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平陽道,秋色已見涼,路過的農野,山林都是綠油油一片,散發著豐沃的土地特有的氣息。官道正是事宜行路的季節,因為都趕著農活,旅行商人也多,而官兵土匪也少。
我們的主角,身高七呎,相貌不揚,扎著髮布,總是有一點毛茸茸的鬍子,一年到頭穿著藍灰色的布袍。叶風,這位時常面對溫和微笑的青年,這沒落家族的一個窮書生,正在苦讀四書五經,進京趕考的路上。
叶風是來投奔京城的父親的友人的。因而他在開考前三月,就不緊不慢的上路了。一路做工,一路讀書,一路趕路。有遇到農忙的人家,就幫忙收獲、磨面,賺點盤纏。遇到有閒屋的好客的主,也會厚著臉住上一日。在這平陽道,經常兩三天沒有遇到人家——雖然離漳州(京城)不去幾百里,但這平陽道也幾乎是窮山惡水了。因此,叶風不背書,而總是裝上一籮筐餅子再上路。
半個月前,叶風從靈溪出發,至今已經路過了兩個州城,大約三百里。快來到曲雲縣,正是疲憊不堪,精疲力竭的時候。不巧,這天下午,老天又下起了暴雨,走在這山路上,不可謂不兇險。光是溼滑的泥濘,已經不算什麼了,叶風好幾次直看見山石從對面崖頂墜下,滾落破碎。
於是等走到曲雲縣城,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曲雲縣是平陽道的大縣,這裏是群山之中的一個大碗,有三條陸路和一條貫穿東西的雲河,因而處於三道(平陽道、白馬道、江門道)會通的路口,自百年前漳州立都的時候,便依靠商貿興起,按說是很繁榮的。但是不知是時候不好,還是什麼原因,當叶風來到鎮上時,商鋪大都打烊了。拐過幾條巷子,叶風仍沒尋到人蹤,只好看到一個裝窗板的伙計,於是上前問路。
「嘿!」
那伙計原本在插銷,於是很是詫異。
「請問,客棧往哪去?」叶風幾天沒遇到活人,也是很詫異。
伙計沈默了剎那,於是說「你進來好了,我們這也有房間。」
叶風看著伙計消失在窗板後面,不出一會,門開了。
「進來吧。」
叶風跟著伙計上樓,這是一棟經典的徽派建築,一層是客堂,裡面擺著三張方桌,窗戶都上了閘,但隔著窗縫仍有些光亮。上了樓,有一排客房,兩側傳來陣陣的話語聲,叶風本來覺得這裡也不錯,但轉而,伙計又從後門下了樓,來到院中。除了不遠處的馬廄以外,只剩兩間普通的屋子,之間隔著二十幾步,大約是曾經賣出了的民宅,因為中間還有柵欄的殘留。民宅也有扇小小的院門,只不過上了銷,又在巷內,從外面也看不到。
「左邊這間,倉庫,右邊這間,您要是不嫌棄,便可以住下」伙計想了想,「平常房間都算二十五,這情況特殊,就要您十五文吧。」
這是一間曾經的農房,床板和門窗是新的,牆很舊,滲著雨水的痕跡和青苔,青瓦屋頂凹下去一小塊,無傷大雅。走到門口,仍有農肥的味道,叶風嘆了口氣,想來,再找到好的客房也是不容易的,於是只得住下了。
「好勒,這是鑰匙,小的我先忙去了。有事來客堂,不必找我,找秦老頭。」
那伙計拎著錢,很是輕鬆,這十五文大抵是當成外快了。
叶風打開門,裡面傳來濃厚的一陣灰塵氣息。「其實也挺好,有種兒時的感覺」叶風暗自想到。此時他已經困乏的不行,卸下行囊,倒栽床上,不一會就入了夢鄉。
等叶風醒來,已過了一個時辰,外面傳來「嘩啦啦」的大雨聲響,天已經徹底黑了。葉風感到有種莫名的安全感,正要重新入眠時,卻聽到外面的人聲。
「哪間?」這大概是一個強壯的漢子。
「左邊!左邊那間。」這是個沙啞的嗓音,大概是個老頭。
「这间没人吧?」漢子走到門口了,叶風能感覺到水花聲在接近。
「麼!你看連鎖都沒有,快過來。說不定人就來了。」
