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逐出帝都

轟隆、轟。


突如其來,爆炸聲在艦內迴盪著,周遭的人頓時亂了手腳。


我以為是敵艦砲擊,但轉念一想,便否定了這種可能。旗艦日輪有防護罩,艦體遭受攻擊之前早就該得到消息,被一擊打穿防護罩更是不可能。


所以,爆炸的源頭在艦內。


我開口向一旁下令。


「去調查爆炸聲是哪個方向傳來的。」


「但尤雷尼亞大人的護衛……」


護衛長想反駁,但在我挑起單邊眉毛之後,便像是查覺到危機一般改口。


「立刻去辦。」


我微微頷首,護衛長唰的一聲手舉到額前,俐落的行完軍禮後轉身跑去,數名護衛也立刻跟上。轉眼間,周遭空曠了許多。


我為了殺時間打量起房間。潔白的牆面和高聳的天花板下,以我的座椅為中心幅散出數座控制台,大致呈環狀的排列。位於視線正前方則是佔據整面牆的碩大螢幕,投影著艦隊的整體狀況和旗艦日輪號的區域圖。


如此的設置如果再加上許多忙碌的人員,便和司令部沒兩樣,但一個人都沒有,就連所有控制台也被鎖定無法操縱。這裡確實是司令部……預備司令部,又稱第二艦橋。我不是司令官,就算真的出了什麼事,也不是由我處理。


……時間還很充裕,我低下頭回想一切的開始。


從父皇終於受不了我的遊手好閒,來到這艘戰艦上時開始說起。


***


  那一天,是星期日。以起源教義派的說法,這應該是世界萬物乖乖待在家,休養心靈的一天,雖然我不信教,但我甚為同意這個說法。遺憾的是,父皇似乎是無神論者。


「尤雷尼亞第三皇女殿下覲見。」


傳達官大聲宣讀。


我才從自己位於離宮角落的房間中醒來,便不由分說的被帶到了謁見大廳,在寶座前我儘管一臉倦意,卻仍以合乎禮儀的方式向父皇問安。然而父皇卻一臉不爽的瞪著我。


「尤雷妮雅。」


「什麼事?」


父皇面色嚴峻的說。


「先給我去洗臉,讓你的蠢腦袋動起來。」


似乎是打哈欠被聽到,一旁的禁衛遞上濕毛巾,我默默地接下。大腦清醒後,我再次端正姿勢向父皇問安。


「哎呀,早上好呢~」


「還沒醒呢。」


標準時刻13:00的字樣浮現在我和父皇之間。


這麼說來,我坐車來這裡的路上時太陽似乎已經過頂了,已經是該說午安的時間了嗎?於是我說了聲午安。但父皇只是緊盯著我,眼中似乎有著說不出的什麼,過了片刻好似放棄般,深深的嘆了口氣。


算了,來談正事吧——父皇這麼輕聲呢喃。算了是算了什麼啊不對,剛剛是說正事?我豎起耳朵。


「尤雷尼亞,妳從軍事學院畢業,然而仍未經歷過實戰吧。」


實戰……聽到這個詞突然冒起了冷汗,垂落臉頰的髮鬢更搔的我渾身發癢,但我忍耐著回答。


「確實,雖然有數次演習經驗,然而校方基於安全考量,並未讓學生參與實戰。」


除了基於學生安全,大概更因為我的皇女身分……由於心中浮現不好的預感決定先打劑預防針。


「不過……就算有那機會,我想實際指揮艦隊的重責大任,我恐沒有那個能力承擔。」


話語迴盪在大殿下,父皇聽了僅是悶哼一聲。這種反應……等等!照這個話題走向很不妙啊!在內心焦躁的大喊拜託不要……父皇的下一句卻把現實砸到臉上。


他隨意的開口。


「也用不著妳,實際指揮另有其人,跟去就行。」


「欸!」


我連忙反問。


「照這句話的意思似乎是要派我參戰?這可還真是不好笑呢……父、父皇?」


「尤雷尼亞,如果還沒清醒到是可以去一旁水池泡一泡喔~」


「咕!」


父皇的眉頭皺起,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隨即開始數落。


「話說回來,畢業後也過了三年了呢。想說就放妳輕鬆一陣子沒想到妳還真給我一混就混了三年啊!尤雷尼亞,儘管讓妳宅在房間裡混個幾十年也不是問題,畢竟沒了妳帝國依然安然無恙,世界更加美好說,我耳根子還清靜了些!不過……」


