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次精校了【125】【126】【127】。
精校重点:【125】【126】没有变化。
「崩落」第三十七日,星期一。
「秃了。」
放下手中长长的黑色刘海,莉拉一本正经地说。
(!?????)
叮铃叮铃。于是跪坐在地上的少女奴隶猛地抬手,惊慌失措地抱住了自己的脑袋。
不久之前,辉夜又一次惨遭了儿童的毒手,因此趁着午休,女仆长对她的这一头秀发——少数红色项圈无法挽救的身体部位之一——进行了一番检查。
事先要声明,虽然莉拉在扯谎,这绝非是在报复辉夜。
确实,中央中学的食堂有那么一部又老又旧的货用机械升降梯,也确实,刚才姐妹两个挤在货箱的缝隙之间下楼的时候,出现了「超载鸣笛」的状况。
确实,就算身体纠缠重镣的妹妹从梯厢移步出去那笛声也没有停下,也确实,换成那个分明更加小巧玲珑、简直宛若双马尾人偶的姐姐出去以后,汽笛反倒不响了,红灯也不闪了,一种可怕的沉默随之弥漫开来了。
此刻在休息室发生的一切,绝非针对上述事件所进行的报复,只是一个姐妹之间的小小玩笑罢了。
「啊——啊,真的秃了。」端坐在椅子上,女仆长阖着眼睛摇头晃脑地重复。「形成了一个相当漂亮的圆形呢,芬里尔男爵阁下都不见得能画得那么标准。」
叮铃叮铃叮铃。于是链环再一次相击,因为地上的少女奴隶颤抖起来了。
(不可能!这不可能!)
(居然真的扯断了吗!那个死小鬼!)
(我的头发——!我又黑又长又香又软的头发——!)
(……等等,但是为什么一直摸不到她说的那个「圆形」呢?)
(…………不会是这女人在拿我寻开心吧?)
(…………瞄。)
从说谎者的角度来看,此时反复触摸额侧,还时不时用圆圆的红眼睛偷瞄自己反应的辉夜显得又滑稽又可怜。美丽少女们天生具有一种才能,但凡稍微存在一丁点儿同理心,就会让人觉得欺负她们是一种罪过,没有办法长时间地捉弄她们。
「长吧长吧快快地长吧~~♪沐浴在牛奶色的月光下~~♪长吧长吧快快地长吧~~♪明年春天还能再见的吧~~♪」
但这个人可是莉拉-桑莫斯,既然已经下决心捉弄妹妹,当然要一直做到最后,否则还算什么「桥」呢。所以她反而避开视线接触,取出自己的随身小梳为妹妹梳头,同时用饱含同情的声线唱起了西弗斯当地的农歌。
(不要唱——!不要把人家的斑秃说得像是某种既定事实一样——!)
(一定还有补救的办法对不对!呐,姐姐大人,你说话呀,你说话呀!)
(呜呜……呜呜呜……)
(…………但是,一般会在这种情况下对妹妹的头发唱《豆芽歌》吗?)
(……………………这女人真的不是在拿我寻开心?)
「——不过还是到此为止了,就算是莉拉姐姐我也不能一直放着工作不管嘛。这首歌剩下的部分,就让我们明天再唱吧。」
突然,在辉夜来得及再次起疑以前,莉拉收回梳子,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啊!)
叮铃。「嗯?」
然而,由于长裙裙角忽地被微微扯住,她一下子没能站起来。
像是有些不解一样,莉拉俯视着将双手手指搭在自己裙边上的妹妹,这个佩着红项圈的少女奴隶。由于跪起了身,少女的短裙摆在光滑的腿根与黑丝袜边缘上方轻轻摩擦,长发淌过两肩垂在地上,小脸仰着,猫眼睛里满是哀求,看上去可怜极了。
(啊…………………………啊!)
这胆怯的拉扯是某种挽留吗?女仆长再次试着起身,结果与前次相同:尽管那只是一对柔若无骨的小手,稍许用力挣扎就能甩开,但毕竟是真的将裙角抓住了。也即是说,辉夜确实不想要自己走。
红眼睛自上往下端详着红眼睛。红眼睛自下往上恳求着红眼睛。
「呵。」随之,莉拉咧开嘴一笑。
「!?」
(她、她笑了!)
