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刻17
真是幸運。
提爾利特默默想著,現在真可謂被運氣眷顧。
已經做好空手而回的準備了,沒想到居然命中目標,即便是誤打誤撞也沒有比這個更幸運的事了。
巧妙的隔著一段距離追蹤,貓人謹慎地行動。
一路上都還算順利,但卻出乎意料的耗損精神。
黑色斗篷配上幽暗的環境,不能太過靠近、對象又藏在視野不佳的狹窄小巷中,簡直一眨眼就會跟丟。
高度集中注意力的副作用便是快速累積疲勞,再加上先前搜索所消耗的體力,提爾利特在各種方面來說都快到達極限。
說起來........他到底是想去哪裡?
從開始跟蹤到現在很快就過了二十分鐘,期間黑斗篷完全沒有走到主幹道過,一個勁的在小路與巷子裡左彎右拐。乍看之下像漫無目的地兜圈子,卻又有幾分在找尋什麼的味道。
「............」
貓人屏氣凝神,耐著性子繼續尾隨。
但突發事件總是來的這麼措手不及。
「!」
一瞬間,暗巷中的黑衣人與屋頂上的提爾利特四目相交————然後前者便突然以異常的速度狂奔逃離。
「什.........!」
簡直如脫兔———不,完全更勝於此。也顧不上什麼隱密行動了,貓人卯足全力追趕上去。但別說拉近兩人間的距離了,甚至還一點一點被拉開。
太快了吧!
提爾利特此時實在想哀號。沒有照明又在九彎十八拐的巷弄裡逃竄,究竟是怎樣才會有那種速度的?!
眼看黑衣人的背影越來越小,貓人心一橫,反手抽出別在腰後的短劍朝他猛力射出。
短劍劍柄上接著長長的細鍊子,另一端扣在提爾利特的腰帶上。即便沒刺中,只要能纏住那人就可以———
「好,到此為止。」
鏗鏘一聲,黑夜中迸出點點火星。
提爾利特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著闖入的長柄武器、以及被擊偏的短劍。
就在攻勢被攔截的須臾幾秒,黑衣人一溜煙地消失在黑暗中。
「等———」
「我不是很愛做澆人冷水這種事,但現在是非做不可,別怪我。」
「.....?!」
一陣寒意,本能正敲響著警鐘。顧不得才剛起跳人還在半空中,貓人扭身拔出長劍,緊接著金屬的碰撞聲大作,他被迫被打回充當跳板的屋頂上。
落地時用滾動化解衝擊力,提爾利特再像個彈簧般地蹦起、著地。
半响,另一道身影優雅無聲的著落在他前方。
倒映在他芽綠眼瞳中的是,黑色。
第一眼看過去只能用這個詞來形容。
第二眼則是被那人互相衝突卻又交融的氛圍給震懾。
直至第三眼才能好好辨認來人。
灰綠的無袖衣配上鐵色長褲,翻飛的漆黑大衣和同色毛皮宛如融化在夜色中。修長的身軀與四肢,一手拿著巨大的薙刀,細細的尾巴靈巧探出,短吻、利牙,那對醒目的金黃雙眸彷彿出鞘之刀般銳利。
優美,也更彰顯混於其中的肉食獸天性。
—————是菲列迪種。而且,恐怕是以「戰鬥的全才」聞名的豹人族。
發麻了。提爾利特甩甩手順帶回收短劍,不敢大意的弓起背瞪視亂入的不速之客。
從聲音及胸前的隆起得知對方是女性,但剛剛打在他的劍身上的力道大得驚人,實在難以想像是出自於那纖細的手臂。
儘管有些在意纏在她左手腕的繃帶,但眼下最重要的問題不是那邊。
「....你是誰?有什麼目的?」
「......」
「為什麼要阻攔我?」
「..........」
「你也跟那些違禁品販子有關係嗎?」
「....................呵。」
面對一連串的質問,黑豹僅回以冷笑。
「幼稚園程度的提問,真當你問了我就會說?」
「若沒有問題何必遮遮掩掩,老實回答就行了。看這樣子,果然跟違禁品販子有關聯.....!」
「你要這樣認定那是你家的事,我管不著。但,」
唰!薙刀刀尖倏地指向提爾利特。
「夜間的大冒險就到此結束。晚上就該乖乖回窩裡睡覺,小奶貓。」
「恕我拒絕。我是衛兵團的軍人,沒理由聽從一個來路不明的豹人的指示。」
「衛兵團.............哼。」
「......?」
黑豹瞬間露出不屑的神情,接收到對方臉色的貓人則是感到困惑。
跟那名獵犬衛兵的輕視不一樣,這是.......敵意?
