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隔天下午，遵守著與克蘿莉亞的約定時間，希艾妮絲來到了雕刻屋的門前。

　　看著木門上掛著營業中的牌子，她低頭檢查了一下自己的服裝，摸索了一下身上的錢財和筆記本。

　　「好。」

　　再三確定了東西都好好地帶在了身上，服儀的部分也沒有問題以後，她深呼吸一口氣，接著推開木門。

　　「您、您好......」

　　「艾莉絲小姐，歡迎光臨啊！」

　　「呀！」

　　聽到木門被打開的吱呀聲，本來蹲在地上搗鼓著什麼的雷爾特立即直起身，向來者露出了一個標準的接待用笑容。這態度與對待少城主時可說是截然不同。

　　不過這個舉動顯然嚇到了學者小姐，看見一個人影忽然從自己的側面竄出，她被嚇得不由自主地向後倒退了四五步，整個人都退回了店門之外。

　　「......啊，是雷爾特先生啊......」

　　過了一會兒，希艾妮絲冷靜下來，重新走回門邊，定睛一看。這才發現是昨日見過面的僕從先生，而不是什麼莫名的妖魔鬼怪。

　　「哎呀，抱歉，嚇到妳了。」

　　「不、不會，不過下次請不要這樣子突然出現在我旁邊，對精神不太好。」

　　「好的。」

　　希艾妮絲拍了拍胸口，長出了一口氣，接著走進店內，把門關上。

　　「妳來了。」

　　彷彿沒有注意到剛剛在門口發生的小插曲，等到希艾妮絲走到了自己的面前，克蘿莉亞這才闔上了手中的書本，抬頭看向希艾妮絲。

　　「是的，導師！」

　　「那麼，坐下吧，雷爾特，把桌子搬過來。」

　　「好勒。」

　　蹲回地上搗鼓著自己東西的雷爾特再次站了起來，把早上從浮空島的住宅上搬下來的桌子拿了過來，攤開平放在兩人的面前。

　　「首先，我必須很遺憾地告訴妳，關於妳身上的『詛咒』，我目前也毫無頭緒。」

　　看著緊張地坐在自己面前的希艾妮絲，克蘿莉亞平緩地向她闡述了自己現在束手無策的這一事實。

　　「......沒關係，我已經有心理準備了。」

　　儘管嘴巴上這麼說，但是學者小姐的臉上還是不免露出了失望的表情。

　　果然，奇蹟不是那麼容易發生的嗎？

　　「妳也不用那麼沮喪。」

　　「對、對不起！」

　　「......不，沒必要道歉，妳這樣搞得我好像有多可怕似的。」

　　「大小姐妳本來就挺可怕的。」

　　重新蹲回去的雷爾特聽到克蘿莉亞那帶著無奈的聲音，絲毫不給面子地插嘴附和道。

　　「滾回去做你自己的事情去。」

　　沒好氣地往櫃檯的那個方向白了一眼後，克蘿莉亞收回視線，目光重新放在那名惴惴不安的少女身上，接著說道：

　　「雖然目前是沒有頭緒沒錯，不過，妳還記得，銘刻在魔法師的心中，最為崇高的精神準則是什麼嗎？」

　　「不要忘懷心中那份求知慾，窮盡自己所能去探究真理，是嗎？」

　　「沒錯。」

　　克蘿莉亞點了點頭，隨後彎下腰，將被放置在一旁的地上，早已準備好的書卷抱起，拿到了桌子上來。

　　「妳的問題我還會再想辦法，只是這需要時間。至於現在，既然妳無法使用魔法，那我就換個方式來確認妳對於魔法的掌握程度。」

　　示意希艾妮絲看向桌子上的書卷，就像是鐵血教師一般，法師小姐冷酷地宣布道：

　　「三十分鐘內做完我出的這些試卷，我會按照試卷的結果來判斷我接下來該如何指導妳。」

　　「嗚哇～魔鬼啊～」

　　「那邊的雜役，你又有什麼高見？」

　　沒有理會陷入日常拌嘴狀態的主僕二人組，聽到克蘿莉亞的話，希艾妮絲拿起了桌上的試卷，大致地閱覽過一遍。

　　學界公認七種基礎元素的特性問答；三大施法體系的優劣論述；常見的基礎魔法咒文複寫。這份試卷上面的題目有多半是在剛入門魔法這一領域時，新手魔法師必須去理解的知識。

　　考試嗎，真懷念啊，就像是回到了剛剛學習魔法的那段時間。

　　希艾妮絲開心地這麼想著，心中原本忐忑的情緒隨著找到了熟悉的事物而煙消雲散。她從懷中掏出了隨身攜帶的筆，接著一頭埋入了試卷之中。

　　「......」

　　在希艾妮絲開始作答之後，主僕二人組停下了無意義的拌嘴，法師小姐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少女認真的模樣。