「求我。」站直之后,她叉开两腿抱起两肩,以一种不知何时从泽伊尔那里学来的有些高慢又有些心满意足的语气,拢着前胸对辉夜居高临下地发号施令。
(呃、呃呜!)
(被、被算计了!)
「呜、呜嘤嘤……」
辉夜不得不垂下脑袋,在呜咽的同时,轻轻地以额侧蹭着莉拉的脚踝。
「才不是『呜嘤嘤』吧,不好好地说出来的话,别人怎么可能听得懂啦!」
这下莉拉也不得不做回原先的自己了。她以佩有大腕扣的两手叉住腰侧,亮出小虎牙教训辉夜。
(呜呜!)
(真、真的被算计了!)
此时此刻的这名女仆长绝对不会轻易地放过自己的妹妹。
她很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不如说这正是她在小小的恶作剧之心下刻意引导的结果——为了确认姐姐所说的那个「圆形」究竟是怎么个状况,辉夜正想要借用姐姐常用的那面镜子。
当然,在下人使用的盥洗室里也有整理仪容的墙镜,可那不过是块朦胧又黯淡的水铜,劣质的金属。女仆长的个人物品是一面熔锡工艺的小小手镜,虽说比不上那种采取最新锐的「电镀法」的银制品,明晰度也已经足够让其他女仆羡慕嫉妒的了。
——然而辉夜是奴隶,自称姐姐的莉拉却是使役者。奴隶怎么可以向使役者主张「借用物品」呢?所以少女奴隶只能仰赖莉拉大发慈悲,在意会之后自行赐给她这样的权利。
可是这女人毕竟是莉拉-桑莫斯,「庭中」组的小小暴君。她已下定决心,只要辉夜不说出口,她就继续装作不懂,一直一直继续不懂下去,这绝对不是报复!
「说呀~~说呀~~想要姐姐给你什么,用你的小嘴巴自己说出来呀~~」
一眨眼功夫,莉拉的声音就变得轻飘飘的了。撕破故作正经的面具以后,这语气已经完全是亲昵的逗弄。
(啊呜……啊呜呜……)
辉夜难堪地别过发烧的脸,像是在讨饶,又像是在求情。
「真是个欲求不满的小家伙呀~~明明是个奴隶~~?」
嬉笑着,莉拉更进一步,她微微欠身,慢条斯理地数落。
(我、我也知道呀!可是、可是……呜呜呜……)
少女奴隶只得再次垂下头,直至刘海滑落到手背之上,同时发出一些模糊的低咽。
「好吧,不逗你啦,这一次我可真的走啦。好忙啊,好忙好忙好忙啊,怎么会有那么多工作啊。」
见到辉夜还不肯屈服,莉拉故技重施,一甩红黑色的马尾辫,长叹着又作势要走。
(啊!啊!欺负人!欺负人!)
这下辉夜像是真的着急了,她又一次仰起小脸,喉头呜呜作声,宛若央求一般轻拽莉拉的裙角,几乎到了用她那对被锁着的手臂抱住姐姐两腿的地步。
「你~这~家~伙~~怎么可以这么可爱啦~~」
莉拉终于忍俊不禁了。她猛地蹲下来,用食指轻刮黑发少女的鼻尖。
(啊呜呜!)
辉夜则是眯起眼睛,小小地呻吟。
「我早就知道了,你从来都不是个称职的女仆奴隶。」
放弃了报——不,作弄辉夜的计划,莉拉合拢裙摆坐在了地上。紧紧抱住妹妹赤裸的两肩以后,她侧着蓬松的马尾辫在妹妹的耳畔轻轻呢喃。
(呜嘤嘤……不是……不是的……那、那是因为……)
「——在我们第一次见面以前,我就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了。」
与此同时,女仆长的声音变得有些冷。
(……………………………………)
(……哎?)
