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呀，我睡过去了？刚才那人已经走了吗？」

刚恢复意识的华芝挣扎着向记忆中来人的一侧起身，喉头上没有了插管的触感，不知现在身体何处的留置针也没有多少妨碍的感觉，也许是医生趁着自己熟睡已经拔掉了吧，毕竟护士昨天说已经在好转了。她尽力不去思考这背后的意味。

华芝挣扎着撑起倔强的眼皮，发现四周一片漆黑，只有零散的星光从右侧的窗户照射进来。

这么晚了，病房当然已经关灯了。她伸出左手摸索着，记忆中身边有一张床头柜用来堆放杂物，她的手机应该也在那里。

已经有几天没看新闻了。不过华芝不需要新闻，因为最近无非就是关于某化工厂反应釜泄漏事故啦，某负责人因渎职被逮捕啦，某官员因涉嫌受贿而被调查啦之类的事件，以及被渲染成了「拯救了城市的英雄」的，一位似乎刚从硕士毕业的女性技术员。

这位英雄正是华芝本人。如果她当时没有冲进车间做紧急处理，恐怕这座城市真的会在反应釜爆炸中毁于一旦。不过她随后也被蒸汽严重灼伤，如果不是正在值班的另一位同事及时赶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真是想都不敢想。

至于华芝当时为什么要冲进去？因为逃跑没有意义。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与其等死，不如硬着头皮冲上去。你看这不就活下来了。

不过说不定自己内心深处也有着什么大计呢，华芝嘲笑着自己。

然而左手边并没有什么床头柜，有的只是身后的一堵陌生的墙壁。

这是用木板钉成的墙，没有光滑的涂料或涂层，没有墙砖，没有壁纸，只有粗糙的木板，以及像陷阱一样隐藏着的铁钉。

这里大概并不是医院呢。华芝想不出自己是在什么地方。

接受了自己大概已经「出院」的事实，华芝支撑着从床上起身，木质的硬床板发出咯吱的响声。身体已经没有什么异样，只是右手食指还残留着灼烧般的刺痛，似乎是烧伤还没有完全恢复的样子。凭着微弱的星光，华芝打开右手窗户旁的屋门，光线从门外照进来，让屋内稍微明亮了一些。

这里除了华芝的一张床，还有茶几，椅子和衣柜之类的家具，似乎都是木质的。屋内的地板也是木板铺成的，但还没有完全铺好，漏出了下面整齐排列着的整根的圆木。

夜晚的空气透着一丝清凉，以及混合着尘土，草籽，和灰烬的狂野。这对于华芝来说是仅存于童年的气息，但她好像并不怎么喜欢。屋外是兼作阳台和走廊的一条狭长的通道，这边的尽头是向下的木质楼梯，从高度来看是二楼。

据说，人在失去了健康之后……才能真正理解生命。华芝漫不经心地走下楼梯，回味着久违的健康。能够从烧伤中恢复真是太好了，有那么一段时间华芝甚至以为自己的后半生就要这样在病床上度过了。迎面提着灯笼走来一位陌生的中年男子，华芝也没有理会，因为像自己这样大病初愈的人，别人想要做些什么真是太容易了。

