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井屋的篤人,他是這麼說的。
顧名思義他家開酒肆,不過比起顧著自家店舖這人更愛往外頭跑看人笑話。但話又說回來,也許不是他不想管?畢竟誰會讓自家那個浪蕩子去做管帳的事呢。
「當初去臨町做學徒,才給人計了一天帳就被送回了。咱家老頭就這麼對我說了——」
你以後要不是窮死,就是被追債的砍死。
「於是我就不管帳啦。」
一路上篤人竹筒倒豆,上至三代先祖下至鄰家小兒,就連門廊下阿花的情史都毫不藏私大發的和我說了,巴拉巴拉的說個不停。
順帶一提阿花是隻黑貓。
儘管早在湯山屋那耳聞,但我還是不禁覺得,這人還是過於健談了吧,但我沒什麼精力去打趣。
淺野町鎮的街道差異頗大,越接近高處,就越乾淨整潔;而越往外圍,尤其是鄰近河邊一帶的町鎮,就越是雜亂。滿是塵土,街邊有些污物不說,主要是那些視線,看到我明顯乾淨的衣物時帶著的陰沉,瞄見一旁篤人時的不悅……
我不著聲色的避開但也十分費神,然而在前頭領路的篤人卻駕輕就熟的飛快的走著,偶爾還會停下等待,似乎對這一切十分習慣。
「啊,就這間了。」
他說。
我本以為他會直接帶我到居所,然而卻是間酒肆。不過想想這倒也是。湯山屋那邊說的只是有地方住,沒說過是獨居,大概這裡有空房……不過見過這一帶的樣貌後,我心裡反倒有些慶幸。
他揭開遮擋塵土的竹簾,躬身入內,他低聲道:「時間還早沒什麼,以後你借住這的話晚上小心些。」
我意外的抬起頭,詫異於對方突然的告誡。我瞧了瞧他,不過他對我眼中的試探視若無睹。
「怎麼,站外面吃土啊?進來吧,鹿野的鄉巴佬。」
只聽到一聲粗魯的催促,彷彿那一瞬間的關切只不過是個假象。於是我跟了進去。
酒肆內挺熱鬧的。進去就聽到有人拿腔做調的說著。
「見鬼的匪患!」
路過的行商敲著杯子,信誓旦旦的說道著。大概沒想到大白天還有人有這雅興說書,篤人挑挑眉,就帶我站在一旁聽著了。
「你說路口枯樹下沒了乘涼的懶漢不算回事,田裡刨食全沒了影也不是沒見過,行吧天熱嘛!誰沒想過偷個懶。但整座村都沒見著人那可不對啊,破棚屋後除了編到一半的草蓆,別說人影,狗影子都沒有!」
「也得虧我有耐心,周圍繞了幾圈都沒走才發現真相,要不然……」
「要不然你就把全村家當都搬了?」有人打趣著說。
「放屁!你瞧俺是那種人?!」行商開口就道。
但周遭的視線有些冷……他只好補了一句:「我推車就停外邊,就那麼大裝的了啥?而且就那破村子你說有什麼家什值得拿。」
瞧了眼那人,似乎沒再開口的意思,只是悠哉的咬著根草在那晃腳。灰色著物沒穿羽織,搭著袴。行商隱晦的瞥了眼酒肆角落的其餘人。還好,似乎無人打算發難。
唔……他端起酒杯灌了一口,抹了抹額頭,決定繼續道。
「咳,我繞了幾圈。然後你猜怎著?」
後面就有人挺給面子的捧了詪。
「怎著?」「都死了是吧。」「不然呢……」
這就是廢話了,兩個月來鬧得沸沸揚揚,哪村死了幾口人,早就聽到耳刮子長繭了。於是行商白了他一眼,不屑的說。
「死,當然死!不過咱們老子病死是死,你娘子溺死也是死,今年收成沒了泥腿子餓死那也是死。重點是怎麼死的不是?」
「行吧行吧。」那人只得點頭。
行商十分囉嗦,但他還是耐著性子等著聽下文了。雖說耳刮子長繭,而且也只是變著法兒講,不過這裡沒別說書的……
那也只得聽啦!
淺野也不是什麼大地方,怪無聊的。約莫是同樣想法,其餘酒客又紛紛鬧著要行商接著說,眼見氣氛還成樣子,行商也就不憋著了。
「那整村人都在那啊!」他說:「那土包堆的好大一個的!不過這也不稀奇,我也不是第一個到,只不過那墳包大約沒堆扎實……早就被野獸扒出來了。我是說,那些屍體,斷肢啊腳啊什麼的反正亂棄八遭掉了一地,原本是想去念幾聲佛,替他們求點冥福順便積點陰德。於是我就上去看了——」
怕不是要取搜屍,又有人嘀咕,但眾人都知道這時候就該有個不過了。果然行商轉了轉眼珠子,開口說——
「不過,」突然大聲,而後又怪聲怪調的放低聲道:「……我靠近時,有東西竄出來了,嘶!那可真是。」
也許是真的不信,或者故意作態,反正有聲音幫忙鋪陳了起來。
「不就是野獸?」
「不,不不不。這你就想錯啦,只是野獸難道我還會來這搬弄嗎?那不如找上街那邊賣毛皮去。」
「難道是匪?但你……」
「不不,這更不是啦!」行商故做神秘的說。
「那到底是啥你別賣關子啊!」
好!行商大聲道。
「沒錯!那不是匪,更不是野獸,當時我也不知那究竟是個什麼,就靠進去看了。結果就看到了——好大一個人!不,那不是人,身高至少有我的兩倍,皮膚也不是正常人的膚色,是青色的。最重要的是頭上還有角,那——」
絕對是惡鬼!
嗬!有人倒抽了口氣……也不知是不是裝的,總之效果十足。我注意到聲音都來自同一個角落。不過似乎沒人在意,我也挺好奇的,篤人更是聽的津津有味。。
「惡鬼——」後面就有人質疑了。
「你是說,你看到了鬼還活著回來?!」
「說來你們也不信。」這也正常,不過呢。行商道:「那鬼當時就從屍體堆裡爬出來的,我嚇了一跳。但他就好像沒見著一般,嘴裡唸到著什麼就往一旁湯山——」
「你!很好啊!!」
突然間光線亮了起來。
繼篤人和我之後又有人闖進了酒肆。打斷屋裡的談話聲的嗓音聽著十分強勢。
「大白天就在這說些神神怪怪的!臭老爹,就你來這混,還當起說書的啦?!」
行商的故事被打斷,於是所有看向門口的視線都十分陰沉……大白天沒點燈,只靠陽光,因此屋內半明半暗的,可當眼珠同時轉往同一處時,卻如一道高功率探照燈般十分嚇人!
進屋的那人被不善的視線嚇阻,沒有進一步發難。但行商也沒有趁機反駁,而是真的見鬼似的瞪大了眼!
「千愛!你怎麼能來這?!」他驚駭的叫道。
难道他说的是主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