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试想一下,如果一觉醒来发现自己睡在一根钢丝绳上,会是什么感觉?
绝大多数人都会吓得手足无措吧,毕竟是如此骇人的事实。
但我现在还挺冷静的,或许是性格使然,喜欢在承认现状之后再想办法。
一天后的现在,我看着这个家里的房子,决定接受命运的玩笑。
这就是所谓的「异世界」吧。
——面前的坡顶单层房屋强烈地向我传达着这一点。
用并不精细的工艺将石头和木头搭在一起,得到充满前世西式风格的视觉体验,但也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一份无法解构的陌生感。
房屋的内部包括六个单间以及可以存放杂物的阁楼;没有自来水、没有电力也没有网络,客厅里的标志是一座壁炉,旁边放着黑色的手动式风箱。
而房子外面是用篱笆和石砖围成的小庭院,也就是我现在所处的位置,这里的地面生长了很多杂草,姑且有定期修整的痕迹;从房屋的正门通向庭院之外的,是一条用脚走出来的黄土路;除此以外,还有旁边堆满了木柴的石墩、挂着空桶的水井、一座马厩、以及一棵大树;树上成串的金黄色小花散发出栀子花般恬淡的清香,作为夏日的一张名片递到我空空荡荡的双手中。
天气燥热。
我走到水井旁边,在拿起木桶前先向着井下的水面探出头。
以蓝天为背景的相框中,是一张不太清晰的脸。
五官端正,但并不很戳我的心。
这幅混血儿似的样貌,已经不是那个我了。
除了一份记忆外,他什么也没留下。
啊,结果就到了异世界吗……
我摇上半桶水,洗了洗脸。
一切都只能重新开始了吗……我该怎么做才好?
「奥斯——麻烦你劈一下柴哦~」
「好——」
房子里传来琳娜洪亮的嗓音,于是我开始今天的工作。
往石墩上摆一节木头,双手端起旁边的斧头,然后小腿发力一下子将它举高,顺势竖直挥下,斧刃就这样嵌进了木材中间,带着这块木材再重复一遍动作,就得到了两块木头。
啊啊……幼小的筋骨果然只能贡献稀少的劳力,没干多久就累得抬不动手了,这是什么历史剧一样的生活……没人知道雇佣童工是违法的吗?
话说,既然这里是异世界,为什么却和我印象中的相去甚远?
——女神在哪里?神兽在哪里?公主在哪里?魔王又在哪里?
到现在,就连又怪又可疑的家伙也没见过。
一般的情况不应该是那样吗?在圣洁的神殿中领受女神给予的使命与加护,醒来后发现置身于陌生的原野,在轻易解决了偶遇的新手怪后来到第一座城镇,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跑去冒险者公会,一上来就把热心的接待员小姐姐吓了一大跳,被惊叹拥有超稀有的能力,从此凭着外挂和自己的努力成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也在自己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渐渐吸引到了一群可爱的女孩子,最好是耳朵长长的、或者耳朵毛茸茸的、或者耳朵既不长也不毛茸茸,但是温柔、贤惠、坚强勇敢又喜欢悄悄地撒娇、时时刻刻防备着一个接一个冒出来的女性成员,却也能够满怀善意与气度地接纳她们……咳咳,想太多了。
什么轻小说男主角。
这一切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生,以后……不得而知。
那我到底为什么会在这里?我所在的又是什么地方?
让我再来回忆一下……哦,好像这片土地是叫「波尔波乡」的偏远地带,有三个村子坐落于此。
是充满了田园风光的地方啊。
从我现在的位置也能看见,视野的一边是连绵不绝的巍峨山脉,远处的云烟始于青绿,终于霜白,峰峦的轮廓线一直描画到天边,遥不可及。
而另一边应该是广袤的原野和农田,不过在这看不见,要走出村子才行。
风景不错,但给人感觉过于自然了些。
什么嘛,别告诉我这地方除了科技全面落后以外,其他都和地球没两样啊?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丢在了这种地方,自己却不露面?
异世界动漫看太多的脑子,让我提出种种疑问。
不对,慢着……要是较真起来的话,这里真的是异世界吗?
