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第一話 家族商談

九月二十六日，時序雖然已經入秋，但是這幾天山形地區天氣仍然炎熱，經過烈日照射的地面散發著夏季的灼燒感，這天下午，越後家位於米澤的宅邸來了兩位訪客，分別是山形市天城家的現任家主天城楓，和她的兒媳婦天城茜，一部黑色大型轎車停到宅邸門口，穿著和服的二位貴婦人下了車，門口站著的一位穿著白色襯衫的青年先是向她們躬身問候，然後引領二人走進宅邸。

天城楓今年即將滿六十九歲，接任家主已經有四十幾個年頭。天城家歷代在山形地區經商為業，在天城楓母親那一代遭遇危機，後來接受了來自越後家的大力幫助，方才脫離困境並逐步發展成今日的榮景，成為山形當地的首富之一。因此，從上一代算來，天城家和越後家的交往有著將近百年的歷史，而天城楓與大她六歲的越後家獨子，也是前任家主的越後山守，二人更是青梅竹馬、自幼相熟。

一行人先是穿過偌大的庭院，進入主屋的玄關換穿室內鞋，之後穿過一段長廊到達會客室，

領路的青年先是拉開門，待天城楓和天城茜進入會客室後，再進入會客室並將門關上。

越後家宅邸的會客室莫約有十坪大小，正面有座壁爐，兩邊放置著一共四張古董沙發，其中一張靠近壁爐的沙發，旁邊放著一盞新藝術風格立燈。

「姑姑、弟妹午安，宮夫的事務所臨時有事來電聯繫，還請二位稍坐片刻。」

一位美婦過來招呼二人，她是越後家現任家主越後宮夫的妻子響子，待二人入座後，她就退到會客室一角張羅著茶水和點心。

天城楓雖然年近七十，但是她頭腦清晰、記憶力驚人，她記得這座宅邸曾經是越後山守母親娘家的別館，後來作為越後家的宅邸。會客室間內的擺設跟她幼年的記憶別無二致，她還清楚的記得，大她五歲的越後山守就坐在立燈旁的沙發上看書，壁爐內還燃燒著柴火，仿佛還是發生在昨天的事。

正當她的思緒慢慢沉澱之際，越後宮夫來到了會客室。

「姑姑、弟妹午安，不好意思讓二位久等。」

寒暄之後，越後宮夫和越後響子接著入座。白衣青年則是將屋角小桌上的準備好的茶水和點心，一一端到到各人的茶几上，然後走到越後宮夫和越後響子的後方站立。

「宮夫君、響子好久不見，上次見面應該是在山守哥的守靈儀式吧？此次我們突然來訪希望沒有造成各位的困擾。」

已經過世的越後山守跟天城楓二人一直以兄妹相稱，維持著兩家良好的情誼，因此越後宮夫自小也尊稱天城楓為姑姑。

「是啊，自當時一別又是快兩年時間，看到二位健康平安我們很是高興。」

越後宮夫右手向後擺了擺，接著往下說。

「差點忘了跟您介紹，這個就是我們家的三男，名叫菱次，上次父親的葬禮他因為有事趕不及回來，所以今天特地叫他來拜見二位。另外，長男優芝和次男蓮二位當時見過，今天我就沒有安排他們過來拜見。」

「奶奶和嬸嬸午安，初次見面，我叫越後菱次，剛才外面天氣炎熱，來不及自我介紹，失禮之處請二位海涵，以後還請多多關照。」

「初次見面，原來你就是菱次君，以後也請多多關照。」

就在眾人寒暄過後，四人分別端起茶碗，準備開始品茶。

「今天的茶葉比較特別，是從臺灣島南部一個濱海茶園採製，前味比較苦，帶著淡淡的鹹香，但是尾韻的回甘就顯得更為強烈。」

可能因為擔心客人對茶的特殊風味有所誤解，越後響子簡要地說明了這款茶葉的特色。

「那好極了，響子的茶藝在山形地區可是首屈一指的，今天這款茶正好反映了我當下的人生況味。」

語畢，天城楓雙手捧著茶碗，露出了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

***

越後宮夫今年五十一歲，在米澤當地作為一名開業律師，擁有一家大型事務所，從十年前他的父親退隱之後，就接任家主一職。和以行商作為主業的天城家不同，越後宮夫祖母的娘家原來是當地的大地主富農，越後宮夫的祖父年輕時由會津來到米澤，在祖母娘家傾盡家產的資助下自立門戶，到了他的父親越後山守，在東京習醫後與越後宮夫的母親一起回米澤創辦越後醫院，所以目前越後家的主業分佈在農牧、醫院和法律這三個領域。

