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章

娜塔莎一言不发地跟在紫发少女的身后,明明她比后者年龄上要大上些许,但此刻的娜塔莎连大气都不敢喘。

 

「但愿你的本事比这张淫荡的脸蛋要好,你的屈膝礼是我见过最糟糕的。」

 

「是。」

 

「我还告诉过你,『是』后面要加上大人,小姐,你的礼仪令我难以想象,他到底是为什么把你这种货色的......」

 

也许就是为了赶走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心中默默诅咒道,玫瑰女巫低着头亦步亦趋,紫薇的瞳孔中隐含着不满与愤懑,但这几日她算是简单明白怎么在一个贵族家庭里过活。刚开始确实不错,不用在树林中带着恐慌入眠,不用担心曾经得罪过的人找上门,不用害怕教会的十字架与火刑,一日稳定的三餐,热水和阳光下的生活,偶尔去港口区采购上街甚至还能得到很多人的尊重与敬意,这一切都仰赖绣在她裙领上的鹰盾纹章。

 

那个少年......主人的话确实在府邸里有很重的分量,她不用像其他女仆那样从事擦地,换帘,洗衣等繁重的工作。月也不时邀请她品尝下午茶和甜点,这些是那么的舒适,她也算明白为什么大部分贵族如此堕落的原因,这一切跟她最开始所认为的毫无尊严与自由的悲惨奴隶生活相差甚远。

 

而为了这些她所需要付出的只有忠诚和自己的......肉体。

 

最开始她所以为的代价只有这些,但直到眼前这个紫发少女的出现,主人的未婚妻,但好像又不尽于此,月说她哥哥绝不可能与这个女人结婚,桑松家族送这样一个女人过来,明显不安好心。

 

自己一开始还不觉得,直到这个女人几乎是在第一次见面的瞬间就察觉到自己和主人发生的事并『不经意』地透露给了月,导致......

 

「你还要在往前走吗?连自己主人的房间都找不到?」

 

紫发少女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玫瑰女巫才从思绪中反应过来,停下了脚步。

 

娜塔莎咬了咬唇,关于女人之间的战争她一概不通,之前她还觉得贵族有情人是一件稀松寻常的事,就像主人的态度,但这个女人黑红的眼睛里同样黑色的光,显然表明她不是这么想。

 

明明在这栋宅邸里你跟我一样,都是寄人篱下,就因为你有个好爹和一张纸。

 

「感谢桑松小姐的好意,我替主人向你感激不尽。」

 

娜塔莎用拉雅所说的最差劲的屈膝礼向她行了一礼,紫发少女脸上闪过一丝狠毒,但瞧了瞧旁边的门和不怎么厚的墙壁,最终忍了下去,没有说话,留下一个令娜塔莎这几天熟悉无比的威胁眼神,独自转身离去。

 

「叩叩。」

 

「主人我来帮你......」

 

「进来。」

 

有些冷酷的声音,玫瑰女巫的心神一愣,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橡木门,昏黄的烛光下,他背对着她将右手伸进软银锁甲的袖口。

 

「主人,看见您平安无事我真是太......」

 

「你背叛我了吗?」

 

特里很平静地问道,而身后身着黑白女仆装的玫瑰女巫此刻的脸色跟她的头巾一个颜色。

 

少年穿好后,转过了身看见女仆的脸色后淡淡地说了句。

 

「看样子我已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

 

「主人,我绝对不可能......」

 

「你怕我吗?」

 

特里又问道,娜塔莎下意识地迅速摆头,但额头的冷汗却暴露她的真实。

 

少年笑了一下,神色有些茫然,玫瑰女巫此刻的膝盖已经接近地面。

 

「娜塔莎你向我说谎。」

 

「主人......我......」

 

「别下跪,我他妈已经受够了这一套,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知道你没背叛我。」

 

少年托住了女巫颤巍巍的身子,并把她扶到床上。

 

「主人...我......」

 

「也别叫我主人了,我一时兴起的恶趣味,去他妈的,以后喊我那该死的名字,特里。」

 

特里再次站起了身,拿起一旁的柔软的红松鼠皮手套。

 

「特......主......人,让我来帮你穿......」

 

「不,我找你来不是叫你帮我更衣的,听我说话,娜塔莎。」

 

特里站在落地镜前,看着穿戴戎装的自己再次平静问道,不知是在问镜中的自己还是一旁的娜塔莎。

 

「你怕我吗?」

 

娜塔莎此刻镇定了些许,她只能摇头,但却开不了口,那就是沉默,沉默即是确认。

 

「你看,你确实怕我,也就是说刚刚你向我撒了谎。」

 