　　「嗯......」

　　拾荒者先生也放下了手上正在擺弄的事物，趴在櫃檯上，連帶著四隻小水鼠跟著一起，一同看著學者小姐努力答題的身姿。

　　即便成為了全場的焦點，此刻的希艾妮絲也不像昨天一樣感到不自在。對於周遭的狀況似乎並無察覺，她的精神依舊專注在試卷的題目上，不時輕咬著筆頭思考，不時寫下自己的想法。

　　明明是對於學生來說相當痛苦的考試，她的表情卻是寫滿著輕鬆愉快，顯然，她對於魔法的喜愛是貨真價實的。

　　「果然，還是不像啊。」

　　「枉顧人倫的魔法狂熱者」──雷爾特不禁再度想起了這個前世的玩家們安給希艾妮絲的評語。

　　但是，至今的她表現出來的舉止顯然與這個評價截然相反，她並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那樣瘋狂而冷漠的氣質。即使是面對她這樣的僕從所表現出的態度也不帶有上位者特有的漠然，而是如同一個常人一般，給予了應有的尊重。

　　難以想像，就是這樣一名單純地熱愛著魔法的少女，在那莫名的「詛咒」摧殘下，成為了一個血祭萬民的劊子手。

　　儘管目標現在近在咫尺，可目前卻連一絲解決問題的曙光都難以見得。

　　自己真的有辦法阻止，曾經目視過的那個悲劇嗎？

　　「我們還有時間。」

　　彷彿知道雷爾特的內心裡在想著什麼，克蘿莉亞突然說了一句。

　　「是啊。」

　　聽了法師小姐的話，拾荒者先生搖了搖頭，將心頭湧上的那股傷感重新沉澱於心底。

　　無論做不做得到，他們都是為此而來。

　　「導師，我寫好了。」

　　希艾妮絲檢查完一遍卷子，滿意地放下了手中的筆，然後抬起頭看向克蘿莉亞，發現她正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有些臉紅。

　　「怎、怎麼了嗎？」

　　「沒什麼，不用在意，讓我看看吧。」

　　克蘿莉亞拿起了試卷，而在這等待的時間裡，雷爾特走了過來，給希艾妮絲遞上了一杯茶。

　　「請喝吧，辛苦妳了。」

　　「啊，謝、謝謝......」

　　接過茶杯的同時，希艾妮絲不禁抬頭看了一眼雷爾特，只見對方露出了一個十分友好的笑容。

　　明明自己才是有求於人的那一方，辛苦什麼的......

　　她總覺得，這名僕從好像太過親切和熱情了。

　　「好了，我明白了。」

　　過了十幾分鐘後，克蘿莉亞放下了試卷，隨後給出自己的評價：

　　「妳毫無疑問是一名優等生。不僅在三十分鐘以內完成了這些試卷，從妳的回答裡也能看出妳的基礎理論掌握得相當扎實，就連我故意出的一些偏門的題目妳也能回答上來，這都證明了妳的優秀。」

　　「......嘿嘿。」

　　許久未被人這樣當面稱讚，儘管想要保持矜持，希艾妮絲卻還是不自覺地露出了高興的笑容。

　　「但是──」

　　這個轉折讓她趕忙收斂自己的笑容，表現出了一副嚴肅的模樣。

　　「這種優秀也是妳的缺陷，妳的答案有些死板了。」

　　「......欸，您是說，死板嗎？」

　　「是的，雖然我不認為這有什麼不好。有些天才會仗著自己的才智而選擇不做系統性的學習，認為這樣會限制他們的思考，可惜這反而讓他們走上了更多的彎路。所以，像妳這樣沿著前人的理論，幫助自己打下堅實的基礎，這的確是件好事。」

