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奴隶姬,似乎在约会


本次精校了【115】【122】【132】。

精校重点:【115】明确伦道尔对「夜之魔女」的误解。【132】调整部分衔接语句,使得行文变得更为流畅。



「崩落」第三十二日,星期三。


(呜哎,哎哎哎~~~?呜哎哎,哎哎哎哎哎哎~~~~~???)

这是缆车。但轨声刺耳,明显不是南方边境领的「乐园」里的那种娱乐设施,单纯只是交通工具。

车内狭窄,在铁皮上能看到大面积的锈斑,加装的也不是可以眺望湛蓝色的大海、白帆还有沙鸥的那种全透明的上等玻璃。因为杂质的存在,窗外的西弗斯雪银城显得有些泛黄,甚至由于厚薄不均,时而呈现出「流动」的感觉。

可那毕竟也能算是一景。秋日的天幕下,城市建筑群暗红色的屋顶鳞次栉比,间杂着道路与树冠,刚才欺负过少女奴隶的鸟群,只是一些「扑棱棱」的小点罢了。

伤口已经愈合。

辉夜正坐在相貌俊逸的青年男性的腿上。

(呜哎?)

如果她再年长一些,这样的场景,会让人觉得像是「恋人」吧,可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她毕竟只有十三岁,那么即便坐着,两人的身高差也一目了然。那刚抵到男性下巴的小脑袋,还有仅仅垂到男性小腿一半高的小脚,只能说像是「妹妹」。

和一般的「妹妹」又有所不同,因为一般的妹妹并不会为了悦目身着宛若玩偶的女仆短裙,虽然满是轻飘飘的精致蕾丝边缘,却又大面积裸露着颈、肩、背、臂、腿;更不会在那动脉轻轻跳动的雪颈之上佩戴红色的项圈,那是被支配者的证明。

纤细的两臂被链条拘束在脖颈下,折在胸前,男性的一只胳膊隔着这两臂将她紧紧搂在怀中;黑丝袜所覆的细瘦两腿,也在脚踝处被锁链所缚,小高跟鞋静静地悬在皮鞋之上。

柔顺的黑色长发因缆车的震动而轻轻在裸背后摇晃,滑过男性的衣装,猫一般的红色大眼睛明亮温顺,又略带不知所措。

所以说,既不是「恋人」又不是「妹妹」。这个柔软,娇小,轻盈,乖巧,又隐隐约约散发着梨子香气的存在,只是「奴隶」罢了。

然而也并非「奴隶」,至少,辉夜并非这名男性的奴隶。

RENTED OUT。这是辉夜的项圈押花所呈的字样,隶属于市政厅的她在星期三下午的这个时间点,正被中央中学所使役。而紫发、戴着眼镜的男性名叫利奥波德,他的身份是王都方面的官僚,与支配着辉夜的两个机构都没有关系。

(唔姆!)

这名奴隶辉夜的脑袋,被这名官僚利奥波德用另一只手轻轻地抚摸了。

她不由得一眯眼,很快又把眼睛睁开了。

(………唔、唔…………………………)

(……什么,意思……?)

原以为只是不小心碰到,可那只手始终没有停下。虽然像这样抚摸辉夜的头顶,却也不像是要顺势抚摸那头长发,那剔透的脖颈,还有那半裸露的柔嫩娇躯的意思。

只是轻柔地、轻柔地,无休止地抚摸下去。真的像是在抚摸所珍惜的「恋人」一样。

(…………唔、唔…………唔………………)

(虽然我知道,像是在这种私密性良好的「包厢」,一男一女就是有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啦……)

(尤其是和像我这样的,可爱的美少女,又是不能反抗的奴隶,在一起的话……)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异世界的男人都是性冷淡,说不定还会再进一步……?)

(但是,现在,不是做,这种事情的,时候……吧……?)

(——话说,关于摩天轮的记忆不要在这种时候来捣乱!)

(唔、唔唔……)

(但是身体……快要……坚持……不住……)

白皙的脸颊逐渐烧得绯红,少女不由得抬起脸,连同那略带征询又有些委屈的目光。

然而触摸并没有停止。那只手依旧在原处抚摸着,抚摸着抚摸着,因为少女改变了头的角度,连少女的额头、脸颊、眼珠、长长的睫毛、甚至眼窝也轻柔地抚摸过去。

(!)

在掉泪之际,少女慌忙又眯起一侧的眼睛。不过她也终于看到了男子的脸庞。

男子完全没有在看她,而是用深邃的目光试探着窗外城市的边缘线。仿佛是要阅读,阅读这一整座西弗斯城一般。

(官僚……先生……?)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

低沉的嗓音。

「现在会在哪里呢……她……」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是因为不久前的事情。


在中央中学。

「哎呀,这不是,安洁莉娜!」因为一瓶牛奶的馈赠,一整天都保持着愉快心情的小小女仆长莉拉,摇晃着双马尾,像个稻草人一样欢喜地在茶水间侧身展开两臂。

「……贵安。」短发遮挡片眼的丽人在微微屈膝之后却是后退一步。同样身为「庭中」女仆的她在女仆裙上披着外出用的女外套,穿着隐约透出肉色的珠色丝袜,神情冷漠又肃穆,不过动作却带有一种畏缩的感觉。

「下午好!今天你和你的新主家一起?」有些冒犯地,莉拉背着手围着安洁莉娜转圈,像是个真正的没见过世面的小孩子一样研究对方衣裙的料子。

「是的。」丽人回答。从伫立的姿态来看,她似乎并不介意对方的这种举止,然而表情终究是在介意,在介意一些别的事。

同为贵族所使役的两人,在心态的层面有巨大的差异。

纯粹讨论事实的话,是这么一回事:安洁莉娜原先是宰相「云程卿」格拉修家的侍女。

大致是七月下旬,云程卿的一位同僚准备把儿子送到西弗斯居住,出于同事的情谊,云程卿想安排一名下人协同对方处理西弗斯市的诸多手续,兼任向导工作,当时以单手捂着胸前,对主人请求承担这份职责的,就是这名优秀又看似冷漠的女仆。

到了预定返还安洁莉娜的时节,对方的态度变得暧昧不明起来。在一次短促的商谈后,安洁莉娜现在是格里高利家的侍女了。

安洁莉娜早就瞄准了脱离旧主家,去服侍贵族,是事实。为此有不惜出卖身体和人格的觉悟,是事实。目的单纯是为了钱,这也是事实。

不管是真的不齿于这种「拼命往上爬」的态度还是单纯的妒忌,总之这宛若「背叛」的行为引得旧主家的佣人们窃窃私语。尤其当事人平时还喜欢摆出这种生人勿近的高冷姿态,私下场合居然会做出如此放荡的举止,那评论就愈发恶毒。

如果就此远离了旧主家,那其实也是无所谓的事情,偏偏新旧主家是仅仅隔着数道树篱的近邻。那么安洁莉娜在出入屋门,直至离开居住区域为止,被人指指点点、讥笑甚至咒骂,连她自己都觉得完全是咎由自取。

——另一方面。

因为某些原因,安洁莉娜早就和莉拉彼此认识了。在安洁莉娜看来,桑莫斯小姐和自己,还有自己的工作伙伴之流,完全是不同种的人物。

那样的人物居然和自己一样穿上了服侍人、取悦人的衣服。那样的人物,居然需要和自己一样为了一丁点钱去服侍人、取悦人。

这是这个世界不可思议之处。安洁莉娜觉得莉拉多半很难堪,这种难堪大概只有在「陌生」的场所才能消解。也即是说,「如果大家都不认识我,那么就没有关系,即便赤身裸体都没有关系」,大致这样的一种心理。

