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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話 馬琳心底的想法

在皇家魔法師團達克爾分部的其中一所地下室裏，布萊恩第二王子一如既往地坐在書桌前，閱讀著關於布雷洛帝國的書籍。他也不是因為喜歡才會去讀，只是困在房間裏無所事事也太無聊，還不如看書消磨時間比較實際。他被軟禁在這裏不經不覺已經有接近半年的時間。

他現在已經沒有穿著豪華的貴族服飾，而是穿上了比較簡樸，但做工精緻的衣服。

咯咯——

聽到兩聲敲門聲，布萊恩看了看掛在牆壁上的時鐘，每天的那個時候到了。安娜小姐會準備送午餐進來。

但這一刻讓布萊恩感到有一點違和感。敲門後那句用隨便的語氣說著的「進來了喔——」沒有響起。

這不禁使他把視線投向大門的那邊。果然，進來的人不是安娜。

「......馬琳姐姐？！」

拿着午餐進來的人，是自己的哥哥——克魯斯王子的婚約者，馬琳。她有着比安娜的茶色頭髮還要淺的淺棕色波浪長髮，穿著整齊的軍裝，正站在玄關處。

「喔呀，那個稱呼已經很久沒聽過了。」

馬琳一邊說着，一邊把盤子上的食物放到書桌上。那是在馬琳以前時常進入皇宮與克魯斯王子相處時，布萊恩對馬琳的稱呼。

「不......！應該說，我不知道現在該怎麼稱呼您......就是......」

「不要緊，你用你喜歡的方法叫我就好，我現在不太在意別人怎麼稱呼我。但是，唯獨不要對我尊稱，我現在已經不是貴族了，布萊恩你也輕鬆地跟我說話吧。」

像是要舒緩布萊恩慌張的心情，馬琳以溫柔的語氣如此說道。

「好的......」

馬琳看到了布萊恩仍然抱有疑惑的眼神，她只好無奈地接著說。

「安娜小姐今天有休假，所以我就代替她來了。」

「......是嗎。」

解答了布萊恩的疑惑後，馬琳拉開了旁邊的木椅坐到了布萊恩的旁邊，並準備開始今天的監視工作。

「......」

「......」

話雖如此，兩人之間保持著沉默，房間裏彌漫著尷尬的氣氛，只有布萊恩翻書的聲音響徹房間。

對馬琳來說，布萊恩是克魯斯王子的弟弟。看到他的樣子後，她便會不禁想起在畢業晚會上對著自己大吼大叫的克魯斯，以及在他旁邊的艾莉雅裝著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她始終感到無法釋懷。

對布萊恩來說，自己的哥哥居然會主動宣布廢除與坐在自己旁邊的人的婚約，更是剝奪了她的貴族地位並被流放到這個國家。而且，馬琳很明顯已經成為了這個國家的人，跟自己作為菲傑特王國第二王子的立場相互矛盾。

兩人面面相覷的情況被布萊恩率先打破。

「那個......馬琳姐姐。」

「怎麼了？」

「我想問妳一個冒犯的問題，如果這讓妳感到不高興，不用回答也可以的。」

「可以喔，我視乎情況回答吧。」

得到了馬琳的允許後，布萊恩像是要下定決心般吸了一口氣。

「那麼......請問妳討厭王兄大人嗎？」

布萊恩的問題使馬琳的瞳孔稍微收縮了一點，但她在不久後便進入思考模式，並把左手托在臉頰上。

「這......的確是一個複雜的問題呢。我直到現在都還沒有靜下心來分析自己對他的想法。我想想......比起討厭，我果然還是對你哥的愚蠢程度和所作所為感到十分生氣吧。除此之外，嗯嗯......還有覺得他是一個無可救藥的傢伙而感到無可奈何吧。憎恨......如果要說憎恨的話，還真的對他沒有那種感覺。」

「居然是這樣......我還以為王兄大人他們對妳做了那種非常過份的事後，才會憎恨得想要對他復仇而加入了這個國家的軍隊。」

「這個嘛......加入這個國家的軍隊時是沒有這樣的想法啦，在被艾森中將邀請下的那個氣氛半推半就答應了，當時也有點自暴自棄的感覺呢，覺得『怎麼樣都好』這樣。況且我被流放到這裏後，根本對未來不知所措，因為我除了知識外沒有任何實用的技能，失去貴族地位後沒有一技之長旁身，在異國就是一個廢人。因此比起其他不確定的選項，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機會當然要抓緊囉。」