接著,又傳來一陣交談聲,大概是另一名男人。然後門開了,吱吱啞啞。
「別讓她發出動靜,趕緊抬進來。」
叶風此時並不知道情況的嚴重,只覺得或許是動物之類的,再不濟是賣小孩,搶老婆的,但這也足夠引起他的警惕了。叶風坐了起來,繼續聽著。
「草!這鬼地方,一晚上?那我別想睡了!」
一陣安靜。
還是這個漢子「我跟你說,她跑不了的。綁的結實呢。這兒也沒人救她,大不了睡大堂」又補了一句「跑不了。」
「待會再說吧,諒她也不能。你先和我過來,秦老頭要講價格了。」這位大抵是主事的。
有一陣模糊不清,不過叶風聽到的大抵是「想抬價格不能下了面子。」云云。
兩人不久便離開了,叶風等待了片刻,便帶了短刀,到倉庫察看。大雨還在下著,一下子,便把他渾身淋了透。叶風推開門,屋子裡漆黑一片,他緊接著聽到了「嗚」的聲音,是姑娘的哭聲。
這倉庫很小,但很亂。他摸索著找到了姑娘的位置,那是在柴火堆後面的小角落。叶風先比了個「噓」,接著摸索著摘下了臉上的綁帶和姑娘嘴裡的布團。
「噓!我是好人,你先別慌。」
「嗯。」姑娘仍然在抽泣。
叶風也很緊張,花了一分鐘才把繩子解開。把姑娘扶起來,打開門,就拉著她回到了房間。
「我們要趕緊逃了。他們肯定會找到這兒。」
「⋯⋯」
那姑娘大約確實很年輕了。但這不是寒暄的時候,叶風又「噓」了一下,拿起錢囊,便帶著她往院門走去。
叶風掰開門銷,門就倒了下來。兩人在雨中狂奔了五十來步,才喘不過氣了。
「你是這的人麼?」叶風問到。
但是比不夠雨聲「什麼?」
「我說」叶風喘口氣「你是本地人嗎!」
「⋯不是!」她也喊的費力,大雨彷彿要把這位少女壓垮了。
叶風沒有回話,而是繼續往外走,本想遇到農戶或是什麼的,但是沒有。兩人一直出了城,叶風這時才覺得,這曲雲縣城,不僅不大,而且太小了。在城外一里的河邊,兩人才遇到了一個被燒毀的破廟。破廟裡有一個亭子,因為在河邊,恐怕因此完好無損。
原本說男女授受不親,但是在這個瓢潑大雨的夜晚,兩人也不得不產生了默契,各自背過身去,將衣服脫下,抖一抖,晾在在亭子的椅背上,叶風有些遐想,但終究是按耐住性子,坐了下來。
接著,一陣窸窣,叶風感受到了少女的背部貼了上來,觸感是冰涼的,原本柔軟的皮膚也因水漬而緊緻。有了實感,叶風反而冷靜了下來。
叶風從沒如此盼望過雨停。
「所以怎麼被綁了?」
「我就是個京城大小姐嘛,出來玩,被綁了很正常。」雖然叶風覺得這很不正常,畢竟她還是表達了感謝,「謝謝你⋯我叫涂月,糊塗的涂,月亮的月。」
「我叫叶風。」叶風本想說什麼,「你呀⋯」
「麻煩您了。」涂月起身,叶風總覺得她也很清秀,但是看不到。
「你不必在意,我本來也去京城的。」
「只要能到家,一定報答。」她接著不語,接著道「相公要是不介意,以身相許也好喔,現在的我也無力反抗哦。」但這句估計是開玩笑了。
「我不是那種人。」叶風不滿的嘀咕道,他覺得自己或許也期盼著這樣。
外面的雨在變小。屋簷依舊在滴答著雨水。
「你身上有錢嗎?」
搖了搖頭,「沒有。」
「唉⋯⋯」
「怎麼了?去京城很費錢嗎?」這姑娘怕真是大小姐。
「其實不需要多少,但是這麼走很容易被抓到。我這最多只夠你一人的,而且給你⋯我就夠嗆了。我只有一兩。」
「這個呢?」她摘下掛墜,「可以把它當了。」
叶風默默接過來,打量了一會兒,沈思了一會兒。
「回到京城是够的。應該。」
「嗯!」她也很開心。
叶風想,果然是大小姐。
「葉公子。」
「嗯?」
「沒事。」她依舊很開心。真是個被騙了也會幫著數錢的大笨蛋。
雨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