可是因为某种孽缘,桑莫斯小姐经常就会和自己这个「熟人」彼此相遇,那么安洁莉娜不由得要为莉拉的难堪而难堪起来了。

如果自己不出现就好了。

——然而莉拉并不这么想。莉拉并非像安洁莉娜所想的那般瞧不起安洁莉娜。真要说的话,正如同那副时常训斥官僚教师与准贵族学生的姿态,莉拉可能从根本上就无法理解安洁莉娜那种会「自视低人一等」的想法。

小小的效率至上主义者原本就是个另类,她不在乎许多世俗上的理念。

「忠诚心」?她确实会用忠诚心回应尊重,而只有薪水才是最好的尊重。莉拉-桑莫斯无论如何需要靠钱才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何况她还要照料她的母亲。如果市政厅的马房愿意给她翻一倍的薪水,她会立刻换上背带裤,拿起大刷子去应募。

至于「贞操」方面的观念,自从和至今在沉睡的某个人成为朋友以后,她也开始觉得,那是某种在有余裕时才能擦干净放在壁炉上的类似「瓷器」的东西了。

她很感激自己还能够拥有这种「余裕」,但她绝不会去瞧不起为了糊口不得不变卖瓷器的可怜人。对于那些自个儿吃得大腹便便、肠肥脑满,却还要指责这种行为的假道学人士,莉拉是打骨子里瞧不起的。

换而言之,「如果莉拉是安洁莉娜」,在这一假设下,莉拉也完全可能会做一模一样,甚至更加出格的事情。既然如此,莉拉怎么可能瞧不起安洁莉娜?

不如说,她很尊重安洁莉娜,甚至觉得安洁莉娜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交的朋友。毕竟,那至少是一个对自己诚实的人,在如今的世道上有许多人连这都做不到,「小桥」如此想。

——另一方面。下人这一重身份「难堪」吗?倒也不能说没有。

不止是「难堪」,自从非得把妹妹送进「三级测试室」的那档子事之后,甚至还有「屈辱」呢。

但这些「难堪」和「屈辱」,并不是来自侍奉他人这些「劳动」,而是结构性上处处存在的「掣肘」,无法真正地为所欲为。她同样意识到,这和自己身为下人其实没有什么关系,即便身为官僚,只要还有「上司」,恐怕也是免不了的糟心事。

所以,虽然不以衣装为耻,她的结论也回到了「必须拼命往上爬」,爬过一个又一个上司。从这一点来说,莉拉更能感觉到安洁莉娜的个性和自己的契合程度,想要结交眼前这个少女了。

然而安洁莉娜充满了拒绝感,莉拉前进多少,她就后退多少。

「(小声)上次你回去以后,把沉香从木柴垛里面分出来了吗?直接当冬柴烧掉就太浪费了。」

「是……已经托人分辨过了。谢谢您。」

「(小声)我妈妈前些日子还告诉我说,她忘了一些呢子在大柜子的附近,具体位置记不清了。如果你找得到,那些可以送给你做冬衣哦。」

「是……谢谢您。」

自始至终,对于莉拉的亲切,丽人只是低着头轻轻地回应。

可生性外向的莉拉丝毫不介意,就像冬阳一样欢笑,就算每次一寸也好,也要一点一点融化那坚冰。

——这一切,都被侯爵千金克拉丽丝-契本听在耳里。

因为莉丝的吩咐,她必须留在休息室待机,而休息室上却有这么一扇和茶水间相连的门,使得她不得不去听女性下人的闲谈,让她厌恶地连连颦眉。

以莉丝为首,几乎整个准贵族班级的女性学生都讨厌莉拉,但其实这位留着侧马尾的小姐对那边那个女仆的憎恶甚至超过公爵千金本人。

要问为什么,大概就类似,克拉丽丝对「猫」的态度吧。

莉丝和琴都喜欢猫,克拉丽丝却讨厌猫。这并非是因为克拉丽丝喜欢小鸟,而猫会扑食小鸟的缘故。

如果是狮子、老虎,那种又大又毛茸茸,威风凛凛,似乎很暖和、很适合抱着睡觉的存在,克拉丽丝倒是喜欢的。但猫,猫算什么?

时常摆出高冷的姿态,怎么呼唤也不搭理。即便赠予食物,也不会像狗那样回以好意,却仿佛那是理所应当。偶尔煞有介事地群聚在一起,不知有什么目的。彼此之间还会打架,和真正的狮子老虎那样争夺地盘,可那地盘其实是某家的前院。

如今已经愈合了,但克拉丽丝的手背曾经被莉丝的猫挠出一道很长的印子。年纪尚幼的克拉丽丝手里藏着一点点高档鹅肝,想要趁机摸摸这小动物,可是这小动物却不领情:吃完了之后,它急不可耐地去扒拉克拉丽丝的手,直至血珠也渗出来。

啊,那一刻,克拉丽丝确实起了杀心。而奇妙的是,她却也因此处在「知道自己能确凿无误地结果这小动物的性命」和「无法这么做」的矛盾心理之中。

引得她真正憎恶起来的是,因为莉丝的柔声呼唤,那猫儿很快就满不在乎地跑开了。她忍着叫疼的念头,掏出手绢捂住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它完全不怕我。

明明我可以随时杀掉它,它却完全不怕我。

这就是克拉丽丝憎恶猫的真正理由。这些袖珍的存在,居然可以这么大摇大摆地和人类一同生存,因为人类并不会特地费尽心力对它们痛下杀手,所以它们就不会产生对等的畏惧心理,结果居然活得和狮子老虎一样洋洋得意。

——那边那个袖珍女仆难道不就是这样的存在吗?区区一个女仆,没有对应的自觉,活得、未免、过分有尊严了一点吧!

这对于虽然身为准贵族,在家中还要看父母脸色的克拉丽丝而言,几乎是不可饶恕的事情。

难以忍受,但她还不会朝着指定方向「隔音」——也不知是不是自己没有适性,那样的话一生都学不会——于是就没有办法施展,否则术式会连休息室的入口也一起屏蔽的。她只能独自屈辱地坐在沙发上,隔着紫色制服裙难堪地把两膝擦来蹭去。

不过,所幸还有一点分神的事情。各调料都已按比例配置完毕,施展存储魔法将多余的部分收纳之后,她低头,视线穿过眼前的烧瓶。

搅拌?摇晃?都不需要。「指定位置传送」,传送对象为「烧瓶的内容物」,目标位置为「烧瓶中」。

一瞬间,烧瓶中亮起「星涌」的光,星辰将休息室填满。在「星涌」之后,原本浑浊的乳浊液,已经是澄清透明,甚至散发淡淡绿光的漂亮液体。

通过「传送至原来的位置」所触发的随机调整效应,烧瓶里的东西在一瞬之内就被充分地打匀,化为成色上乘的药剂。

魔药学的新老师目前还没有到任。尽管克拉丽丝的素材图样总是画得让人扼腕,因为这项才能,几名临时代课的教师都将她视作这门课最优秀的学生之一,甚至能和莉丝-瓦伦大小姐齐名。

然而她的友人琴时常取笑她说,这能力只适合在夏天制作甜饮品,甚至偶尔用「打蛋器」或「搅拌机」为她冠名。所以仿佛恶作剧一般,她特地加了一点点琴不喜欢的苦杏。

这正是为那个刚从杰德翡翠城被救回来的琴所制的恢复药。恢复体力,还能温暖身心。

——而会客室里,关于「营救琴-卢卡斯莱利」这一事件的调查已经接近尾声。

「所以,和小佩塔尔公子的传闻……」大骑士团所属,年逾五十,已经胡子花白的格里高利准伯爵面带揶揄。

「取笑我能让您开心吗?」莉丝在桌子的另一头坐着,折扇遮挡在嘴前,闪烁着碧绿色的眼睛。

「失礼,失礼!」武人放纵地笑起来了。这无疑是个好兆头,会谈即将顺利结束,所以才有了开玩笑的闲情。

毫无疑问,即便是公爵的女儿,也不能驱使高速的大铁块去撞击其他城市的城墙,撞破之后还继续前行了几百码,差点毁掉当地的瞭望塔。就算一个人都没伤到也不行。

如果那是其他贵族的领地,这已经会引起轩然大波,可比那还糟,因为杰德和西弗斯同样是直辖市。身份敏感、有这般力量、又确实做了这般事的瓦伦家的千金,其所作所为几乎和直接「谋反」没有差别。

难道可以像这样随便践踏王的威严?如果消息散布出去,全国乃至全世界会怎么想?