我似乎是在那场怪梦之后得到了前世的记忆,唔……如果换个角度说那就是从地球转生到这里,总之哪种都没差啦,反正那时候就是一切的起点。
仅凭这点论据的确无法断定是转生了呢。
试想一下,如果这是一个由某个黑衣组织策划的神秘实验,而我是在学校的卫生间里遇害,然后大脑被取出来装在了地球上某个偏远地区的一个小孩的脑袋里,还是一人装一半的那种呢?
猎奇,但未必不可以。
毕竟和地球没区别的异世界转生根本不会有人感兴趣啊!
算了,越想越乱,还是先暂停一下吧。
比起没用的妄想,我得做点有意义的事。
「奥斯——哎?已经劈好这么多了吗?真棒!」
琳娜抱着一大盆换洗衣物走出房子,看见我的成果后非常高兴。我发现厚重的木盆似乎对她的胸部造成了不健康的压迫,于是打算过去帮一下忙,不过她对我摆了摆手:
「这些妈妈一个人就行!已经没有事要帮忙了……哎,不如你去找一下欧蒂吧?她又一大早就跑得无影无踪了;或者想个办法带阿尔出门走走?不过都挺费劲的,呵呵呵。」
「哦,我知道了。」
「不愧是奥斯,要是他俩有你一半省心就好了,晚上做好吃的哦。」
哎呦,您的厨艺还是省省吧。
不过似乎只有我觉得不可接受,难道她其实还在平均水平之上?
欧蒂列特和阿贝尔特啊,一个室外派、一个室内派,很难想象他们是双胞胎。
打扰阿贝尔特睡觉不太好,所以去找欧蒂吧,像她那样的孩子王很容易找到。
不过在那之前,我想起一些事情。
「那个……妈妈,爸爸的地图,我可以借一下吗?」
我现在的身份,这个名叫奥斯瓦尔德的孩子的记忆里,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关于「世界」的印象,而这应该和一项「睡前活动」有关……会这样不确定是因为从两段记忆里提取信息的感觉实在太过奇妙,就像左手右手交替写字一样,我还没掌握要领。
「嗯?你要地图做什么?」
「啊……就是很想看看……那个……不可以吗?」
「呵呵呵,哪有哪有!我记得是放在阁楼上的,爬梯子的时候小心一点哦,别摔着了。」
「好——」
我一边刻意像小孩一样拖长音节讲话,一边噔噔噔地跑回屋,然后找到梯子爬进阁楼里,很快发现几张地图就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将几张颜色泛黄的地图铺好后,我拉开阁楼的小窗让阳光透进来,开始仔细调查——
哦豁?这是……
真的是和前世记忆中完全不一样的形状。
还有这个纸张,摸起来的感觉很不习惯,与其说是纸还不如说是皮革,而且图案都是手绘的,带有一股古董般的时代气息。
看来基本可以认定,这里不是地球。
地图的内容比较简陋,上面写了一些方块形文字……啊,有些我还认得,像这些大字都是大陆的名字:
「泽里欧斯、杜罗冈德拉、梵利、提达米、艾斯菲尼亚……」
想起来了!塔克特教过这些字。
晚上睡觉之前,他会拿着地图讲故事给我们听,顺便教我们认字。
但……为什么我记不清他讲过的东西?
