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如同要將耳膜炸裂一般的巨響從大型賣場的後方響起。
那就像是雪崩前的悲劇絕響,而伴隨著那道聲響而滾落的則是成千上萬的怪物們的怒吼。
這裡是怪物們的獵場,也是我準備逃離的魔窟。
「該死!這邊也一樣嗎?」
擋在面前的鐵門的是‧‧‧‧‧‧一群體表為灰白色的人形怪物。
毫無血色的皮膚只留下虛有其表的血管,無法聚焦的瞳孔早已不再明亮,猶如要將世間吞噬的巨口一張一合的揮舞著利牙。
明明出口就近在眼前,然而看著眼前的畫面我的嘴卻不禁吐出了憤怒的低語,手中緊握住的鐵橇也隨著心裡的波動而微微搖晃。
從身旁沾滿髒汙的窗戶往外望去,發出聲響的四周都充斥著無數隻披著人皮的怪物。
在巨響傳出的瞬間,怪物群便和海浪一樣源源不絕地湧向聲響傳出的地方──本應是如此才對。
眼前的出口始終有好幾隻如同警衛的怪物們徘徊,明明將所有可能散發的氣息隱藏起來,這些怪物還是不斷發出了讓人不禁想摀住耳朵的巨大噪音,一邊用空洞無神的眼眸從門外死死的盯著內部。
口中蔓延的唾液和血液不斷滴落似乎在渴求些什麼,聽不出是否在對話的咿嗚聲則是難聽的讓人發毛。
漆黑、濃稠的黑色血跡將整個走廊渲染開來、被破壞的殘骸和屍塊猶如多年沉積的灰塵一般隨處可見,『與地獄無異的深淵風景』刻印在我的眼中。
──該怎麼辦?
面前的這道門已經是最後一個出口了,其他的出口不是被大量的雜物封閉就是爬滿了無數的怪物。
或許碰碰運氣,離開這裡再去看看其他出入口會更好吧?可是現在的我卻已經完全失去了思考的餘裕。
前方是將門堵住的怪物群,後方則是開始蔓延出黑煙以及些許火舌的藏身處,縱使想要再更換路線,但被我點燃的火海不知何時會將這裡燃燒殆盡‧‧‧‧‧‧無論是哪一邊都絕望的讓人發笑。
因為食物終於被消耗殆盡,我不得已只好打破安穩的生活,試圖向外逃離,可是現今的情況卻不禁讓我後悔萬分。
手中並沒有可以打破現狀的底牌,可以依靠的唯有自己的雙手和陪伴我至此的鐵撬而已。
「!!」
就在此時,我無意間和不知何時出現在眼前的人對上了雙眸。
透過被沾染了髒污的其中一塊玻璃,我清楚地看見了一個人的身影。
幼小、脆弱的身軀彷彿一碰就碎,明明看起來絲毫威脅感都沒有,但是隱藏在黑色長髮之下的雙眸卻出奇的讓人感到毛骨悚然。
那副不知道盯著何物的眼神就如同被逼到懸崖邊的餓狼一樣,明明看似隨時都會倒下卻散發出讓人無法無視的氣勢。
一瞬間,我下意識地對著眼前的人舉起武器,直到揮下的前一刻我才突然發現那不過是因為染上髒汙而將自己的身影照得格外清楚的鏡像罷了。
「在做什麼啊我‧‧‧‧‧‧」
我甩了甩頭將思緒拉回現實並分析狀況。
為了將不知隱藏在哪的怪物全部引過來,我利用了蒐集到的少量火藥引發爆炸,而這爆炸產生的火光以及聲響導致此時不管周圍有多少怪物都會知道獵物在這裡,我唯一能夠存活的可能性便是在怪物群之中找出一條路偷偷的溜走。
計畫聽起來簡陋的可笑,實行起來更是如此,但我還是選擇這麼做。
明知向前走必定會是條地獄之路,能活著逃出這一關的機率絕望到讓人感到無法相信,但同時我也明白持續在這裡待著也不過是慢性自殺罷了。
