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奴隶姬,重新制作


本次精校了【41】【43】【45.5】【46】【70】【89】【100】。

精校重点:【100】更清晰地阐明克拉丽丝呼唤克里欧的目的。


最近愈发觉得精校是件痛苦的事情。

于是,津美认真地考虑,建立一个专门用于反馈错别字、语法错误、前后文BUG、语焉不详部分的指摘……诸如此类功能的群,请各位读者协助一齐分担精校的工作。

特别是有些有问题的文路,可能作者自以为解释清楚了,其实根本没有。

这样的群,大概对于写作者来说是相当必要的。

但是,一旦真的建群,津美就会被迫直观地面对根本没有读者的残酷现实了。哈哈哈哈哈。

/me 于是最后还是放弃了

不过上述问题依旧可以通过评论区,或者[email protected]反馈津美哦。



「崩落」第二十三日,星期一。


月亮还剩半个,星星稀稀疏疏。

坡边的草柔嫩且细长,在轻摇中沙沙作响,蟋蟀依着节律鸣歌。

街灯冷冷地凝视溪面,娴静的摇蚊与萤的季节。

(啊哈哈。)

(我来得太晚了。就算秋天的空气再怎么澄净,最好的星也都已经在八月逝去了吧。)

(而且呀,看过一号跟班小姐梦幻般的魔术秀以后,眼前真正的夜空不由得给人一种「凡品」的感觉呢。)

(呼呼呼。不行呢不行呢,可不能对星星不敬。)

(在我原来世界的传说中,神明不是住在星星上面,就是星辰本身。)

在坡下,夜色浸没少女的长发,暗光将少女的脸庞与肩笼罩,一切都蓝盈盈的。

辉夜跪着,合起双手的手心,如同乞求一般仰望着天幕。

(我今天很累了。还请不要再惩罚我。)

祈祷完毕。她伏下身子,开始做她的工作。

洋桐是一种漆黑色的优质木料,坚固耐用,除去几个标新立异的地区,整个王国境内的告示板几乎都是用它制作的。

然而,这种做法在西弗斯雪银城,特别是邻接新芽之原的区域存在一些问题。

这里是橘泪蛾的繁殖地,其幼年形态正是人们所熟知的橘色刺毛虫。仅凭颜色就能知道它们带有毒,不单如此,这种害虫还拥有「腐蚀」与「腐蚀抗性」,一般的防水沥青根本奈何不了它们。

它们酷爱洋桐。不,不止是洋桐,紫檀也好,石青木也好,它们酷爱一切它们可以自由出入、敌害却无计可施的坚硬木料。

当它们在木质上凿出深穴之后,就静静地蛰伏着越冬,等待春天羽化。就算再坚硬的木头,年复一年地被这些小旅客借宿,也迟早化作齑粉。

拜它们所赐,坐拥漫长海岸线与全国第二大港口的银城,居然只有三个造船「作坊」,其中两个还是王立的船坞,纯属于赔本的买卖。所幸它们对一般平民会青睐的木制品不感兴趣,否则,西弗斯也免不了阿瑟尼克红霜城那样人去楼空的命运。

月光下,新的「新芽之原」指示牌刚立起来不久。它的侧面,阴影之中,静静躺着前任的尸体。

该如何描述旧路标生前的惨状呢?诸如「千疮百孔」等修辞学上的表现仅能突显出语言的无力。不过要知道,西弗斯的拾荒者一向是不挑剔的:但凡不是酥松得一触即化,在防盗的触发式魔法阵失效之后,它早就该失踪了。

现如今,「尸体」的表面脏兮兮的,净是深浅不一的焦黑液体痕迹。看起来,木匠最后一次尝试拯救它的时候,比起粉刷之后缓缓进行固化作业,更像是带着一时冲动的恨意,把昂贵的附魔沥青直接倾倒在了上面。

其结果十分明显。吸收了魔力后,洋桐木板立刻恢复了坚硬,并且从表至里长满了针一般的倒刺,这么一来,想必深穴中的软糯橘红小虫一只不留地全部除尽了吧。不过,它也因此彻底成为了废品,新路标正是木匠最终抛弃了它的无言声明。

(呼呼呼,那么,你是我的东西了。)

(失而复得的小手工,No.2!)