好像是一些关于历史的……不行,有点混乱,我在脑子里找到了一些名词,有地名、人名……各种各样的,但没法把它们串联起来。
难道这边的「我」是个根本不会好好听讲的小孩吗?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我想主要问题还是来源于两段记忆的碰撞,毕竟那个已经死掉的「我」是连睡着了也能听课的狠人。
——我需要一番调查。
2
拿上一张地图,我出发去找欧蒂。
表面上是为了监督她不要疯玩时又忘了时间或者又弄伤自己,实际是想问她一些事情。
我知道她的活动范围虽然很广,但最喜欢去的地方就那么几个,只要沿途问一下谁看见过她,就能掌握方向了。
走在乡间的小路上时,有很多人向我打招呼。
大家的长相都和我现在一样有一种欧亚混血的感觉,多数人头戴草帽、身穿亚麻色的衣服,还会把两边袖子都卷起来露出被阳光晒成深色的手臂,手中拿着各种工具,一看见我就从金黄色的田地里直起腰来高喊一嗓子:
「哟!奥斯,又出来找你妹妹吗!」
我只好苦笑着向他们挥手:
「是的,请问有人看见过她吗?」
很快就得到了答复。
按照提示的方向,我来到西边的森林入口处,果然在河岸边发现了欧蒂。
她手中正拿着一块石头蓄势待发。
「咻!」
被她丢出去的石头如飞鱼一般拍打水面,跳跃的轨迹接连形成数段抛物线,最后在快要冲上对岸时才沉入水中。
「哼,又差一点儿。」
不过,她似乎对这样的成果不太满意,在发出一声感叹后,弯腰捡起了下一颗石头。
「欧蒂。」
我在她背后叫她的名字。
不过她没有回头,就算听见了我的声音,也依然维持着向水面瞄准的姿势:
「哥,不打到对岸我不回家。」
在我意料之中地做出宣言。
「昨天你也这么说的,还不是跟我走了?」
「今天饭不吃了——」
说着,她丢出手上的石头。
然而成绩还不如上一颗远。
「哎呀哥你个笨蛋!你一来我就不行了!」
啊,又开始找我撒气了。
一边砰砰地跺着脚,一边像河豚那样把本来就有点圆圆的脸鼓成气球,再对我投来埋怨的小眼神。
「那是你太菜。」
我故意向气球丢出一根针。
「什……明明笨蛋老哥连我一半都没有,还敢说我菜!」
「谁说的?你看好。」
我在她充满怀疑的注视下从旁边捡起一块石头,稍微酝酿了一下手感——
「走你。」
随着几个漂亮的弹跳,我的石头在水面上留下一道道涟漪,最后稳稳上岸。
不错,水平还在。
「哈???」
欧蒂的嘴巴合不上了。
会这样是当然的,因为她不理解石头的形状也很重要。
「咋样?」
「怎……怎么可能?这才几天?哥你什么时候做到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
这种胜利的快感,这个不甘心的表情……我也是有过童年的男人啊。
「唔……可恶。」
「好了好了,别难过了,我现在还不打算叫你回去」
「诶?什么意思?」
我从挎包里拿出地图。
「啊,这不是爸爸的地图吗?」
「我找妈妈借来的,关于这个有好多问题想问你。」
「什么啊?」
「就是……爸爸讲的那些故事,你还记得多少?」
「什么叫记得多少?我可是全都记住了!」
「嚯,这么厉害?」
「明明爸爸讲的故事那么有意思,你和阿尔却总是还没过一会儿就睡着了,啧啧啧——」
欧蒂脸上那股不服气的劲已经被得意所取代,她撅起嘴摇头的模样让我很想揪她的腮帮子。
「那……你能不能给我再讲一遍?」
「诶?为什么?明明是你自己不愿意听。」
「我突然觉得那很重要,不行吗?」
「嗯哼……?」
她眯起眼睛,上下左右来来回回打量了我好一会儿。
「好奇怪的理由……哼,可以是可以,不过有个条件。」
「你是不是想要赢那个叫罗德尔的家伙?」
那是记忆中欧蒂在隔壁村子的竞争对手,无论爬树、打水漂、游泳还是赛跑都很在行。我能理解小恶魔这种体力过剩又争强好胜的小孩的心情,如果抓住这个机会,或许就能收服她。
「是啊,毕竟已经输了两次,下一次绝对要他好看!」
「那么,就让我来教你吧,相应的你要把前几次的故事全部再讲一遍。」
将话题引导至此,我抛出预备好的谈判条件。
「不要。」
「哈?」
然而,对我们双方都有利的方案却被她这样一票否决。
「我完全比不过那家伙的就只有打水漂而已,只要再练下去肯定会比他强的,但是嘛……」
「但是什么?」
「为什么哥你总是放着阿尔不管,然后跑过来在我玩得正高兴的时候叫我回家?」
「因为比起在床上睡觉的他,还是喜欢到处疯玩又不按时回家的你比较让妈妈担心。」