「......原來是這樣。」

布萊恩把頭低了下來，眼神正在閃爍著。而馬琳把眼珠一轉後接著說。

「不過嘛，說到對那些人的憎恨心，沒有人比愛莉西亞高。畢竟她不但被艾莉雅弄得家破人亡，把原本美好的生活給一手破壞了，而且在好不容易與之前的婚約者兼青梅竹馬重逢了，又發現他被艾莉雅深深地勾引了，露出一副被她迷得團團轉的樣子。在雙重打擊下，這要是不恨她就有鬼啦。」

「那倒是......」

把書本放下後，布萊恩接着用緊張的語氣問道。

「那麼......馬琳姐姐妳討厭我、或者對我感到生氣嗎？畢竟我是王兄大人的弟弟，也就是說與他們是一夥的......而且我也沒有阻止他們做出這種瘋狂的行動——」

「傻孩子。」

馬琳把手伸到了布萊恩王子富有光澤的金色頭髮上並輕輕撫摸以打斷他的話，他不安的表情瞬間緩和了下來。

「欸......馬琳姐姐？」

或許是對突如其來的舉動感到詫異，布萊恩把雙眼瞪大。

「你又沒有錯，我沒有理由討厭你。但你為甚麼要感到自責呢？以布萊恩你的年紀來說，是很難做出一些能夠改變局面的事情啦。再說，錯的是你哥和艾莉雅他們。你不需要因為自己做不了任何事而感到難過。放輕鬆吧，我對你沒有那種負面情緒，知道了嗎？」

「嗯......我知道了。」

把碟子上的卷餅送到嘴裏後，布萊恩忍不住讚嘆。

「這比安娜小姐所做的沒有味道的食物好吃多了。這是馬琳姐姐親手做的嗎？」

「是的，有那麼好吃嗎？」

「是的！請叫安娜小姐不要再替我做午餐了！」

「哈哈！要是這樣的話，安娜小姐會很傷心喔。」

馬琳輕輕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並微笑著。布萊恩吞下了一口卷餅後接着說道。

「說起來馬琳姐姐，總感覺妳說話的方式和語氣都跟在皇宮時的印象不一樣呢。現在就像是......比較平民一點？的感覺。以前馬琳姐姐說話時給人的感覺就像是教養很好的高貴大小姐，不過現在比較平民的語氣也不壞喔，有一種容易接近的感覺。」

「那是當然的啊，畢竟我來到這裏已經接近半年了，在潛移默化之下我的說話方式有所改變也是正常的。再說，用那種給人聽上去十分賢良淑德的語氣去說話又不是我自願的，是為了克萊布爾公爵千金和未來王妃的身份才被迫這麼做的。一直像那樣子說話可累死人了，真是的。」

馬琳稍微生氣抱怨著的樣子，被布萊恩看到後不禁苦笑了一下。

「原來是這樣，那確實挺累的。」

這時馬琳也吃了一口卷餅。果然很好吃，利歐一定會喜歡的——她如此想道。看到了馬琳突然展現出溫馨的微笑，布萊恩不禁說道。

「果然我還是覺得馬琳姐姐現在展現的笑容才是最真實的。之前的馬琳姐姐......感覺就像是被甚麼束縛住的那樣，戴上了偽裝自己的面具。但是王兄大人居然沒有注意到，還我行我素......唉。」

「是嗎～謝謝你呢布萊恩。被你這麼說我很高興喔。」

她把手指輕輕地撫摸布萊恩的臉頰後接著說。

「過去的事情就由它過去吧，我已經逐漸把克魯斯和未來王妃這個身份放下了，並愉悅地享受著新的生活。現在要把之前沒有享受到的份量一次過補回來才行呢。」

馬琳發自內心的笑容，讓布萊恩的表情更加複雜。

「放下過去......也就是說，馬琳姐姐現在已經不認為自己是菲傑特王國的人，而是布雷洛帝國的那方了嗎？」

「嗯......這個身份認同有點複雜呢。我在菲傑特王國出生長大，學習了很多關於這片土地的知識，當然會對它有感情，但我同時又被菲傑特王國的人所陷害。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被布雷洛帝國所接納，在這裏有很多很好的邂逅。所以......具體是怎樣我也說不清呢。」