而且在引起爆炸的當下,我就已經沒有任何重來的機會。
『生,亦或者死』
只有這兩個選擇的我,迫不得已選擇了前者。
重新冷靜下來後,我搖了搖頭並用我那爬滿灰塵的手拿起鐵橇,偷偷地接近出口後朝著其中一隻將腦袋探出門的怪物砸下,怪物則連聲音都來不及發出便應聲而倒。
在怪物落地的一瞬間,我立刻衝出門口並揮舞起鐵撬。
發出聲音的那一刻開始,我便絲毫沒有與時間周旋的餘裕,比起我,怪物們的聽覺強大許多,要是我沒辦法在怪物群聚集前殺出重圍,那麼等著我的就只剩下成為牠們的晚餐這條路了。
多虧於先前製造的爆炸,留存在這裡的怪物不過只剩下三、五隻而已,我趁著怪物們發現我以前的僵直一個個用鐵撬了結牠們的性命。
「沒了嗎‧‧‧‧‧‧」
清理完眼前的怪物後,我保持警戒稍微觀察了一陣,確認周圍似乎並沒有任何殘黨後我才得以鬆一口氣,還好計畫到這一部分還勉強算是順利。
順著牆上逃生地圖的指示,我步步為營的走向出口。
被濃稠的血液弄得黏呼呼的地板清晰的烙上了我的腳印,空氣裡還混雜著屍體腐敗以及物體燃燒的惡臭,不過我不以為然的繼續向前邁步。
臨走之前,我拿走了一張之前意外找到的地圖,幸虧有這張地圖,我順利獲得離開這個城鎮的手段。
好不容易踏出了出口,眼前映照出的卻是失落的城市。
久違的室外空氣有種說不出的清新,雖然依舊瀰漫著腐敗的惡臭,但我卻忍不住的大口呼吸起來。
被日光照亮的都市已然失去了它的風光,佈滿青苔的破碎建築物幾乎讓這裡成為廢墟觀光場,少數仍然屹立不搖的房子也都破破爛爛的,道路更是被無數腐爛的屍首給堆積起來。
即使如此,藉由部分建築的殘骸也不難推算出這裡過去的繁榮程度。
面對著與先前截然不同的寂靜,我在心中默默地給自己打氣,接著便迅速前進。
「‧‧‧‧‧‧」
我盡量不發出聲音的來回穿梭在數個建築物旁前行。
明明知道先前爆炸產生的聲響和火光會將怪物們吸引走,此時的怪物們幾乎都聚集在後方,不過就算如此,本能的警鐘還是不斷敲響著。
──撲通、噗通!
即便腦袋無比的冷靜,但是我的汗水仍然不斷滴落。
我無法確定那究竟是因為高照的日光,還是太過強烈的緊張感。
我能深刻的感覺到我的每一口呼吸聲都彷彿被放大了數十數百倍一般令我心驚膽跳,我甚至擔心著我的心跳聲是否會被怪物們給聽見。
建築物旁、交通工具上、道路中央,隨處都充滿著橫躺著被屠殺過後的屍體。
被隨意丟棄的屍塊、一看就知道是致死量的大量血液橫撒在視線所及的所有地方。
僅僅是看到這些就讓我心驚膽戰,擔憂著自己是否就會在下一刻成為這樣的屍體。
所幸的是,似乎並沒有我所擔心的情況發生。
「‧‧‧‧‧‧」
腳下的是,成群保有著大部分軀體的屍體。牠們不僅失去了頭顱,灰白而又帶點黴綠的軀幹也被啃食的慘不忍睹,被強行撕開的軀幹中甚至能看見有無數的蛆蟲在蠕動。
我強忍著噁心感輕輕地用鐵撬在祂們身上試探,直到確認祂們都已經確實死亡後,我才能夠安心的再次踏出步伐。
明明知道眼前的都已經是不會動的屍體,我仍忍不住多盯幾眼、小心翼翼的避開前行。
並非是對其感到害怕或忌諱,純粹是因為我無法確認在眼前躺下的亡者究竟真的只是單純的屍體?還是在等待獵物到來的怪物?
