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入夜，在蔽月的黑云之下，就连喧哗的王都外环都沉寂了下来。城市也是需要休息的。

但总有不愿等待的人，即使在黑夜中，也借着心里的光，摸索着路。

打烊了的店摊之间，米娅独自走着，兽人的体质给予了她一定的夜视能力，她的目的地是和城墙融为一体的教会。

她知道自己的药只能起到弱效的麻痹作用，第二天小米的内伤进一步恶化后恐怕连路都走不动。于是她打算前往教会寻求夏洛·马尔杜克的帮助。

米娅没有问他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他也没有提起，不知是不愿向外人透露内情，抑或是不想把米娅卷入他的战斗中。米娅觉得是后者。

即便如此，她还是想用自己的方式去支持小米。自从梅什出事后，相关情报一点风声都传不出来，但骑士团迟迟没有发布梅什沦陷的公告，而且这之后起义军的行动就几乎停止了，所以梅什应该是以某种方式和起义军互相牵制着。直到最近，梅什的领主索罗才放出了梅什平安无事消息。

和小米聊过了以后才知道，原来造成这一局面的正是他，可米娅没有多高兴，因为小米站上前线就意味着面临更多风险，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离她而去。

但毕竟是小米自己的战斗，并且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米娅能做的，就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支持着他。

「晚上好，夏洛女士，很抱歉这么晚还来打扰您。」

一如既往坐在同一个房间理看报纸的，是与平常无异的夏洛，她依旧穿着和白天一样的便服。

她是圣徒教的顶点，却不喜欢穿修女服。

「没事哦米娅，你来得正好，陪我聊聊天吧。」夏洛和蔼地微笑着，伸手示意米娅在身旁的椅子上坐下。

米娅最初来到王都便是夏洛帮忙找的工作和住处，在日复一日的闲聊中，米娅向夏洛倾诉了她的过去，两人的情谊越发深厚。正所谓长寿最大的敌人是闲散，夏洛也很照顾米娅。

「很抱歉，今天不行，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这次来是向您寻求帮助的。」米娅的目光很认真。

「哦，你心中的那个人来王都了是吗？」夏洛猜测道。

「是的，我是早上去打工的时候见到他的，他那时候已经在全身骨折的情况下走了一整夜了，他的情况不适合去医院，因此我需要您的帮助。」

夏洛知道小米的存在，但仅仅知道他是「解放了米娅的人」，而不知道他和自己手中关于「幽灵公主」的报纸以及「梅什平安无事」有什么联系。

「我的魔法不能在教会外使用，现在只能给你有暂缓效果的药，明天你再带着他来找我吧，我会为你们腾出时间的。」

神赐予夏洛的力量是有限制的，只能在教会里使用，但这个教会是广义的，并不局限于王都。只要她想，在教会中她便是规则，借助无限的寿命，她根本不会受伤。

可同样显而易见的是，神似乎不会把力量赐予富有野心的人。

约定完时间后，夏洛递给她一瓶药。

「非常感谢。」米娅接过药，鞠了一躬。

这时，夏洛想起了一件事，昨天缪拉接受委托去接人的时候，顺手清理了一帮歹徒，活捉了一个关在教会里，打算找时间审讯，委托的内容只是接人，其它方面都归她管。

那孩子比起王城更信任教会也是难免的嘛，想到这里，夏洛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件事和米娅那位恩人受重伤的时间节点微妙地重合了。

顾虑到缪拉的心理状况，夏洛原本是打算自己来审讯的，现在看来有更好的人选。

「米娅，我这里关押着一个人，他大概率是袭击你恩人的凶手之一，但具体的情况得逼他自己说出来了。」

夏洛清楚地看到，米娅的瞳孔变得黯淡了些。

「请把他交给我。」

于是，两人一前一后来到教会的地下室，在一个空旷的房间里，一个身穿红黑色礼服的男子被强风团团包围着，悬在半空中，他的嘴里在叫喊着些什么，声音却传不出来。

这是夏洛精心准备的牢房。

淡青色宝石的微光变弱，风牢随之散尽，被囚禁的男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去吧。」

米娅没有回应，只是无声地向那个男子靠近，残酷、阴暗、疯狂、麻木、憎恶、失控，这些词都与她无缘，她只是一个对眼前的男子伤害了自己重要的人这件事感到生气的普通少女罢了。

对于这样的米娅，夏洛只是觉得她有些天真。

米娅不满地皱着眉，蹲在男子面前。

「昨晚你是不是伤害了一个叫米切尔·艾尔修的人？」她生气地问。

小米的名字从没出现在报纸上，夏洛自然没法对应上人，她的想法只有「哦，原来米娅的恩人是叫这个名字」如此而已。

男子没有回答，他的双眼由于强风的折磨而布满血丝，仅仅是半睁着就用尽全力了。

当然，作为被拷问者，他并没有打算回答。他接受过训练，知道这种时候该怎么做，他在寻找时机，寻找夏洛放松警惕的时机。他觉得眼前这个猫耳少女只是作为审讯的新手来练习的。