嚓。嚓。嚓。辉夜以被锁住的两手抓着溪水边拾来的磨砂石,轻轻地用力,把这块木匠认定无可救药的指示牌上密密麻麻的木刺一点点抹去。

随着这动作,足跟上的短裙下摆柔柔地摩擦着她的足链。

发丝偶尔从她的肩上滑脱。为了避免沾上沥青,她把它们撩回颈后。

看来是会持续数个小时,甚至一整个晚上的辛苦劳动。

(熟悉人家的人,都知道人家最怕痛了。)

(所以用手指直接接触这些木刺,然后用Wardrobe消除什么的,做不到。)

(啊哈哈,或许还有隔着衣服,比如用「剑士服」的长袖子来接触的做法?)

(只是不巧呢,相当不巧,人家没想到~~)

(于是只能浪费好多好多,好多好多时间来做这件事。)

(——所以说,拜托了,拿走吧。)

(不管是谁,行行好,把我的「自由支配时间」拿走吧。)

(为了得到更多人使役而成立的「保险」措施,如今已经成为了名为「真正的自由」的恶魔般的毒药。)

(「奴隶」不需要那种东西。如果「奴隶」也有资格想的话,「奴隶」不想要。)

(请命令我。)

(请给我工作。)

(请对我做任何想对我做的事。)

(呼呼呼。)

(但唯独。唯独不要再让我一个人徘徊。)

奴隶如同亡国的公主一般浅浅地微笑。

(拜托了。)


稍早,傍晚时分。

「希娜和方糖在哪?」查尔斯一边检视着熟悉的客房,一边询问着牛头不对马嘴的问题。

「希娜在她自己的房间,方糖现在收在橱柜第四层靠左的锡罐子里。您还有什么需要的吗?」他昔日的小矮个学生,把她拼尽全力提到子爵宅邸三楼的行李箱推到客房角落。

头上一痛,才发现是旧行李箱的夹缝扯住了一侧马尾辫的末端。莉拉在心中暗骂了一句,把蓬松松的头发抽出来。

「想到了的话我会让人来找你。」

「那么,我告退了。」女仆长尽可能耐起性子躬身,随之拉开半掩的客房门。

「莉拉。」结果临行前被叫住,她不得不回头。

「您说。」

「即便是你,摔死了也怪可怜的。走路当心。」

女仆长恨恨地旋过双马尾与长裙摆,大步流星地从回廊离开,把爱梳头的教导主任寒鸱般的笑声关在他自己的房间里。

下一站是上司的办公室。

「莉拉小姐,你有没有身为总女仆长的自觉?」桃花心木的大办公桌后,萨利向她投去一向挑剔的视线。

「有话请您直说。」

「你一个人的薪水够我聘用六个「作坊」组女仆长的,拆账就更不必提了。子爵花那么多钱雇佣你,难道是让你一天到头闷在寝室里,照顾生病的女仆的?于你而言,这是女佣人的工作?于希娜小姐而言,这又是女佣人应得的待遇?」

「我记得我在一定程度上有决定自己工作内容的自由。」站在办公桌前方的人,努力克制着自己双手抱肘的冲动。

「莉拉小姐,」女管家的眼神变得愈发冰冷,「你一向不在乎我每年在你考核评语里写『感情用事』。那么,『低效』又如何?这么评价,会让被人叫作『小桥』的你清醒清醒吗?」

「——休想拿走希娜。」懒得再以社交辞令作答的女仆长,终于针锋相对地回应。

一时间办公室里安静下来。

莉拉的红色眸子瞪得大大的,一副毫不退缩的样子,而真实想法被揭穿的萨利则是往椅背上一靠,耐人寻味地上下打量着她。

没错,后者正期待着希娜久病不愈——在不会死的前提下。

若是那些没有领取过预支金,亦或者预支金额不大的杂役或下人病倒的话,会被女管家毫不留情地辞退吧。

提前领取过两年薪水——实际上是二十一个月零十八日,并不足额——的希娜与他们不同。所有那些希娜理应工作却因病无法工作的日子,不仅不会发放薪水,已支付的预支金还会自动转换成十三成的复利债务。