不,敵意不過是個外殼。這種感覺,做為中心支撐的那是————恨?
怎麼回事?
朝自己而來的?不對,不是。
那雙冰冷的黃瞳,現在明明看著自己卻又沒在看。簡直就是,透過自己在凝視背後更大的—————
「嘖,少在那揣測了,看了就火大。」
「你.........」
「夠了,你沒必要也不准再想下去。」
放下薙刀,發言強硬的終結提爾利特的思緒,漆黑的猛獸優雅又氣勢滔滔地踏出一步。
「我不會再講第三次。冒險結束了,奶貓。回去。」
「..............那我也不會再重複一次。恕我拒絕。」
「呵。很好,有種。」
說時遲那時快,將兩人之間的距離瞬間化為零,黑豹冷不防地一刀劈來。
刀刃的軌跡在夜空中畫出第二個弦月,驚險趕上用劍身防禦的貓人完全擋不住這凶狠的力道,硬生生被震的往後滑開。
雙腳拼命抵住充當地板的平坦屋頂,有驚無險地沒讓自己直接飛出去。冷汗瞬間冒出。
「嗚呃........」
手、手沒感覺了。
受到超出負荷的衝擊,用上發顫的雙手使勁握住劍柄,這才勉強不讓武器從手中滑落。提爾利特狼狽地抬頭。
「搞什麼,你這防禦.......嘖,剛剛那是巧合嗎?早知道這樣做就好了,浪費時間。」
單手輕鬆的轉動薙刀,黑豹踩著無聲的步伐慢慢逼近。
「現在放棄還來得及。在這裡見血會很麻煩,我也想盡量避免。」
「這個....我可感受不到你有在克制啊。」手好痛。
「哦,我很不會控制力道。所以,」
「呃.......!」
「———可能會失手殺了你也說不定。」
乒乒乓乓的互擊聲如同朝水池丟擲石頭濺起的水花,在有限的屋頂空間四處響起。
局勢的天平很明顯的一邊倒————倒向黑豹這方。
有如一名老練的書法家,舉起吸飽墨汁的毛筆,一下筆便是行雲流水,狂野奔放的字跡在紙上譜出文字,字字相連,招招接續,直到一句的結束才略有停歇。
一呼一吸,然後,提筆再起。
「.......嗚呃、咳!.......咕........!」
提爾利特痛苦的皺起臉。不過一分鐘的攻防,已經讓他呼吸絮亂。
明明看得到攻擊,身體卻要跟不上......!
黑豹的攻勢並非快得不能被雙眼所捕捉,但貓人卻無法擺脫,節奏完全被對方所掌握。
縱使每一招都有擋下,沒錯,明明都有確實防禦的,但是————
「......嗚.....!」
情況卻在惡化。
千鈞一髮擋下、勉強趕上防禦,持續的緊繃感一刀刀削減著提爾利特的精神。
所剩無幾的體力正無情地被奪去,完全被壓制的貓人只能一昧防守。別說伺機反擊,他現在連呼吸的空檔都快沒有了————!
拚命驅使一片空白的思緒運轉,一邊還注意不讓防禦動作變慢,只要出一點差錯就有可能成為刀下亡魂。
快想,快想想,這樣下去不妙,會被砍中、一定會被砍到,有沒有什麼辦法,有沒有什麼能脫離這個————
「膩了。」
非常唐突地,冷淡的話語介入了炙熱的攻防戰中。
「欸?」
提爾利特愣了幾秒才察覺發言者來自正前方————從交戰一開始就保持沉默的黑豹。
簡直喜怒無常————連這樣的問題都無暇思考,蓄力揮下的一刀便正面打中了他。
來得及移動手中的劍去防禦已經是奇蹟,與這一擊相比先前的打鬥完全是兒戲,兇殘的衝擊力和不容抵抗的浮空感同時傳來。
「——————嗚嘎!」
發出像是哀號的怪聲,全身受到好幾次撞擊,尤其是最後一下,從背部傳入的衝擊狠狠攪動五臟六腑,感覺好像快把什麼給吐出來了。
掙扎著舞動手腳,勉勉強強地從地上爬起,提爾利特用力甩了甩還殘留著暈眩感的腦袋。
看來自己剛剛是被人打飛出去,像顆皮球在地上撞了幾下,甚至還脫離了原先所在地,摔在有一段高低差的隔壁屋頂上。
長劍已經不在手中,但是沒問題,因為就掉在能目視的範圍內,只要快點過去—————
「去了也沒用。」
黑豹一腳踩在屋頂的矮牆上,冷冷的俯視著他。
「先不說那個不像擋格的擋格.........剛才的完全是你的失誤,就算拿到也不能用了吧。」
「———呃!」
底下搖搖晃晃走著的身影明顯一頓,然後停下了腳步。
居然.........偏偏在這種時候.....!
