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模擬戰

  等待許久的跑腿們終於到了,但我仍然忙碌,這實在沒天理。追根究柢果然是皇兄的錯,我暗暗咒罵著。


「和艦橋的通信還未回復嗎?」


「很遺憾,目前仍無法處理敵人的通信干擾。」


我聞言搖了搖頭,如墨一般的黑髮隨之飄動,撥下落到臉龐上的髮絲,我手碰觸耳上的通信終端,開口。


『中控電腦,這裡是副司令官。授權碼*****


根據帝國軍事協定第一百零二條第一例第一項,


請求判定。』


隨即電腦的機械音迴盪於耳中。


『授權碼認證中,請稍後。已認證


接受代號A1***6申請,達最低標準。


進入認證程序,請稍後。』


副司令官得於艦橋毀滅或無法發揮功能等緊急情況,暫時接收指揮權。


艦橋追認不能。


艦橋通信不能,二度嘗試請稍後。


艦橋無損毀報告——歸類為B‧13事件。


『授權認證,尤雷妮雅副司令官。


權限有限制開放。』


隨著中控電腦的認證,以往無法進行的事項被開放,艦橋的部分機能轉移到了副司令室。


「米莉雅。」


我喊住一旁的副官,對她低語幾句,她的表情凝重。


「副司令官這……」


我點點頭,於是她對所有人喊到。


「副司令室的諸位,就第一位置!」


第一位置,即為戰時體制,副司令室將從預備的第二位置真正開始運作。


瞧著忙碌的眾人,我稍微緩下手中的動作,都囔了一句。


「皇兄,沒死吧?」


副司令室,三十分鐘前。


『警備部隊呢?』


我大喊,最安全的艦橋要求支援是怎麼回事。


『派出去了。』


『我們派往鍋爐室的工程組回報說遭受攻擊,附近通道都因爆炸遭到封鎖,只有艦橋能派人。」


鍋爐室終究只是控制台,損毀還可維修。艦橋,不……指揮官的重要性絕對更高。


『叫回來。』


『剛才的爆炸離妳很近吧?B25區,看圖。』


我看向螢幕,方才的爆炸和最初那一次,鍋爐室周遭已遭到全面封鎖。原來是這麼一回事,該死。


『部隊被困住了?』


他同意。


『依照計算,在強行打通之前敵人就會攻到艦橋。』


『封鎖艦橋,撤退到第二司令室如何?等警備隊趕到再徹底殲滅敵方,這裡的儀器都運作正常,短期內還堪用。』


我這麼提議,終端的另一頭卻傳來一陣嘆息聲。


『……皇兄?』


他的語氣稍顯得有些苦澀。


『敵艦有行動。』


『這裡不只是日輪號的艦橋,更是全艦隊的腦。我們必須死守住艦橋。』


透過全息投影一般,我彷彿見到維魯斯嚴肅的臉孔。


他的嘴唇開合著,這麼說。


『戰爭開始了。』


  護衛隊不在身邊,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司令室內所有人各司其職,接手通信終被敵人屏蔽的艦橋向各處下指示,降低爆炸的損害。我有些心煩的調派各處警備隊迅速前往艦橋支援,同時以眼角餘光瞄著立體圖中的艦隊投影。


艦隊並未混亂,這是因為敵軍能屏蔽的終究只是通常訊號,船艦間的超光速通信無人能阻攔。這也導致了艦橋明明無法指示船內人員,卻可以調動艦隊的荒謬情況。


敵艦有行動,方才查看時還毫無異狀,現在卻突然間動了起來。通信延遲?對方採取的說不定是傳統的通常信號,這……


可以利用嗎?


