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女仆的引路下,皇宫的门一扇扇打开,弗瑞多姆的年轻学者图尔向皇宫深处走去,路旁的士兵和佣人们都毕恭毕敬地向他行礼。
这是图尔第一次来皇宫,昨晚他收到了一封来自公主赛丽娜的邀请信,公主表说想和他讨论一些关于教育方面的事情,于是他就匆忙从地方赶到了王都。图尔大致猜得出是什么吸引了达官显贵的注意力,因为这几年弗瑞多姆发展迅速,日新月异,在教育方面,改革的呼声也一浪高过一浪,而图尔正是到处奔走呼吁改革教育体系的人。图尔有一种直觉,自己总有一天会和某个有权势的大人物见面,一起推动这个国家的教育体系往前走,但是他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只不过说实话,他有点失望,邀请他的是赛丽娜公主,公主今年不过十岁,按照他之前见过的那些贵族子弟,公主恐怕很难理解图尔的真正想法。
公主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就算她真的想帮助图尔,恐怕也提供不了什么实质性的帮助。经验和智慧还是会受限于年龄和阅历的。算了,就当是一般的贵族邀约吧,应付应付就行了……下次,希望下次能遇到更成熟的贵族。
前面的女仆在一扇门前停下,说;「图尔先生,公主的书房到了。」图尔看着眼前厚重的红木门,愣了一下,然后女仆敲了敲门。
「请进。」房间里传出一声娇弱的回答,很明显的女童声。图尔叹了一口气,接着又整理了着装,推开门进去。
首先映入眼帘的房间里许多的书架,书架上摆满了封装精美的书籍,而在房间的另一端有一个书桌,赛丽娜公主立马放下笔起身欢迎图尔,图尔感受到了这位公主完美的礼节,这欢迎中没有一丝贵族常见的傲慢,这令图尔感到惊讶。
接着女仆就为二人上茶,两人就面对面坐着。
老实说,赛丽娜公主的外貌比图尔预料的还要幼小,完全是个不知世事的孩子样。为了显得不那么矮,公主在椅子上垫了很多垫子。
赛丽娜:「图尔先生,你的事迹和著作我都略有了解,先生一直都研究教育学,虽然年纪轻轻但是成就斐然,像是《弗瑞多姆的教育思想》一书,我就反复看了许多遍,对其中论述的新教育体系很感兴趣。」
「公主的盛赞令臣下感到惶恐,在下只不过是为我国的未来教育略尽绵薄之力而已。」
「我想亲耳听听你的意见,我国的教育要怎么改革。」
刚刚的对话已经让图尔感到惊讶了,他有点难以相信眼前坐着的是一个十岁的幼女,赛丽娜公主的成熟和智慧甚至超过许多中年贵族。图尔想试一试,畅所欲言。
「公主大人,当前我国的教育问题,就是教会把持着整个教育系统,教会对教育的解释权过强了,很多的教育内容都和教会有关。会读书写字不过是为了阅读神的经典,能有丰富的知识不过是为了更深入的反思自己的原罪,进行文化艺术创作不过是为了创造出献给神的礼物,这样的思想一直禁锢着孩子,禁锢许多学者。这样的教育在我国飞速发展的时代中,完全是一种阻碍,他无法培养出足够多的人才。」
赛丽娜点了点头,同意了图尔的观点。
赛丽娜说:「教会的教育确实存在着许多不足,这种教育方式将不会是我国未来教育的主流。我和大臣们已经商讨过,也和许多学者论述过,我们准备用国家公民教育替代教会教育。」
「国家公民教育?是由国家计划和实行的教育体系吗?」
「是,但又不完全是,我们也会保留绝大部分的民间教育力量。首先,低级和中级教育将由国家规划和监管,如果有民间的机构参与,也必须按照国家规定的教育大纲实施教育,公民教育部将派教育督员督察这些民间机构的行为,一旦违规就按规定从重处罚。而高等教育,我们将试办第一所高等大学,想必你肯定知道我国目前最大最专业的研修学校,索邦神学院,这个学校先皇赐予的土地和资金建造的学校,当时是出于尊敬献给教会的礼物。我准备将这所学校改名为『弗瑞多姆王立大学』。」
