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啊!」
回过神时,我已经从梦中惊醒了。
屋子里很黑,因为梦的关系,我下意识地去摸后脑勺,摸了又摸,直到手都摸出了汗。
还好,不疼。
呼——
松了口气,晃晃脑袋,再眨眨眼。
一切都很好,看来真的只是梦而已。
……
不,好像有哪里不对……
奇怪了,这是什么梦……
这真的是梦吗……
为什么像是亲身经历过一样……
为什么……啊啊!
正当我困惑之际,头突然剧烈疼痛起来。
像是脑髓被吸食一样的疼痛让我死死抱住头,身体也紧紧蜷缩成一团,后背汗如雨下。
这到底是……啊啊!!
——意识中断了。
2
不知为何,我身处一个陌生的空间里。
到处都是血红色的,无边无际。
但紧接着,空间四周哗啦啦地冒出一串串「影像」,五颜六色如走马灯一般以飞快的速度环绕我的视野,从我眼前掠过。
缤纷的影像中,我看见一个孩子的身影,他长着一张让我觉得非常亲近的脸。
他是家里的独生子,在他还小的时候,父母离了婚,他跟随母亲生活。
他很努力也很优秀,母亲虽然辛苦却每天都很自豪。
不过,他似乎有些努力过头了,因为他不想让别人用异样的或是怜悯的眼光看待自己;他其实很受欢迎,但总觉得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一个孤独的人;他将父亲的名字写在纸上,撕成碎片,用马桶冲走;在曾经写过的几篇关于亲情的作文里,他用的都是不存在的人物。
这样的他顺利考上了名牌大学,家里为此开了一个庆功宴,令他意外的是,父亲居然也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和母亲一样,父亲其实也一直没有再婚,初显老态的父母再见时并没有当年的火药味,那顿饭他们吃得很开心。
父亲就这样回来了,但他和父亲的关系可能回不去了。
他依然努力得过分,因为他总想着,自己不能重蹈父母的覆辙。
还在为未来拼搏的他,最后消失在了一片光芒里。
——意识又中断了。
3
噗通!
啊好痛!身体下面有坚硬的触感。
是地板,木头做的厚厚的地板。
我这是……从床上摔下来了?还有被子……好像也被我拖到了地上,应该没错,但是太暗了很难看清楚。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还没有反应过来,现在脑子里是一团浆糊的状态。
嘎吱——
这时,身后传来一点轻微的响动,有人开门走进来。
「奥斯,你还好吗?怎么喊这么大声?」
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女性嗓音,在轻声喊着……我的……名字?
……明明那么熟悉,却为何感觉如此陌生?正当我纠结于此的时候,肩膀被轻轻拍了拍,我抬起头,看见一个映在油灯下的温和面容。
是一位刚步入中年的红发女性,脸色红润还有一对小酒窝,虽然双眼流露出困倦的神态,却在对我绽放出自然的微笑,很好看。
「怎么啦?怎么睡觉睡到地上啦?」
「没事的,只是做了一个奇怪的梦,妈……」
她笑着问我,我也不假思索地回答,但声音却在句尾的这个词上戛然而止。
她是……谁来着?
这真是个荒唐的问题,她是我妈妈,我明明不可能忘记。
但是……我妈妈是长这个样子的吗?她的头发应该是黑色的才对?
……啊啊……不对!明明就是这样的,到底怎么搞的!?