「哼……」
啊,她在打坏主意。
因为半边虎牙又露出来了。
「既然那么担心我,你也一起来不就好了?」
「你要搞什么啊?」
「我要到森林里去看看埃里克他们说的泉水,哥,你要跟我们一起来。」
「泉水?什么泉水?」
「悬空的泉水哦!」
「泉水……悬空?那是什么东西?」
「没见过怎么知道?就这么定了,你跟我们一起去!这就是条件!」
「喂,别开玩笑,树林里不是不让进吗?埃里克……也是隔壁村子的吧?先不管他们是不是瞎说的,那个泉水有多远?」
「唔……大概一下午也回不来吧。」
「那你还去?」
「当然!时间问题不用担心,因为我们晚上再出发!」
「哈?」
3
「哥,快一点!」
今晚的月亮很圆,明亮而柔和的月光散发出坦诚的气质,被微微映亮的河水显得很平静。
几分钟之前我被欧蒂拉着从家里偷偷溜出来,因为身为军人的塔克特又要值班才让我们有了可乘之机,现在我们一路小跑着往河流的上游进发。
不得不说,身上的负罪感,很强。
「欧蒂,要是妈妈发现了,那就不是被骂一顿那么简单了。」
「所以要带上你,这样就不会只有我一个人挨骂。」
「……」
我差不多窥见了这孩子脑回路的一隅。
「你根本没想过要顺利过关吗?」
「本来就是不被允许的嘛,那在夜里行动反而有可能不让妈妈知道。」
「但是山上很危险啊,我们现在回去还来得及。」
「我不要,爸爸他们已经让附近都变得很安全了,而且明明大人们经常进山,所以不会有事的」
塔克特是供职于波尔波卫戍团的军人,他们的职责就是保护这里的安全,我并不怀疑他们的工作态度,但听听这是什么该死的插旗发言。
这一趟的性价比有待商榷了,只要稍有风吹草动就拉上她跑路吧。
……
抵达了约定的集合地,名为埃里克的小孩正等在河岸边。
记忆中他在男孩里也算是特别好动的一个,与欧蒂比较合拍。
「哟,奥斯瓦尔德……没想到你也一起啊。」
这家伙像在搞什么角色扮演一样穿着一身近乎黢黑的衣服,打招呼的时候让我差点没认出来。
「是被欧蒂拖过来的,我们连油灯都不带真的可以吗?」
「安啦安啦,那地方是我第一个发现的,而且还作了标记,前两天也带其他人去过了,不可能迷路的。」
跟着他走进树林后,我本以为四周会由于茂密的林叶阻挡了月光的行路而笼罩在一片黑暗中,却很快对实际的景象吃了一惊。
那是从氤氲着草香味的地面上萌发、在极深的夜色下浸出幽蓝色荧光的未知异世界生物们,个个都顶着小小的半球形伞盖,一圈一圈地环绕在树木的脚下、一团一团地怀抱着那发达崎岖的根系,犹如迷你的万家灯火。
「哦哦!」
「很漂亮吧?所以才说不可能迷路啊。」
见此情景,欧蒂发出惊叹,而埃里克似乎注意到了我们的神情,像个经验丰富的导游一般做起解说。
「这还真是从没见过呐。」
「那是当然,传言只有在灵能丰沛的地方才能见到这种发光蘑菇,我以前也没见过的。」
「灵能?」
「对啊,奥斯瓦尔德你不知道吗?」
我对处于知识盲区内的词语作出的本能反应,却让埃里克露出大惑不解的表情。
「哥哥他被我打坏了脑子。」欧蒂做出企业级发言,「不然他才不会来。」
「奥斯瓦尔德,你又被下了什么套吗?」
「是交易啦,交易。」
「这样啊。」
不过,随着对话的进行,我逐渐在记忆的一角找到了一些关于「灵能」的信息。
它似乎是这个世界上无处不在的某种东西,是对我来说很神秘,但对这个世界的一切来说都很寻常的存在。
既然如此,「魔力」的概念便瞬间占据了我联想的空间。
我不知道它们是否类似,但无论如何,这都是重大的发现。
埃里克以发光蘑菇为路标,有条不紊地带领我们进入山林的深处。
虽然一路上陌生的虫鸣鸟啼声此起彼伏,但还没遇到过任何危险,看来真的如欧蒂所说,这一带其实很安全。
像这样走了不少时间后,埃里克在一棵大树旁停下,回头向我和欧蒂宣布:
「就是这里。」
让目光越过树丛漆黑交错的线条,能看见不远处有微弱的光芒。
「来吧。」
我们向那光芒靠近,接着便见到了——
「这到底是什么……」
半空中约一人高的位置,一轮只有餐盘大小的、白色透明的光环悬浮于此。
其间浮现的未知图案与文字,给人以无限遐想的空间。
圆环的中央处,清水正源源不断地流出来,但水流只下落到小腿的高度,因为在这里,第一个光环的下方,还有另一个一模一样的光环以与其垂直的姿态悬浮着,将上方流下的水一滴不剩地纳入自己的口中。
没错,两个神秘的光环所组成的诡异装置,推翻了我原本预想的一切画面。
原来并不是自然景观吗?