在這種關鍵時候,多一分的戒心就是多一分的生存機率。
「唔‧‧‧‧‧‧」
還未抵達我的目的地,但是眼前一座只剩半截的大樓陰影下就已經聚集了數隻怪物,我並不清楚為什麼牠們沒有被先前的爆炸聲吸引,不過我還是冷靜的吐了口氣。
這種事情勉強還在我的預料之內,但這並不容我樂觀。
我同樣躲在了一處暗處潛伏著,觀察著怪物們的動向。
牠們搖搖晃晃地躲在避免被日光直接照射的位置,嘴裡還掛著些仍未吞下的血肉,看上去實在令人反胃。
從遠處乍一看怪物們似乎活動力低下,甚至有些害怕陽光,但與其朝夕相處的我十分清楚牠們的習性。
牠們是獵手、是等待著機會傾巢而出的獵人,他們固然討厭陽光,但那絕不代表牠們會因為陽光而變得虛弱。
「呼──」
我悄悄地拿起了一顆拳頭大的石頭,深吸一口氣之後猛地往跟我和目的地完全相反的位置扔去。
石頭如同我預期的一樣,撞擊到物體之後而發出了巨量的噪音,就在發出噪音的同時我立刻躲回了暗處觀察狀況。
在石塊還未因撞擊而發出聲音之前,怪物們就已經發現了石塊的運動軌跡,緊接著發出了令人不寒而慄的巨吼衝向了石頭落下的地方,我則是趁機脫離了這塊區域。
情況沒有背離我的期待,我接連利用和先前在藏身處同樣的手法,躡手躡腳地走向原本聚集著大量怪物的道路,離開前還不忘回頭望了一眼因為我而圍在一起的怪物群,確定不會被追擊之後才放心地繼續前行。
偶爾遇到落單的怪物時,我便在不被發現的情況下迅速擊殺掉對方。
一方面既減少了製造聲響的機會使怪物們集中,另一方面則因為怪物的數量又變少了,哪怕只有一隻也略微舒緩了我的緊張。
之後的一路上都意外地順利,並沒有遇見大量的怪物,即使有我也利用了同樣的方式聲而迂迴。
──然而。
「果然不行嗎‧‧‧‧‧‧」
我站在密集的房區看著不遠處的大橋。
花了不知道多久後才抵達的橋早就已經水洩不通,插滿尖刺的拒馬以及汽車將路口塞的密不透風。
而除了這些路障之外,『牠們』也理所當然地將剩餘的空間給占滿。
即使橋上有著無數同類的屍體掛在鐵絲網和車子上,牠們也跟個門衛一樣毫無表情的站在那裏,不‧‧‧‧‧‧我想牠們應該也沒辦法做出表情吧。
周圍都是不斷張望的怪物們,即使想和先前一樣用聲東擊西的方法前行,但眼見可以躲避的地方實在少得可憐。
雖然身處房區,但建築物早已失去了建造時的堅固,如果我隨便爬了上去不僅可能發出噪音,更糟的情況還會導致建築物倒塌。
除了我會因此受傷之外,產生的噪音還會讓怪物們追過來,陷入萬劫不復的深淵。
偷偷的走到橋墩下之後我看了看橋底下的河,水面無聲的再次倒映出我自己的身影。
漆黑的長髮,兇惡的眼眸搭上僅掛著幾條破布的瘦弱身體,說實話,要不是身體太過貧瘠的話,我或許還會想著跟怪物們硬拚看能不能殺出一條血路。
水流相當湍急,雖然也有游到對岸這個方法,但估計以我這脆弱的身板只要輕輕碰到水流就會順勢被捲走了吧?然後我就可以跟我這可悲的廢物人生說掰掰了。
不過轉個角度想想或許也是個還不錯的選擇呢。
確定原訂的計畫完全失敗之後,我無力的走回了離橋有段距離的房區中來回漫步。
我沒有踏進任何一間房屋,這裡的房屋都已經太過破爛。
好幾間房子都已經攔腰折斷,即使是最高的建築物高度也不超過三層樓,破洞、缺口更是隨處可見,更何況我也不確定裡面是否還有怪物存在,比起待在不知何時會突然遭受襲擊的密室裡,我更傾向於在外頭遊走。
「混帳!!」
不經意間看向早已看不見且好不容易才脫離的怪物群時,我的嘴裡也不禁流出了絕望的低吼。
明明活下去的機會就擺在眼前,然而卻無法伸出手抓住讓我幾近憤怒到無法自拔。
一邊漫步著,我忍不住試著回想一件事。
那就是我在這裡究竟待了多久了呢?
