中打斧头的话,或许我只能请他到公爵的面前陈述了。
「唉,反正暂时也做不了别的事。」
我于是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准备好的记录本,用汲水笔在上面罗列起了计划。毕竟这种工作并不像是教书,我总要面对一大堆自己不曾面对的知识和壁垒。只有先对清单上的材料和要求做好评估才能避免让自己在某一件东西上消耗太多时间。
大概做好了分类,时间已经几近深夜。抬头从窗外看去,翻译所已经没剩下几扇亮着的窗户。
「要按时睡觉,不管您睡了多长时间。」我想起了奈卡维娅修女用怯生生的声音说出的严肃的「命令」,便把记录本放在了一旁,用特制的天平状纸压将墨迹还没干透的纸页固定好。
还有最后一件事。我取出了维罗妮卡寄来的信封,小心地将里面的小幅画像取出。
我把阿纳丝塔夏的肖像别在了桌面的画框上,画框的尺寸稍微大了点,但至少能卡住画像的两边,再把没有固定的一个角用胶水粘上即可。至于另一张,我塞回信封,随手丢进了抽屉中。
肖像上的阿纳丝塔夏要比我刚认识她的时候看上去都要稚嫩些,大概是她尚能称为少女的时候作成的。身体的不适使我感到精力空虚,我实在不想去思考我与她的可能。
维罗妮卡向我寄来这样的信件,无非是向我说明她的平安,并且告知我她已经被她们掌控。对她们而言,我似乎已经出局了。不明不白地被卷入她们的计划中,现在已经没有我什么事了。
至于阿纳丝塔夏,她本来应该已经做出了决定,要回到南方去,不然她也不至于把我击伤。她逃跑了,施洛戴克家的两姐妹就是她的内应,只不过她们都被维罗妮卡和薇雅捉了回来。
也算是救了我一命,不知道我是否该对维罗妮卡和她那位位高权重的姐姐表示感谢呢?
也许该结束了,不要再掺和那边的事,回归平静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选择吧。
只是我暂时无法忘记这张脸,先暂时让她待在我的桌子上,再陪我一段时间吧。
兹兀家的人总会找从自大陆东边流亡来的人成亲,这种关于血统和宗族的传统一直束缚着这个族群。因黑发被当成异类,被金发蓝眼的贝尔蒂贵族子女嘲弄、孤立,这种事在公学里并不算罕有。
旧时的王族有着不合时宜的倔强,即使效忠于新王,替公爵卖命,也不肯融入成贝尔蒂人,因而我们至今是外族人。
洛德维茨家族似乎只比兹兀早来了一点,但他们带来了强悍的佣兵和驯化分冰原狼种,很快便征服了雪原,领受封地,自此成为了贝尔蒂的一部分。
「我是贝尔蒂人。」这句话我不曾说出口过,但阿纳丝塔夏早就习以为常。
我们之间也许本就有着无法逾越的隔阂吧,现在也只是让我们看清了它而已。只是让我们见一面,维罗妮卡大概不会反对,只要和她本人商量,也应该不会再有什么疑惑。之后怎么办,还是留到之后再说,至少等我先康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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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怎么样?」维罗妮卡并排站到女仆长琳安的身侧,踮了踮脚,又把脑袋向她歪了歪。
「她——可以。」女仆长用一只手扶着架在鼻梁上的老花镜,把已经换好衣服的从上到下又打量了一遍,缓缓地开口说道。
「怎么会有问题嘛?她可是贵族家的女儿!不过你不用对她客气,之后要帮我调教好她~」
阿纳丝塔夏在两人的注视中显得有些扭捏,女仆服的束腰有些紧,可能是因为这套衣裙本来就小了一号,她的个子太高了,裙子也只是勉强遮住小腿肚,而其他的女仆裙子都几乎能拖到地上。
更令她不自在的是维罗妮卡手中摇晃着的信封,里面装着她的画像,还有她的唇印,这让她的脸羞得通红,却不得不极力在女仆长面前保持着仪态。
女仆长琳安向维罗妮卡微微鞠躬行礼,便挺着腰杆从屋内「飘」了出去,鞋跟踩在地板上几乎没发出任何声响。
「唉,琳安她总是神不知鬼不觉的。姐姐喜欢这样,可我从小就总是被她吓到。」
说着,维罗妮卡就自顾自地脱下了鞋子,随后褪下让她感到有些闷热的裤袜。