赛丽娜继续说:「接收索邦神学院的过程大致顺利,从我父亲执政开始,便不断有政府力量进入这个学校,从一开始的研究项目规划,到后来的参与部分管理,这让接收过程遇到的阻碍不是很大;但是,我最想感谢的还是你们这些社会学家的力量。」
图尔没有回答。
「在过去的十年,你们在弗瑞多姆到处奔走,为了改变弗瑞多姆的教育现状不断宣传你们的思想,这使得许多学校中已经有独立于教会和政府的教师团体存在,索邦神学院以赫松为首的教师团体,不断和教会力量对抗,使得索邦大学的教会力量进一步削弱,这所学校归于国家的进程很顺利,教会妥协的很快。」
图尔听完赛丽娜公主的话,内心如同风暴中的海面,涌起无数记忆。赫松就是图尔的老师,在理解了老师的梦想之后,图尔就毅然选择了和老师相同的道路,在为共同的理想而奋斗。他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很少,他真的很少遇到如此了解他设想的贵族,尤其是能理解成立独立教师团体的人,但是……
图尔尽量忍住内心的激动,平静的说:「公主的智慧让在下佩服,但是我和许多同仁设想的教育体系,并不是……」
赛丽娜把茶杯放下,说:「并不是想着把教会驱离,然后由政府控制是不是?」
图尔保持沉默,并没有接话,他想说的就是这个。但只要他这样说,他其实就犯了大不敬之罪,所以他保持沉默,虽然他觉得沉默就是默认,默认也是犯罪。算了,怎么样他都无所谓了。
两个人直视着对方,一位是这个国家最年轻的知名学者,另一位是这个国家幼小的公主。
赛丽娜:「教育被政府控制,对整个教育带来的负面影响比起被教会控制有过之而无不及,先生是这样想的吧?」
图尔正襟危坐,点了点头,此刻他眼中没有犹豫,没有畏惧。
「在先生早年的一篇文章中,先生论述过教育完全被政府把持而造成的恐怖局面。政府的高层不会关心学生学到什么知识,不会关心他们选择什么专业,也不会关心他们遇到什么老师,最后造成的结果就是学校机构的完全官僚化,大量没有实际意义的课程,大量被误导选择自己不喜欢的专业的年轻人,大量陈腐的不会更新的教材和知识。官员会和教师形成利益团体,最终把学生变成没有发言权的弱势群体。这一切都会浪费青年的宝贵光阴,让他们一生中最能学习时间浪费在无意义的学校活动中。」
图尔闭上眼睛,依旧正襟危坐。这确实是他早年指出的一点,但是之后考虑到要借用政府的力量来剥离教会的力量,图尔就在近年的演说中减少这个观点的表达,毕竟不能让贵族们也讨厌他。但是他并没有改变自己的看法,教育当中,教会和政府,都不能占据绝对的主导权。在教会淡出教育之后,图尔就会反对政府干涉教育。
没想到赛丽娜公主年仅十岁就能看穿图尔的计划,是眼前的公主太聪明?还是自己的伪装实在是不行?已经没法分析了,只能闭着眼睛等待最后的结果。
赛丽娜公主离开座位,她的声音在图尔身边响起:「政府主导的教育体系最终会失败,原因是官员只关心培养的学生是否服从政府,而最终被官员化的老师们想的只会是尽快下班,总之就是不会有人关心学生学到什么。这是你那篇文章最后的总结。」
赛丽娜公主转身向窗户边走去,站在巨大的玻璃窗前,透过窗外看向远方,风拂动着她的头发。
图尔看着窗前眺望远方的年轻公主,桌上的红茶升腾着热气,落地钟滴答作响,窗帘随风飘舞。
公主看着远方不回头,她平静的说:「图尔,当教会被排挤出教育领域之后,你会反对政府大举进入教育吗?」
图尔:「如果教育变成这样的地狱,我会一直和它战斗到底。」
「果然是这样,先生确实是这样的人。」
「政府大可用死记硬背给学生灌入大量知识,大可时时刻刻给学生洗脑,让他们变成听话的羔羊,但是,历史上这样做的王朝没有一个能避免覆灭。」
女仆安妮上前把飞舞的窗帘捆起来,而公主此时也转身。没像图尔预料的,有任何生气的感觉,反而是……很开心的微笑?
公主:「我国的教育有你这样的人在,真是令人放心。我国的教育也不会变成那样的地狱,永远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