馬琳的回答讓布萊恩越發緊張起來。

「是嗎......那......妳......妳......」

馬琳歪著頭看向結巴著的布萊恩。

「......馬琳姐姐，妳對妳即將參與到侵略祖國的戰爭這件事有甚麼想法......？我真的很想知道！！」

馬琳對突然認真起來的布萊恩有所吃驚，他以堅定的眼神凝視着馬琳。

「感覺從剛才開始就只有布萊恩一個勁地問我東西呢。你先回答我為甚麼你想要知道我腦海裏的想法，我才告訴你。」

為了不被布萊恩只是單方面地向她詢問，她只好說出那樣的條件。就算是自己認識的人也要有所警覺，這是專屬女僕米莎教導她的。對此，布萊恩嘆了一口氣。

「......好吧。因為......我現在真的很不知所措，所以我希望能夠從馬琳姐姐身上得到啟發。妳看，就算是我也知道......突然被他們從皇宮裏抓到這裏但只是把我困在這房間裏，說明了我對布雷洛帝國來說是有利用價值的。這不禁讓我想到自己的身份，以及結合了帝國近期的動作來思考，果然他們是要把祖國侵佔後把我當成傀儡幫助他們管治。他們淨是塞這種關於布雷洛帝國的書籍給我看，很明顯是想要改變我的思想吧。但是......我很猶豫......戰爭一定會有很多傷亡，我就這樣眼白白地看著國民將會被殺害而自己甚麼都做不到......但要是違背了帝國的意思，我自己隨時都有可能失去生命......我......真的很矛盾......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所以只能從背景和經歷都和我類似的馬琳姐姐那裏尋求正確的想法，僅此而已，我並沒有甚麼奇怪的意思......」

聽完了布萊恩一連串的自白後，馬琳不禁沉默了一陣子。

「......布萊恩，你真的只有十二歲嗎？」

「啊......？是的......」

話音剛落，馬琳便把雙手伸到布萊恩的背後，並把他緊緊地抱在胸前。

「......？！！」

「真是的，為甚麼作為弟弟的居然比哥哥還要深思熟慮十萬倍啊，這不合理吧。這些東西不是你這個年紀能夠思考得到的事情，你顯然比克魯斯成熟多了。」

「馬琳姐姐......」

把布萊恩放開後，可以看到他的臉頰掀起了一絲暈紅。

「既然布萊恩感到煩惱了，那姐姐我會盡力幫你的。我想想......先從自己內心的想法說起，然後一步一步引導你吧。」

馬琳調整了一下坐姿後，把雙眼都盯著布萊恩看。

「其實我......非常討厭菲傑特王國的國王，或者說是對他感到十分失望。你爸明明是菲傑特王國最有權力的那個人，卻如此怠慢政事，一天到晚只想著如何把錢花在你媽的身上，而不是回饋給國民們，從來沒有展現過任何愛民之心。然而那樣的人，居然能夠決定我的命運、左右我的人生，逼我一天到晚進行那無聊的王妃學習。一個不為國民著想的人，竟然有臉向我灌輸要為國民著想的理念，這未免太諷刺了吧。我一直以來都想不明白，為甚麼這種矛盾的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如果沒有了那個人，我是否就不用過上被別人決定好的人生了呢？」

布萊恩瞄到了馬琳放在大腿上的手不經意地握成了拳頭，並在輕輕顫抖著。

「......不過嘛，也許是受到了這個理念的影響，我只討厭當權者本身，並不討厭菲傑特王國的百姓。不論是以前還是現在，我實在不忍心看到暴政下的國民過著水深火熱的樣子，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但以我立場來說，從內部去對抗那可惡的當權者已經是不可能的事。我現在身為帝國的軍官，唯一能夠做到的事就是透過戰爭的手段取得菲傑特王國的控制權，把迂腐的舊權力者都給清洗掉。就算是為了拯救菲傑特王國無辜的平民百姓，我也要做出這樣的行為。」

「......」

聽到了馬琳進一步的說話，布萊恩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回應。

「欸......？但是......馬琳姐姐......妳剛才不是說要從父王的手中拯救菲傑特王國的國民嗎？但戰爭......不是會死很多人嗎？這不是本末倒置嗎......？」

「......這點我當然知道。」

馬琳把她的拳頭握得更緊了。

「但是，在我閱讀了眾多歷史書後，發現了一個共通點。那就是如果不作出一點犧牲，國家不會變得更好。」

「那那些被犧牲掉的國民該怎麼辦？！！他們也是菲傑特王國的百姓，是妳所想要拯救的人啊！難道就這樣白白看着他們被殺害嗎？！」

「這就要看你是把個人層面或是社會層面看得比較重了。從個人的角度來看，沒錯有些人會隨著戰爭的到來而失去性命。即使很不願意也好，總會有些國民會被犧牲掉。不過，在戰爭過後，隨著布雷洛帝國的到來而帶來更好的統治和施政，不論是現在還是未來，此舉都將會拯救其他無數的國民。因此，雖然很抱歉但也要這樣說，這些是必要的犧牲。」