「好奇怪啊……」
就连明明已经达成了目的、得以亲眼观赏「悬空的泉水」的欧蒂,也没有表现出兴奋的样子。
说明对未知的疑虑已经压过了探索的乐趣吧。
「所有人看见后都像你们一样皱起眉头呢。」
面对这如同全息投影般的物体,埃里克无奈地叉着腰说道。
当空间被撕裂的不真实感真实地呈现在眼前,我也说不出话来。
上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在观看后现代抽象艺术纪录片的时候。
「没人知道这是什么东西吗?」
「没人知道。不过我觉得吧,可能是大人们口中的灵术师大人弄出来的东西。」
「灵术师大人?那是谁?」
「咦?啊……我只听爸妈说过一两次哦,说村子里其实有一个很厉害的人,是水平很高的灵术师,只不过除了村子的长老和卫戍团的长官以外都没什么人见过,也不知道在做什么,总之既然是灵术师,那做的应该也是很神奇的工作吧。」
「对哦,埃里克,我爸爸确实提过那个人,但她好像不在村子里。」
「爸爸他提过?我有点想不起来……」
「就是说啊……哎,怎么搞的啊奥斯瓦尔德,亏你爸爸是卫戍团的副团长耶,这种事应该是你比我更清楚才对吧?」
「哥哥他自从昨天开始就变得像个什么都不知道的笨蛋一样了。」
「是吗?不会真被打坏了吧?怪吓人的耶。」
「我明明用的和以前一样的力来着。」
……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向我输出大量的信息,同时将我推入窘迫的深渊。
大概,在这里没人能理解我所面临的困境。
像从一本刚刚出现在手上却没有索引的外文字典中查找我需要的解释,毫无效率可言,仅凭耐心和脑力去博弈。
不过,现在我好好地记住了,塔克特是卫戍团的副团长,难怪我们家的房子比别人家更大,家里人就算不用在田间劳作也能吃饱肚子。
「喂,回去吧,其实能看的就这点东西,相比之下我更喜欢那些到了晚上才会亮起来的蘑菇呢,可惜它们不能长在不合适的地方,也不能吃。」
「等一下,光是这样太没意思了!」
埃里克提议撤退并开始往回走,但欧蒂不想就这么离开。
「那能怎么办?现在回去的话,肯定能在天亮前到家,要是太晚会被发现的。」
「不会晚的!」
就像常见的管不住手脚的小孩那样,她在别人都来不及制止的时刻向那股被「截取」在半空中的水流伸出手……
「喂,别碰!」
噼啪!!!
该死,我的担心马上就应验了,埃里克的提醒晚了一步,欧蒂的手已经碰到了水流的边缘,紧接着就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弹开。
「好痛!」
她叫了出来,急忙抽手。
「哎呀,我就忘了说!之前带其他人来的时候,有人拿石头丢过去,也被这样挡开了。你手怎么样?」
「好像没什么事……」
我们围过去,欧蒂对着手看了又看,发现根本没有受伤。
「什么嘛!这东西!一点都不好玩!」
遭到愿望戏弄的她对着奇怪的装置大发脾气,我和埃里克一同叹气。
「回去吧。」
刚进入森林时的好奇心差不多被消磨殆尽,身体也相应的积累了不少疲劳,现在我只想快点回家好好睡一觉,至于那些本该在意的事情,就算稍微拖延一下也没关系吧。
正当我这么想时——
「呼噜噜噜噜噜……」
三人同时噤声,全身的动作都僵在上一瞬。
要命了,这股不详的预感……难道还有二连击吗?
「呼……」
一个低沉的鼻音摩擦着耳膜,回荡在风与树叶间。
我们屏气凝神,面面相觑。
是单纯的风声,还是野兽?
「呼……」
确认了,没有听错。
有什么东西,隐藏在阴影中。
那会是什么?