父皇放棄他威嚴的坐姿,手靠在寶座扶手上撐著下巴,一臉鄙視的瞪著我。


「妳父親我呢,就是不爽被米蟲寄身。」


帝國的皇帝這麼宣言。


「沒那個閒錢養妳。」


我才不是米蟲!不對,雖然客觀上是米蟲但在我的主觀世界中正進行著思想上的生產啊!我在心中這麼吼了回去,在心中就是了。


被說成米蟲的我拚命低著頭不敢和父皇對上眼,過了一會後鼓起勇氣開口。


「說成米蟲也太超過……至少我可是有替父皇處理一些公文,有在工作吧!」


「擅自閱覽機密文書,原來不是米蟲而是犯罪者呢!尤雷妮雅,真不愧是妳,總是不負期望。」


父皇的視線冰冷冷的,嘲諷聲不絕於耳。


「哎呀,堂堂帝國第三皇女怎麼跪在地上顫抖呢?到是看著我……來,有話要說趁早說,畢竟去了宇宙可沒那麼方便能即時通話!還是說別去宇宙了,把你送到某個邊境星球呆上個五十年好了?」


父皇手輕輕一揮,我眼角就瞥見後方禁衛跨步朝我走來。這個,是大危機呢。


「咕!我去就是了!」


我的聲音由於緊張整整高了一個八度。


  謁見大廳寶坐前跪著二人。


「維魯斯。」


「兒臣在此。」


和不久前一樣的情境,不過這次跪在寶座前的除了我之外還有第一皇子維魯斯,閃耀的金髮和端正的臉孔都與父皇一樣,是擁有純粹色雷克斯血脈的證明。相較之下,我的髮色則和安朵美達星區的大多數人一般是純粹的黑。


我沒有開口,只是跪在一旁等待。


「出征的準備如何?」


「除了旗艦日輪還在港口停泊,所有艦艇都已在最近的星門集結完畢。」


維魯斯沉穩的回答父皇,不過他的視線不時的飄向我。


「做的好,維魯斯。」


「一切只待父皇下令——」


但父皇打斷了維魯斯。


「我是很想那麼說,不過在此之前還有件事。」


父皇指了指我,然後這麼要求。


「把這傢伙帶上。」


「這傢伙……尤雷尼亞也要去嗎?之前沒聽說有這回事。」


「是臨時決定的,就想想辦法吧,身分是作為副司令登艦。不過不管是放在房間也好扔到鍋爐室也行,總之有帶去都好。」


才不是都好!


被談論著扔到鍋爐室的我低聲抗議,卻被二人忽視。


「為何……不,悉聽尊便。」


維魯斯有些困惑,但一想到出征的事更加優先,便沒多問表示接受。父皇滿意的點了點頭,意味深遠的瞪了我一眼後,從寶座上站起。


他高舉手中的權杖緩慢的開口。


「吾兒維魯斯聽令。」


聲音威嚴而莊重,令人不由得聚精會神地聆聽每一個字,父皇如此說。


「立刻率軍,讓不知死活的逆賊知曉反抗帝國的代價!出征!」


「必定,凱旋而歸。」


維魯斯低下頭沉聲說,應答聲響亮的迴盪於大殿之上,不絕於耳。這時,一旁的我在被氣勢壓倒之餘, 腦中是這麼想的。


皇兄,這種台詞我也想說說看耶——


伴隨維魯斯的勝利預言,艦隊揮師出征,而我也被推去參與一場半小時前才知曉的戰爭。



  在頗為寬敞的私人房間中,與更加寬敞的床上,我仰躺著看頭上那裝飾的華麗卻毫無意義的床棚,而感到無比煩躁。這實在讓人難以想像是身處宇宙所見到的景象,不過整個房間都是如此已至於這座床也不會太過突兀。


但我這座床實在有夠誇張,觀察過門口後,發現床棚的高度甚至超過門的長寬!底是怎麼搬進來的?


啊啊……啊,不對,我在逃避問題。床棚怎樣都無所謂啦!眼下更該思考的是我的處境才對!