——可这个故事已经被那双漂亮的手,用精美的缎带包装好了。

日没高地的小圣女,有一名自从童年就形影不离的友人,那是一位纤弱娇俏的伯爵千金。

今年她们有幸在同一座城市就学,但是有一天,那位伯爵千金却突然生了病,圣女在通学的路上未能觅得芳友的身影。

是有「病假单」没错,别人都没有发现它的问题,可独具慧眼的圣女还是发现了「伪造」的蛛丝马迹。她急切地登门拜访友人的家,友人始终拒绝会见,在殷切的恳求之后,佣人终究含泪透露了难以启齿的秘密。

友人被绑架了!

无须赘述圣女是如何发现那些胆大包天,窥觑伯爵的财富,指望收得大笔赎金的亡命徒的踪迹,他们已经从雪银之市流窜到了绿翡翠之城。但毋庸置疑,他们的下一个目标必然是在这座城中的其他贵族少女,王国的雏鸟危在旦夕!

圣女含泪央求着雪银城的城防官与「剑鞘」。可是不止是雪银城的「剑鞘」有所规定,火车站同时也受到大骑士团与国库的双重管束,就算她是公爵的女儿,也不能以个人的名义调用火车,没错,公爵的女儿也不行。

但她是圣女。

在那一刻,她抛弃了头衔,毅然举报了即将进行看似过激的行为的自己。是的,她不在乎,不在乎会失去公爵继承人的身份,不在乎被王族问罪处刑,也不在乎即将面对的一切危险。心中,唯有对友人的安危最诚挚的担忧而已。

月色下,圣女,朝着翡翠疾行!

而这,原本应该是大骑士团,特别是,其中的「男人」的工作吧?

一夜过去,歹人悉数伏法。虽然饱受虐待,但终于守住名节的那名芳友,在返回的火车座上,与圣女头顶着头,沉沉睡去。

——于是乎,这变成了一个可以散布的消息。不如说,因为已经在雪银城和翡翠城提前放出了风声,甚至变成了一个必须散布的、值得嘉许的消息。

尽管实际情况有很多疑点,「原本应该在西弗斯的琴-卢卡斯莱利,当着被惊醒的几乎全城市民的面,由莉丝-瓦伦救出」是事实,目击证词实在太多了。于是,对莉丝-瓦伦进行制裁,无论如何都不可能。

这一点有异于相当数量的准贵族——莉丝素知,即便身为贵族,其实也没有「做什么都对」的「正确性」。可能因为这个缘故,她才知晓必须用「正确性」包裹并武装自己,并习惯于这么做吧。

这次也是如此。

要比喻的话,这一局棋,从最开始的那封举报信开始直至安然撤离,莉丝的每一步棋子都落在了最正确的位置,赢得又漂亮又干脆利落。那么实际上有没有被她杀得一干二净的强盗团,也就不重要了。

格里高利准伯爵来这里,进行的这么一番煞有介事的「问询」,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而已。王宫的意见在清晨之前就已经批示,「最低限度的,『形式上的处分』」。

这一切都在莉丝的预料之中。所以没错,在那段时间里莉丝甚至留有闲心,阅读了好几本关于魔女的故事书,还抽空进行了期中测试的温习。

到了这个年龄都没能成为伯爵的大骑士团领袖不由得要思忖,等到眼前美丽的天才升格女公爵的那一天,会把王国染成什么样的颜色。又有怎么样的男性,才能和她般配。

现在的她十六岁,对于订婚来说是个恰到好处的年纪。

会是谁呢?

承认她为家主,但是地位较低的男性贵族?这很合理,但以她的眼界未必能看得上。

其他的男性准公爵?那么为了谁能成为家主,恐怕要彼此争执一番了,反而不太合适。因为这个缘故,小佩塔尔公子反而没什么希望。

那么就王储吧。可王储中有男性吗?万一下一代王和邻国一样是女王,婚约又变成了没影的事。

说到邻国,倒是有一个人选。邻国的王子,那倒是确凿无误的至高阶的男性贵族。不过听说失踪了,而且在伯顿公爵亡故、外交部门陷入一团乱以前,他们甚至给大骑士团传信说,有证据表明那一位目前就在王国的境内。

反正不会是自己家那个翘课的混小子,格里高利阁下叹息。不争气又好色,到底是像谁?他自觉没有这样的遗传因子。

「感谢您的配合,王宫的『意见书』不日即到,请留意。」最后他说,这是会议结束的辞令。「请您代大骑士团向卢卡斯莱利小姐问好,此次回去后,大骑士团内部也会做深刻的检讨与整顿,避免此类事件再次发生。」

「那就拜托您了。」公爵千金起立后,款款欠身。

——话虽如此,说了「回去」的格里高利准伯爵大人,并没有回去。

会议后,他先是找回了随行的女仆,借用了一间空教室,展开「隔音」,进行了一些机密文件的处理工作。随后他放下身段,以另一副面貌见人:现在他是在校学生,潘-格里高利准伯爵候补的家长了,他要补上之前没有进行的「教学参观」。

他这一次的出差实在太久了,结果连发生在飞霜姬公馆的那种大事件都错过了。

好不容易有几天休假,原以为能忙里偷闲,在美丽的东方海港落得几天清净,可还是被不停地塞工作。家里的混小子也不给自己长脸,前天来找他,想看看他在学校的表现,居然就这么不见踪影,可想而知没有亲爹监督,平日散漫到什么地步。

如果怠慢了小佩塔尔公子,那还得了。接下来马上又要返回南方的驻地,在此前一定要确保儿子回到「正常的学习与生活的状态」中去。

在安洁莉娜慌忙地整理衣裙的时候,他去打听泽伊尔-夏塔的办公室在哪里。他在事前仔细研究过课程表,接下来是由她给自家的混小子授课。

在一定的范围里,夏塔相当有名。

诸如说,她对诲谕卿上书坚持要求拆分博物学,就像如今被拆解成「化学」与「生物学」的「炼金」一样,那时她还只是大学一年级的新生。诸如说,她四次拒绝参与成瘾药物的开发,甚至因为告发相关教学材料的大宗盗窃案件差点被暗杀。

又诸如说,居然谢绝了刚才那位公爵千金的父亲的招募,选择返回故乡这座直辖领边缘的城市,当一名小小的教师。听说搞研究的人到达了某种「境界」,就变得不太懂得如何教书了,而她似乎不是那种人。

为此,不管是为了了解儿子的教学状况,还是看看传说中的那个夏塔,都得旁听一下这堂课。

没能在大职员办公室直接找到她,但探听到了她的位置。中年男子绕了一小圈,寻到了理科准备室,敲门。

「啊,您好。初次见面,很荣幸能见到您,格里高利阁下,请进。」似乎早就知道自己要来,紫色长发的年轻女性在办公室门打开后款款微笑,并且直接报出了自己的名氏。

不知为何脖颈上吊着右手,但这不是重点。匀称的体态,白皙的肤色,明眸皓齿,容貌秀丽,真是传闻中的美人。虽然是素色,那条窄裙和灰丝袜简直太般配了,不过这和格里高利准伯爵「旁听」的决定没有关系,当然没有关系。

尽管目前为止,泽伊尔只说了一句话,她已经博得了格里高利准伯爵的好感,因为身为格里高利准伯爵的格里高利准伯爵最讨厌别人称呼他为格里高利准伯爵了,位高权重——甚至身为「雷鸣公」佩塔尔公爵的侧近——的他甚不满意这个头衔。

「你就是夏塔?下午好,我来参观教学,」于是格里高利阁下径直说明来意。「能给我在教室后方安排一个坐席吗?」

「当然可以,请您务必莅临指导。」泽伊尔微微欠身,表现出熟悉「攻城车」的人所不熟悉的礼节性。

「我听说传闻,你似乎不能很好地履职。」虽然对眼前人的第一印象良好,尤其是胸前衣襟的裸露部分,格里高利阁下却表现出一种冷冷的姿态,甚至都没有展露出问候女性伤情的礼仪,而是如同下马威一般地「责难」。

「?」泽伊尔一歪头,粉樱色的双眼仿佛少女一般投射困惑的神色。

「我听说,你素来优柔寡断,所以才会离开王都研究院附属大学,乃至谢绝瓦伦公爵阁下的邀约,」格里高利准伯爵在走进办公室时极其自然地关门,但门却被「咚」地一下阻止了。他不由得一愣,往门框看去,那里放着盆栽。

那里有盆栽?那这个夏塔刚才是怎么开门的?