「真是的，小洛你怎么又偷偷跑出来了，快回去，不然妈妈会生气的。」

没想到对方先搭起话来。

「小……洛？」

男子放下灯笼，蹲下来，笑着摸了摸华芝的头，华芝下意识露出厌恶的表情并扭动着身体躲闪。

「是被之前的事情吓到了吧。爸爸来陪你玩好不好？但就一小会，之后就要好好回去睡觉，记住啦？」

华芝疑惑地看向男子的眼睛，那双眼睛里只有温柔和慈爱。华芝这才注意到，眼前的男子即使是蹲着也比自己高出一截，而自己比楼梯和通道两侧的护栏还要矮。

男子像抱小狗一样地抱起华芝搂在怀里，又随手提起灯笼别在腰间，而华芝则在嘴里不停嘟囔着，「小洛」。

「已经 4 岁了抱起来还是感觉很小，很轻，我只希望这孩子能平安成长就好了」，男子用华芝听不见的音量自言自语着。

「小洛」，男子故意放慢语速，似乎是为了让华芝能听清，「忘了吗，这是你的名字。」

男子一边说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在华芝的手心比划着。

华芝因为还不习惯，以及手心实在是太痒，便毫不留情地躲开了。

男子只是笑笑，又揉了揉华芝的头发。

头发意外地很短，好像是刚剪过的……是短发？这里的女生也剪短发的吗？

在男子的怀抱中多少感到有些温暖，所以大概也该给一些回应吧。华芝自暴自弃地想着，用小手指着自己说，「小洛」，又轻轻捏着男子的胳膊，说「爸爸」。

「没错，是爸爸呦」，男子高兴地回答，用手戳了戳小洛肉嘟嘟的小脸，但是突然，「疼疼疼快松开。」

意识到自己不小心捏疼了男子，华芝松开了捏住男子胳膊的手。

「小洛报复心好像很重呢」，男子笑着说，「这可不好。」

「哪有，只是不小心，我又不是故意的」，华芝下意识反驳道。是可爱的幼儿音。

包括刚才也是，看来变成小孩子之后心智也会受到影响。好像也不坏。

「开玩笑啦，小孩子还掌握不好身体的力量，等长大一些就好了。小洛要快快长大呦。」

两人离开木屋已经有一段距离了，周围的景色开始是低矮的草地，到了这边已经成了比小洛更高的灌木，再向前好像就是森林了。灌木丛中时有各种昆虫经过的沙沙声，两人的身边也聚集了一些小飞虫。偶尔混入其中的有黄绿色的萤火闪烁着，以及在夜幕下，伴着灯笼，星光和萤火而更似梦幻一般的蓝色蝴蝶。

华芝开始有些困倦了，便闭上眼睛躺在男子的臂弯。是让人放心的感觉。

在灌木丛与森林的交界处，有一小片人为开辟出来的空地，空地的中央燃烧着一团篝火。身体靠在篝火旁的大树上，手中的长杖支撑着地面的守夜人，是一位并不比华芝更年长的不修边幅的年轻女性，对小洛来说是大姐姐的年龄。

「在这个时间把孩子带出来，我该说你什么好」，女性无奈地摇着头，满头的长发就这么散乱地飘逸着。女性站起身，用一根手指挑逗着小洛，「真可爱。小洛你好，这里是小姨。还记得我吗？不会是忘了吧。真伤心。」

「小姨好」，是长发呢，华芝心想，不修边幅这一点也像小孩子一样可爱。不过真正的小孩子在这里呐。

「小洛好乖。其实今天早上主持你的受祝仪式的海丽娅派祭司，就是我啦」，小姨似乎是抱有歉意地说，然后又像是赌气一样地看向男子，「但是突然就变成火灾不是我的错嘛。」

「要做正事的话，先把孩子放下来吧」，小姨指着篝火旁的一块小石头，示意小洛坐在那里。

「正事？」，华芝疑惑地问。

「没错，正事」，小洛被放置在石头上之后，小姨收起长杖蹲在面前，「仪式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仪式，是什么？」，毕竟这是华芝不知道的事。

「就是今天早上……」，小姨感到惊讶，但马上平静下来，「……也对，毕竟当时你当时晕过去了，也有「选择性失忆」的可能。不过，你希望能回想起来吗？这样对小洛的恢复应该会有帮助吧。」

如果当时的确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件才导致小洛失忆的，那么也就是说，是因为失忆才恢复了「前世记忆」吗。不过华芝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也可能是仪式本身，或者说，是火灾？难道说是因为小洛又一次被烧伤……但是身上好像并没有什么伤痕的样子。又或者说其实真正的小洛已经死掉了？

不过无论如何，这样也许可以找回作为小洛的记忆。也说不定还有和神对话的记忆？如果真的有神并且真的有过对话的话。

「那么……好？」，华芝犹豫着表示同意。

小姨微笑着看向父亲，然后从虚空中掏出一支蜡烛。小姨另一只手轻轻张开，火焰便开始在烛芯舞动着。

「小洛乖，试着盯着它看，好吗？不过如果看到奇怪的东西的话一定要……」

但华芝被小姨的魔术所吸引，从刚才就已经在死死地盯着蜡烛。眼前的火焰映照出无数的影像，火焰的中心却变成了幽深的隧道，像是会通往某个隐秘的场所。华芝的意识像是被隧道所吸引，周围的一切变得模煳，小姨的声音也变得越来越空灵而缓慢，缓慢地回荡着，缓慢地消逝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