还有听到的和说出来的语言,明明每个词我都懂,却总有股不明不白的陌生感……
「是噩梦吗?别怕别怕,有妈妈在这里。有没有跌到……呀,你出了好多汗?等一下哦。」
我被她轻轻地扶回床上,然后她又弯腰托起地上的被子帮我盖好,接着轻手轻脚地退出了房间。
依然处在混乱中的我,只能默默地坐着。
在刚才那阵剧烈的头痛之后,好像有无数的东西在一瞬间被塞进了我的脑子里,让我对我所知道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
过了一会儿,我听见噌噌的脚步声,她回来了,手中多了一条毛巾。
「来,妈妈给你擦干。」
她掀起我后背的衣服,然后从脖颈到肩膀,从脊梁到腰间,全都细细地擦过。
而我只是如雕像一般静坐,默默地感受自己的身体……
这是一副7岁小男孩的身体。
留着修短的深褐色头发、有一双明亮的棕色眼睛。
但在我记忆中,明明还有一副22岁成年人的身体存在,和这个很不一样。
该死……我似乎懂了。
「怎么样,好些了吧?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我摇摇头。
她笑了,撩起我的头发并轻轻吻了一下我的额头。
「乖,睡吧。」
然后她就安静地退出房间,没有一点响动地带上了门。
一切都恢复寂静,我的心也是。
像那样小心翼翼的,是因为不想吵醒另外两人吧。
在房间的四个角落中,除了我这边以外,还有两个角落也各摆放了一张床,那里还有两个孩子正在呼呼大睡。
——一个是我妹妹:欧蒂列特•清秋;而另一个是我弟弟:阿贝尔特•清秋。
安静下来以后,我在床上坐了几乎半个晚上,一边听着两人有规律的鼻息,一边整理脑中混乱的碎片,将它们区分成两束完整的记忆后,终于想通了一点:
——我曾是另一个人,一个似乎已经死掉的人。
4
第二天早上。
「啪!」
从失眠后的浑浑噩噩中,我被一记清脆的巴掌扇醒。
「欧蒂!!!」
一股火气上涌,我大喊一声,像是循着肌肉记忆那般猛然起身,接着以夺笋之势抬手就是一抓。
「哦!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大反应!」
每天袭击我的元凶被这突如其来的情况吓到,但还是凭借一个敏捷的侧身闪开了我的反击。
「明明从来都是任我摆布,今天居然敢反抗了……」
她仿佛不相信似的小声嘀咕着,不过全都能听得清清楚楚,让本来就起床气缠身的我这下更为火大:
「别太过分了,欧蒂。」
留着假小子般红褐色短发的熊孩子看见我瞪着她,非但没有被震慑住,反而露出瞬间勾起我记忆的标志性坏笑:
「嘻,哥你怎么变得这么凶了?想抓到我吗?」
啊,真是很明显的挑衅,无论是因为嚣张而上挑的眉梢和眼角,还是唇缝那不经意间露出一点儿尖端的单边虎牙,都在故意地向我释放挑逗的信号,再配上她狱火般的瞳色,「恶魔」一词在我脑海中浮现。
对付这种脑门儿上贴着「生意気」标签的角色应该怎么做?
——应该毫不留情地摧毁其尊严,进行彻底的调教,让她堕落成从此无法反抗我的样子。
这样想着,我立刻窜起来,她发出「呀」的一声撒腿就跑,我也顾不得穿鞋就追上去。她的脚程快得不像一个只有6岁的小女孩,才三两步就蹦到自己的床上。
尽管犹豫了一下,但我马上决定继续追击,反正现在是一副7岁小孩的身体,这只是「兄妹」间的日常打闹,所以跑到本体是恶魔的小女孩的床上不会对我造成任何心理负担,虽然我确实打算做一点过分的事,但谁也不能说我欺负人。
「嘿咻!」
她负隅顽抗,忽地把自己的枕头朝我丢过来。
另一段记忆中(让我姑且称其为「前世」吧)似乎觉醒了一部分身为「健身社社员」的经历,于是我顺势就是一个弓步冲拳,幼小的拳头打在用谷壳填充的枕头上还真有点痛,不过我顺利弹开了这一击,接着跨出一步再一跳,登上了她的床。
见状,她快速地从尾部翻下去,往房间里的另一张床跑去了,我也立刻追到最后的墙壁之前,终于到了一决胜负的时刻,于是我果断化作猛虎飞扑之势——
谁让她自己往角落跑的,必定拿下!
