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失當的談判


有著美麗金色皮毛的狐狸,

她落下的眼淚晶瑩剔透,

閃灼著悲傷的銀光。


她悠悠以淒滄的聲音說,

想以自身意識決定命運,

不想任由他人擺佈自我。


她的聲音聞者落淚,

叫人不忍拒絕,

心臟揪疼。


「我不想死。

我想決定自己活著的方式。

可以的話,

我想以人類的身份死去。」








無論心中蔓延的恐懼猜想是否正確,

我都下定決心要換回自己原本的身體。

換回、奪回、搶回,

怎麼說也好,

反正得愈快愈好,

以狐狸的死期是在藤壺祭的臆測推動自我。


要更有效率地獲得情報。

現在顧不得甚麼自尊與面子。

反正只要不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即可。


眼下並不是我能夠獨自找出解決方法的困局。

妖狐替換身體,

並即將要代替牠死去。

這已經不是單純的挑戰或挫折,

而是不該存在的都市怪談⋯⋯

山林詭事。

我無法單靠這具不方便的身體行動。



第八天。我主動去找志軒進行談判。

我坐在大宅鐵門前,看向鐵欄外被林蔭暇意懷抱的山林車路,開始對外界心馳神往。


不是懷念以前的生活,現在的狐狸生活也並沒有地方值得我挑剔,除去死亡這一絕對因素的話,甚至是至高享受。


我只是想進去山林中。

只是想在裡面把一切煩惱拋卻,

以渺小的自我肆意奔跑。

這種想法如蛆隨蠅般依附在我的腦海中。

想得到甚麼這種想法是有害的,

我用爪子狠狠刨動地面,

惹得保安張叔連連側目。


志軒踏著沉重的腳步走進鐵門,沒有穿那古代感滿滿的道服,穿著便服的他看上去只是普通的青年。他抬眼看見我時不禁愣在原地。


「牠在那等了你好久咯。真罕見,不是嗎?」


志軒緩步走到我跟前,嘴角浮現出一絲若有似無的微笑,直視我的眼睛、猜度我的心思。我昂起頭,以水汪汪的大眼睛毫不含糊地回敬他的目光。


「是啊⋯⋯真罕見。」


我站起來,以尾巴掃過他的腿,示意他跟著我來。他無奈地朝保安張叔聳肩,亦步亦趨走在我身後。我見他裝模作樣,便乾脆拔腿貼著圍欄邊跑,跑向一顆枝椏伸出圍欄外的大樹下。


他疑惑地緩慢走到我身旁,伸出手撫摸著粗壯的樹幹,神情難以判讀。


「萊爾,妳怎麼了?想坐在大樹下睡午覺嗎?」


我平淡地瞥了他一眼,走到大樹附近的沙地旁,舉起爪子在上面寫字。既然要對談,沒辦法說話的我就只能用筆談了。我的手沒辦法拿筆,所以使用可以輕易抹去痕跡的沙地。


「嗯?萊爾妳居然會寫字了嗎?真厲害~讓我瞧瞧你在寫甚麼。「跟我談談」?」


他坐到樹蔭下,提起衣襟搧風,似笑非笑地看著我寫在地上、七扭八歪的字。


「你可以直接與我對話啊,用不著花費力氣在地上寫字。」


我使勁往地上一抹,

揚起的沙塵惹得他咳嗽連連。

我急速在地上寫字,

他拍下沙子後重新看向地面。


「「你知道我不是來兒

⋯⋯不啊。我並不肯定。妳是嗎?抑或妳並不是?」


我朝他呲牙咧嘴,警告他不要吊兒郎當,他輕笑著以毫無笑意的眼睛看向我。


「正是因為妳這點,我才始終無法斷言妳並非萊爾。妳的演技十分精湛,如假亂真⋯⋯在爾虞我詐的社會中生活的人類果然不一樣。


這絕對不是稱讚。我無視這種浪費時間的對談,直搗正題。


「「我要死了嗎?

是了,你從蒼兒那得知了吧?」


我冷冷看著他,對他不著邊際的場面話感到厭煩。


「⋯⋯其實,就算妳知道了也沒辦法做出改變。無論妳是不是萊爾⋯

你知道我不是

好,我現在知道了。

會默記於心。」


他神情黯淡了些許,我看在眼裡,暗自揣測他的想法。


「「你沒找到來兒

哈哈,找到與否我也沒必要告訴妳⋯⋯」


最近幾天頻頻離開宅子,便是為了找妖狐吧。如果他找到了,現在也不會是這幅模樣。


「「你放走了牠

妳用的是啊⋯⋯

那也不代表我會把妳放走。

更何況⋯放走她的不是我。」


他和妖狐不是一夥的。

倘若和妖狐是合作關係,

他便會把我帶到妖狐那去;

妖狐也會自主與他會合吧。


我瞬間鬆了口氣。

沒有質疑他話語的真確性。

他不會說謊,

在這種時候說謊沒有意義

在他看來我是沒有辦法自己逃走的⋯⋯

所以沒有說謊的理由。


但這讓我鬆了口氣。

讓我更心甘情願寫出接下來的句子。


「「合作取回我的身體

和妳嗎?為甚麼?

重回正軌

現在也是正軌。只要妳⋯就萬事大吉。

我就告訴妳吧。

狐狸必須死,否則賈家會遭殃的。

我是因為這一點才把妳帶回來的,

不是嗎?

