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到底過去了多久?
睜開雙眼,映入眼簾的不是一同出生入死的戰友、不是令人可憎的敵人、不是滿山遍野的屍骸,而是極為單純的、無盡的天空————被夕陽所染紅,宛如鮮血塗抹於白布上的天穹。
「——————」
好安靜。引以為傲的聽覺沒捕捉到任何聲音,周圍安靜得像是死了一樣,連空氣都給人停滯不動的錯覺。太異常了。
因為———這裡可是戰場啊。
「————————」
(莫非......我已經死了嗎?)
這念頭在閃過的同個瞬間就被打破。彷彿事先講好,劇痛從四面八方赫然襲來,一點心理準備都不給。好痛、好痛、好痛!
(沒錯,值得高興。因為這代表我還活著,死人的不會感受到痛楚的。)
只是,好痛。
即便理解那疼痛背後的意義,傷口如同被火燒過一般的疼痛感不間斷地刺激著大腦。
「——————————」
想叫叫不出聲,想動動不了四肢,只能茫然地注視天頂的霞紅。於是,厚重的血腥味突如其來的充斥了鼻腔。啊啊,終於輪到嗅覺了嗎。
「—————————————」
令人反胃。這混雜著濃厚死亡的血味簡直叫人喘不過氣,比先前嗅過的任何氣味都讓人窒息。
到了這個時候才想轉動腦袋看清四周。不過比起仍無法移動的四肢,倒是很順利的就讓視野向右傾斜。
於是,今天最令人衝擊的一幕呈現在眼前不到三十公分處。
「———————————————」
一個被爆裂物炸出來的大坑赤裸裸地烙印在血色的地面上,而裡面......盛滿了鮮血。
使勁地瞪大雙眼,到了眼珠子似乎都會蹦出來的地步,因為,看到了。
過去好戰友的腦袋,無力的在鮮血池塘裡載浮載沉。
「————————————————」
———死了。
(不只他而已,庫夏、格林、多雷、艾可、隊長.....大家、都、死了。)
無法接受這個事實,腦中一片空白。
直到「那個東西」被雙眼所捕捉到。
「——————————————————」
象徵終結的物品,靜靜地被長劍釘在乘滿鮮血的大碗碗壁上。
第二次的衝擊,但卻遠比第一次恢復得快,因為———
(我認得那個東西,那是、那是........)
「——————————————啊啊。」
———被穿刺在那裡的頭顱,是敵方國家的「王」。
從喉嚨裡洩漏出的沙啞聲音,究竟是因為盼望已久的和平即將到來而鬆了口氣,還是為了那一整個小隊的隊友犧牲所發出的沉痛嘆息?
抑或是———
隨著「王」 死去,腳步大亂的敵國迅速地被三國聯合軍擊破。在持續了十五年的四國大戰結束後幾日,由四名國家代表所簽下的和平條約也正式公諸於世,宣告終結了長達一百三十餘年的動亂。
而這段時期,事後被這片土地上的人民稱之為「黑暗時代」。
北方,被群山環繞,以卓越的工業科技聞名的「德拉諾議會國」。
西方,領土廣大,擁有眾多族群的「亞勒莫王國」。
南方,國土雖小但商業貿易極為發達的「比列恩共和國」。
東方,土地貧瘠,注重軍事發展的「迪蒙帝國」。
將這四個主要國家捲入的動盪時代起因早已不可考,包括末期那場「四方大戰」,導火線也始終成謎,但在各國代表簽定新和平條約的現下似乎也顯得沒那麼重要。不論輸贏方皆舉國慶祝,由衷地為這百餘年亂世的終結獻上喜悅。
然而————
將時間倒回那個擊殺「王」的傍晚。
在消息不到四刻鐘就傳回聯合軍本部、眾人歡慶之時,位於遙遠的殘破戰場上,僅存的一名年紀尚輕的士兵仰躺在灑滿鮮血和黃沙的荒蕪大地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咆哮。擠出生命、撕裂寂靜、震撼大氣,無止境的長嗥撼動了整個荒野。
———淒涼,卻包含著無盡的憤怒。
傷口傳來劇痛、肺部的灼燒感、喉嚨好似抗議的刺痛,儘管如此仍不願停下嚎叫。
————大家都死了。
憑什麼只我還活著?
————戰爭結束了。
憑什麼只有我見證這瞬間?
————收到消息的人肯定都很高興。
憑什麼他們能笑著?
————已經不會有人來關注這裡了。
憑什麼、他們能忽視勝利背後的犧牲—————————!!
理性與本能互相拉扯,年輕的狼人這才第一次知道———「他並不了解這世界」。
憤怒、後悔、不甘、質疑、悲痛、憎恨,交織而成的是透明的淚水。一流出便不曾停下,劃過臉頰,沾濕了荒地。
曾經西斜的夕陽不知何時只剩下殘霞,黑了半邊的天如欺瞞蠶食著真實。
天穹瞇起獨眼,以獵獵的冷風代替雙耳傾聽這僅僅一匹、對世界所發出的無盡控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