在希娜的薪水与积蓄无法抵偿债务的时点,她就会失去自由,人身收归中央中学所有。

莉拉以双眼斥责这卑鄙的盘算。

然而,「城」又怎么可能被轻易逼退。温斯特洁尔-萨利的眼神的意思,无非是「那又如何」。

仿佛根本没听到莉拉在说什么,女管家一字一顿地说下去。

「总之,既然你主张没有事先约定,那么,莉拉小姐,给你正式的指示。从现在开始,工作时间严禁你继续逗留在女仆宿舍,以任何方法与手段继续照顾希娜小姐。否则,我也不介意邀请子爵大人和你再来一次『共同谈话』。」

「………………………………悉听尊便。」

女仆长恨恨地旋过双马尾与长裙摆,大步流星地从回廊离开,把戴着带链眼镜的女管家毒蛇般的阴冷目光留在她自己的办公室里。

(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啪嗒♪)

(好可爱,好可爱,好可爱~~~)

(说真的。好痛苦。已经快要死掉了。)

(不过,就算我马上就要死掉,死前能看到那么可爱的东西,想必我一定能瞑目吧。)

(呼呼呼,很可惜,没办法模仿,因为是和一向端庄斯文的我无缘的可爱形式。)

(但是我并不介意哦~~我宁可继续当观众~~~)

(只要不被那谁给看到——)

(!)

「啊呜!」

急匆匆地返回女性侍从宿舍,进入希娜与辉夜居住的奴隶居住间后,莉拉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踮起脚,用纵掌劈打帕尔的脑袋。

(啊哈哈。这女人,回来得可真是时候。)

「很痛的!」金发少女捂着脑袋抱怨。

「是我教你这样上下扑裙子的!?」女仆长语调还是那般怨愤,但,终于掺入了一点点笑意。

「因为,热……」

确实如此。辉夜正半屈着膝,用沸水熨斗给谁熨女仆装,弄得四处雾腾腾。

原本就是残暑时节,这么一来,小仓库里简直和炉子似的,两名当事人蒸得够呛。

少女奴隶微眯一侧的眼睛,不断地小口喘息,时不时抬起手背揩去颊侧的汗与水雾,或是以手指拨开额上的刘海。不过,湿漉漉的肩脊就无可奈何了。

女仆服湿了一大片的金发少女则吐着舌头,干脆抓着裙边上上下下扑扇着,毫不顾忌地在同性面前露出吊带袜甚至内裤。汗水不住地顺着她的小腹、细腰与大腿内侧流淌下来。

(啊哈哈,加湿器魔法。)

(说真的。快死掉了。马上就要死掉了。)

(但是,生命不息,工作不止,这也是奴隶的专业素养吧。)

(啊哈哈哈哈哈。)

「热就出去。」莉拉没好气地说,同时也开始以白手套的背面擦汗。

「不要!」

女仆长不再理会她了,径直走到了靠窗的床边。

床上的少女对她展露出一个无力的微笑。

在中午时分,希娜已经苏醒了。此刻的她正裹着被子,静悄悄地打着寒战,脸色比浆洗过的睡裙还要苍白。

莉拉一手拖过帕尔专用的坐垫,在床边侧坐下来,另一手轻轻抚过枕旁的绿色长发。

「好点吗?」

绿发少女温顺地抬起眼帘,然后以点头回应。

像是找不到第二句话,莉拉的两眼别开了。小虎牙犹豫地露出了半晌,但始终不出声。

说不出口,那个会苛责良心的命令。

「……」

在她踟躇的片刻间,未曾料到,希娜先说话了。

「什么?」

红黑色双马尾的少女慌忙压低身子,把耳朵贴到对方的唇侧。

「明天……请让我……工作。」是低得几乎听不见的恳求。

「……」

莉拉不明白,希娜为什么会在自己命令之前先主动提出来。

是气质使然,还是一贯的善解人意?

所以才请辉夜帮忙熨裙子吗。

帕尔也不明白,莉拉为什么一下子将脸埋进了床沿边的褥子里面。

「!」突然,毫无征兆地,辉夜的项圈押花「咔哒」一声旋转,自RENTED OUT调整至TENANTABLE。

(吓我一跳!)

(这、这是?)