我從學院畢業後宅在房中三年,父皇終於受不了把我轟去前線還威脅否則把我扔到邊疆終老一身,這是概要……怎麼說,雖然追根究柢有一部分、大部分是我的錯,好吧幾乎都是我的錯啦!但這實在太過分、太過分了,宅在家中又不是什麼罪大惡極的事,而且我就是看準我們家有辦法養我,才使勁當米蟲啊!


什麼叫做「帝國沒閒錢養你。」


明明有啊!


啊啊……啊又偏題了,一定是因為狀況太惡劣,導致我下意識想逃避現實。


我深深吸了口氣,在床上盤起腿,開始認真考慮。


日輪號是艦隊的旗艦,由第一皇子維魯斯也就是我哥率領。嘛,這一點還不算太糟糕。維魯斯在總共九位的皇子皇女中算是和我處的相對算好的,也就是說……和我沒什麼交集。


和最有望成為下任皇帝的維魯斯沒有交集說起來奇怪,但這是因為萬一我貼太近會被第三、第四皇子敵對,被視為第一皇子的派系。總而言之,維魯斯和我的關係大概是路上撞到的行人,或被提到名字才想起「喔!是他啊。」的程度。


不是我在自誇,但我們的關係,就算以以諸多皇子皇女間的交際來看也算友好呢!


「而且,看起來父皇也沒和他特別交代什麼……」


我自言自語著,分析情勢。


被特意暗中處理掉是不可能,父皇目前對我的惱怒大約來到『我沒你這種女兒!』終究只是嘴上說說,不會怎樣的程度。以尤雷妮雅牌父皇探測器得到的結果精準度姆庸置疑。


所以,我考慮起這艘戰艦正前往戰場這回事。戰爭是為了征討邊疆某位造反的鄉下貴族……大概只是一時衝動覺得「贏得了!」就這麼幹了,真是個蠢貨。給了維魯斯登上帝位,建立功績得好機會呢。維魯斯也正在心中默默感激對方吧?


說到底,鄉下貴族有的,不過就是些龜速戰艦和連護衛艦裝甲都打不破的貧弱火力,帝國則是數個滿編的分艦隊和日輪號。不可能輸,我如此下了結論。


這麼一想,我發現意外的,現狀不算太糟。


敵軍是些連一般裝甲,都要打上好幾發才打的穿的二手艦隊,在日輪號上的我豈不是超安全?拜託,他們在那邊搞神風特攻隊的時候,我只要躺上那張彈性莫名好的公主床,就連震動都感覺不太到了耶!?

 

簡直和看4D電影一樣,而且還全場免費,笑死。


「嗯?」


……等等等!我連忙起身整理狀況。


首先,享受幾個月的宇宙旅行。


第二,等父皇忘了我這號人物。


最後,偷偷溜回離宮回到尼特生活。


簡單三步驟,生活沒煩惱~


情況真的沒那麼嚴峻!?被出門時被太陽曬到讓我亂了套呢~


遺憾哪——我得意地掛上笑容,朝想像中的父皇比起中指。真虧你能把我轟出去,不過,以尤雷妮雅之名向群星發誓,我還會回來的!


心情愉悅的我,突然覺得床棚上的華麗裝飾沒那麼令人煩躁,甚至有餘裕欣賞精美的刺繡。啊啦~這之蛇繡的活靈活現呢。


沒什麼好擔心,不過是去趟鄉下打打草包子的遠足罷了!


「宇宙旅行嗎?似乎也不錯……嗚呵呵呵!」


伸了個懶腰,我邊把凌亂的長髮梳攏邊暗自竊笑著,尼特人生超簡單!


辦小時之後,我改變了想法。


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但我嚴重懷疑如果神明存在的話,祂肯定連我剩下的那十分之一都掉換了。


什麼宇宙之旅?


去祂的。


在內心狠狠的削掉神的尖挺鼻子同時嚥了口湯。這裡是日輪號的高階軍人專屬餐廳,而比他們都高級的我,正紆尊降貴於此用餐。趕快五體投地的向我下跪吧!