「请您……继续您的批评?我……洗耳恭听?」女性柔和悦耳的嗓音有点不安,再次把他的思绪拉回。

「我没有什么太多要说的。我很重视我的儿子,就和世界上每个父亲一样。」不愧是以冷静闻名的武人,格里高利阁下的声音丝毫不颤,自然流利地说了下去。「我希望教育他的教师足够资格,而不是明明教授生物,却连血都见不得的小姑娘。」

「啊……是。您说的是。」泽伊尔再次欠身,毕恭毕敬。

「所以,」格里高利阁下推开了一些玻璃器皿,翻开了桌上的教科书,「我如果要求今天讲『这堂课』,不会打乱夏塔小姐正常的教学计划吧?无意冒犯,这是身为『大骑士』的我熟悉的部分,教授这个,我就能中肯评价夏塔小姐的教学水平。」

泽伊尔低头,看到那是关于「人体」的课程。随后她微笑,没有露出出乎意料的表情。

到此为止,从那一声「阁下」开始的一切,都在年轻官僚的预测之中。

啊——啊。这个国家,就真的是,被这么一帮玩意儿,统治着呢。在未满二十四岁的女教师的心中,紫色中发的女高中生狠狠地对眼前的「学生家长」比着鬼脸,还做了一些相当不「女高中生」的国际通用的手势。

「真的很抱歉。不行呢。」泽伊尔干脆地回答,随后深深地鞠躬。

「?」格里高利阁下猜测过自己有被泽伊尔拒绝的可能,但没想到泽伊尔居然连犹豫都不曾犹豫,在这么开头的阶段就直接拒绝身为贵族的自己。

「夏塔小姐,你可知道,我所说的并不完全是我个人的意思,也代表我身后其他一些『父亲』的忧虑。我希望你重新考虑一下,让你我都能在之后交账。」他的脸变得更冷了。

这是在狐假虎威,用佩塔尔公爵来威胁自己?泽伊尔几乎要嗤笑,拼了命才忍住。

「请您先别急,」但她却依然恭恭敬敬。「实际上,我早就做好了这一课的备课计划,甚至准备了应有的教学用具。」

刷拉拉。乓。叮叮当当。

随着她干脆利落的新动作,格里高利阁下目瞪口呆。

「我身为公民,被诸位贵族大人,更准确说是『火之日之火』的骑士所保护,这样的道理,我怎么可能不明白呢?以佩塔尔先生为首的各位『骑士候补』,如果因为我的无能而无法得到正确的教育,即便您不指责,我也一定会愧疚到引咎辞职。」

她指着备课计划上的相关文字,还有一旁被她用左手抬上桌的那块解剖用拘束板,那东西足够拘束一名少女。

「您看,我都准备好了。对于人体实际上是怎样构成,各个器官分属什么系统,能起到怎么样的作用,受创或摘除后会产生怎么样的伤害,会在多久后导致人死去,我都会按照备课计划认真地教授。」

她用非惯用手拿起一侧手术盘中的手术刀,漂亮地在手中转了个圈,灯光如同舌头一般舔过刀身。随之她展露出阴森森的、甚至有点癫狂的笑容,这才有点像「攻城车」应有的感觉。

「当然也不会停留在理论,会有『实际实验』,毕竟就像您知道的,教室里配给了奴隶,而我又是,失礼,您所知的那所优秀大学,王都研究院附属大学的优秀毕业生。——我会在课上展现卓越的『活体解剖』给学生观摩,如您所期待的一样。」

这女人把自己原来要说的话全说完了!格里高利阁下只有这么一个感想。

这些家伙什么时候能去死呢?像之前的那玩意儿,失礼,鞑邓家的小少爷一样。泽伊尔轻佻地想。

「那……!」

格里高利准伯爵两手摁在办公桌上急切地问。

那对期待着少女洁白的胴体被同样美丽的女性切开并因此发出悲鸣的眼睛,同样急切地询问着没说完的那句话,「那为什么不行?」

「那奴隶今天不在,她被差遣去校外工作了。如果您非要看的话,我只能用那个了。」

泽伊尔似乎很委屈地用左手中的解剖刀指指一边的角落。那里有一具银色的人偶,脸上是四等分的圆形。

格里高利准伯爵暗骂一声。

「那,那就算了,你,你,你就按照原来的教学计划进行课程吧,我正常参观就是了。很可惜,说实话,我确实很期待观摩夏塔小姐在这方面的教学方法,希望下次有机会。」

说完,连告别也没有,他径直跨过那盆盆栽,离开了这办公室,安洁莉娜已经等在外面了。

「……」

鹰眼的女仆看到了泽伊尔的鬼脸。她最终什么都没说。


不用问,提前安排辉夜离开校门的,正是这名教师泽伊尔-夏塔。

之所以能够那么准确地判断对方的行动,是因为「赤手」格里高利准伯爵在一定的范围里也相当有名,肯定比来自又小又破的边缘直辖市的女性官僚更加有名。就算不信,还有他儿子平素的言行作为参考呢。

为了避免辉夜被钉在拘束板上开膛破肚的命运——真的发生的话,就算不乐意,身为弱女子的泽伊尔也没有本事阻止格里高利准伯爵友善的「协助」——泽伊尔嘱咐她尽可能跑得远远的,哪里安全就往哪里钻。

结果仿佛是出于某种惯性,辉夜曳着锁链蹒跚,来到了她真正所从属机构,市政厅之前。

(唔姆。)

高大的建筑一片肃穆,这一带的街道稀稀落落的没有人。

当,当。鸟群惊飞,城市大钟敲响两点。

生物课已经开始了吧。

(「印象」……)

抬头仰望过灰蓝色的天还有钟面,辉夜抬起小手撩开耳侧的发丝,想要找到某个地方坐下来。

金色的瞳线注视着市政厅的后巷,那里有不少金属的圆筒,用来堆放垃圾。公职人员的午餐包装引来蝇群。

(咿、咿!才不要呢!)

(就算那是符合我身段的位置,要我主动坐到那种地方去,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唔姆。)

(那,那我坐到那边的喷泉下面的阴影里去,可以吗?)

(「印象」里……不安全?)

(为什么?)

(……为什么啊?)

(啊——啊!这个没用的外挂!成天让人猜哑谜!)

(不管了!不管了!)