不,棄子戰術不會有太多通信,沒有插手的空間。我砸了下舌,這麼一來,艦橋必須在受到近距離攻擊的狀況下指揮艦隊。


但反向思考,情況也不算絕望。


這一著想必是侯爵家的絕招,他們把一切都賭在這上頭了。


事先讓內賊混入日輪號,奪取或至少使艦橋受損,趁機攻擊群龍無首的帝國軍。然而被意外發現,他們也沒算到護衛隊的武力,要在短時間內攻下艦橋的難度大大提升。


只要他們失敗,侯爵家的私兵將會對上毫髮無傷的帝國艦隊,剩下都是皇兄的工作。需要爭取的,只有時間。


我想到這,突然笑了起來。


「這倒挺不錯的。」


單方面的扯對方後腿,再者,直接攻擊的對象也不是我。如果用遊戲來比喻的話……就是GM呢。


「太輕鬆也不好呢,畢竟,冒險就是要有點挑戰性啊。」


嘴角微微上揚,雖然不知道你們是誰,不過到艦橋之前……


好好享受吧。


這場遊戲。


***


特洛伊木馬?我聽說過。


雖然特洛伊人是群蠢貨,不過希臘人也差不多,我的話……


會把木馬當晚會的柴火燒。


——摘自尤雷妮雅日誌


人們似乎覺得,戰爭與爆炸聲是不可分割的一體。


但在敵艦被雷射與反質子束化為宇宙中的灰燼時,我沒聽到任何聲響。那也當然,太空中沒有能夠傳遞爆炸聲的氣體,至少非常稀薄。


「不堪一擊。」


這麼說著的,是維魯斯。


我身處艦橋,在這裡有兩個原因。其一是先前的軍議,再來因為維魯斯請副司令官留下……雖說那可不是「請」這種溫和的玩意兒。


儘管表面上一派平靜,我心底卻忐忑不安。


「不愧是皇兄呢。」


「……可真不像妳,尤雷妮雅。」


我冒著冷汗趕緊說。


「哪裡話,這可是真心讚嘆呢。雖說有數量優勢,然而敵方也溜的很快,能當機立斷截住敵艦也是因為皇兄的判斷。」


維魯斯表情有些奇妙的盯著我,但他的注意力沒多久就被拉走。


那是由通信塔台接收,艦橋人員轉達的訊息,敵艦請求停火。


對方投降了。


我眉頭微皺,艦隊準備前往戰場,收容俘虜會是種危險因素。不過……這不是我需要做的決定,便背對著維魯斯,準備偷溜。


打了個哈欠。


嗯,本宮快累死了,床在等我。


我悄悄邁向艦橋出口,耳中卻仍聽見眾軍官的交流與維魯斯清晰的音色。


「殿下,不須理會儘管殲滅就好……」


「這可不行,帝國軍人的榮耀難道你忘了嗎?」


「齊雅德……。」


維魯斯面前,幾名高階軍官爭論著,但隨著我踏出艦橋關起大門,聲音頓時消失。回到副司令室,躺倒那張被我追加許多功能的「座椅」上後,記憶就中斷了。我這一天可是工作整整九小時而且還通勤去艦橋……身為尼特這可是徹底出局。


OUT!沒錯!


下一天的工作?管他去死。


本宮,要把這一整天的努力連本帶利好好收回。


下一次清醒,時間顯示5:02。


我以為我睡矇了,揉揉眼在看一次,還是一樣,或許是身體記憶了上次起床時間形成了習慣。不過凌晨五點,給我等等。


哪有尼特這麼早起這麼健康的啊!?


至少我沒見過……所以,嗯。


晚安。


據米莉雅副官所說,她在副司令室外等了兩天不能進去,看來我睡前鎖死的副司令室。


「副司令官閣下!您有在聽我說嗎,副司令官——」


我打著哈欠,感覺著清醒的自己煥然一新。


「好好,朱尼柏副官。」


我斜眼瞄著她。


「有點吵喔?」


雜音頓時消失,雖然好像聽到什麼微弱的聲響不過不管她,肯定是蚊子什麼之類。


呆滯了片刻,不太對。


我突然這麼想。


總覺得身體充滿了能量,好想做點事,再不做點什麼總覺會爆發。


「米~莉~雅~」


於是我心情愉悅的這麼喊著。


「給我去把所有人叫醒!」



  維魯斯看著無邊的黑暗與閃耀其中的繁星。


這船上沒有窗,所有宇宙船上都沒有窗,然而維魯斯仍然有辦法透過影像感受到其中的壯麗。


在人類建立起橫跨數萬光年之遠的帝國之際,人們依然習慣看著實在的地面而非虛無的太空,他們總覺得心裡有種不踏實。但維魯斯不懂,他從宇宙中感受到的不是孤獨與寂寞,而是種安心感。