「疑心病」。
不,是基于「物理」的「谨慎心」。
此处的「物理」并非是指「博物学」的附属学科「物理学」,而是字面上的意思,「事物运作的原理」。
正因为莉拉-桑莫斯比她善良的妹妹们——希娜,帕尔,还有已经死去的米莉娅——更理解「事物运作的原理」,所以她十分多疑。
当然,也是因为她曾经被至亲背叛过、抛弃过的缘故。
单说帕尔——帕尔是个天性纯良的好孩子。虽说因为刚刚惹出的事端,莉拉已经用手刀和鞋跟好好地修理了一顿这个每次都只知道摸着后脑傻笑的笨蛋。
正如同光与影无法调和,金发少女向来排斥卑劣的人物与事物,因此她远比常人更为戒备贵族与有钱人。就连那位姿态端正的芬里尔男爵,只因对辉夜冷眼相待,她都没有办法欣赏。
然而刚才这个帕尔却轻易地缴械投降了——对着两名为了辉夜「仗义执言」的有钱人家的幼女——连眼睛都变得亮闪闪的了。
莉拉-桑莫斯就不会轻易相信这一份良善。她会保持她应有的距离感,至多彬彬有礼地道谢,正因为相较十四岁的金发妹妹,她能看到隐藏在机械背后的机关,「事物运作的原理」。
「家奴」。富有的官僚与「作坊」主常常会为年幼子女准备这样的东西。
倘若帕尔认真回忆那一日伯顿家小姐来校拜访的情形,她必能想起那个叫作杰西卡的奴隶剑士。没有错,虽然罕见,偶尔也有贵族愿意这么做。
对于小主人们,每日与自己厮守相伴的「家奴」是怎么样的存在?她们大部分是面容姣好、驯良柔顺的女性,终日与年幼的小主人厮守在一起,服从他们的一切命令,不,更甚,如乳母乃至生母一般本能地呵护他们。
这一部分固然是调教的结果,另一部分也有主人家施予好意的因素在内:这些奴隶不愁饱暖,工作内容之于「作坊」也很轻便。若要说她们的实际工作,就是尽全力去爱自己的小主人。
那么,与准贵族教室的情况不同,在这样的环境熏陶下长成的孩子,便会对奴隶抱有高度的好意。尤其是对辉夜,因为同样面容姣好又性格温顺的辉夜会激发联想——想起家中的某个「她」。
「天真」。在莉拉-桑莫斯的心里,这既不是一种正确的认知也不是一种正确的关系。随着那些孩子长大,他们的想法也会变,甚至以曾经被奴隶服侍起居乃至拥抱为耻吧。
就像鸡蛋。帕尔已经见识过了,这群小阔佬头一次用调羹敲开蛋壳时往往发出的惊叫。但帕尔还没见过最严重的状况:由于打碎了生鸡蛋,那些孩子惨叫、嚎哭、狂奔着逃跑的样子。
只是因为不少男孩子虽然从未曾见过鸡蛋,却在自家的庭院里用小刀剖过树上的虫瘿,见过孵到一半的天牛恶心多汁的内部。他们会因此把鸡蛋当作某种巨大的虫茧,因而产生天真的恐怖——待到几年长成以后,想必这也是值得为耻的记忆吧。
所以且看着吧,帕尔。鞠躬致谢时莉拉如此想。且看着吧,再过五到十年。
女仆长这种无差别的戒备心不会仅仅止于官僚的千金们,其实会一直蔓延一直蔓延,乃至蔓延到帕尔身上。没有错,正如两人初遇时的状况,莉拉会为了一袋砂糖「误会」以至于「轻视」帕尔。
因为帕尔纯真善良的天性实在不合常理。曾经触动帕尔的那位欧若拉小姐是一名高洁的剑士,她拥有一种舍己为人的精神,近乎一种不可思议的奇迹,但帕尔这种天性的奇迹性也没有比欧若拉差到哪里去。
因为帕尔并不是「剑」。帕尔只是个小孩子罢了。而且还是穷人家的孩子。虽然严格说来莉拉不算穷人家的孩子,但她在这些年间也充分体味过「贫穷」对人类心性普遍性的摧残了。她并不憎恨贫穷者,但她对穷人的不信任可能更甚于富人。
若是母亲要莉拉帮忙洗个盘子,莉拉当然不会介意。但如果是「作坊」组的女佣们在希娜占用水槽时让她帮忙洗几个盘子,只要给莉拉看到了,莉拉就会介入阻止,因为那帮家伙会毫无廉耻地搬来一大堆肮脏餐具,而希娜从来不会拒绝。