有些畏缩地蜷起裸肩之后,她低下头,还是选择了另一处。

草坪边上,静静地喷水的喷泉。因为当前的城市里没有重要来客,并不会突然盛大地喷溅水花。

那石制的边沿可以遮挡路人的视线。

小心地跪坐下来之后,她珍惜地看向抱在怀里的东西。

是一点点食物。转了好几手,才到了自己手中的一小纸包面包边。

(难得「享受」的日子,就不听「印象」大人的话了。)

(谢谢您,放荡小姐。)


(咕姆咕姆。)

(咕姆咕姆。咕姆咕姆。)

(咕姆。)

(唔姆。)

同时用双手抓着无味的面包条,小口地咀嚼。

少女奴隶从这灰冷的一角抬起美丽的眼睛,像是小巷里的猫一般仰视城市的核心。

前市长雕像就在不远处。和总是摆着一张和善笑容的现市长不同,石制的老人只手支撑着剑,器宇轩昂。

少女奴隶久久地凝视着那把剑。

眨了一次眼。

(「大战争」时期……吗。)

(二十年前的事情,没有实感呢。)

(不光是我,姐姐大人,希娜姐姐,帕尔,也全都没有经历过吧。)

(今天差点把希娜姐姐坑死的那位管家女士倒是经历过吧。)

(她大约在三十岁到四十岁之间。不管是「印象」里还是实际见到过的,在这座城市,乃至这个国家,和她同龄的男性……好少呢。)

(她会是因为少女时期的战争经历,变成这副「不择手段」的模样吗?)

(就像姐姐大人她们,每次每次都能那么快地恢复过来,也是战争的功效吗?)

(还是说,单纯是因为,这就是这个异世界的「本质」?)

(因为物资不足,还有这些暴虐的贵族大人,人们只有变得坚强一些,或者极端一些才能活下去?)

(呼呼呼,不明白。)

(我的生命实在太短暂啦。就算拼了命地挥舞时之刃,也只能看到无尽连续的时空中接近于零的一小部分碎片呀。)

(所以对于像是「战争」与「文明」这一类宏大的主题,我实在是知之甚少。)

(就算比这些又能忍耐又极端的奇怪异世界人要正常,是个最最正常最最正常的美少女奴隶,我也有什么资格去谈论它们,评价它们呢?)

(呼呼呼,我可不会在这里装模作样地对先贤发问,「为什么人和人要这样杀来杀去?」)


(但是。)

(正因为有常识,所以依旧有,连我都能评价的东西。)

(和「战争」「和平」没有关系。和「野蛮」「文明」没有关系。哪怕这里是和我原来的世界截然不同的异世界,也都没有关系。)

(把人囚禁在店子和设施里不好。强迫人工作不好。为了强迫他人,对人使用暴力不好。)

(就算大家都视若无睹,习惯了,也还是不好。视若无睹与习惯也很不好。选择接受这一切,也很不好。)

(但是,那个允许奴隶用工作换取口粮的主人,依旧比那个把奴隶活活饿死的主人要好。)

(就好像在阅读一本不同时代、不同国家的人所写的书,道理互通。就算对于这个异世界的人来说,我才是「异世界」的人,也不会变。)

(这是渺小的、短暂的,我,也能评价的东西。是即便成为奴隶,不配拥有观点的「伪善」的我,也能被允许的观点。)

(呼呼呼,不过,当然有一个例外。)

(请把那个人囚禁起来。请凭心意强迫她。请尽情地对她使用暴力呀。)

(学会习惯这一切。习惯对她视若无睹。毕竟那都是她应得的东西嘛。)

(下次也别再给她这么好吃的东西,因为她会忍不住全部吃掉,把自己的身份和体重全部都忘掉。)

(也不妨像询问先贤一样大声诘问她,「为什么——)

(你做什么呐!?)

「咕咕咕。」

在她走神之际,红脚的灰羽鸽,学着她的样子闪眼睛,歪着头对她请求。

「!」

(走开!走开!)

少女奴隶一时间停止咀嚼,不知所措地用被链条锁住的小手,抱紧了怀中的小包。

(没有给你吃的份!)

「咕噜噜噜。」

鸽子走近两步,那殷勤的姿态,似乎很擅长向年轻女性乞讨爆米花和土豆条。

「唔、唔!」

(走开了啦!)

然而少女奴隶不为所动,反而在喷泉下团成小小的一团。

(听好了哟!这一点点面包呐,要制作出来,必须经历整整一个夏季的劳作!)

(然后将小麦脱粒,辛辛苦苦地磨成面粉,再像帕尔那样努力烘焙,才变成可以吃下去的食物!)

(是为了让人维系生命,而不是白白地糟蹋!不珍惜粮食的人会遭天谴的!)

「——咿!」

突然她小声地轻叫,因为鸽子已经张开翅膀,跳上了她的膝头。

又合拢了两翼,它摇头晃脑地穿过黑色丝袜包裹的部分与绝对领域的嫩肉,立到了短裙围裙之上。

(做、做什么?)

少女畏缩。

「咕咕咕咕。」

鸽子则是再一次,讨好似地,发出一连串鸣声,用鸟喙的侧边摩擦少女的手肘。

并没有抢夺,只是在请求,像是真正的绅士一样。

(唔、唔……)

「……」

(你真的,饿了哦?)

少女终于有点难过地松开了右手手心。

那里是吃剩的最后一小截面包边。

(一点点哦?真的只有一点点哦?)

「——!」

扑棱棱。眨眼间,鸽子就把那东西叼起,飞向草坪,羽风迷了少女的眼睛。

「……」

再次睁眼后,她有点惆怅地低头注视看着怀里自己的财产。少掉了可以忽略不计的一点点,但终究是少掉了。

(……动物嘛。毕竟是动物。)

(啊哈哈,还能指望什么,指望它说「谢谢你」哦?)

(咕姆咕姆。)

(反正还剩好多。)

(咕姆咕姆。)

(对,反正还剩好多。)

扑棱棱。

扑棱棱,扑棱棱,扑棱棱。

「?」

因为异常的响动,嘴中衔着新的半根面包边的黑发少女回过头。

「呜咿,呜咿咿咿咿!」

她几乎一骨碌地爬起来,叮铃叮铃,抱着小包惊慌失措地要逃跑。

(好多!好多!好多!)

如同军队冲锋一般从草坪上袭来,那里是展翅翱翔的鸽群。

下午两点过后,人们用完午餐的这个时间,对于鸟类来说才是刚开始而已。

(是我错了。)

(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我再也不会不听「印象」大人的话了,我再也不会不听「印象」大人的话了,我再也不会不听——)

「咿,咿————呜嘤嘤嘤嘤嘤!」

才摇曳着黑色长发叮铃叮铃地跑了没两步,辉夜就因为疾行遭到了项圈的电击。若不是真的惊惶了的话,优秀的「庭中」之物不会犯这种错误的吧。

叮当。「哈姆!」

脸朝下摔在石砖道上的姿态,很像这阵子总是粘着她的绿发小女仆。

(别过来,别过来,别过来——)

「咕咕咕!咕咕咕咕咕!」

「呜!呜!呜咿咿!呜咿咿!」

喙与爪的暴雨。翅膀的旋风。抱着小包的娇小奴隶被活生生的羽之灰云所包裹。

(走开!走开!走开了啦~~~~!)

所有的鸣叫都只有一个意思。给我。给我。给我。

(饶了我!饶了我!求求你们饶了我~~~~~!)


(……啊。)

等到身上蹲满了鸽子的少女奴隶被救下来,大约是五分钟之后的事情。

她跪坐着,一脸忐忑地看着救她的人,从她的怀里拿走小包,随意地翻看她被馈赠的那一点点财产。

这是两名铲路工。和清洁工不同,他们负责更加需要体力的工作。

能源运输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会在道路上遗漏易燃的碎料与粉末,马匹也会在道路上留下排泄物。还有石子,腐烂的蔬菜与水果,为了维持银城的雪银色,这是公共服务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然而他们并不是西弗斯的人。这份工作的报酬很低,又费体力又肮脏,银城没有足够数量的劳动人口愿意承担这份工作。所以他们是经由市政厅调令,从附近的其他城镇与村庄征集的人力。

那么,为什么不和其他的一些城市那样——

谁知道呢。直辖领有自己的考量吧。

总之,正是他们用手中的铲子驱逐了阻碍道路交通的鸽群,救了鸽子下埋着的小东西。

「呸。」用脏兮兮的手在小包中翻腾了一圈,取了一根面包边并咀嚼之后,拿着小包的那一人发出这样的声音,把味如嚼蜡的食物吐在地上。

(……,………………。)

「哎唷!你别冲着人吐!」另一个人见到这一幕,忙不迭地闪开身子。

(——!)