說來突然,但是我大約在兩年前失憶了。
因為我並沒有過去的記憶,所以我也只能已能記住的時間開始計算,也就是說,我起碼在這裡生活了兩年。
雖說是失憶了,不過我並沒有連語言和生存技能都給忘記,似乎只是純粹的忘記過去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打從回過神來自己就已經在大型賣場裡罷了。
幸運的是,雖然賣場裡面幾乎被翻了個底朝天,但不知為何我的身邊有著大量的食物和水。
我並非對現狀沒有感到疑惑,反倒是在孤獨的生活中逐漸對失去的記憶感到急切。
我害怕著。
害怕自己未知的過去。
害怕身邊充滿怪物的環境。
我害怕著不知道自己是誰,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來自哪裡這件事。
自己到底是誰?是什麼人?為什麼在這裡?
在這裡的第一年,我無數次瘋狂的試圖尋找出這個答案。
在充滿怪物群的城市中試圖找尋有關記憶的蛛絲馬跡,然而得到的卻只有白費力氣這個結果。
周圍除了怪物之外沒有任何的生命存在,跟廢墟沒兩樣的城市也絲毫沒有一點線索,雖然感覺對於過去有些許的記憶碎片,但殘缺不堪的碎片卻連集合成一片拼圖也做不到。
除此之外若是我試圖抓住不斷飛散的記憶時,腦袋就會像是產生應激反應一樣出現難以承受的疼痛。
曾經我嘗試過扛著疼痛回憶過去,但即使我好幾次咬牙撐了下來也不曾得到任何訊息,甚至好幾次因此失去意識。
理解到這只是白費力氣後我也對過去逐漸變得麻木,面對甚至就連回憶都不允許的現狀,我僅是遵循著生存本能、如同提線木偶般尋找著能讓我存活下去的所有可能性。
除去那些記憶碎片外唯一可以追朔的,大概只剩下脖頸間不知何時冒出的紅色印記罷了,可是即使得到了這個線索,我卻依舊沒有任何的進展。
處在被怪物群孤立的魔窟之中,照理來說我應該要手足無措才對,起碼我的腦袋是這麼想的。
然而事實卻是我不知為何奇蹟似的冷靜。
不知道何時開始,我的心中開始逐漸感覺不到慌張,只是平淡、冷靜的尋找著食物和強化藏身處,彷彿情感這個概念徹底從我的身上被撥離一樣。
剛開始,我還會因看到怪物而害怕的無法動彈,但是如今我的內心卻毫無波動。
既感不到恐懼,也感不到憤怒。
不‧‧‧‧‧‧不僅是這樣。
快樂、難過、悲傷、憤怒、恐懼‧‧‧‧‧‧種種情緒正在從我的心中消失。
我隱約的察覺到自己似乎正在改變,變成某種我害怕成為的『東西』,最終我發現了那『東西』是什麼。
怪物
無庸置疑、切切實實的怪物。
腦海裡只知道生存,不再有任何思想,就如同『怪物』一樣,而我正在逐漸變成跟那一樣的東西。
比起與怪物共存的這段時間以及失憶的事,反而是這點讓我感到更加的害怕。
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似乎是我過去本就時常戰鬥,因此我『不曾因為怪物們而受過傷』。
然而,即使我每天都盡量節省食物,時而也如同走鋼絲般避開怪物們出外尋找物資才得以活到了現在,但這終究還是會遇到極限。
實際上我也正是因為手頭僅有的食物也已然見底,周圍可以尋找物資的地方更是早就被我翻的空空如也,我才只好計畫著離開這個地方,試圖抵達橋的對面去尋找新的避難所。
「──該死!!」
正當我還在追憶的時候,我的身後突然發出了物品被踩踏的輕微聲音,接著不出我所料的,兩隻怪物便從後方走了出來。
不管是對於我,還是對於牠們而言,在這裡打照面似乎都是意外的事情,唯獨相反的只有我對牠們是感到打從心底的畏懼,牠們則是見獵心喜的張開了嘴巴。
見到牠們彷彿要將我生吞活剝而張大的嘴,我感覺到臉上的溫度一瞬間掉了下去。
趁著怪物們還沒來得及接近我,我的雙手便下意識的將鐵橇插進牠們的腦門裡打算立刻殺死牠們,但似乎是運氣終於用完了,我終究還是晚了一步。
──嗚啊啊啊啊~~~
就在我揮舞鐵撬將怪物一隻隻殺掉的同時,其中一隻怪物抓住空隙開始吼叫起來。
伴隨牠的叫喊,周圍隱藏起來的其他怪物就像是開關被啟動一樣,轉過頭用失去瞳孔的眼眸瞪向我這裡,接著發出令人感到像是從地獄爬出的吼叫聲衝了過來。