如同自己真正的家鄉。


「……。」


說到家,他想到了自己那奇妙的、同父異母的妹妹。不同於其餘兄弟姊妹,彼此間總互相算計、殺意外漏,尤雷妮雅倒是與自己相安無事。而在某種意義上,這樣的關係甚至好過自己與現任皇帝,與自己的生父的感情。


這一事實想想還挺悲哀的。


尤雷妮雅在維魯斯心中的地位頗為特別,或許這就是家人的感覺,他想。


但自己也或許,一直都沒真正理解過雷妮雅,維魯斯回想起她最近的一言一行。


總是出乎意料。


不論是在艦橋的發言又或者是旁觀剿滅海賊之時,尤雷妮雅的發言總是既消極又毫無幹勁,但目光異常銳利。這與那在離宮中無所事事的她完全不同,這種異變是何時發生的?還是……她本就如此。


從什麼時候開始感覺就變了,也許發生了什麼事。


不……皇宮中造成性格驟變的契機可不算少,這不值得多費心思。維魯斯搖搖頭,換了個想法。


與其探討原因,更該思考後果。


「問題只有,她會靠向哪一邊?」


依尤雷妮雅的個性,維魯斯不覺得她會參與帝位之爭,但他不確定。維魯斯對改變的尤雷妮雅會做出什麼決定,心中沒有個底。


自己已在帝位之爭中佔了優勢,沒必要讓局勢變得更複雜。


是否該事先摘除危險變因?


不。


現在下判斷還為時過早,但不論怎麼說……維魯斯面無表情地想。


結果對自己有利就好。



  室內一片漆黑,不……嚴格來說中央的立體投影還散發著微光,因此也並非完全的黑暗。副司令室的空間設計得頗為廣闊,尤其是垂直方向的高大穹頂——正是為了投影立體宇宙空間而設計的。


迷你尺寸的太空中可以見到藍色與紅色的光點,那並非星光而是一艘艘的戰艦,而這些戰艦正以一顆耀眼的恆星為背景四處起舞。


藍色光點與紅色光點互相糾纏有如一場芭雷舞,美妙而多變。意外的跳躍使人倒抽一口氣,而完美的迴旋令人興奮不已。最後,一切都伴隨著致命的反質子束消失於太空。這一切的中心是距恆星約莫2.1天文單位之處,一顆不起眼的淡藍色行星。


那是一顆中等類地行星,沒有衛星,孤零零的懸浮著……


與其這麼表達,不如這麼看。


這整個星系是單純的單星系統,一顆太陽與一顆恆星,有著完美的週期性與平衡。引力變動在此地,有如安靜的教室中粉筆的撞擊聲那般清晰。


這是個毫無死角的戰場。


紅方以守護著行星的姿態,步步後退。另一方則蜂擁而上,激烈的攻勢造成無數傷亡,但藍方艦隊占據了優勢逐漸推進,淡藍色行星就在眼前。只要在使把勁,打中一發對行星反物質彈,就可以徹底消滅此區域的敵補給中心。


一切都顯示勝利在望,然而……紅方的防禦網卻突然變的堅不可摧。


衝在最前頭的藍方戰艦被一艘艘擊毀,原本脫離本隊四散在各處的紅色船艦突然有了組織把艦隊截呈了兩段,戰況轉眼間翻了個樣。


前頭部隊被包圍,在行星發射的導彈與戰艦的炮火夾擊下化為一片殘骸,剩餘的藍方艦隊急忙向恆星方向撤離,打算重整旗鼓。雖然遭受重大打擊但並非致命,畢竟只要摧毀了行星,目標就算達成。抱著這種想法,艦隊卻在撤離途中遭到意外損害——本應空無一物之處成了空雷區。