「就算馬琳姐姐妳這麼說......那些被犧牲掉的國民，難道就沒有被拯救的價值嗎......？」

「不是這樣的布萊恩。我的意思是，如果想要多數人獲得幸福，那麼少數人的犧牲是在所難免，這個道理在歷史上的事件裏皆無一倖免。例如三百五十年前發生在菲傑特王國的內戰，革命派的人就是秉持住自己的理念——為了國民過上更好的日子，而發動流血政變。在死傷者當中，當然有為了理想而奉獻生命的人，但大多數都是被捲入的無辜國民。但也是多虧了他們的犧牲，革命派的人才能把菲傑特王國帶領到更好的道路上。不是說沒有拯救的價值，而是根本沒可能在強行讓國家產生改變的情況下拯救所有國民。」

「......我明白妳的意思了。我作為第二王子，當然也想把國家引導到好的方向，讓國民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不過......難道就沒有......拯救所有人的方法嗎......」

「很遺憾，沒有的。要是有那種美好的辦法，世界早就變得和平了。有人的地方就有紛爭，大家都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而跟對方發生衝突。無私的愛在這個世界上是行不通的，這是一個過於遠大的理想，換句話說是不切實際。人們都是為了自私的愛而行動。轉念一想，其實我主張拯救菲傑特王國的國民，也只是一種自我滿足而已。那看起來就很自私，不是嗎？」

在自己的評論被馬琳一一反駁後，布萊恩無力地抱著頭，透露出無可奈何的眼神。

「的確是這樣啊......」

旁邊的馬琳已經為未來的事情作出了覺悟。而自己，則還在為過於不切實際的理想煩惱著。想到這裏，布萊恩的心情平復了下來。

「謝謝妳，馬琳姐姐。總感覺自己開始不再為未來的選項煩惱，真的非常感謝。」

「不會喔，我也感到十分滿足呢。能夠像這樣把心裏的想法全都說出來的機會不多呢。知道我心底裏所想的人又多了一個了呢。」

「原來是這樣。沒有對王兄大人說過嗎？」

「哈哈！這怎麼可能，那種不可理喻的人，跟他說甚麼東西都是徒勞的，更何況是自己的理想呢。」

馬琳笑着拍了拍布萊恩的肩膀。

「不過我從來沒有想過，原來我能夠跟布萊恩進行如此有建設性的討論。說真的，要是你早出生個幾年，我又遲出生個幾年，這樣不就可以和你成為婚約者了嗎？比起跟石頭腦袋的人相處，還是跟布萊恩在一起比較能放輕鬆啊。」

看着馬琳笑咪咪地說著這種話，布萊恩的臉頰一下子漲得通紅，就連耳根也發燙起來。

「馬馬馬馬馬琳姐姐？！！妳妳妳妳到底在說些甚麼？？！！」

他結結巴巴地回答著，並慌張地揮動著雙手。

「哼哼～開玩笑的呢～」

她以調皮的語氣說道後，又伸手摸了摸布萊恩的頭。但此舉不但無法使他緩和下來，而且臉頰還漲得更紅。

「請不要開這種玩笑......馬琳姐姐......這對心臟不好的......尤其是被馬琳姐姐那樣漂亮的人說了......那就更加......」

看到了因為害羞而把臉別過一邊的布萊恩，馬琳又忍不住想要擁抱他。

「布萊恩......！你剛才說我漂亮是吧！馬琳姐姐我很開心喔！」

「嗚......！馬琳姐姐......」

因為被馬琳放開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的布萊恩接著說道。

「馬琳姐姐......妳不是已經有了喜歡的人了嗎？請不要像露比小姐那般做這種讓人誤會的事！」

「哼哼，果然布萊恩真的很成熟呢。明明是那個人的弟弟，卻絲毫沒有那個人的氣息，這真的太棒了。我以後也會多來的，畢竟跟布萊恩說話很讓人充實呢！嘿嘿！」

布萊恩也以溫馨的微笑回應了馬琳真摯的說話。

他此刻在想，原來一直以來馬琳都有着跟自己差不多的理想，現在立場又十分接近。

因此他在內心裏默默下定了決心。要在追隨馬琳前進的步伐時尋找屬於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