我一邊在心中痛罵自己的大意,同時向附近的高點跑去,用著最快的速度一邊躲避著來襲的怪物們一邊試圖迂迴。
可是從四面八方聚集起來的數量不容我樂觀,而且即使我用上了最快的反應跑起來,怪物們的速度也遠比我的速度還要快上許多。
在躲過了差點將我的胸口抓傷的怪物後,我沿著眼前的建築物外牆突起爬到高處,接著我便在房區之間來回奔跑跳躍,毫不遲疑地穿梭在一間又一間的房子上。
建築物因為年久失修,每當踩下的一瞬間都會發出令人膽戰心驚的聲響,彷彿隨時都可能在腳下崩塌。
然而我卻被迫在這僅僅踩錯一步就會如同沙堡一樣直接崩毀的建築物上玩起了怪物版的跑酷鬼抓人,在場只有我是唯一的人,而眼前的所有怪物都是鬼。
哈!簡直就是地獄難度嘛。
站在約三層樓高度的廢墟上,眼看著周圍的退路完全被怪物們連一點空隙都不剩的塞滿。
即使身處高處也完全無法讓我感到鬆懈,因為底下的怪物們正毫不猶豫地利用牠們的利爪往我的所在處爬,力大無窮的爪子甚至將外牆劃出了明顯的爪痕。
在怪物們爬了上來就要將我包圍的一瞬間,我看向另一棟看上去還算堅固的屋子,立刻果斷地從原地跳出去,並且穩穩地落地在另一間房子的二樓陽台。
但是這裡像是早就有人在等著我一樣,突然有幾隻怪物將我身旁的門撞開並且向我衝來。
「‧‧‧‧‧‧嘖!」
我一邊咋舌的同時揮舞著鐵橇,鐵橇敲擊到怪物頭顱時瞬間噴發的綠色血液幾乎都飛濺到了我的臉上。
但是我卻連把臉擦乾淨的餘裕也沒有,只是順著揮舞鐵撬的力量,靈活的轉個圈翻過了陽台的圍欄跳向另一座陽台。
就像是看著煮熟的鴨子飛了一樣,被我甩開的怪物們發出了令人發顫的怒吼。相反,堵在前面的怪物則是興奮地伸出爪牙試圖將我勾下。
「該死!!」
即便我已經察覺了攻擊並努力迴避,不過身體卻跟不上反應。
伴隨著些許的疼痛,鮮紅的血液從我的手臂緩緩流下。
雖然幾乎可以說只是擦傷,但身體第一次被怪物們劃開的疼痛讓我不禁扭曲了面孔,怪物們也因為嘗到了活人的鮮血而愈加興奮。
「哈啊‧‧‧‧‧‧哈啊‧‧‧‧‧‧」
與怪物的對峙讓我的呼吸不經意間加促,高速跳動的心臟彷彿在高鳴著,被鐮刀抵住的咽喉則如同沙漠般乾涸,全身更是因為面臨死亡而產生了高熱。
但是我的腳步卻完全沒有減緩,四肢還在依照我的想法而動作。
當我已經越過了不知道第幾座建築物的時候,我的腳底下突然發出崩壞的聲響。
暗叫不妙的我絲毫不敢停下,在崩塌之際用盡全身的力氣奔跑。
就在立足點即將粉碎崩落之時,我瞄準了一旁的逃生梯向前奮力一跳。
脫離崩壞的建築物的同時抓住了已經拉下的梯子,但是梯子的握把卻應聲而斷,幸虧距離地面並不遠,於是我藉由翻滾消力之後安全落地。
「去死!」
沒有給予我一絲喘息的時間。
好不容易安全落地之後我的眼前突然出現了一隻怪物面露凶光瞪著我,幾乎是在看見我的當下牠就往我這裡衝了過來。
於是我抓準了機會,在即將被抓住的一瞬間跳了起來,同時舉起鐵撬狠狠砸在眼前怪物灰白色的頭上,順勢空翻之後繼續加速逃離。
揮擊、突刺、格擋。
面對由怪物形成的灰白色奔流,我一邊奔逃在建築物的殘骸中一邊揮動著手上的鐵撬試圖殺出一條血路,但是在不停增加數量的怪物群面前,我卻只能看見令人絕望到發笑的未來。
傷口正在逐漸增加,即使沒有受到致命的傷害,但無論是四肢還是軀幹都已經變得破破爛爛。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面對無窮無盡的敵人、以死亡為終點的逃亡與廝殺的未來映照在眼中。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面臨著絕望的關係,長久以來不曾聽過的、屬於我自己的笑聲自然而然地從口中流漏出來,可是那道笑聲即使是從發出的我自己聽來也感到無比癲狂。
簡直就像是在嘲笑著、嗤笑著什麼。
然而真正令我害怕的是『我甚至都不知道我究竟在嘲笑著什麼』,或許從這方面看來,我的思考已經不能再稱作正常。
我無法理解到底是因為面臨著絕境,還是因為被怪物們弄出傷而受到了刺激。
我感覺到心臟的跳動力度彷彿提升了一個層次,身體逐漸產生了與過往截然不同的高熱,就連腦子都如同要被融化一般無法思考。
(我在逃什麼?為什麼要逃!?)