「啊、维罗妮卡...不!小姐...您这是在做什么...」
「我准备去洗个澡啊,刚刚琳安已经帮我把热水准备好了...噢,你要接手她的工作哦!」
「女仆长的工作...主要是,让我做什么...」
阿纳丝塔夏有些紧张,毕竟她观察过了奥塔维拉宅邸里的仆人们,每一位的仪态都像是从小接受训练那样端正,举止和步伐都轻细利落,反倒是奥塔维拉姐妹两人在家里都是一副闲散的样子。她不想把事情搞砸,更不想作为贵族在仆人和「主人」面前出丑。
「琳安很忙的,这个家里所有的佣人都归她管,而且她还要负责照顾我——所以我就让她把照顾我的工作暂时交给你咯~」
「这、这是很重要的工作吧...那,我需要做什么...」阿纳丝塔夏的声音越来越小,她愈发地感到在维罗妮卡的面前,自己完全没有底气。
「基本上我在家的什么事情她都要管啦,她之后会教你,不过你首先得听我的吩咐,因为我可不想你变得跟琳安一样,我会很不自在...我还是要去学院的,所以在家的时间不多,琳安会派给你其他的工作——现在先帮我脱一下衣服。」
「脱衣服...啊!这...这需要我来做...」
维罗妮卡朝她抛了个媚眼,用脚踩掉了已经滑落到脚踝的裤袜,随后向她摊开了手,阿纳丝塔夏只好慌张地走上前。
见习骑士的制服构造略有些复杂,阿纳丝塔夏只好先解开了髋间的纽扣,帮她脱下裙子,随后维罗妮卡很自觉地转了个圈,背对着她。
「先解开束腰吧。」
阿纳丝塔夏依照维罗妮卡的吩咐,走到她身后,因为穿着带跟的皮鞋,她必须略微弯下腰,才能让双手从维罗妮卡的腰际伸到她的身前,解开她腹部的两排纽扣,维罗妮卡这时则撒娇般地把后背靠向了阿纳丝塔夏。
「唔,维罗...不,小姐,这样不太方便...」阿纳丝塔夏恳求道,她已经解开了维罗妮卡的束腰,皮革制的束腰在连接着保护胸部的护垫,她只能轻轻推开维罗妮卡的背,这样她才能将这一整块衣物取下来。
「还挺熟练的嘛~」维罗妮卡调侃道,一边用牙齿咬下了自己的手套。
胸垫和束腰的底下是无袖的衬衫,阿纳丝塔夏帮她解开扣子时,维罗妮卡又靠在了她身上,蓬松的头发瘙痒了她的脸,她只好把脸偏向一边,用脸颊挨着维罗妮卡倚靠过来的脑袋。
「您这是在、冲我撒娇吗...」阿纳丝塔夏小声地问道。
「对哟~」维罗妮卡并没避讳,「毕竟你现在是我的女仆,我可不想你因为之前的事对我抱有怨气哦~」
「恐怕我做不到...」阿纳丝塔夏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她的手腕不自觉地挤压到了维罗妮卡胸前柔软的地方,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见维罗妮卡没有生气,便继续解开了领口的扣子,她便想再把维罗妮卡的背推开,好让她脱下衬衫。
「还没完哦~这样还脱不下来。」
衣领处有两颗隐秘的铜扣,把一块和束腰类似的硬革制成的搭领、或说是肩垫,和衬衫连在一起,而衣领底下还系着一条礼宾带,她不得不让维罗妮卡再在自己身上赖了一会儿。
解下了衬衫,阿纳丝塔夏便替维罗妮卡解开了内衣的扣子,却引得她惊叫了一声。
「噫!这件就不用了,我进了浴室会自己脱掉!」
维罗妮卡用双手捂着胸口,略带慌张的脸上略微红了一些。
「啊,抱歉...」
「没关系,而且我们都是女孩子...」
「可您不是...」
「没必要说出来!」
阿纳丝塔夏被维罗妮卡怨恨的眼神瞪得有些羞愧,便扭过视线,蹲下身子去捡掉落在地上的衣物,她不经意间瞄到了维罗妮卡侧腰上的一道浅色的伤疤,少女洁净的肌肤上这样一道伤疤显得有些扎眼,不过她也没有多问什么。
「我去泡个澡。这段时间你就把换下来的衣服交给其他女仆去洗,然后去我的衣柜里帮我拿一套内衣,放在浴室门口,再去选一套正式点的裙子,之后等我洗完澡来我房间里帮我穿、还有帮我化妆。等我的时候你先用我房间里的东西给自己化好妆...」
「是,有什么安排吗?」阿纳丝塔夏抬起头看向了维罗妮卡。
「没错,要去姐姐那里,公主殿下要过来。」
「公、公主殿下——」阿纳丝塔夏惊讶地捂住了嘴。
活着就好捏😇
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