她不知所措地看向这个房间中唯一的使役者。

「我来告诉你们我的梦想是什么。我是最最不求上进的了,我的梦想就是不用工作。」

莉拉已经猛然站起。

那趁虚而入的笑意已经如同沙漏顶端的沙子一般流逝。

(?)

「莉拉姐姐……?」

「从小我看着我妈妈煮纱。和我差不多高的人,在滚烫的大缸的前面一搅就是一天。煮好之后,为了不让纱线落到地上,还必须拼命地伸开手臂,一点点缠成卷。不光看着吃力,我还经常梦到她跌进缸里,把我半夜吓醒。」

全然不顾帕尔的疑问,她逼近了辉夜。

(???)

(到底是——)

「等我稍微长大一些,梦里做这个的人就换成了我,掉进缸里的人也成了我。我害怕工作,不想工作,我甚至经常在想,我的父母是贵族大人就好了,一辈子轻轻松松地什么都不用做。」

辉夜松开了熨斗,垂下眼睛看着脚尖,不知所措地连连后退。但莉拉还在步步紧逼,她单手叉着腰,从头发侧面怒目仰视比自己略高的少女奴隶。

(咿、咿!为、为什么?为——什么?)

「一般都是这样的才对吧。喜欢工作,不工作就浑身难受的,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

希娜蜷缩在被窝中,拉起被角,不安地看着已经退无可退,缩在墙角轻颤的辉夜。

不安地看着,正在指桑骂槐地斥责自己的莉拉。

她知道莉拉的志向。她也知道,莉拉一旦遇到无能为力的事情,就有用这种半真半假的话自我贬低的癖性。

「一天睡三个小时,够可以。给我消失,到我看不到的地方去休息。」

莉拉厉声说下去。

「辉夜,裙子还——」

「我来熨。」

低着头,不敢直视她的少女奴隶刚一申辩,就被打断。

女仆长像是已经厌倦了姐妹游戏。

(……)

帕尔拨弄着围裙边,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结果什么都没能说出来。

「哼。」

带着自嘲笑容的莉拉,无视投向她的三束视线,从围裙中取出厚棉布手套戴上,抄起了熨斗。

一时之间,狭窄的斗室陷入了可怕的静默。

(……啊哈哈。)

(结果是,这么一回事吗。)

(丑陋的,嫉妒心!)

(就因为人家和姐夫大人说话,所以出于报复,要抢走人家的工作!)

(简直就和护食的浣熊一样!明明人家是出于担心和好意!)

(人家,再也不管您和姐夫大人的事情了!说到做到!哼姆!)

「请恕辉夜告——」

乓。乓。乓。

(!)

少女奴隶刚刚像是鼓起勇气行屈膝礼,在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后,门就被毫无礼貌地敲响了。不,应该说是捶吗?

她仓促地停下告退的致辞,除了专心熨裙子的莉拉之外,所有人都看向了门。

「哈维斯特!格汀!桑莫斯小姐她在什么地——……」

随着帕尔无言地打开门,门外的人一旦看到房间里的人,就像是噎住一样顿住了。

「莉拉小姐,您在……。」

是「作坊」组的女仆长之一,伊格里丝。

莉拉知道,对萨利小姐上报自己长时间滞留在宿舍照顾希娜的,正是这个家伙。

这个小人。

莉拉也知道,这家伙之所以用姓氏称呼别人,并不是尊重人,单纯就是喜欢用「哈维斯特」来喊希娜,又不想被人抓住把柄罢了。

当着自己的面就不敢这么做了,卑鄙小人。

可她终究没有生气,而是停下手头的活计,抬起头平静地问,「什么事?」

因为这小人正噤若寒蝉,身后是六七个「作坊」组的女仆,同样脸色惨白,比卧床的希娜还糟糕。

「恳求您准假,城西着火了……」

(——!)