伴隨著瘋狂的大笑,腦子裡像是突然有一道電流竄了過去。
緊接著腦海裡隱約傳出了另一個似乎是我,卻又不屬於我的聲音。
打從聲音出現開始,手中不斷揮落的鐵橇逐漸變得兇殘。
如同要讓腦袋沸騰一般,先前腦袋中被冷靜抑制的情緒就像是火山一般猛然爆發。
(為什麼我非得逃跑不可?)
模糊的聲音開始變得清晰,冷漠卻又帶著嗤笑的質問讓我的身體不禁為之一顫,語氣中蘊含著的憤怒以及殺意彷彿要將我的存在一同融化。
(為什麼我要停下腳步!?為什麼我要逃!?)
(阻擋我的是誰?)
(是怪物。)
(既然是怪物,那就‧‧‧‧‧‧)
不曾耳聞的聲音不斷加強著語氣,逐漸將剩餘的理智一點一滴的完全溶解。
高漲的戰意讓我逐漸捨棄掉逃亡的選項,滿腦子只想著要將眼前的所有敵人粉碎殆盡。
就像是被死神的人格給侵蝕一樣,此時我的腦海中只剩下唯一的一種選擇。那即是──
( 殺! )
眼中只能看見不斷被粉碎的屍體,雙手全都浸泡在濃稠的血液,如同在那揮灑的血墨中舞動一般,將全身心都沉浸在由殺戮產生的無上愉悅。
既不是為了生存、也並非由於仇恨‧‧‧‧‧‧僅僅是為了慾望而將僅存的理智抹殺掉的無窮殺意。
(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殺!)
本就已經破碎的屍塊我連看都不看便一腳踩爛,臉上也不斷刷新充斥著惡臭的怪物血液。
看著幾乎沒有停止的攻擊、砸下的腦門不知道可以疊起幾座廢墟,但是現狀卻絲毫沒有任何轉變,甚至就連一點點的轉機都看不見。
「呵呵‧‧‧‧‧‧哈哈哈哈!!!」
盡管臉上笑著,但眼神之中卻找不到半點的理性。
被殺意支配的精神只剩下揮舞武器的想法。
揮舞著、用盡全力的揮舞著、驅逐殆盡的揮舞著、趕盡殺絕的揮舞著──
──直至死亡才會罷休的揮舞著。
因此我‧‧‧‧‧‧才會被逼到絕路之上吧?
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
等到回過神來之後,我才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最初打算跨越的河堤邊,不──應該說是被逼到河堤邊才對吧?
周圍全是要爭食的餓鬼,已經無路可逃,就算不用動腦也都想得到的最悲哀的結局。
瘋狂、癲狂、失常的笑聲擺盪在破落的城市,明知不要發出聲音才是上策吧?但是我卻無法停止這令我害怕的笑容。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瘋掉了,不過或許瘋掉的話或許會更好吧?