啊還有,對了,兼做未來規劃。目前正考慮到尼特生活,日輪號這宅居地點。


回想著關於日輪號的知識,我在意的並非它作為戰艦的性能而是生活的舒適性,畢竟我預定要在這艘巨艦住上兩個月之久。


旗艦日輪號有著優秀的機動性,核融合引擎若在不考慮乘載人員安全的條件下,全力運轉時甚至可以來到光速的百分之十,作為本人動都不用動就可以宇宙跑透透這點來說,是尼特的理想!具備著機動性的同時,日輪號也有著難以置信的巨大身軀和龐大的載送量,也就是說不會有糧食不足需要出去採購的問題,完美。


有著優秀的條件然而,我卻深深的嘆了口氣!


……這引起了些許騷動。


「尤、尤雷尼亞大人,有哪道菜令你不滿意的嗎?我會立刻更換!」


隨侍在側的廚師誠惶誠恐,以為我不滿意菜色。不,真的,跟你們無關,廚師好棒棒。總之先說點什麼。


「本宮在想別的事,不用在意。」


廚師看著我。頓了一會,啊,想到該說些什麼。


「菜的味道我很滿意,實在想像不出這是在軍艦上能有的滋味。日輪號上的廚師似乎很優秀呢?」


我讚美了幾句使廚師安心,但實在沒想到他眼角會冒出淚水。等等,鼻涕留下來了有點噁心,我悄悄的拉遠距離。


「萬、萬分感激殿下!還有需要的話儘管開口,我等必定滿足皇女大人的要求!」


「啊,是嗎……不用了。」


我揮了揮手示意,身穿白袍的廚師立刻行了軍禮,有力地說。


「那麼這就退下。」


踏!聽到雙腳併攏的聲音讓我有些意外,這才會意到微微點頭致意,之後以不讓他人聽見的音量低語。


「說起來,這艘船上就連廚師也是軍人呢……」


剛來時沒怎麼多注意,現在卻察覺到這實在很煩人。


不論什麼人都是軍人所以會以軍隊禮儀而非宮廷禮儀相待,由於我表面上的立場,也必需以副司令的身分回禮,讓人無時無刻都不能放鬆。這不是說宮廷禮儀簡單喔!只是因為我一直宅在房間中會見面的頂多只有侍女之類,連點頭都不用!


不過說真的你能想像,連進房間清掃的人都穿著工作服提著水桶與毛巾,朝自己行著標準軍禮的感受嗎!我還以為這是在搞笑!?


所幸我多少還知道要怎麼應對,久了也能習慣吧。


啊啊,不對剛才說到哪來著?父皇褲子穿反的糗事還是日輪號?


應該是日輪號。


日輪號的巨大程度,其全長必需以公里為最小單位計算,有著帝國首屈一指的載運量——據說甚至足以塞進七個大隊的戰機。更簡單的表達,單單一艘日輪號就足以壓制整個星系,因此除了以艦名日輪之外更有著宇宙母船之稱。


但我要強調的只有全長以公里為最小單位計算這點……艦內的移動簡直是場災難而且生活性極差!沒辦法在出門十公尺內解決一切算什麼鬼?我想像中的宇宙之旅可不是這樣啊!


我的握著叉子的手因憤怒微微顫抖。


當然,對我來說最完美的狀況就是徹底宅在房間度過這兩個月,食物、飲用水甚至娛樂器材都還好說,但總不可能連任職的副司令室都般過來吧?利用皇女立場也不是不可能啦!然而幹得太過火,觸怒維魯斯可不好……聽說艦艇內部常發生些小意外,譬如——電腦錯誤抽空了某區域的氧氣或流入有毒氣體。


這不是都是傳說,父皇就這麼幹過幾次的說法在帝國內傳的沸沸揚揚,但他不承認。


『那是意外~』


我當時默默轉頭。


綜上所述,我既然不能當個誠實的尼特,要履行身為副司令的職責,這意味著我必需每天通勤數十公里去上班……開開開什麼玩笑!


我可是貨真價實的皇家尼特喔!皇家喔!


我把手上的叉子狠狠一戳,想刺穿浮在湯中的馬鈴薯,然而馬鈴薯只是悠哉的滑過叉尖,在湯中浮浮沉沉。


「……。」


哼。


要本宮通勤工作?這還算什麼尼特。


「要我走路?我上次一口氣走最遠,就是從太空港走上日輪號喔。」


儘管局面惡劣,但仍在內心暗自發誓,絕不讓任何人打破我的尼特信念。


「有你的……但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


我恨恨地想,再次以叉子對準馬鈴薯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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