「拜托您!」所有的女仆齐刷刷地哀求。

(……………………………………………………)

啊,是了,这几个都是住在那一带的。

莉拉叹息。眼下不是公私不分的时候。

「无论家里有事没事,一小时内必须返回。任何情况下,都严禁冲到火里,必须服从现场的『剑』的指挥。」

「莉拉小——」

「返回之后立刻来这里把情况告诉我,由我集中向上汇报。」她掏出怀表,「现在是六点二十分,计时从现在开始。」

伊格里丝知道不可能继续争取了,这已经比必然会拒绝大家的萨利小姐要通融得多了。

「感谢您。」

她低下头,对莉拉致谢。

「谢谢您……」「谢谢……」「感谢您……」

随之,女仆们也纷纷躬身致谢。她们奔跑离开时的脚步声与来时一样凌乱。

「……」莉拉再次拿起熨斗。

西弗斯,又起火了吗。

趁着秋雨的间隙,在干燥的空气中起舞的邪恶妖精。

帕尔和自己的家都在城市的南侧。

辉夜没有家。

教会虽然在西侧,但希娜永远都不可能会希望再回去。

这权且是和「庭中」组无关的事情。

「……辉夜?」思考突然被帕尔略显焦急的声音打断了。

「请恕,辉夜告退。」随后是辉夜第二遍的告退辞。

女仆长没有抬头,仅仅用余光打量着虚弱的希娜。

她知道无缘无故对辉夜发脾气的自己很过分。

什么错都没有的小辉夜。无法反抗自己的小辉夜。

自己也是卑鄙小人。

要对她道歉。晚些时候。等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如果,自己的梦想,真的能实现就好了。

呵。不过,绝不是把父母替换成贵族大人什么的。


于是,莉拉错过了。

错过了帕尔捕捉到的那个瞬间。

很少,但是还是多多少少,帕尔见过辉夜受惊,害怕,亦或者说,「畏惧」的样子。

得到奇怪的命令的时候。用餐的时候。脑袋被钻的时候。当然,更多的,借口与谎言被拆穿的时候。

别开眼睛。摇晃头发。和几维鸟一样把自己藏在墙角。

但是,这是第一次。

刘海之下,失焦的金色瞳线流溢出比任何时候都浓郁的黑。嘴角边的微笑,已经失去了控制。

那并非颤抖。是甚于颤抖的,歇斯底里的什么。

她逃了出去。而帕尔明白了。

是「恐惧」。第一次,帕尔发现了辉夜恐惧之物。

辉夜,在恐惧着火。

金发少女刚要追步,就被莉拉抛下熨斗的巨大声响所打断。

「希娜!?希娜!?」

紧接着是女仆长急切的叫声。


于是,帕尔也错过了。


(我喜欢火。)

尖啸。

(当然,不想被烫痛,也不想被烧伤。)

(但火很漂亮。既漂亮又干净。)

(一定……连我都能包容吧。)

大量的「剑」们正以小队为单位西行,踏出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工程「作坊」-勒奎因的机械车刺耳地鸣着铃,紧随他们的步伐。

夜空的一角燎成了黄色。

(呼呼呼。)

(可我,太狭隘。)

(总是容不下她。)


(没有必要像他们那样赶时间。)

(依惯例,「第一轮」应当直接放弃。)

(如果官方报告和我都无法在事后追溯到火源,「第二轮」开始,才应该深入火场寻找蛛丝马迹。)

(如果还是一直追溯不到,之后的轮次,再去考虑如何将火扑灭。)

(呼呼呼。得到Wardrobe之前,可是吃力得很。)

(啊哈哈。得到Wardrobe以后,也没轻松多少。)


(但是,我说呐。)

(停下来吧。)

(还要去吗?)

(还要继续往那个方向走吗?)

(看看你的脚吧。看得到吗?)

(是锁链呀。明白它的意思吗?)

(话已经说厌了。)

(总是忘记「奴隶」的本分可不行。)

(在此之前。)

(总是忘记为什么成为「奴隶」可不行。)


(在此之前的之前。)

(总是忘记,你从未成功救下过哪怕一场火,可不行。)


终于,能看到了。

大火不再是伊格里丝所传达的一个词语。大火也并不是天边的一抹黄色。

大火是黑色的焦炭。大火是肢体上的红色血流。大火是口鼻间的痛苦呻吟,以及让这呻吟窒息的滚滚灼烟与炽热空气。

大火是突然崩塌的梁。大火是扭曲的金属支柱。大火是男人的号叫。大火是女人与婴儿的哭泣。

平日里黑洞洞的「作坊」大门,此时如同狰狞的巨口般四射火光。往日吐出滚滚黑烟的长烟囱,下侧边已彻底被打为红色,像是地狱之中的熔炼炉。


(又见面啦,老朋友。)