處在這種跟垃圾沒兩樣的世界,如果能夠有個按鈕讓我決定要不要當個瘋子,我肯定會毫不猶豫地連同放著按鈕的桌子一起敲爛。
「你們這群混帳!垃圾!!連腦都沒有的東西!!想吃我是吧?!吃的到的話就盡管來試試看啊!!!哈哈哈哈哈哈!!!」
話還沒說完,我就一邊癲狂的笑著一邊揮舞起手中沾滿血液的鐵撬。
俯身迴避著怪物們伸出的爪牙,我以被我的體溫加熱的鐵撬還以顏色。
緊跟著劃破空氣的聲音,一具具失去了首級的屍體就這樣呈現在我的腳旁。
不知是不是因為同類被殺的憤怒,怪物們變得更加激憤,我也欣然扛下了怪物們的戰帖。
帶著令人發顫的微笑,我將鐵撬打橫架在其中一隻怪物的巨口,緊接著突然猛的一拉,我藉由怪物用利牙咬住鐵撬的瞬間向上跳去躲過另一隻怪物的攻擊。
捨棄停下來思考的時間,我在怪物的頭上翻過身的同時一邊抓著鐵撬,另一方面狠狠地用雙腳踹下去。
隨著骨頭碎裂的聲響,我將卡在怪物口中的鐵撬甩出來接著揮舞。
我以身下怪物的肩膀作為立足點,接二連三地將其餘怪物打倒並不斷轉換位置。
不知為何,我的視線內逐漸變得黯淡無光,與此相對的也感覺到時間的流逝似乎變得無比緩慢。
起初感覺無比迅速的怪物的攻擊,在現在的我眼裡卻慢得令人咋舌。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毫無章法地揮舞,然而卻意外地似乎是眼下情形的最佳解。
驚險地迴避掉怪物們試圖抓住我的手,下一刻便立刻以鐵撬回應牠們的熱情。
才剛敲碎了左邊怪物的頭顱,我立刻縮身迴避右邊怪物的攻擊。
喘息的時間就連一刻都顯得多餘。
我在起身的同時將鐵撬橫掃出去,接著又再次躋身於如狼似虎的怪物之中旋轉著鐵撬。
發出惡臭的血液和脂肪在我眼前不斷飛灑,如同被風吹動的落葉一般四處飛舞,其中還夾雜著些許的骨頭碎片。
我旋轉著與我身高差不多的鐵撬,往返在屍山血海交疊而成的通道之中。
鐵撬彎曲的末端所到之處便會產生一具腦門破洞的屍體,將其打橫揮舞之後,便會有數隻怪物被我橫掃出去。
『嘎啊啊啊啊!!!』
「哈啊啊啊!!」
屍體逐漸堆積,本就令人絕望的情形卻逐漸惡化。
宛若海浪般的怪物因為我發出的聲響而仍然源源不絕,彷彿要破天的嚎叫更沒有停下的蹤跡。
一直被我拋在腦後的體力開始漸漸見底,腦海裡因疲憊而稍微回復的理智不禁泛起自己究竟還能夠撐多久的疑問。
早該倒下的身體仍然被迫在怪物群之間來回穿梭,溫度泛高的體表彷彿正在燃燒著,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因為殺意而隨之沸騰,依舊緊緊握著染上鮮血的鐵撬的雙手更是被硬生生磨出了血泡。
但即使如此我仍然沒有停下來、也不能停下來!