莉拉也见过下人故意将供给学生随意拿取的甜点用白布藏起一部,直到过了摆放的期限才以「处分」的借口据为己有。事后女仆长不仅处罚了那个杂役,也将之当作自己的责任承担下来,因为她自觉没有设计出避免此类事件发生的合理制度。
莉拉也见过下城区的店家谩骂顾客——在王都就学期间这种事情简直难以想象。但细想也没有什么特别的,破口大骂者不过是个佣工。他的收入极少,不足以让他尊重自身的身段或者恐惧失去工作,麻烦的客人对他而言不过是些讨厌鬼罢了。
当然,莉拉也见过相反的状况,更多更多相反的情况——讨好迎合,阿谀奉承,对官僚,对贵族,对身为区区一个女仆长的自己。这个世界的规则本应由贵族们决定,可他们决定得比贵族更快,为了能取悦「上」,他们不惜将自己定义为「下」。
这全都是因为贫穷是一种相当现实的伤害。这种伤害所造成的痛苦促成名为「自私」的自我保护欲望,乃至一种相当可悲的「毅然决然」:既然这个世道就是「吃」与「被吃」,那不妨由自己拼尽全力去吃了别人,好过被别人吃。
是的,贫穷正是「纯真」与「善良」的死敌,在贫穷面前无法考验人性——不如说,可能在贫穷面前流露出来的东西才算是人的本性。但也因此,帕尔的本性与人类的本性相悖,所以才说这也是一种奇迹。
至于辉夜。
当然也是一回事。
多疑的莉拉-桑莫斯并不是那种会把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子叫作「妹妹」,然后立刻置在自己的保护之下的老好人个性。
哪怕她是个看上去很可爱很温顺的女孩子,发色与瞳色与自己相仿,那也不行。
红眼睛自右往左端详着红眼睛。红眼睛自左往右揣摩着红眼睛。
(……您,您在开玩笑,是吧。)
(「识破」?不,不会,并没有那种头痛的感觉……)
(我,我也从来都不会讲梦话……大概……吧……?)
(啊哈哈,所以,所以果然是在,开玩笑?)
(我只是一个随处可见的小奴隶哟,姐姐大人?虽然可能比一般的奴隶稍——微可爱一点点、听话一点点,但其实也相当普通、相当正常,和随处可见的那种美少女奴隶并没有什么差异哦?)
(对啦!就像希娜姐姐!希娜姐姐也又普通又正常吧!所以我也一定又普通又正常!)
(心里,心里永远都只有主人大人们的事情!绝对,绝对没有什么隐瞒着的过去!)
(所以,所以那个,我说呐,姐姐大人?)
(——!)
随之莉拉将脸埋在辉夜的怀里。
「你见过我妈妈。她以前教我一句谚语,用本国的语言来说,就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虽然这话由她来讲很奇怪,毕竟她算是我平生见过的最最表里如一的人了,就算想藏点什么也藏不住,」她懒懒地继续话题。
(说这个,的目的是……)
「但是,如果把这句话用在你身上,可真是最最恰如其分了。一眼看上去又可爱又听话,完全想不到骨子是个扭曲到极点的家伙。」
(噫!噫!咦!??)
因为这不常见的严厉训斥,黑发少女开始颤抖。
「又爱干净,又爱漂亮。嗯,这姑且可以帮你找找借口吧,你是主人们的工具与物品,所以担心自己的头发,也全都是为了主人和使役者能用到『状态最好』的你,不是为了自己,你不过是个最最听从主人差遣的小奴隶,对不对?」
(才、才才才、才不会找这样的借口咧!)
「那不遵命令好好吃东西究竟又是为了什么?作为奴隶可以这么『有个性』吗?」
(噫!噫!呜噫噫!)
