渴望

渴望

那年,我害了两个月的肺炎,每日在家中闲居,甚是无聊。窗外的樟树,渐渐落下黑色的种子,又不徐不躁地,露出橙黄,丹红与翠绿的颜色,在风中交织在一起,突兀的颜色间,有一种异常的和谐。它们在不经意间变化地如快,却又在人的观察下羞涩了,在风中缓缓地摇曳,莫让窗边的人看出一点头绪。渐渐地,樟叶在东袭的寒风中落下,我的病慢慢地在风中消散。同樟树叶的变色,我在那一个早晨觉得神清气爽,欣然归校。

两个月的变化,已悄无声息地漫过了城市。墨绿的梧桐叶斑驳地洒了一地,枯黄网茎脉在叶面延展,就如同黄叶在道路上延展一样,漫无目的,毫无生机。街头那边,繁密的枫树落得几方红叶,为枯黄的秋月添上一分枯红。」我徐徐地走在街上,重新认识这熟悉又陌生的环境。回归:是我的渴望的,但沧然巨变却无从是了。揣着激动与幽凉,我仰望初晨的天——啊!天是如此湛蓝如此地澄清,简直和两个月前无所差异。

我记得了。

上一个晴方好的日子,还是我去访二妹时。二妹是我太婆的曾孙女,与我同龄。她是八月从湖北来的,转到了我所在的学校。

我依稀记得,她那天穿着一件黑色羽绒服,害羞地要我带她去学校,要我给她介绍同学。可惜那时,我不熟人,便不辞去了。我依稀记得,她脸上的表情:那憧憬,那渴望,她不断地扯着我的衣襟,央求我:「浩哥儿,你,你再讲一遍,那个,这同学是怎样个性格,那,那个呢?还有那什么沈桐,我,我好像看过他参加全国商赛呢,太帅了,你,你认识吗?」我当时厌烦极了。心想:我从何而知那些我未曾谋面的人,况且我又不善社交,怎会知晓。于是我搪塞了几句,走得更快了。

入校后,我们便愈发少见了,她在四楼而我在三楼,然除非她有事寻我,我是定不会去找她的——似乎每次都是来问我认识沈桐否。再后来,我病时,她与闺蜜来探过一次。她们嘻嘻哈哈地,互相打趣着,与其是来探病,不如说是找个地方自己行乐。我便以清静为由,打发她们走了。

现在想来,这便也是对大家都好了,她有了自己的朋友,有了自己的新生活,可以融入一个新的集体了。她那日的渴望大抵都实现了罢。不知不觉中,我来到了学校。甩下包,我颓然地身躺在最后排的椅子上,看同学们在前面自己嬉戏着,他们仿佛也没注意到我,自顾自地在热议。我坐在后面,看他们仿佛与我隔了层玻璃,我看得见,听得见他们,他们却不看不见,听不见我。我已有两个月未来了,他们竟视若不见,这总而言之有些令人不愉。教他们都来见我,嘘寒问暖一番——想来,这又太假意了,况也我也未受过此大礼,定过意不去,闹出笑话。我便定下身,不去找他们了。

不自觉地我望着他们入了神,想去,又不想去,希望有人问候,想要问候了却又有些怕了,觉得应付不来。许久不来,我不清他们社交的热题,也不想知道,自我安慰着:这样太费神了,且会引人嘲我不解时流,便大可不必了。半晌,看他们上课时仍叽叽喳喳,丝毫未因「上课」的气氛而变,也未因可有可无的讲师而改变音量,甚者有打闭之举,不觉让我好奇,他们在闲聊什么,是什么呢?我内心有股渴望,有股了解的渴望。这便像是在社会中,一个群外者希望被纳入群体的渴望。他不会管群体的好坏,群体内人们的小心思。不,他不会了。他只想知道,了解、合群——那些小问题,进入了再说嘛。

我想,那时我也是如是了。我轻轻地荡去课间休息的他们,去听他们的话。他们仍不该嬉戏说笑,浑然不觉有人在边上静静地旁听着。

「害,你说说,她这怎么配?」

「依呀呀,桐哥也不会看上她的。」

「嘁,她啊,乡下人,第一天来就穿那件破羽绒,又不知羞似的。」说到这里,那娘里娘气的男孩看了看身上过长的蓝色卫衣。

「害,我也没见过胆子像她那样大的,才不到三周,就三周,就给我们阿桐写诗。吓,这年头还真有人写诗的,还说什么「渴望他的目光」,太恶心人了。」

「就是,也不知道她脑子里抽了哪根筋,桐哥明明有女朋友的——自个去看QQ。」

先前有些活跃的黄发女孩不出声了。她脸色有些阴,但转瞬在粉黛下不显踪迹,她嘴角微扬,欲开口,又闭上唇,唇尖不住地向下滑着。「对了,她叫什么?」一个白皙的,看去赢弱的男孩问。

「何娟,或是何隽,总之差不多这样的。」

我心头一怔。这学校还有第二个何娟吗?这个不正是我二妹?

门外传来一阵哀嚎。教室里的人一齐往外看,见一影斑驳,涌着黑色、白色、红色的东西在走廊边的栏杆上翻滚,有个模煳的人影,在下面扯着,但这服黑、白、红挣扯着,哀嚎着,令这个楼层几个班的人蜂拥出来,齐刷刷地看着。有个矮个子男孩费力地挤向中间,想看清楚一切,却又有离她们一米处停着,兴奋与得惧在他眼中交识闪烁着。、下面扯着的人喊着:「娟儿,下来,别闹了!」她竭力叫着,头仰过去,发发在头上闪过,我在一瞬间看情了她的脸——这像极了二妹的闺蜜,简直一模一样——就像同一个人一样。

我思如麻,欲上前,却见那黑、白、江滚了下去,在女孩手中留下几片黑布,空中洒出一团鹅绒,地上印下一片赤血,和一把开锋的美工刀。

大家愣着呆了几秒,便嘟囔着作鸟兽散了,闹剧后惟有那女孩儿掸着身上的鹅毛,似有泪又无泪。

我在秋日的风字慢慢走着,不知不觉中,觉得自己身子轻盈,渐随风而去。我在风卷起的落叶彷佛瞥见一只晶莹的百灵鸟在风中游荡着,与我一同向远处飞去……

我想,二妹是幸运的,她是个活魂灵。

而我,早便是个死魂灵罢了。

二〇二一年 十二月 八日

何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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