一陣無力感席捲而來,眼前的景象似乎一明一滅的閃爍。看來失去用了兩個月的好劍的打擊比想像中的大。
「唔..........」
貓青年再度甩甩頭,將那份不合時宜的失落感驅逐,他擠出最後的精神力,將注意力集中在高處的黑豹上。
不過即使體力和精神都到達極限,他的眼中———仍帶著不服輸的意志。
「......第二回合、繼續?」
「.......」
「.......」
「.......」
「.......」
「勸你收手。」
豹人開口。那聲音雖然不大,卻意外清楚地傳進提爾利特的耳中。
「雖然搞不懂那亂七八糟的劍法是怎樣,但是沒有武器———拔出短劍也一樣,看都知道是牽制用的,要拿來打鬥根本是痴人說夢。」
「————」
「......原本以為你有點小聰明,沒想到是徹頭徹尾的蠢蛋。將性命目的拋諸腦後,投身於毫無勝算的廝殺,那———才不是勇氣,不過是幼稚的賭氣罷了。」
「....話真多啊,不是說不給警告了嗎?」
「同時也有講過想避免見血吧,優先度的問題而已。」
豹人聳了聳肩,隱約透露出一股無奈。
「我不過是被逼來的,現在還要追加工作實在非我本願。」
「哈啊..........難怪、這麼急。」
「........倒也不盡然。」
「什麼意思...?」
「哼,是你不需要知道的意思。」
漆黑的猛獸丟出像是謎語的幾句話, 這讓提爾利特困惑的皺起臉。
他努力地驅動疲勞的大腦開始思索,但冷淡的視線馬上就由上而下刺在他身上。
「事到如今還想揣測你認定的那什麼理由嗎?」
「.........不對....不是、理由。」
「什麼?」
這極為肯定的回答似乎出乎黑豹的意料之外,她瞇起了眼。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但你現在是刻意留下時間讓我去思考。」
「————」
「儘管要思考什麼我還並不知道,但你認為你已經給足夠的提示了,所以才會停下。不是嗎?」
「———原來如此。」
豹人呼出一口氣,既沒有對貓青年的反問給與肯定,也沒有否定。
只是靜靜地,宣告。
「我只能這麼說———時間到。」
「你......」
「喘息結束了———這就是最後。」
瞬間,氣氛丕變。
「要撤走這是最後的機會,奶貓。剛才沒斷骨頭不過是你運氣好,接下來我會認真殺死你————不計後果。」
「哈哈、這個嘛........都說不試試怎麼知道結果。」
提爾利特繃緊神經,但仍扯出笑容架好短劍。
「你會的戰法我都知道,因為我們同種啊。」
「————嘴硬。」
黑豹瞇起眼,冷冽的殺氣開始自她身上飄出。
「但我會的戰術你不知道,因為我們不同族。」
「—————」
「—————」
一觸即發說的就是這種情況。
籠罩在兩獸間的戰意再次高漲。
乘著月色,死鬥的第二輪正式展開———————這樣的未來,彷彿幻夢一般瞬間消散了。
「———沒辦法、嗎。嗯,不打了,我投降。」
不曉得看出了什麼,貓人非常唐突地兩手一攤,如此宣言。
「怎麼,剛才那股死纏爛打不退縮的氣勢去哪了?」
「這個歸這個,那個歸那個———玩命果然不是我的風格。...............有點太沉浸了......」
要反省了、反省。
「哼,這才對。」
黑豹跟著放下薙刀,雖然收起劍拔弩張的氣氛,但語氣依舊冰冷。
不過一如先前所說,只要乖乖打道回府,她也懶得把事情鬧大。
「啊,等等!」
看出豹人即將要離去,提爾利特飛快的出聲叫住她。
「你———你到底———」
「不等。」
漆黑的豹甩出兩個字中斷他的話,向後漸漸沒入黑暗中。
「你還不夠份量能跟我討價還價,勸你不要挑戰我的耐性,乖乖回窩睡覺別想耍什麼小花招。」
那道身影宛如將夜色披掛在身上,輪廓像融化在其中般模糊起來。唯獨那雙金黃眼瞳異常清晰,凝視著貓青年。
就有如架在咽喉上的死神鐮刀。
「——————我們會注視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