就在幾天前，越後家突然接到天城家的通知，請求協助安排家主天城楓來訪事宜，而越後宮夫更早之前也曾得到消息，說是天城家在打聽他的三個兒子的情況，所以越後宮夫心裡猜想這次天城楓來訪恐怕跟天城家的獨生女天城司有關。

越後宮夫於是立刻打了一個電話，給目前還遠在德國擔任訪問學者的好友，也就是天城司的父親，任教山形農工大學工學部的天城佐一教授。然後又再打了一個電話，給天城司目前正在就讀的山形文理大學法學部伊吹國男教授，伊吹教授也是他在東京念書時的同窗好友。

天城楓、天城茜和越後宮夫喝過茶，把各自的茶碗放下，這時天城楓就開口了。

「宮夫君，本來今天佐一也應該要一起來拜訪的，但是他現在人還在德國，就請您見諒。」

「沒關係，姑姑，其實我前幾天才跟他通過電話。」

天城楓看到越後宮夫今天找了越後菱次一起過來，又聽到他已經跟天城佐一聯繫過了，心想越後宮夫應該已經知道她今天來訪的目的，於是就單刀直入地說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說了，請宮夫君同意讓我的孫女天城司跟您的三公子菱次君訂立婚約。」

聽到天城楓提出要讓天城司與越後菱次訂立婚約，越後宮夫並不意外。

他的長男越後優芝醫生已婚，同時早已接過越後醫院的經營工作，目前擔任院長一職；次男越後蓮最近正式取得律師資格，也有婚約對象，還是自己事務所預定的接班人；只有三男越後菱次目前還在山形農工大學就讀，沒有婚約對象，也沒有繼承家族事業的壓力，因此不要說是婚約，甚至將來入贅天城家也不無可能，難怪會成為天城司的婚約人選。

不過，天城和越後兩家雖然有著多年的情誼，而且越後宮夫和天城佐一自小也是十分要好的朋友，但是二人有感時代的變遷，對家族聯姻一事希望能順其自然，更多的尊重年輕子女的個人意願。

當然話說回來，如果眼下天城楓提出的確實是一門好親事，越後宮夫也沒有理由反對，但是問題恰恰就是出在天城司的身上。據越後宮夫初步的瞭解，天城司容貌俊美，課業上也是優等生，可是她行事任性輕率，身邊總是圍繞著一些輕浮的男子，而且聲名狼藉，在學校裡竟然被取了一個非常難聽的綽號－「碧池大小姐」。

會客室裡維持著尷尬的沉默，直到從外面的庭院傳來驚鹿敲擊的聲響，才讓越後宮夫回過神來。

「姑姑，現在的年輕人對感情和婚姻有他們自己的想法，就算我們兩家沒有聯姻，也不會改變彼此的情誼，所以我看還是讓他們自己做主比較好。」

其實越後宮夫明擺著就是在婉拒這門親事，但是天城楓還是不死心。

「宮夫君，今天我雖然提出的是兩家的婚約，但是實際上是要拜託越後家救救天城家，同時也拜託您救救我們家小司。」

天城楓用誠懇但是堅定的語氣繼續說著。

「我想您應該從佐一那邊聽到了，小司這個孩子本性不差，壞就壞在結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而大學裡圍繞著她的那些個男男女女，無一不是在覬覦天城家的資產。由於她自小對我們的管教就十分抗拒，雖然我和茜多次跟她溝通、剖明事理，然而我們說什麼她都一律充耳不聞。」

「但是如果這樣繼續放任她下去，一旦讓居心叵測之徒趁隙進入天城家，那不只是天城家岌岌可危，就連小司自己的終身幸福也勢必會毀於一旦。」

「所以我們今天過來，就是要拜託菱次君，至少在小司還在就讀大學的這段期間，擔任她名義上的未婚夫，我想有了未婚夫這樣的角色，在她周圍那些別有居心的傢伙應該就會有所顧忌。再者小司個性雖然倔強，但是也是一個死心眼的孩子，就算是我們強迫她訂下婚約，相信有了未婚夫之後，她的行為也會有所收斂。」

「那姑姑您有沒有考慮過其他家族的適婚男士，作為司小姐的未婚夫人選？」

「一榻之外，皆他人家也。商場上雖然表面和諧，但是天城家的敵人遠比朋友多，我想了很久，還是只有曾經救助過天城家的越後家可以依賴。」

「如果司小姐堅決不同意婚約呢？我聽佐一說她在情緒上尤其對越後家特別抵觸……」

天城楓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

「如果真的走到這一步，就只能先斷絕小司的一切經濟來源，然後從分家當中擇一適合人選過繼到本家，作為天城家的下一任家主。但是話說回來，分家也有分家的困難；更何況小司自己就是法律專業，應該很清楚我們沒辦法剝奪她合法的婚姻自由和繼承財產權利，到時家族內又會是紛紛擾擾、不得安寧，宮夫君久任律師，這種事應該看過不少吧！」