然而……
在半空中,我看见欧蒂的嘴角轻轻上扬……
淦。
我飞越了她的头顶,就在她趴下后的一瞬间。
大半个身子摔在床上。
同时,脚趾正中床脚。
巨大的冲击惊醒了另一个孩子——一个头发摸起来非常柔顺,同时特别擅长睡觉的孩子。
阿贝尔特睁开眼,和我面面相觑,各自鼻尖的距离大概只有一拳,而我的两只手正分别按在他的脸颊左右。
因为脚趾奇痛无比,我应该是一副凶神恶煞再加上便秘的表情。
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情况的可爱小正太瞪着浑圆的双眼,满脸都是惊恐。
「哇啊!——」
他哭了。
「奥斯、欧蒂——过来吃饭了,顺便把阿尔弄起来——谢谢~」
在我慌乱之际,房门外传来一个充满活力的洪亮女声,音色和我昨夜见到的「妈妈」相同。
「琳娜,刚刚房间里是不是有哭声?」
然后,另一个声音响起,是听起来非常沉稳的男声,大概和动画中那种标准顶梁柱式的父亲音色相似。
「诶?有吗?我没听见呐?」
「……是吗,那我恐怕听错了。」
「……」
房间里,急中生智的我捂着阿尔的嘴,等待外面的谈话声消失。
「阿尔乖~阿尔不哭~阿尔是世界上最勇敢的孩子!答应哥哥,不要掉眼泪,跟哥哥去吃早饭好不好?」
不知道是真的冷静了下来还是仍然出于恐惧的压迫感,总之小天使用他那双睁开到极限的漂亮眼睛看着我,点了点头。
「哥你从哪学的这些?真恶心~」
当我在想办法哄阿尔的时候,盘腿坐在地上的欧蒂对我投来鄙夷的目光。
「你给我安静一会儿,还不都是你害的!还有,把裤子穿好。」
「谁让你突然那么凶。」
「以后别上我的床。」
「呿~~」
5
早上的闹剧结束,现在是在饭桌前。
由一整块大木头制成的圆桌旁,围坐着似乎应该称之为「一家人」的五个人,每个人的面前都摆放着似乎是陶制的盘子和杯子,盘子当中有一些形状像饼一样的食物,而杯子里的乳白色液体,好像也叫「牛奶」?
我看着两位大人的脸,在记忆中搜寻他们的身份。
啊,爸爸叫塔克特·清秋,好像是个军人;而妈妈叫琳娜·清秋,是家庭主妇。
「怎么了?」
双肩宽阔、脸上修着整齐胡须的塔克特发现我在看他,微笑着对我问道。
「唔,没什么,父亲……大人。」
「哦?哈哈哈,什么「大人」啊,不是说了那是只有贵族老爷才会叫的称呼吗?好了好了,快点吃饭吧。」
我出于某些潜意识而说出的礼貌用语,却让塔克特忍不住笑了出来。
一旁的琳娜也掩住了嘴,脸上的酒窝变得非常明显:
「是你给他们讲的故事太多了吧,呵呵。」
「听我说听我说!哥哥今天变得有点奇怪……唔!咳咳!」
欧蒂一边往嘴里塞东西一边大声说话,结果被呛得咳嗽起来。
「欧蒂,不要在嘴里有东西时讲话。」
「唔……但是……」
塔克特换上稍显严肃的语气。
「不然约好的事,就作废哦?」
「唔!我知道了!我会讲规矩的!」
居然一下子就让她安分下来……不过,话说什么是「约好的事」啊?
但是看着塔克特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我也就不打算刨根问底,伸手拿起自己盘子里的饼。
就这么咬下一口……咔!
这是什么啊!好硬!
简直就是快要过期的批发月饼……等一下,我想起来了,这饼是琳娜做的,或者说琳娜做的饼就是这样。
如果要仔细形容盘子里的这种饼,其火候大概已经偏离到破坏了面团天然的成分,因此色泽黑黄富有警戒意味,味道很淡且口感极其坚硬。
琳娜,这位表面上看起来贤淑聪慧、活泼可爱的大姐姐,其实厨艺非常非常非常非常非常差。
怎么办?我还要不要再吃下去?难道我以前也是吃这种东西长大的吗?那都是怎么吃得下去的?
「我饱了。」
正当我还在做思想斗争的时候,父亲塔克特却已经拿餐巾抹了抹嘴,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门口,开始换鞋。
好厉害,这么可怕的食物,他居然三下五除二就解决了?
「我来帮你拿。」
琳娜也放下手中的食物,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下了一件东西,递给已经准备推门而出的塔克特。
看形状,那好像是一把收在鞘中的剑。
「晚上还是会晚归。」
「知道了,路上小心~」
两人在门外道别,同时做出了……接吻的动作,啊,记得那是例行公事。
——是我,在某种意义上,从未见过的和睦景象。
像是胸中有什么被堵住了一样,我默默吃掉了面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