没有底气的心脏在胸中猛跳,目光四处游移但寻觅无果,普通人的视力仅能支持我捕捉到发光蘑菇的聚落。
「咔擦!」
突然,伴随着什么东西被碾碎的声响,视野中的幽蓝色光点缺损了一大块。
压在渺小牺牲者之上的,是向我们踏出的、沉重的一脚。
随后从阴影中现身的怪物,让我倒抽一口凉气……
鸟喙和羽毛,与顶级猫科掠食者的身躯结合在一起。
环绕粗壮的脖颈而生的、彪悍的长鬃。
即便让前世的泥头车来也相形见绌的庞大体型。
甚至还有一对翅膀收束在体侧。
把这一切带给我冲击的特征组合后——狮鹫,就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名词。
神话中的异兽,竟然为亲眼所见。
真切地存在于这个世界。
但是,现在不是能沉浸于奇遇的时候。
它用在黑夜中反射绿光的眼睛紧盯我们,发达的咬肌让脸颊的毛皮隆起,喉咙继续发出危险的低鸣。
我不可能天真地以为它抱有任何一丝善意。
必须,立刻逃离——
「呼……唔?呜!!!」
然而,就在我正要喊出「快跑」这句话,并伸手去拉欧蒂和埃里克的胳膊时,那怪物忽然瞪大了双眼,同时身体猛地一缩,撞到了后方的树干上。
——就在它的眼睛与我对视的那一刻之后。
粗壮的木材像牙签一样被折断,发出咔咔的悲鸣并倒向地面,怪物像惊弓之鸟般抽出身来,在四散的叶片中惶惶后退。
这是……发生了什么?
我下意识地扭头往另一边看去。
没有,那边什么都没有。
等到再回头时,怪物已经不见踪影,只听见凌乱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一阵沉默……
空气被断断续续的呼吸搅乱,直到意识能够从惊惧中脱身。
「它……它、就……这么走掉了……」
不工整的音节从终于回过神的埃里克嘴里挤出来,而欧蒂跪坐在地上,脸色铁青地看着我:
「哥……那是魔兽吗?」
「我不知道……」
「它不会再回来吧?」
「我、不知道……但现在必须离开这。欧蒂,要我扶着你吗?」
我把欧蒂拉起来,她的姿势稍微有点不稳。
「不用,我自己可以。」
「别勉强……」
「你看着好了。」
她迈出大步,紧接着摔了结实的一跤。
逞强不是这么逞的。
「好了别废话了。埃里克带路!」
「明、明白。这边!」
我搭起欧蒂的手臂,跟上他。
……
拼了老命跑出森林后,终于可以稍微歇口气。
「哈……哈……一路上都没遇到它了……」
再抬头看今晚的圆月,已没有什么宁静如水的美感,只觉得颜色惨白。
简直就是「魔物会在此时凶暴异常」的现实版。
「要跑不动了啊。」
埃里克跪到地上,双手撑着上半身,欧蒂和我也蹲下来,同样凶喘肤汗。
「但是,跑不动也得跑,万一它还没走远……」
「呷!!!」
话音刚落……
长啸贯耳,如刺刃穿空。
「呼哧——呼哧——」
那是羽翼拍打空气的声音。
霎时一阵劲风无端而起,风压袭脸而来,使我双目不得睁开,前发死死贴在额头上,满身热汗骤然失温,冻体如冰。
「啊啊啊又怎么回事啊!」
欧蒂和埃里克惊呼间,我由一线余光瞥见了——
还是那只怪物。
啊,有那么一瞬间,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倒霉得过分了?
因为莽撞和不走运而送命,恐怕在这个世界司空见惯吧。
已经没有逃离的可能了。
极速逼近的遮天巨翼下,我们是走兔,它是鹰隼。
还有没有办法……
手无寸铁的当下,挣扎是无用的。
几乎已是绝境了。
但是,回想不久前的那个情景……
那不合常理的反应、我的疑惑……
该孤注一掷吗——
试吧。
我迎着风走去。
「果然……」
?
耳畔出现了,陌生的沙哑嗓音?
而且,风势渐弱……?
是不是可以稍微抬头……
等下,那是……?!
在那怪物的后背上……宽檐的锥顶圆帽下,灰色的面具。
还有我不可能看走眼的,细长尖耳……
「是你吓到了巴鲁斯啊,塔克特的儿子。」
写的很好,大佬n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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