我一次次地揮舞、一次次的刺擊。
鐵撬早已沾滿了濃稠的血液,末端上還殘留著些許的屍塊。
讓人反胃的臭味不斷向快失去嗅覺的鼻子襲來,讓人不禁想將鼻子切下。
被體溫摀熱的鐵撬更是燙得讓人忍不住想要扔掉。
但是即使將鐵撬揮舞的再快卻也無法突破現在的困境,體力也逐漸不堪負荷。
一直全力攻擊的雙手漸漸變得僵硬,不斷來回跳動、奔跑的雙腳也開始不再靈活。
被迫與怪物們來回交戰許久,我理解到身體終於開始陷入了崩潰的邊緣。
「呵呵呵呵‧‧‧‧‧‧哈哈哈哈!!!」
緊握住鐵橇的手掌還在不停滲出鮮血,被操勞過度的腳發出了難以忍受的疼痛,全身各處更是不斷傳來了彷彿散架般讓人背脊發寒的聲響。
然而我的詭笑卻始終沒有停下。
『吼吼吼啊啊啊啊!!!!!!』
「哈啊啊啊啊!!!!」
從其中一隻的怪物口中突然發出了震耳欲聾的吼叫聲,雖然我壓根就聽不懂牠到底在喊些什麼,但我卻似乎能感覺到牠們對於吃不到食物的憤怒,因此感到愉悅的我也大聲的怒吼了回去。
怪物們似乎被牠鼓舞起來,共同發出了同樣沙啞的吼聲,動作也變得更加凌厲──不‧‧‧‧‧‧是我的動作變得緩慢了。
我漸漸無法招架怪物們的攻擊,身上增加了許多被爪和牙劃出的傷痕。
「?!!!!」
就在我不斷抵擋怪物的攻擊時,其中一隻怪物從側邊突襲過來,我本能的用雙手緊握鐵橇並全力往牠的臉上打去。
僅僅一擊,怪物的整顆頭從臉開始到脖子的連接處都被我打飛出去,正當我以為逃過一劫時,那副失去頭顱的身軀卻仍然保持著速度向我衝來。
一瞬間陷入呆滯的我無法避開,就這樣直直地被牠撞飛。
我在空中想要立刻轉換姿勢,然而轉過頭去,落下的終點卻是湍急的河道。
「──!」
河面倒映著渾身是傷、隨處都是血液的身影。
扭曲到詭異的嘴角、寄宿著大量殺氣的眼神以及猶如被死神附身一樣的面孔讓我在最後的一瞬間終於恢復了神智。
然而此時已經太晚了。
即便已經找回了理智,通往死亡的單程票還仍緊握在我手中。
啊啊‧‧‧‧‧‧或許也不錯啊‧‧‧‧‧‧
在落到河水前的一瞬間我便看開了,想著這苦苦追尋著記憶、如同遊魂般行屍走肉的兩年時光,或許就這樣死去也是個不錯的選擇。
只是想到我的人生就這樣結束了,我便不禁悲從中來,沒想到我短短的人生會這麼快就迎來終結。
湍急的河水將比我早落下的怪物瞬間捲走,就如同我接下來得面臨的結局一樣。
即將落入河水的瞬間,原本就緩慢的時間彷彿完全暫停一樣,我能清晰地從四散的水花中看見周圍破敗的城市,也能清楚的瞧見試圖抓住我的那一張張猙獰醜陋的臉。
奇怪的是,那一張張的臉在我的眼前卻逐漸變得模糊,緊接著轉變成另一群模糊到令人反胃的面孔,場景也不斷變換成我不曾見過的地方。
有著我不曾見過的建築物和不曾見過的房間,明明是第一次見到但我心裡卻奇蹟似的感到有些熟悉。
啊啊‧‧‧‧‧‧原來是這樣啊‧‧‧‧‧‧
眼看著這些模糊的場景變換,我的內心之中慢慢湧現出這兩年之間消失殆盡的情感。
悔恨。
悲傷。
憤怒。
無奈。
不甘。
絕望。
彷彿將所有我能想到的負面情緒都混合在一起一樣,心中只留下了令人作嘔的殺意。
從未見過?
別開玩笑了!
在被放緩流動的時間中,我確定了這肯定就是屬於我的、我兩年間費盡心思、千方百計想追尋的過去,證據就是手中原本快要鬆開的鐵撬如今再一次的被我緊握著。
我並不知道那些人是誰、也不知道那些建築物在哪──不對,說是我忘記了才比較準確。
但是唯有一點‧‧‧‧‧‧
唯有一點我無法忘記!!
即便我的記憶有所缺失,但身體卻將這些經歷如同刻印一般銘記的一清二楚,那就是之所以我會覺得先前都是『如同地獄一般』,只不過是因為『我早已經歷過了地獄』。
明明是再怎麼努力都想不起來的回憶,此時卻有些片段清晰地呈現在我的眼前。
原來如此,這就是所謂的人生跑馬燈嗎?
「哈哈‧‧‧‧‧‧」
原來,即使面對死亡我也能夠像這樣笑出來啊。
就算記憶仍然模糊不清,不過能夠得到些許的線索我也算是心滿意足了,就這樣迎來人生的終點似乎也不壞,一邊這樣想著,我滿足的、緩慢的閉上了雙眼。
──但是,最後的槍聲是哪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