　　法師小姐放下了試卷，拿起雷爾特放在桌上的茶杯啜飲一口，才接著說道：

　　「不過，妳現在的程度已經不再是當初的那個初學者。因此我認為，妳也是時候可以讓妳的思路有所變化了。」

　　「這樣嗎......」

　　對於克蘿莉亞給予自己的評價，希艾妮絲並不是很認同。

　　她的答案裡明明就有結合進自己的想法，並非是單純地將書本上的理論死背硬記，然後生搬硬套下來的標準解答，為什麼對方會給出一個「死板的優等生」的評價呢？

　　難道是因為在對方看來，自己交出的答案過於保守，都是建立在認同理論的前提上，所以才會產生這樣的錯覺嗎？

　　但是駁斥現有的理論也該是言之有物，只為反駁而反駁並不符合她的思考模式。而綜觀自己至今的閱歷，她發現，自己還尚未孕育出一個這樣的想法來。

　　難道說，眼界的差距真的就那麼大嗎......

　　「看妳的表情，似乎不是很服氣的樣子。」

　　看到希艾妮絲緊皺起眉頭的模樣，法師小姐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弧度。而聽到這句話，還在揣度對方內心想法的她趕緊慌張地搖了搖頭：

　　「沒有沒有！」

　　「用不著否定，對於魔法師而言，有自己的思考和主張是一件好事，不是嗎？不過，我接下來要說的，只怕妳一時之間無法充分理解，甚至會覺得我在胡說八道。」

　　「胡說八道？」

　　「在那之前，先證明我作為導師的『資格』吧。」

　　說完，克蘿莉亞抬手打了一個響指，風旋迅速地聚攏在兩人的中間，一顆完整而小巧的風彈不過片刻便出現在了這個空間。

　　「這是，無詠唱！」

　　闊別童年記憶已久的景象再次出現在她的眼前，希艾妮絲興奮得眼睛都在閃閃發亮著。

　　無須依靠任何咒文的詠唱或是繁複的手勢，僅僅只是看似隨意地彈指便在轉瞬間完成了一個魔法。

　　這就是她所憧憬的、懷念的、渴求的──那個名為「無詠唱」的施法技巧。

　　「這樣一來，妳應該就不會認為我是不知打哪來，只會擺出一副姿態來裝模作樣的騙子了吧？」

　　又打了一個響指，將漂浮於空中的風彈解散掉後，克蘿莉亞露出了遊刃有餘的笑容。

　　對於這種能證明自己的場合，法師小姐並不會去吝嗇自己的魔法。她發現這樣子做意外地讓人感到愉悅，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圖書館裡那堆穿越小說的影響。

　　「欸？可是我並沒有懷疑過導師的實力啊。」

　　在希艾妮絲看來，克蘿莉亞昨天的言行就已經算是間接證明過她的實力了。況且，即使自己不再能使用魔法，這三年內對於魔法理論的精進也未曾落下過。

　　至少在魔法這方面，能不能分辨對方是個騙子的眼力，她還是有的。

　　「......我覺得在沒有親眼見證之前妳還是稍微懷疑一下比較好。」

　　看著對方那毫不作偽的誠懇態度，法師小姐的表情變得有些無奈。

　　雖然昨天的表現就讓克蘿莉亞明白對方是真的並不諳於心計，不過作為貴族，她的心思未免也太純淨了一點。

　　「是！」

　　學徒少女點了點頭，隨後眨了眨眼睛，想起了先前的話題，她疑惑地問道：

　　「所以，導師是打算說些什麼我難以接受的話，是尚未被證明的某些理論嗎？」

　　「尚未被證明......嗯，或許也沒說錯吧。」

　　說到這裡，克蘿莉亞頓了頓，再度輕啜一口杯中的茶水。

　　「如果我告訴妳，要妳破棄目前看過的那些，基於『熟能生巧』之上來習得無詠唱的理論。用一種回歸生物本能的方式，以單純的『感受』來去學習無詠唱，妳能接受嗎？」

　　「......欸？」

　　違背自身至今所學，足以顛覆價值觀的提議，讓希艾妮絲一時之間無法應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