一旁的天城茜從頭到尾沒有說話，聽到對天城司可能的處分，止不住難過，低下頭頻頻拭淚。

越後宮夫點了點頭，沒有接話。

他知道天城集團為了適應現代商業環境，很早就從家族企業改制為股份公司，除了一小部分事業領域由分家統籌管理，大部分事業都已經交由專業經理人負責經營，再由集團公司進行控股。本家家主的職責，主要就是擔任集團公司的會長，代表家族進行集團內重大事項的管理和決策，然而家主是否能獨斷排除其他家族成員的權益，確實還有很大的爭議。

「所以今天到這裡來，說到底還是要拜託宮夫君和菱次君同意我們的請求，如果各位能夠答應，不管開出任何條件，只要天城家能夠做得到，我們都會馬上照辦。」

天城楓說完就和天城茜站了起來，然後向著越後宮夫和越後響子，以土下座的姿態伏地而拜：

「真的拜託各位了！」

越後宮夫和越後響子看到天城楓和天城茜行此大禮，著實嚇了一大跳，趕緊上前攙扶。

「姑姑、弟妹快快請起，妳們這是何苦？」

但是天城楓和天城茜還是堅持伏地不起。

越後宮夫搖搖頭，這下子天城楓讓越後家陷入兩難了。

從常理來說婚姻乃人生大事，自己的婚約倒還罷了，拿他人的婚約作假實在不可取；但是從道義來說，天城家主已經如此低頭，如果不幫忙又有違兩家長久的情誼，他更不願看到天城家因此陷入危機。

然而越後宮夫在這件事情上還有另外一個難處，就是他的三子越後菱次。

作為一個父親，越後宮夫很清楚越後菱次雖然像個大孩子自由奔放，但其實他心思縝密又兼身負絕技，好打抱不平的性格跟越後宮夫的祖父如出一轍。像今日天城楓提出的請求，如果對象是一般的男孩子還好，如果讓越後菱次貿然介入此事恐怕日後會惹出不小的事端。

越後宮夫又想到他的祖父出身會津越後家，年輕時任俠仗義，在一次大鬧米澤的過程中無意間解救了越後宮夫的祖母，贏得這位大小姐的芳心，最後大小姐一家傾全力支援他分家，成為了現今的米澤越後家的開宗家主。

而當時的山形天城家因為早已陷入困境，本想通過跟他的祖父聯姻獲得會津越後支援，不料被本家某一派勢力阻攔，婚約未能成立，但是自立後的米澤越後家反伸出援手，協助天城家渡過難關，才促成了兩家三代以來的交情。

越後宮夫衡量再三，覺得還是應該要對現在的天城家出手相助，於是向越後菱次說到：

「菱次，對於楓奶奶提出的請求你有什麼看法？」

「父親，我覺得應該要幫這個忙，我願意擔任司小姐名義上的未婚夫。」

天城楓和天城茜行聽到越後菱次首肯，這才在越後宮夫和越後響子的攙扶下起身回座。

「菱次君，你說的是真的嗎？」

「是真的。」

「太好了，菱次君，謝謝你！」

「不過……」

越後菱次頓了一下。

「因為我對司小姐還不瞭解，需要花一點時間研究，再提出關於這個婚約的條件。」

「好，菱次君你需要多少時間？」

越後菱次沉吟了一下。

「兩個月之內我會提出條件，到時候如果楓奶奶同意，那我跟司小姐的婚約就算是成立了。」

「好，我等菱次君的消息，因為一些原因，還請越快越好。」

「還有，婚約成立之前請暫時不要跟司小姐提起這件事。」

「好，明白，婚約成立前大家儘量避免枝外生節。」

說完天城楓和天城茜就起身告辭，越後宮夫留她們二位晚膳，天城楓以家中還有其他事，必須儘快趕回山形市為由推辭了。

越後宮夫送客人離開後，對越後菱次說道。

「菱次，今天這件事真的沒問題嗎？」

「父親，您忘了爺爺的遺願嗎？而且我感覺這件事應該會很有趣，接下來我就先觀察看看這位司小姐是個什麼樣的女生。」

越後宮夫看著越後菱次躍躍欲試的樣子，又歎了口氣，心想接下來可能真的要惹出一些事端了，至於是什麼樣的事端，自己目前還完全不敢去想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