「該死,引力炸彈!什麼時候!?」


咒罵聲脫口而出,但仔細一聽,整個司令室各處都有著類似的話語迴盪著。副司令室廣闊的穹頂上浮著為數眾多的立體投影,數十場戰役正於其中上演。然而喊叫聲卻顯得有些壯烈。


「撤退!重複一次,立即撤退!」


米莉雅作為司令塔向各處下指示。


「第三戰區損耗過大,立即撤回補給點。第12艦隊前去斷後,不要讓門被奪去了!」


戰況惡劣,所有人都清楚感受到這點。


米莉雅眼前也有張立體投影,不過顯示的並不是單一星系,而是數百光年的整體戰況圖與門的所在。上面也以藍色與紅色區分為兩塊。己方的控制領域仍然極為廣闊,但……已比開戰時少了許多。最糟糕的是,各戰區不知有意無意,逐漸被切割,無法互相支援。


「第四戰區棄守,再待下去會被切割出去。」


全面潰敗……還不至於如此,但在打下去難免會變成那樣,她沉著一張臉下令。


「第5艦隊前往32號門待命,準備迎……。」


這時,燈光亮了起來。


『戰略目標已達成。通告,本次模擬結束。』


聽著電腦語音米莉雅鬆了口氣,隨即想到,我們還是輸了。


而且輸得很慘。


米莉雅把頭轉向司令室中央,圍著副司令官的數十面戰況圖正逐漸黯淡,露出了她的臉,她打了個哈欠,伸展著身體似乎覺得有些疲憊。


不可思議、難以置信。


諸如此類的詞彙浮上心頭,但卻沒有一個能真正表達米莉雅現在的心情。同時指揮數十場戰役,整體的戰局也毫無破綻……這種能力從未聽聞。若不是親身經歷,米莉亞絕對會對此嗤之以鼻吧。


但這一切就在她眼前實實在在的發生。


「……怪物。」


無法否認,自己的長官是個怪物。惡毒的話語這麼脫口而出。然而,米莉雅看向尤雷妮雅的眼中並非恐懼,而充滿著欲望和野心。


「貨真價實的怪物,不過……。」


「只要跟著殿下,帝國戰史中肯定會有我等的位置。」


同僚薩爾雅在一旁笑著說。


「這可是身為軍人,最高的榮譽哪!」


榮譽、金錢和地位,只要死命待在殿下身旁,一切都指日可待吧!心中的什麼被點燃了。


真期待……呢,米莉雅低喃著。



  我伸展著身體,拉開因久坐而僵硬的筋骨,舒暢的嘆了口氣。


沒在騙,心情超好。


睡足了兩日,起床後又玩了場大型對戰遊戲,徹底紓解了連日來的疲憊。


什麼疲憊?就……所有一切,吧?像是呼吸啊、喝水啊還有維魯斯啊!反正很多啦。活著就是一種不斷勞動著身體每個細胞的工作,是實施全年無休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究極黑心企業。


我是由細胞構成的,所以我就是細胞,細胞就是我。換句話說!那麼努力勞動的我,就算一整年都只躺在床上吃飽睡、睡飽吃都是合情合理!符合帝國勞動基準法!


總而言之就是這樣。


放鬆後,我環視著副司令室的眾人,想到另一件收穫。


透過模擬實戰,我也大致對跑腿們的指揮能力有了概念,這次採用的模擬屬於標準類型,也就是帝國軍事學院考核時使用的。


以前考過一次,覺得這最適合就拿出來用了。


嘛,如果要問我結論怎麼樣,這就……


……


等,真的要我說嗎?


雖然我是尼特,但基本的人際交流我也是有概念的。


就我所知,善意的謊言有時會勝過真實,雖然當我說出這句話時就已經出局了!不過這是在心裡所以沒問題。


到底該不該說呢,我有點糾結。然而在考慮到這些雜兵跑腿往後的必要性之後,我做出了艱難的抉擇。


所以說,就是這樣,各位聽了別玻璃心碎滿地喔。


我打了個響指,吸引目光。


「首先找張椅子坐下。」


深深的嘆了口氣後,我說得十分緩慢、也十分婉轉。


「怎麼說呢……諸位,你們真的。」


抬起頭看著眾人。


「有上過軍校嗎?」


我有趣的發現,米莉雅的臉皺的和苦瓜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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