「对啦,我还不知道你和泽伊尔的妈妈那样有侍弄花草的兴趣呢。本来计划在三期扩建时推平的那个小花园,里面的那些白花儿都被你伺候得挺不错嘛。做面包的时候你知道要同我讨要燃料,浇花的时候你倒是从来没问过我水费的事情嘛?」
「呜嘤嘤!」
辉夜再次出声悲鸣。以「不择手段」、「赶尽杀绝」为荣的莉拉不无得意地凝视着眼前的黑发少女。
(——!)
随即,额头贴在了额头上。
「还居然在『囚徒实验』连续选了『信任』一百次。真的,作为奴隶可以这么『有个性』吗?」
(…………………………啊。)
「很少见的装饰品。」
那一日,在会议桌的一侧,文官诧异地凝视着那一朵黛色的茶花。
「您可以当作个人兴趣。」
那一日,在会议桌的一侧,莉拉欠身,不亢不卑地回答。
她知道自己的衣裙是黑色,头发则是黑红色,再配上这黑色的花朵,不仅不醒目,还显得不伦不类的,但那一日的莉拉-桑莫斯毫不在乎。
她麻木地检视市政厅提供的名录。奉迈尔斯子爵之命,为刚刚逝去的米莉娅寻一名接班者。
因为这份工作涉及「王的敕命」,文官没法藏私,不得不把1304号也列了上去,但眼前的女侍似乎因为种种考虑并未被中央中学方面充分告知过这份工作的性质,所以他在心中祈祷着1304号不被对方选中。
所谓「边际效应」。尽管1304号是「最优秀者」,但严格说来这份工作只涉及特定的才能,没必要花费重金,使用所有方面都优秀到那种程度的奴隶。
虽说实际上大部分使役者对于「庭中」奴隶的用法都称得上是浪费,把拥有司书、秘书乃至准官僚技能的她们当作普通的女孩子糟蹋,但如果还要在这种状况下更进一步特地使用1304号的话,那就是「良币驱逐劣币」了,不符合行事的逻辑。
可惜的是,纵使供给方总想推荐最差的库存,需求方却总想得到最好的东西。对面这座羽翼未丰的「桥」似乎一开始就盯上了1295号和1304号,这样就变成二选一的状况了。
「贝翠丝……教会出身……辉夜……真是个怪名字。」莉拉轻声念着两人的原名。「都没有犯罪经历。」
「正如先前所联络的,以『橘色』标记的都是『非卖品』,倘若子爵阁下可能中意1295号与1304号之一,基于租赁成本上的考量,我个人更为推荐1295号,」文官出声提议。
「贵处的保密条例实在是严谨,」莉拉已经在翻阅两人的「惩戒记录」了,虽然具体的「处罚原因」都被隐去了,但纵览下来数量都很少。「惩罚的时候,一边主要是依托『断食』,另一边则以『禁闭』与『剥夺D.C.T.』为主吗?」
「小姐居然知道『自由支配时间』在敝部的缩写吗?」
了解到对方知道的东西比自己事前预想得更多,「瞭望塔」愈发不敢小看眼前这名幼女了。
「我处处罚奴隶的手段视乎个体的价值观存在差异,这也是我推荐1295号的又一理由。相较于1304号,她的喜好更加明显,因此也就更容易管束——」
「我理解这两人都是很优秀的奴隶,所以往往不至于动用肉刑。当然恐怕这也有为了不折损她们美貌的考量在内。」
莉拉不动声色地说。
「但是从文件看来,年前1304号经历了一次将近一百小时的电击处分,期间只被准许了数次停歇,这实在引人好奇,能请您适当解释吗?」
「是『囚徒实验』。」
出乎莉拉的意料,眼前的市政厅官僚一改先前遮遮掩掩的态度,爽快地说明了。
「小姐在克里斯托大学就学过的话……有了解过『博弈理论』吗?」