「我认得她。」头一人已经一脚冲着辉夜踢过来了。少女几乎忙不迭地俯下身,用手护住头脸。「她是贵族老爷玩的小婊子,剥得白条条的,挂在南城的灯上,上次我亲眼看到。」

「哎唷,」另一人再次惊叹,弯腰仔细端详趴伏的少女,「做贵族老爷的女人这么好,这衣服的料子,从来没有见过。」

「呜,呜……」

他伸手去揪辉夜的头发,直至凄惨的少女仰起脸。

那显然不是为了端详衣料。

这里要交待,这两人其实并不是什么恶人。

其中的一人曾经把实在烂得不能吃的红薯抛给「奴隶之径」上的奴隶们,另一人则曾经赠给一位粉发的小修女一枚大面值的硬币。

这一次,看到有人被鸟群啄击而挥动长铲,也是他们下意识的决定。

但是最后他们却像这样欺辱辉夜。原因说来可笑,可能连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是因为辉夜刺伤了他们的自尊心。

和克拉丽丝所痛恨的「过分有尊严」的莉拉相反,这两名劳动者是「几乎没有尊严」的人。

这不单单是指目前的工作,更准确来说,是「没有尊严」的恶性循环。

自幼年开始,就被父母吆喝甚至打骂,为了一家的生计开始干活。十岁,二十岁,三十岁,四十岁,干活,干活,干活,就这样一年一年地干下去。

没有机会学习,字都不认识几个,所以境遇无法改善。能选择的最好的工作,也无非就是到大城市,做这类事情。

这样的人在王国其实有很多很多。

熟悉莉拉的人会被莉拉那由内而外所流露的自信所感召。多半,在童年——任何人最最脆弱的年纪——莉拉被家人保护得很好,所以她才会觉得,「拥有尊严」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吧。

并不是这样。哪怕只看看莉拉身边的人,也能明白,并不是这样。

「没有尊严」才是普遍的情况。

这样的人,在王国其实有很多很多。

所以于他们而言,辉夜会显得刺目。

若辉夜也像「奴隶之径」上的奴隶那般食不果腹、衣衫褴褛,也有可能会激发他们的同情心理吧。然而辉夜有雪一般的肌肤,漂亮的长发,姣好的脸庞。

即便是奴隶,这也依旧是个养尊处优的城市女孩,一看就从未经历过痛苦而绵长的高强度体力劳动。

既然被贵族老爷拥有,那么一定生活得很愉快。只要扭动身体,迎合贵族老爷的要求,就能在睡床上得到想要有的一切,像贵族老爷吃得饱饱的猎狐犬。

下贱。

虽然是名为奴隶的「受害者」,作为「受害者」并不完美,辉夜。

所以才惹得这两人反感起来,就像所有那些衣着光鲜的城市女孩——其中不乏曾经皱眉远离他们的人物。

这样的人,也很多。

而这个城市女孩是奴隶。所以他们才可以这样对待她。

不如说,居然可以这样处置城市女孩。

(……我可真是不受欢迎。)

「你,脱掉。」第一人说。

他原想命令辉夜趴下,吐出舌头,把他吐在地上的面包咽下去,然而一只大胆的鸽子已经毫不嫌弃地把那一小口食物抢走了,所以他作出了更加直接的命令。

「……?」辉夜仰着脸戚戚地笑着,不太明白的样子。

「贵族老爷能使唤你,我们不配使唤你?」突然的大吼,引得她全身战栗。

(……啊哈哈。不过。)

「……辉夜明白了,辉夜会按您的期望去完成。」清脆的嗓音,低落地回答。

(毕——竟,对于「奴隶辉夜」而言,又是另一种情形。)

(「奴隶辉夜,更加更加,更加更加,完——完全全没有尊严可言。」)

(啊哈哈,难道不是这样吗?)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她瑟缩着身子,用被拘束的双手勉勉强强地一点点把自己褪干净。

白色,小脑袋上的头饰。黑色,小脚上的高跟鞋。

白色,腰间系着的围裙。黑色,包裹身体的女仆裙。

又是白色,衬裙。接下来又是黑色,连内裤的系带也抽开。

在刚过正午的时分,街的一角上,肌肤白色娇嫩,几近吹弹可破的黑发少女,手臂挟着锁链,端端正正地跪着。

(而——且,毕——竟。)

(就算讨厌我,至少,也还是承认,我很可爱。)

(啊哈哈,难道不是这样吗?)

红眼睛略哀伤地笑着,手指勾过黑丝袜的边缘。

(请对我做吧,想对我做的事。)

(只是面包是无辜的。请不要再做那种事情了。)

(「奴隶辉夜」,还不如那一小袋东西。)


(放——开——我——!)

(讨——厌——!)

这两人终究没能通过欺辱这个城市女孩,达成某种程度的心愿。

其一,辉夜实在太听话了。

仅仅是两次命令,她就服从,完全不曾抵抗。

一个完全认输的人不可能输。也即是说,从一个完全认输的人身上,得不到某种近似「赢」的实感。

其二,就是名为欧若拉的巨乳少女剑士的缘故了。

她刚从市政厅的台阶上缓缓走下,就迅速地展开「加速」,往这个方向疾驰,有如一股青色的暴岚,把前一秒还在和她交谈的官僚晾在一边,甩在身后。

「『剑』!」「是『剑』!」

两人几乎是立刻惊呼,一个抓起铲子,一个推起小车,夺路而逃。

他们这类人最忌讳和「剑」打交道了,哪怕那名「剑」看上去也是身着短裙的城市女孩,也不行。

啪嗒。被随意抛下的小纸包,袋口朝下,落在了撒了一地的石灰粉末里。

(啊……)

(…………………………。)

本想继续追逐,「啧!」地咂嘴之后,欧若拉恨恨地折返,迅速半跪,扯下自己的披风,裹住香软娇小的赤裸少女奴隶,两臂轻轻颤抖。

(——!)

果然是你!居然是你!为什么是你!

(放开我!放开我!这个嗅嗅小姐!放开我!)

「快把衣服穿上——啊,你就不能简简单单地直接穿起来吗!?」

轻轻要求后,她惊惶地发现,辉夜「呜嗯!」地呻吟了一声,声音流露着痛苦。

意识到辉夜听了自己的话以后,是用项圈「收纳」了地上那些叠得整整齐齐的衣物,随即「投射」到了自己的身上,因此遭到了项圈的电击,欧若拉不由得心痛得抱怨起来了。

(哼姆。)

一时间,青发的少女剑士也似乎感受到某种恶意。怎么感觉,这女孩子就是为了让自己不高兴,故意这么做的?

「原来如此,」原本在和她对谈的官僚已经追上来了。「是要执行西弗斯的T-157号令吧,『禁止当街裸体』。」

「不是这个原因!」还搂着辉夜的欧若拉郁闷地大叫起来。

(耳朵!)

啊……啊……为什么自己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的,都……

(啊……啊……对着别人的耳朵大喊……究竟是什么毛病……)

(——!)

随之迅速地,青瞳对上红眼。那对猫眼睛迅速地逃开,眼睑半垂。

欧若拉也真的,越来越不明白辉夜了。

这名在今日又一次偶然邂逅的奴隶少女。

现在有一个很简单的问题,摆放在这朵风信子的面前。

辉夜究竟首先是「奴隶」,随后成为了「魔法少女」,还是首先是「魔法少女」,为了某些目的成为了「奴隶」?