(呼呼呼。)

(就到此为止吧。)

(做不到的事情就是做不到。不会因为精神性要素与运气受到任何扭曲,这才是世界的意志。)

(呼呼呼。)

(即便做到了,也没有意义。)

(别再犯傻了吧。)

(一而再,再而三,三而四,四而五。)

(难道说,这就是所谓的,「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是吗。)

(因为,最初的「破例」。)

(所以说,真的那么想挥舞时之刃的话,还不如回到「崩落」第三日去。)

(从最开始,就和帕尔保持距离。从最开始,放任小小男子汉在路边哭泣。)

(从最开始,就像拔剑小姐所说的那样,扮个更加像样一点的「奴隶」。)

(我腻了啦。我已经彻——底地腻了。)

(将魔方打散再拼合,过家家一般的愚蠢游戏。)

(停下来吧。)

(到此为止,还能原谅你。)


在被火海包围的建筑之中,她用湿润的眼睛仰视已彻底坍塌的天花板。

那本是二层的地面。但如今二层的地面也好,三层的地面也好,建筑物的顶面也好,都已不复存在了。

裸露的钢筋刺向天空。那里现在只有被火围起的一颗星。

(没错,别人爱哭,就哭去吧。)

(别人爱痛,就痛去吧。)

(静静地旁观。静静地嗤笑。)

(这种卑劣又丑陋的做法,才和我相称呐。)

(呼呼呼。)

(呼呼呼呼呼呼。)

透过扭曲的热浪,奴隶望着那颗星,如同亡国的公主一般浅浅地微笑。

轻抚发烫的锁链,泪光盈盈。

火舌已经在舔舐她的衣裙,拢向她飘扬的长发。

(什么都不做就好了。)

(这一切,不过就是闭上眼睛后,一瞬间里的事情。)

终于,她闭上了眼睛。


(以我为中心,半径「50米」。)

(此范围以内的氧气皆为污物,Wardrobe。)

(—————————————————!)

突然之间,窗户玻璃一扇接着一扇碎裂,街面上的人惊叫起来。

「趴下!趴下!」「迎接冲击!」四五个队长与前哨几乎不约而同地叫起来,动作最快的人已经丢下了水龙带或消防泵的摇把,在自己的队列前侧举起了防御用的指环。

然而他们都错了,这并非能源泄露招致的爆炸。若是那种状况,玻璃崩裂的方向应当朝外而非朝里,建筑内的火光更不可能如同被吹熄的蜡烛一般瞬间扑灭。

(……)

(…………)

(…………………………)

(!)

(那……里……是……)

(啊……。)

(啊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怎么就……忘记了……你们呢……)

(太好了……西弗斯……)

(有比我……更加有能力……的人……守护你……)

(善后……就拜托了……)

(果然我……很多余……)

(很……不自量……力…………………………)

三分钟,也许四分钟,至少四分钟过去,才有敏锐的人注意到火势的减小。

敏锐吗?也不尽然。

在这种状况下,脑海中浮现的往往是机械式的固定事项。火势大就扑,有可视的明火火源就优先冲击火源,优先护卫拥有「水」与「风」附魔的人。火势减小的话就要想办法突入,随时注意聆听幸存者的声音,但在救人前先确保自己的安全。

没人会在这种状况下在意火势减小的原因。敏锐,且麻木。

最外围,施救者鱼贯而入。


现在。

风与夜色中的水岸窃窃私语。

它仿佛是一个重度健忘的情人,完全忘记了刚才自己如何化身为与火同舞的妖邪。

(但我……但我至少做到了。)

(我收住了时之刃。)

(有些迟了,但是终于。)

(我践行了约定,踏出了「第一步」。)

奴隶没有思考风是如何的风。

(可那还不够。远远不够。)

(下一次又如何。再下一次,又如何。)

(所以,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拜托了。)

(剥夺我的时间。剥夺我的生命。剥夺我作为人拥有的一切。)

她只是不断地推动手中的石片,同时构想着,要在木牌上使用的文字。

(请您快现身吧……)

(我命中注定的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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