「我是文系的学生,」莉拉再一次微微欠身,「不过裘里斯侯爵年轻时的论文,我姑且也拜读过一些。我知道,将两名——」
「二十名。」不知是为了节省时间还是单纯对对话者事实上的下人身份的轻忽,文官少见地将眼前人的话头径直打断,「那一次在宴上为了检证侯爵大人的理论,主办者使用了二十名奴隶进行了实验。」
「就我所知,『博弈理论』的实验依条件的不同,结果会有很大的差异,」莉拉不亢不卑地说。
「是这样没错。这次实验总共进行一百轮,在二十人彼此无法沟通、只能选择『信任他人』与『背叛他人』其中之一的前提下,实验的主持者约定,若是全员都选择『信任他人』,则没有任何人会受到伤害。」
「请您不必等我的追问,继续说下去就是了。」
「好的。如果有一部分人选择『背叛他人』,则这部分人不会受到伤害,由其他所有选择『信任他人』的奴隶平分一小时的电击处罚时长。但如果全员都选择了『背叛他人』,则改由全员平分半小时的电击处罚时长,也即每人90秒。」
「我明白了。」莉拉迅速地点头。「您之所以说明得那么快速明确,是为了尽快知会我1304号的某种异常性。」
好让自己选择1295号的贝翠丝。
「小姐在这个年纪就能代迈尔斯子爵作出决策,我充分信任小姐的智慧,因此不打算多作隐瞒,只希望你能依托纯粹的事实决定。」
呵。「纯粹的事实」吗。莉拉在心中嘲笑。
赌场「塔拉斯」的主人同时也是一位数学家,就算莉拉是文系的学生也知道,他构筑「博弈理论」的雏形绝对不是为了教人在宴会上玩这种「游戏」。
把眼前的文官话语中所有的社交辞令全部剔除,很容易就明白,这个「游戏」的目的纯粹就是折磨与嘲弄奴隶。
原本的实验只涉及二人,但这个实验却涉及二十人。当人数翻了十倍以后,于任何一个孤立无援的实验参与者的心理,实验都失去了安定性。一个人很难相信其余整整十九个人里没有任何一个背叛者存在。
因为,将心比心……如果二十人都不背叛,这固然最好,但只有自己「背叛」、其余十九人都不背叛的状况下,情况也没有太大区别,除去良心上的苛责以外,肉体不会受到任何痛苦。
五人背叛则有五人得救,十人背叛则有十人得救,十九人背叛则会有十九人得救,为了让更多人得救,更多的人理应去背叛。就算真的全员背叛了,每人也不过承受90秒的痛苦而已。
但是选择「信任」就糟糕了。只有最理想的情况下才不会受到创痛。有一人背叛就会受到至少三分钟——189秒的惩罚,十九人背叛时更是高达一小时。不如说不背叛的家伙是真正的大傻瓜,因为得救的人越多,不背叛者所受的苦业就越多。
考虑到这是「重复实验」,就算最愚笨的家伙也逐渐会意识到,选择「背叛他人」才是最优的策略。当然,施虐的实验主持者必然会嘲讽她们:明明选择信任就没有人会受伤了不是吗?果然是最最卑劣最最低贱的奴隶呵。
这高高在上的嘲讽就是游戏的主要目的。不仅如此,全员选择「背叛」一百轮的话,还意味着全员最终会受到一百五十分钟的电击。
然而,这个叫辉夜的奴隶,是异类。
文官所说的话不多,纸片所记载的数据也不多,但她做了什么,莉拉已经完全明白了。
她连续选择了一百次「信任他人」。她有将近一百次,成了十九人之外的唯一一人。
为什么?
愚笨?不,不可能,愚笨者无法成为「最优秀者」。
无论怎么受苦,都愿意相信别人?这也近乎愚笨的范畴。
那么……果然……单纯地,不愿意选择会让他人受到伤害的选项?
还是说……难道……想要以一己之力,救下自己以外的所有人?