在先前,欧若拉一直倾向于后者。因为灰色的那个她,经常会顺应内心,做出种种和单纯的「奴隶」的原则相悖的举动。

帮助迷路的小孩。试图揭穿「剑鞘」的某种黑幕。救了自己。甚至还有救火。

欧若拉认为,对方成为「奴隶」,无论怎么想都是受到了胁迫。

亦或者为了实现某种拒绝透露的高尚目的,她正在自我牺牲,哪怕是牺牲掉尊严与性命也在所不惜。

所以成为了「奴隶」,但终究是「魔法少女」的行为。

首先她是,「魔法少女」。

但刚才的这一幕又和这种认知相悖。

她并没有承受暴力,而似乎是在听了工人的命令之后,自行把衣服除去的,连逃避或反抗都没有。

工人并非是她的使役者,那么只能理解成在白白地糟蹋自己。

如果像这样不会趋利避害的话,随时就可能被人伤害、死去,还怎么可能去实现什么「高尚的目的」?

欧若拉不得不开始怀疑,辉夜原本就是「奴隶」,所以才会有一些奇怪的癖好,被人强加的「服从性」。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岂不是……

岂不是,原本就是「魔法少女」的她,之所以「成为奴隶」,其最初的目的,就仅仅是「成为奴隶」,任人糟蹋而已?

这太荒谬了。不可能。

「所以,霍普金斯小姐,我们……」像是很不经意一般,那位官僚眺望一眼大钟,如此询问。

「啊。是。抱歉,阁下。」仿佛刚刚意识到自己终究是在「与当前工作无关的事」上消耗时间,甚至走神,欧若拉这才有些依依不舍地放开跪在地上的辉夜,摇着头,用眼神示意辉夜「请你照顾好自己」,随后再次起立。

欧若拉现在还不打算和总是拒人千里之外的辉夜进行长谈。她在市政厅和「剑鞘」的调查才刚刚有进展,为了确凿无误的成果,她准备再等上一阵。

(!)

(她身后的这位是……)

而另一边,对方虽然位阶不高,也毕竟是来自王都的官僚。身为西弗斯的一柄「剑」,有必要配合对方的工作。

(借给我风衣的那位官僚先生!)

(啊,啊,风衣现在在「那个地方」……)

(没办法还给他……)

「不,没有必要道歉,不如说失礼的是我,把你刚才的行为说成了一般性的『剑』的『履职』。」戴着宽檐帽与眼镜的紫发青年利奥波德如此坦率地回应,同时欠身。

他低头打量着辉夜的脸,一瞬流露了某种错综复杂的神色,不过并没有和奴隶搭话。

「我们第一步去哪里?」他继续问欧若拉。

「今天发生的袭击事件的现场,」一边重新披上披风,欧若拉一边干脆利落地回答,「那里距离最近。」

(?)

(今天又有袭击?)

(在这个城市?)

(真不太平呀。)

「我不是很明白,」利奥波德皱眉。「那一件不是已经确定有『贵族』涉案,所以被大骑士团接手了吗?『剑』应该没有必要……」

「凶手『非法持枪』,」欧若拉强调。「保护市民也是『剑』的义务,无论如何也要收容那种暴虐无道的武器才行。」

「啊,原来如此。」利奥波德对欧若拉的话予以首肯。

(稍等!)

(虽然这是「剑与魔法」的异世界,但这是在歧视枪械吗!?)

正如两人所沟通的,今天在市政厅附近发生了一起杀人案件。

死者是市政厅物流「作坊」的递送员,人际关系有点「偏黑」,和城市里许多不正经的人搅在一起,还有金钱关系。

凶手用「枪支」杀死他之后,焚烧了他正在递送的包裹。包裹里面是奴隶的项圈,那么是反对奴隶制的极端分子的所作所为吗?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火焰是「绿色」。那显而易见是魔法的效应,这效应有如灯塔一般昭告着凶手的身份。

施法者。

自从鞑邓侯爵死去、西弗斯更换了城防官以后,这座城市的执法已经恢复到了正轨。那么这就不是「剑鞘」的工作,而是大骑士团的工作了。

话虽如此,欧若拉依旧觉得那边比较优先,而且给出了合乎情理的解释。

「枪械」。在武人手中几乎毫无价值,但是在极端分子手中,将变得极为骇人的武器。

必须找到,必须夺取,必须摧毁。

和其他人一样了解这一点的利奥波德当然能够接受欧若拉的说法。

——但欧若拉,或者说魔法☆风信子,其实还有其他的,不能告诉区区的一名官僚,一名平民,这位利奥波德的理由。

她拥有称之为「魔法视觉」的能力。正如她能用嗅觉登时找到隐藏在人群中的魔法少女问题儿,她的这双眼睛也能够看穿隐藏在人群中的施法者,洞若观火。

虽然不知道目的,那个人很危险。直觉告诉欧若拉就是这么一回事。

——因为王都正在调查的艾通博士谋杀一案,也能通过现场留下的各种醒目的魔法痕迹推定他是凶手。

简直就像是在说,「没错,是我干的,来抓我。」

这样的一号犯罪分子,大摇大摆地潜入了西弗斯,在光天化日之下刺杀国宝级的研究人员,究竟是用何种手段?

尽管他没有对大部分市民出手,根据他所展现的做法,甚至可能博取市民的同情,但实际上,所有市民的生命安全都被他威胁着,所有的市民都是他的人质。

那么,无论如何,这边就变得比较优先。比起寻找那辆试图往中央中学运输「不明货品」的货车要优先,那毕竟是中央中学警备薄弱时的偶然事件。比起捕捉那只逃出笼子的三头巨猫要优先,据说它已经越过城墙逃到了城外。

……当然,比起寻找什么「夜之魔女」更是要优先。她小心地掂了一下自己被白布遮挡的剑鞘。米兰达真可怜。

总之,先来处理这一件。自从不再相信贵族的道德观以后,欧若拉清楚地意识到「贵族」的可怖——

「!」突然戎裙的裙摆飘摇,她又蹲跪下来。

「呜、呜——!?」

(做什么!)

「做什么!」

青发少女用双手托着辉夜软乎乎的脸颊,再次叫起来。

小小的脸被修长的手指包挟着,因为实在是太小了,欧若拉两手的虎口能够一齐挟住辉夜的下巴两侧。

「呜,呜呜?」

那对红眼睛圆溜溜的,满是疑问。

可那算是什么眼神!?

明明刚才还在希望她能够自己当心一点!现在在做什么!?

「石灰不能吃的啊!会肚子痛!」

星蓝色的双瞳揪心地盯着黑发少女的小嘴巴所衔的面包条,那东西因为在地上的石灰里滚过,已经变了色。

(您管我!)

这眼神居然还在反抗!

捏捏、捏捏捏捏!

「呜呜、呜呜呜呜!」

(——!)

同时利奥波德也半蹲下来,掏出自己的手帕,擦拭辉夜被石灰染脏的嘴角。

「!阁下……!……啊!」

(好机会。咕姆咕姆。咕嘟。)

青年官僚的这个动作反而令欧若拉迟疑了。趁着她的迟疑,辉夜慌慌张张地把嘴边的面包条收进嘴里,咽了下去。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即便一直是个好脾气,面对此情此景,欧若拉也有点忍不住想发作了。

果然你原本就是「奴隶」吗?否则实在无法解释这么自轻自贱的行为!

「……我刚做的,有什么问题吗?」但是在发作之前,利奥波德略带疑惑的提问声把她的思绪又拉回来了。

「啊,不,抱歉……在下以为……」欧若拉踌躇着开口,「在下原本以为,阁下对奴隶……」

虽然对方已经对自己道了歉,但当时,对方看到自己给辉夜披上披风的时候,他说,他以为自己只是在执行市政厅的法令。

原以为,对方并不会同情奴隶。

「我觉得霍普金斯小姐似乎误会了什么,」利奥波德再一次坦率地回答。「我从来都不觉得奴隶和一般人相比有什么不一样。」

「啊……是这样。」这下欧若拉有些害羞。

她略略低头,对官僚表示敬意,同时也为了让自己的短发能遮挡微微发红的脸颊。

(哎呀,呼呼呼。)

(虽然嗅嗅小姐是少女感最最不足的魔法少女了,看看这胸!但果然也,还是少女吗。)

(这就是,所谓的,「反差萌」?)