产生这种错觉的不止他一个，甚至一旁的夏洛也是这么觉得的。

「请回答我，你是不是伤害了他？」

见男子没有反应，米娅伸手扯下了他左手的食指，随手丢在一边。

愣了几秒，男子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少了一根手指，血正从伤口处涌出来，他冷静地开始为自己做紧急处理。

「姆。」

见男子依旧不打算回答，反而开始干起了自己的事情，米娅越发不满了。

于是，她再次伸出手，扯下了男子的左耳。

「啊啊啊啊啊啊啊——」软骨断裂的疼痛使他哀嚎了起来，他顾不上手指，只是一个劲儿地堵着新的伤口。

「拜托，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米娅嫌刺耳，把猫耳贴着头发闭合上，并顺手把男子的耳朵塞进他自己嘴里。

男子连忙把自己耳朵吐出来，在他的眼中，气鼓鼓的米娅已然扭曲成了一团污浊的黑影。

一旁的夏洛看着一切的发生，了解米娅过去的她早就知道米娅不会是什么心智健全的女孩，但看见眼前的场景还是吃了一惊。

「米娅。」夏洛出声叫停了她。

「夏洛女士，他完全不想回答我。」米娅忿忿不平地回过头说道。

她对自己的残忍完全没有自觉呢，夏洛心想道。

「你有心，话语自然能传到对方的心里去，急于求成反而会事倍功半。」

那么，简单的劝导应该就足够了吧，她也不是什么不懂道理的野孩子，这样想着，夏洛劝说道。

「......很抱歉，是我太冲动了。」米娅乖乖认错，随后跪坐在男子面前。

夏洛施展圣魔法，替男子疗伤，他的脸上总算恢复了血色。

「那么，先生，请回答我刚刚的问题，昨天晚上，是不是你伤害了他？」

米娅想问的问题当然有好多好多，只是她觉得，要是一口气问出来对方反而不好回答，所以到现在仍停留在第一个问题。

「......呃，你说的——」

男子终于开口了，米娅的心情这才舒缓了些，可她没想到，这只是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下一秒，他手握着匕首朝米娅的脖子刺去。

在夏洛出手之前，米娅稳稳地抓住了他的手，捏碎。

「咔——」的清脆声响和「啊——」的哀嚎同时传来，但男子没有收手，咬紧牙，靠着意志力把匕首继续往前刺去。

「我只是想问几个问题而已，请你冷静一点。」说着，米娅把整只手臂撕扯下来，放在一边。

米娅至今为止的人生中从没出现过「情报战」、「审讯」、「拷问」这类关键词，在她所认知的世界里，男子如此抵抗才是无法理解的。

男子触电一般往后跳起，拉开距离，他放任血液从伤口喷涌而出，没去管，因为他大致明白了自己的命运，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是的，就是我伤害了他，他能撑到那个女人来救他真是走运。」男子从衣兜里摸出一颗雷晶石，握在手里。

「果然是你伤害了他，可——」米娅也跟着站了起来，不满地回应道。

「还没结束呢，我们不止会加倍伤害他，还要杀了他，这种不稳定要素绝不能留下。你是他的恋人吗，在麻烦这一点上真是般配啊，但是他马上就要死了，你就好好体会一下与重要之人离别的痛吧！」说着，他的眼泪满溢而出，手中的雷晶石凝聚着庞大的能量。

「离别？」米娅拿起他粉碎的那只手中握着的匕首，举起手，先一步捅在男子的脑袋里。

「神啊......」最终，男子无力地倒下了，血流了一地。

这一幕把夏洛也看呆了，她虽活了几百岁，可绝大部分时间待在教会里，这种场面她也是第一次遇到。

米娅回过神来，耷拉着猫耳，慌忙弯腰向夏洛道歉。

「夏洛女士，实在很抱歉，给您添麻烦了，我、我没能控制住......」

她俩都清楚，比起杀了他，米娅更想从男子口中获取关于昨晚事件的情报，她只是和普通人一样在敏感的地方冲动了。虽说如此......

夏洛理解了，米娅只是没法和自己的黑暗达成妥协罢了。

阴暗的奴隶生活还能孕育出这样的产物啊，她在心中感慨道。

这次是夏洛自己的失误，她自己知道，既然人死了，救不活了，那就只能放弃了，以后在心中为米娅多贴一个标签吧。

「没关系，就算放着不管，他几天之内也会被处决，没能得到你想要的答案真是可惜。」夏洛走上前，摸了摸米娅的头，和蔼地说道。

找机会给尚未谋面的米切尔·艾尔修提个醒吧。在米娅离开后，夏洛心想。

她无法预料的是，在他们第一次见面之时，她会因为个人的兴趣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