不得而知。
但。那。果然。
也是某种,令人惊异的奇迹,作为奴隶的「个性」。
「我没有看到心理评估的异常记录,但她真的不是受虐狂吗?」莉拉追问。
「不……至少这部分,确实没有类似倾向。」文官拘谨地回答。
虽然他很想回答「是」,但也不能败坏市政厅人事部「素材调教」方面的声名。
「所以,小姐理应明白,相较之下,1295号——」
「我会郑重地建议迈尔斯子爵租用贵处的辉夜。」
这一次轮到文官被打断,莉拉低着头回答。
待到莉拉了解,辉夜并未在事前实施过苏生项圈手术,她是以「手术前」的身体硬扛下那将近一百小时的电击,那又是更以后的事情了。
因为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语,就犯下了剪短他人生命这一不可饶恕的过失的莉拉,此后除了尽力守护这名少女奴隶的余命,没有其他办法背负这份异常严重的责任。
那么还能做什么。
以姐姐的姿态,欢迎。
拥抱。长久的拥抱。
「笨蛋……大笨蛋……」莉拉不住地呢喃。
(……………………「印象」。)
(果然。)
(吓死我了——!原来是在说「崩落」以前的事情——!)
(呼呼呼,上当了,完全上当了,这个摆出一脸洞悉全部真相的表情的蠢女人,这不是完全上当了吗!?)
(毕竟「崩落」以前的我,其实是……)
(——话说好闷!要闷死了!快松手!要被刚才造成升降梯超载警报的某些畸形部分闷死了!)
(放开我!放开我!这头牛!这头牛!)
「不过我们两个真不愧是姐妹,你是不合格的女仆奴隶,我也是不合格的女仆呢。」随后她轻笑。
(不要一个人自说自话!)
就是这么一回事,莉拉想。正如两人身上虽然制式迥异,却同样轻飘飘的女仆服的寓意:原先「庭中」女仆被赋予的使命并不仅仅是某种高昂的完美主义,那不过是「份内事」,完成得再好也不够。
「庭中」女仆的真正工作,是无条件地对主人好,时时刻刻想着主人的事,时时刻刻想着如何取悦主人,扮作可爱,不,放弃自我的「宜人」女性的样子。从这一点来看,「个性」比辉夜更强烈的莉拉,虽然身为女仆长,却比辉夜更为失格。
但。果然做不到。做不到不去做「莉拉-桑莫斯」。正如「辉夜」之所以是「辉夜」才得到莉拉的喜爱,如果不是「莉拉-桑莫斯」,莉拉就无法喜欢自己。
某些东西需要去改变,也许只有自己能改变。那是那个虽然用笔刺杀了王储,却无法撼动这个世界的秩序一丝一毫的奴隶无法改变的东西。有能力改变的人却不思进取的话,那么这个世界就真的完蛋了。
让真正适合做女仆的小家伙们去做女仆吧。比如,某个小小的、绿色头发的——
「希、希希希希希、希娜!?」
(咦!?????)
门不知何时已经开了。绿色长发的小小女仆抱着一沓手册立在那里,侧着通红的小脸,左右踏着小脚,不知站了多久了。
「那个……那个……桑莫斯大人……请您和辉夜小姐继续……不用……不用介意……希娜……」
(啊呜呜!)
「不,不对!」辉夜被莉拉猛地松开,「虽然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无声无息地开门的也不知道你听了多少,但我知道你绝对误会了什么!」
「希娜,希娜没有误会!……就是,就是抱着辉夜小姐说一些欲……『欲求不满』之类的话,然后,然后做一些不……『不合格的女仆』会做的事……」
「这不是完全误会了吗!?我只是给小辉夜,对,给小辉夜梳头发呢!」情急之下,莉拉立刻重新掏出她的小梳子,托起辉夜的长发猛梳起来。
(好痛!好痛!好痛!)
(快住手——快住手——快点住手呀——)
但希娜别开头。
「您……您不用对希娜解释什么的……希娜……希娜一直都只是服侍桑莫斯大人的身份……对……只要!只要桑莫斯大人幸福就好了!」
(我呢?我的意见不重要吗?希娜姐姐???)
「希——娜——!」
「希娜,希娜不打搅桑莫斯大人和辉夜小姐了!希娜,希娜走了!」
啪嗒啪嗒,希娜已经从门框边跑开了。
「站住!希娜!你给我站住!什么时候又学会跑步了!」
啪嗒啪嗒,莉拉追了上去。
(啊——!)
(等等!等等!姐姐大人!等等!)
于是,休息室又只剩辉夜一人。
她不知所措地跪起来,抬手抱起自己的头。
(倒是借给我镜子……镜子啊啊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