在妳步入賈家前,我早就警告你了。」


那他昨天大可不必鼓吹賈駱一把狐狸必須死的事告訴賈蒼。

根本沒有那個必要,

把我蒙在鼓裡是更方便的選擇。

我瞥見了他所有奇怪行徑背後的意圖。


「再說了,取回身體⋯⋯

我可不知道任何有關替換的詳情。

我在這方面沒辦法幫助妳。

合作

欸,這對我毫無好處吧⋯

否則我會死

我會告訴你我是誰

⋯⋯⋯⋯」


那瞬間,

他不動聲色地瞪大被驚慌淹沒的眼。



他早就知道我不是狐狸,卻仍然不願承認的原因。

雖然他熱愛動物,但也不會因此而選擇殺人

特別是在知道「狐狸」身體裡的不是狐狸的情況下,

他不可能接受得了那份罪惡感


不願承認這個事實。

視若無睹。

掩耳盜鈴。

試圖以此欺騙自己。


「妳⋯認為這對我有用?

我可是在知道妳是人類的前提下把妳帶回來的,

妳認為這種方式可以說服我幫助妳!?」


他激動地怒目圓睜,站起來氣勢洶洶地恐嚇著我。高聳的身軀令我感到渺小,不自覺伸出爪子備戰,同時飛快在地上寫字。


「「你沒放走來兒

所以那樣又如何!

我也知道、我沒辦法放走她啊!


他頹然喪氣地垂下肩膀,深知這是甚麼意思。

就算知道狐狸會死,也沒有放牠自由;

就算狐狸自主消失了,也沒有放縱而是特意到山中尋找;

就算可以裝作若無其事把我送上刑場,也把情報告訴我。


因為他不想狐狸尋找替死鬼,

不想自己被罪惡感纏繞,

就算代價是狐狸的命


熟悉的寵物比不上同族人類。

雖然他內心煎熬,

但拜此所賜,

我能獲得奪回身體的機會。


他會接受我的請求。


根據這幾天的觀察,

他很喜歡賈家小少爺蒼兒。

他不會想再忍受失去的痛楚。

他和賈家都需要狐狸。

需要可以死去的狐狸。


他不接受我的合作邀請,

我會很困擾的。

所以我只能用這種卑鄙的手法困住他⋯⋯

要比妖狐更快一步,

獲得他的支持。

因為志軒從小到大、直到現在,

也是個難以自己做主的人。

可以說是跟屁蟲。


我要比妖狐更快一步向他展示選擇,

非我不可的唯一選項放到他眼前。

不擇手段用盡方法。


不可以讓他選擇和妖狐一起把我送到黃泉路上。

或者,不可以讓他繼續視若無睹。


搶先一步,

瞄準目標,

緊咬不放。



我以金黃色的豎瞳盯著他,他早已失去平日的從容,煩亂地把頭髮抓住手中來回踱步。


「⋯⋯好吧。」


他咬緊唇,把被汗水沾溼的瀏海往上撂,然後重新坐下,看似很不舒服地抓住胸口。


「好吧,雖然我不認為有甚麼可以幫上忙的,

我願意協助妳找到取回身體的方法。

前提是,妳不能告訴我妳是誰。

而且,在成功取回身體前,

不許逃走。

就算逃走了,賈家也能夠找到妳,

然後妳還是得成為替死鬼。

所以乖乖待著才是對妳有利的選擇。」


他試圖重奪領導權嗎,但如今肯定他需要著佔有狐狸軀體的我後,我甚至難以感到害怕。


甚至、甚至有點竊喜。


我對未知的未來固然是懼怕的。但是留是走的選擇權在我手中。是,他們現在困住了我,但這種物理性質的囚困威脅性不大。


從一種束縛換至另一種束縛

說為了奪回屬於自己的自由也太諷刺了點。

不過是找方法回到過去早已失去意義的壓迫生活罷了。



「「我不會逃走

啊,是嗎。

因為蒼兒在

⋯⋯喔,妳喜歡小孩啊。

我該感謝妳就算變成狐狸也仍然懷抱人類的慈悲之心嗎?」


他露出諷刺的微笑。

我不喜歡孩子。

但我沒有辯解。

讓他誤會我的想法,

能夠讓他以為我們有共同目標:

不想賈蒼遭受厄運,

無論那是否代表著死亡


當然,我完全沒有為了賈蒼而獻上性命的偉大情操。

我才不想做這種為他人犧牲的事。

就算我的人生有多低廉,

也絕對不要。


所以,我根本沒有被所謂的慈悲束縛。



「「你對來兒了解多少

我從剛才就想說了,是「萊爾」不是「來兒」。

有多少人知道牠是妖狐

妖狐?她自稱自己⋯為神狐喔。」


風變得喧囂起來,我淡然望向豔陽高照的天空。神?祭品為神狐,獻給神?就是,玉皇大帝那樣的存在嗎?還是山神那樣的?


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迴避我的提問。是想表示我們是互需互利的關係嗎?


「「請把你知道的告訴我

太好了,你的壞脾氣終於好點了。」


如同對孩子說話的語氣。

那種討好他人、眼底黑漆漆的笑容。

會有人在知道自己即將面臨死亡而心平氣和的嗎?


「「死期是不是在即將到來的藤壺祭

⋯⋯不是。但我們也沒有那麼多的時間。

對了,你知道嗎?」


他以剛剛想起來的表情俯瞰著我。屬於他的從容自若重新被尋回。


「其實我們能用更方便的溝通方式,像是以電腦鍵盤打字。」


⋯⋯我絕對是被我的新合作者小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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