「恐惧这就是我们两个人关系的开始,这是我做的也是我想要的,所以我清楚不管后面的过程如何,再怎么弥补......」

 

特里转过头,以娜塔莎完全无法理解的眼神望着她。

 

「都掩盖不了最初的丑陋和肮脏,这就是人心的运行法则。」

 

「就像你觉得我得知真相,如你猜测的那样不合我心意,我就会像最开始那样折磨你那样惩罚你,一直,无论怎样,一直都会是这样,所以你选择了撒谎。」

 

「不...不是这样...我......」

 

「噢,亲爱的娜塔莎,别又再撒谎了,你猜我为什么张嘴问你?我明明有你的真名,你背叛与否,你怕我与否,我只需要像那天晚上对你的心灵用『夺心之触』小小地穿刺一下就能知道所有,但我还是选择了亲口问你。」

 

「就算你真的背叛了我,我也不会对你做什么,相反我会给你自由。」

 

「为什么?」

 

娜塔莎愕然道,特里将锁甲内的加垫皮衣系牢,缓缓说道。

 

「虽然我自己这么说有些可笑,但我是个有原则的人,昨天疼吗?」

 

「很疼,感受到主人你遭受的痛苦我几乎立马就晕了过去。」

 

「如果你想杀我,你还得承受比这儿还痛苦数倍的折磨,你有这个觉悟吗?你恨我到这个地步吗?」

 

「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也要自由?」

 

「我只需要这一句实话。」

 

少年的眼睛平静无比乃至称得上温柔,娜塔莎屏息凝神了很久。

 

撒谎吗?也许就能回到过去,拿回曾经的自由,但......

 

「主人你以后的打算是......」

 

「一切。」

 

特里几乎是秒答,他近乎是以理所应当的口吻地说道。

 

「我会爬到这个世界的最顶峰,任何人都不能束缚我。」

 

纵使匕首插心,毒药入髓,诅咒缠身,毁灭终至,在现实之壁碰个头破血流,最终葬于乌鸦之腹,他也会走下去。特里当然不会把这些说出口。

 

现实的理想主义者,理想的现实主义者(疯子)对于女人的吸引力显然还是有所不同。

 

「我愿意为您特里·杜·巴伦献上我的忠诚和......」

 

娜塔莎单膝跪地,笨拙地学着骑士向贵族宣誓效忠的模样,当念到最后时脸颊却有些泛红支吾。

 

「好了,半个小时内换掉衣服,拿上仪式剑和你的玫瑰,今晚呼啸湾所有的武装力量都会任摩根差遣,但在那之前我需要你的力量去圣玫瑰修道院的外围一趟。」

 

不知为何,娜塔莎听到『我需要你的力量』时心中浮现出一股暖意,她起身向着少年行了个标准的屈膝礼,特里则摆了摆手,前者此刻竟带着有些崇拜的眼神望着他不舍离去。

 

掩盖不了,但却是可以忘记,懦弱和时间是关键,只要不被人提起。这也是人心的可悲之处。

 

特里穿上最后的背心,思索了一霎那,扣上皮带,看向一旁的『凝视』。

 

待会儿还有场比厮杀更恼火的仗要打,少年叹了一口气。

 

但愿赶得上。

·

「虱子路里深纵横,维水河已经开始结冰,北边曾经的曼耶码头在凌汛影响下水位很高,现在那一块儿也没有那么多小巷,断楼,我来之前观察过,只有些毁坏掉的石砌仓库,露天的肮脏赌场,各种烂棚子搭设的窑子和渔市,一把火的功夫就能弄干净。我们可以以出现疫病为由将人从东,西两边磨房街,馒头街,丝绸路,红灯坊赶过去,只需要九十个人,三十柄冷钢长矛,六十面寒铜圆木盾掐死南,西,东三面的狭长巷道,我就能把这近万人牢牢困住就像用麻袋套老鼠那样,故意留一个出口,而出口的尽头就是悬崖和烈火。这样就算发生暴乱,只要前面出现血液和恐慌接下来就不需要我们动手,他们只能朝着一个方向......」

 

「哈瓦那大人,我要的是复仇而不是屠杀。」

 

「你的姐姐......」

 

「伯爵本人不在,整个伯爵府邸和呼啸湾由我摩根·杜·巴伦说了算!」

 

巨大的声响在会议室响起,金发青年一拳重重砸在橡木大桌上,他紧紧盯着一向有着冷酷著称的哈瓦那·伊格,眼睛如鹰隼般锐利而克制,强调自己的权威。

 

「当然,少主。」

 