(呼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啊!!!)

同时她松开辉夜的脸颊,抢走了辉夜手中重新拾起的,已经被石灰彻底污脏的面包袋子。

「这个没收了。」

(还给我!还给我!快还给我!!!)

——然后一切都是在一瞬之内发生的。


东侧的道口,突然冲来一个小小的勇敢身影。

「托马斯-爱德华-白瑞摩-马丁-N-V-伊奥克!」欧若拉认出了它,大声喊叫。

(好长名字的狗!)

「汪汪!」这几天都守着一朵雏菊,没有机会和女主人相会的托托一边奔跑,一边以吼叫回应。

「来得正好!拦住那个人!」欧若拉大声地命令。

她指着正在通过西侧道口的人。

「汪!」宛若飞扑,小犬大力甩动着小短腿,以动作表示同意。

错不了。即便全身包裹在斗篷和兜帽下,「魔法视觉」也不会骗人。

(唔哦。好亮。好亮。)

斗篷下的血液宛若通明的灯火。十字路口正中,那是一名施法者没错。

而他既不闪又不躲,反而立定,缓缓举起了手,一把手枪瞄准了天空。

「!」「枪!」

即便没什么人的街道上,看到了这一幕的路人也纷纷避让。

(这就是嗅嗅小姐想要捕捉的罪犯?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么正大光明地——)

「趴下,阁下!趴下!」

(呜!)

见到这一幕,欧若拉立刻伏身,并尽可能压低辉夜的头。利奥波德也立刻屈膝半蹲,压住宽檐帽的帽檐。

啪。啪。啪。啪。啪。

五枚子弹朝天射出。这似乎那把手枪的弹仓的极限。

乓。一发命中附近的招牌。

乓。一发命中道路,托托横跳错过,继续追逐。

咻。一发命中了利奥波德的宽檐帽,那东西最后还是随风滚走。

叮。一发几乎击中欧若拉的额头,但是少女剑士已经隔着白布拔出半剑,眯缝单眼,将子弹格开。

「——!」

咻。最后一发命中辉夜的肩膀,少女奴隶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睛,看着血从自己肩上渗出。长发遮挡脸庞,她向后倾倒。

(为……什……么……?)

(会…被……打……中……?)

(明…明……朝…着……天…空……)

(没……看……到……)

(什…么…………魔…法…………?)

「咻-咻——————」欧若拉已经鸣哨,身后的市政厅中传来混乱的脚步声。随之她急切地对利奥波德叫嚷了一句,让负伤的辉夜出乎意料的句子。

「放开她!立刻放开她!阁下!」

利奥波德也十分困惑的样子。他正撕开刚才给辉夜擦嘴的那块手帕,为辉夜做紧急包扎。但很快魔力束就从路口攻了过来。

(——!)

不知是什么术式,纤细的锁链自辉夜项圈开始猛然生长,紧紧地将利奥波德还在包扎的右臂缠绕在辉夜身上。

战斗经验丰富的欧若拉没有功夫解释太多,她立刻下达第二个指令。

「先不要扯断这锁链!阁下!」

然而利奥波德依旧没有遵从。他只是困惑地一扭胳膊,就把那过分纤细的锁链给扯断了。

(……痛!…………)

在这一瞬间,锁链上附着的被动魔法触发。「诅咒:贴合」的作用下,利奥波德的手这下真的与辉夜的前胸胶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了。

这是一个利用在场的奴隶项圈激活的,无论「正」「反」都能起效的攻击魔法。所幸没有攻击到真正想要攻击的对象,星色的少女,机动调查队的队长,欧若拉。

「汪呜!」

同时,托托也终于咬到了那个人,那个人也终于开始朝着路口的一端逃走,丝毫不管腿上挂着一只小狗。

「列队!」随着可调用的「剑」纷纷汇聚到市政厅的入口,欧若拉大声呐喊,然后对利奥波德吩咐,「大约两小时!两小时后就会自动解开了!请你们——请您先留在这里等我回来!」

踏、踏、踏、踏、踏、踏、踏、踏。如风一般,不知为何佩剑上都裹着类似的白布的「剑」阵开始朝着西侧前进,最终在敌人消失的方向消失。只留下了路边,强忍着呻吟的辉夜,以及搂抱着她,不停眨眼睛的利奥波德。

「两小时。」

利奥波德念叨。

(呜嗯……)

随后,他起立,搂着因为疼痛而半昏迷的少女奴隶,朝着某个方向行走。

这一次,他依旧没有听欧若拉的话。


如今,便是他们所搭乘的缆车。

(啊。错过了。错过了说「看呐,人类就像垃圾一样!」的时机了!)

(所以……我们的目的地……是………………?)

「我们到了,」利奥波德突然说。

(?)

可缆车还在缆线的中途。

这会儿,缆车刚刚抵达市政厅的正上方,能看到开始调查现场的子弹弹痕的「剑」,如同蚂蚁一般在地上蠕动。

(我们又回到这里来了?)

(那么……?)

利奥波德毫不犹豫地用劲打开了缆车的门,一阵低压风,把两人的头发都吹乱了。

(呜咿,呜咿咿咿咿咿!?)

(现在的我,可不会飞!)

(稍等,稍等,稍——)

依旧搂着辉夜,利奥波德跃了出去。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辉夜的裙摆摇曳的一瞬间,他的左臂已经抓住了城市大钟的时针末端。

凭借着这力道,那根针开始转动,从数字「II」直旋至数字「V」以后。

「呀!呀!」

锋利的分针因此快速旋转,两度擦着辉夜的头发而过。少女禁不住悲鸣。

「呜、呜呜!」

在悲鸣的最后,她已经被利奥波德放下,在钟盘的数字「VI」以外的狭窄边缘部分。

(松……开了……?)

没错。两人松开了。

正如男性所想,如果那攻击魔法触发的「贴合」诅咒,并非是攻击魔法本身,而单纯是市政厅奴隶的项圈原本就有的某种效用,那么决定这个魔法的持续时间的,其实是「西弗斯的当地时间」。

所以要解开这个魔法,校准「西弗斯的当地时间」,能够最快见效。

这么雷厉风行,这名官僚多半是「桥梁」吧。

(官僚先生,您玩得太大了一点吧!)

(不过,两人份的体重,不对,一人半份的体重,不对,一人份的体重,真的能让这针转起来……?)

(……算了,转都已经转了,再研究这个,还有什么必要。)

项圈押花已在不知何时变成了TENANTABLE的少女奴隶缩成一团,往下看。

西弗斯城的一切在这错乱的一隅都是小点。而少女奴隶也不过是蜷缩成一团的一个小点罢了。

(唔、唔唔……)

(啊哈哈,我才是小小的垃圾。)

(不能乱动。唔姆姆。不——能乱动。)

「这里反而安全。你就待在这里,过一阵再下去吧,」利奥波德对专心致志地看着大钟下方的她说。「我得去帮助霍普金斯小姐。」

他刚要从钟盘上维修用的人孔离开时,突然想起什么。

「得让西弗斯的人记得把时间调回去。但是他们万一一直没发现怎么办?」利奥波德自言自语。

(……?)

(您就不能直接告诉他们说,是您——)

突然他下定了决心。

「这样吧。我让他们来救你。」随着轻柔的动作,少女奴隶自腰带蝴蝶结的位置,被挂在了分针上。

(呜咿咿?)

「稍等片刻就好,」男性这次真的从人孔离开了。

(呜咿咿咿咿咿,呜咿咿~~~~~?)

包裹黑丝袜的两腿内八字打着颤,分针指着数字「VIII」。

距离辉夜被挂到时钟的顶端还有挺长的距离。

(呜咿咿咿咿咿咿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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