『冷面』的鹰头微微低头,摩根转过了头,身上的黑红配色的黑鹰冰钢胸甲散发着冰冷的光,内里是由巨鹰铁羽和煮沸的巨蜥皮所制的软鳞羽甲下面还有着秘银制的锁甲内衬,血色的披风镶了金线缝了鹰翅,没带头盔,腰间告死之爪那鹰爪样式的配重球被一双材质同样为黑鹰冰钢的龙虾护手轻轻磨蹭。

 

「我召集各位,是想借助你们的力量,此次事件事关教廷,不像之前那样我希望能按程序行事。」

 

「我同意少主的想法。」

 

巴特也很想第一时间表示赞同但看了看其余在场的各位,市长罗伊姆和行刑队副队长安德鲁首先表示了忠心,纠察队队长达蒙斯先是点了点头,但没有开口反而看向了从夜鸦堡赶来的本家外援,其余人也一样,摩根的脸色冷了几分。

 

夜鸦堡城堡总管,猎鹰守卫队(负责家主安全)队长,现巴伦旁系伊格家族家主的兄长,哈瓦那·伊格。

 

作为全场唯一一个被准许携带兵器进入府邸,身披纯色卡西利亚猎隼羽鳞甲的哈瓦那·伊格那瘦削乃至算得上冷血的面庞看不出任何喜怒哀乐,灰绿的瞳眸仿佛蒙了层纱,无人看得清里面的颜色。其史诗偏位的气场和腰间的爪型猎熊附魔长刀令在场的温度都降了好几度。

 

如果说每个掌权者身旁都有野兽,那枭鹰家族最可怖的野兽就是他,忠诚,不带一丝情感地机械化执行主人一切指令,冷酷无情的野兽。巴伦古老又令人生畏,前者由历史所铭记而后者则由他来践行。

 

我不怕他,我也不能怕他,他终将是我的封臣,摩根短暂回忆起小时候第一次见到哈瓦那·伊格的时候,作为侍酒在夜鸦堡的悬岩厅的那张灰白图腾桌上为其斟酒的场景。印象中摩根从未见过他笑,那时候的哈瓦那一头浅黄的头发,灰鬣狼披风上永远带着敌人或者叛徒的血,现在他的头发灰黄,鬓角带白,却让人感觉时间在他身上停滞。

 

「我能暂时离席吗?各位大人,舟车劳顿下我这把老骨头也有些懈怠了。」

 

哈瓦那的眼睛却特意望了下摩根,暗示他跟过来。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哈瓦那大人,在座的都是我的亲信。」

 

鹰头转过头环顾一周,最后眼光落在身披黑甲的摩根身上。

 

「少主,容我直言,现在已经与梵蒂冈和教宗克雷芒七世没关系了,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

 

「如果教廷对我们下达了绝罚令,那呼啸湾的贸易和边境......」

 

巴特反对道。

 

「克莱芒七世不会如此果断,顶多宣布禁止圣事。」

 

「那也......」

 

「莱纳德大人将会收回领地内所有的教会财产,粮仓,园林,农田和鱼塘,不论动产和不动产全部充公,那些懒惰贪婪无用的修士所贪污的铜币银币金币会全部被没收放入夜鸦堡的地库。教会法庭也将不存,只有我们的北境法庭,教廷将再也不能插手我们的司法审判和领地事务乃至于他们自己的教士。这些虚伪的教士我们会流放他们到冰海临原自生自灭,从此我们也不用上缴什一税,不说蔷薇庭的茹迪总教区,单最终流到梵蒂冈那边的每年也会有近万金纽居的税收损失,而他们派来的主教和修道院长也会被我们放逐,也许我们还应该扣留他们的妻子,情妇还有私生子,而他们还必须得交钱才能赎回,我们也不必装模做样地遵循斋期,戒律,当教皇使节到达这里我们就告诉他以上禁止圣事的后果。克雷芒七世不像『虔诚』的格雷高利那样对我们敌意颇深,他还想借重启第九次十字军东征的机会来替梅迪琪家族谋利,他软弱无力,自他当上红衣主教时我们就对他的脾性一清二楚。他现在不可能轻易给任何一个拥有传奇血脉的显赫贵族启动绝罚程序,还有你们觉得克雷芒七世还会为了几栋修道院和几个修士的安危,还有一群妓女,奴隶,流民,还有一些八竿子跟他打不着的贱民冒着损失所有在伯爵领的所有教会资产,一大笔税收和多一个强大敌人的后果来惩罚我们?而至于羊毛贸易,商人唯一的信仰只有铜板,你说是吗?巴特大人。」

 

哈瓦那的一番陈述将在场的众人都给吓了个激灵,身材肥硕的巴特则

被鹰头的凝视弄了个冷汗直冒,只得轻轻点点头。

 

「我们的报复对象不是教廷而是默示修会,哈瓦那大人,我应该已经跟你说过,而你口中的妓女,奴隶,流民和贱民的命运由呼啸湾的市民议会决定。」

 

「没人在乎他们,除了那些想要献祭他们召唤邪恶存在的邪教徒。」

 

「但我和伊丽莎白决定要改造红灯区恢复曾经旧湾的光辉,要依靠的就是这些人!」

 

哈瓦那·伊格深深看了摩根一眼,随后再次环顾四周,但在场的众人也因为金发青年的话有些底气敢于回望。

 

「少主,你的归宿在夜鸦堡而非......」

 

「不用你来提醒我继承权的由来!你在这里也不是城堡总管,将军,你现在只是我的顾问!没有权力决定呼啸湾的任何事情!」

 

金发青年的咆哮震耳欲聋,鹰头面无表情,一如既往,他等摩根放下挥舞的手臂,呼吸平静之后,再次以同样的口吻开口。

 

「所以少主还需要属下我的建议吗?」

 

摩根翠色的眸子狰狞了一下,但还是点了下头。

 

「巴伦家族直系上次遭受刺杀被人得手是二百一十三年前的事,少主你知道我们的祖先是怎么报复的吗?」

 

「我们扒了所有人的皮,内脏被全部剖出,尸体用木桩穿插在鹰巢岩上曝晒,腐肉喂了乌鸦,心脏喂了野狗,肝喂了秃鹫,小肠喂了狼......」

 

「所有人,没有一个人逃过,将毒药卖给刺客的,递刀的,涂药的,为他递上辔头的马童,曾为其穿甲的......所有人,他们都为此付出了代价,这也就是为什么二百一三年间都没再发生这种事的原因所在。」

 

「所以你要我效仿传统?地牢内已经有了大批可以这样做的对象,哈瓦那大人如果想的话,你可以尽情施展古道。」

 

「少主,爱惜羽毛没问题,但我们得面对现实。」

 

「什么现实?我已经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只需要最后一击。」

 

「代价?少主,这次的敌人不是身处明晃晃的战场,而是他们在暗我们在明,宗教扎根于懦弱和恐惧,但却因绝境的疯狂和苦难而茁壮成长,不彻底的镇压只会引来兴盛,死亡会被宣扬为殉教和殉道,蛇身上蛇鳞除其一即生二。」

 

「那我们就砍掉蛇头,带领你的人马和『鹰具』去搜查......」

 

哈瓦那·伊格回归了沉默,摩根仍在滔滔不绝。

 

「少主,承认自己的失败并不是失败更不意味着丧失荣誉,放下无谓的执念也并不意味着软弱。」

 

如此直言让金发青年一时间停住了嘴,俊美的脸庞此刻憋得发青,所有人都为之屏息。

 

「艾莉莎夫人常常这么对我说,我起初也不屑一顾,但结果证明她是对的。你的母亲我们都很瞻仰她,她的梦想值得向往和赞同,但也终究逃不了失败的命运......」

 

「别他妈在这儿扯我的母亲,你所做的一切甚至都比不上她的一根汗毛,你就是一个刽子手而已。」

 

摩根的眼中此刻甚至漫上一股杀气,哈瓦那依旧面无表情,冷静到令人厌恶。

 

「但是你的父亲派的就是我这个刽子手,如果少主你刚刚把我说的当成侮辱的话,那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因为今后你所要面对的羞辱数不胜数。」

 

「而你的反应要么当场拔剑杀之要么最好像我这样别让任何人看出你的想法。」

 

「现在的少主让你脑子里的东西一览无余。」

 

摩根凝视了这个鬓角斑白的中年男人很久,手套在腰间抹挲了很久,金属的剐蹭声让他冷静了许多,他想到了昨天的伊丽莎白还有在宅邸门前见到哭成个泪人儿的爱菲尔,最后还有夜光的眼睛,黑夜的色彩。执念?我的执念害了他们?不,我现在不能犹豫脆弱,不能想这些,那我该想什么做什么,如果是父亲和母亲会怎么做,我应该保护家人但我也应该有能力在此前提下......

 

青年最终放下了手,但会议也陷入了沉寂。

 

巴特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各位大人都没说话,他最后看了眼哈瓦那·伊格随后咽了口唾沫,打算微笑着开口活跃下气氛。

 

「吱呀!」

 

「谁?我不是说过任何人不得......」

 

「啾~啾~」

 

两声悠远的啼叫回荡在整个会议室,两只卡西利亚猎隼如星火与黑夜,交相着划过穹顶的天花板,门口接着出现一个有着金色碎发,脸上带着莫名笑意的少年。

 

「兄长你说人不得入内,没说鹰也不行吧。」

 

特里摊开手有些无辜地向着在场的各位大人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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