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二十三日,星期一。
皮格马利翁优雅地步行着。
棕发的执事长是步行的专家。他对女性教师们微笑着欠身。他对女性下人们微笑着欠身。他对所有的女学生微笑着欠身。在欠身的同时,步行如同行云流水一般不断。
然后,在教学楼的后方,手臂上挂着的白巾一扬,皮格马利翁掉进了坑。
那个坑简直就像是在他所行的路上生长出来的一般突兀,青年丝毫不记得今天上午经过时路上有这东西。坑的宽度与青年的身材差不多,深度也很可疑,因为他相当高,这洞却依旧能埋进他的整个身子,又恰好露出脑袋。
在他抿紧薄薄的嘴唇,开始思考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并且是否要在这个状况下使用魔法时,有谁,叮铃叮铃地靠过来了。
对方跪在了自己的脑袋后面,用看似没什么力量的小小的手,迅速地将柔软的黑色长发缠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绕了三匝后微微勒紧。
于是,这一刻,皮格马利翁能确定,这是个「陷阱」了。
尽管已经通过淡淡的梨子香味知道了这是谁,执事长还是在苦笑中依例问了一声,「什么人?想做什么?」
「请您不必多问。尽管辉夜不能告诉您辉夜的名字,还是希望您能老老实实地配合辉夜。」
不知是因为头发正缠在自己的脖颈上,还是因为脖颈离不开抓着头发的手,声音比预期得近,几乎贴着自己的鬓发,能感到小小的湿热呼吸。
只露出一个脑袋的皮格马利翁忍不住要笑出来。
「你挖的?」
「现在要提问的人是辉夜,不是执事长大人。」
「你问,你问。」
执事长苦笑连连。
「第一个问题。您背着莉拉小姐,和希娜小姐持续这种不正常的关系,有多久了?」
他差点喷出来。是因为这个吗?
稍等……她看到了什么?看到了多少?
「请正面回答辉夜的问题。」未婚妻的「妹妹」却丝毫不给他思考的时间,手上稍稍使劲。
所以说,是在维护她吗?在维护自己的使役者,兼姐姐吗?
「我和希娜只是同事关系。」略一思忖,他还是承认了,「不管是在中央中学,还是外事部门。」
细瘦的手指威胁性地搭在了自己的颈部动脉上。「请您发誓。」
「市政厅还教授你们『医学』或者『解剖』方面的东西吗?你的人事资料上并没有被『剑』培训的——」
指甲嵌了进去。「请您发誓。」
「我发誓,我发誓。」
执事长苦笑连连。
这小家伙在瞎想什么呢。
对方摸了自己脉搏半晌。
「虽然辉夜不太懂,好像没有说谎呢。」
「后半句还不错,但前半句对于脖子上勒着头发的人来说,可不是什么好消息。」
执事长苦笑连连。
「那么第二个问题。您也参加了杀死希娜小姐的计划吗?」
「什么?」
「您也参加了杀死希娜小姐的计划吗?」
执事长笑不出了。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谁要杀死希娜?」
「伯顿公爵大人。」身后的人清晰地传递了自己这一主张。
执事长笑不出了。
「您和希娜小姐都瞒着莉拉小姐,为伯顿公爵大人工作,是这样吧。在这次的工作完成之际,伯顿公爵大人差点就把希娜小姐杀死了。某个用剑的奴隶,好容易才把希娜小姐救下来。」
「杰西卡-林恩——」
「您事前知情吗?您也觉得希娜小姐只是用完即弃的棋子吗?」
「小辉夜妹妹,我要生气了。」皮格马利翁的两眼睁开了。
「……」跪在身后的人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身子。
包括莉拉在内,大部分知道伯顿公爵离世的人都已经被大骑士团打上了「诅咒:缄口」。在决定不处死这个小家伙后,皮格马利翁也早就对她施展过多个情报管束类的魔法,所以他阴沉沉地径直说了下去。
「如今,公爵、林恩与鞑邓,全部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希娜也还昏迷不醒,我暂时没法确证你口中涉嫌侮辱最上位贵族的这些话,但你应该清楚你在说什么吧。」
「辉夜的性命没有价值,而且也不是自己的东西,不能用来为辉夜说的话做担保。」
那沙哑的声音溢出的痛苦十分真挚,但潜台词也相当明显:若是她能做的话,她会这么做的。
皮格马利翁叹息一声,眼睛再次眯起。
「那现时,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你说的事绝无关系,并且我与你不同,完全可以押上我的性命。」
随后,与他平时的语调不同,有些倨傲地,执事长继续说下去。
「此外,我并非从未对公爵阁下拔过剑。相信阁下在生前就已经知晓,若他在我面前开一些不好玩的玩笑,我会如何做。这点不会因为对象从莉拉变成希娜,就有任何改变。」
「……辉夜,愿意相信您。」
这一次手指没有摸自己的脉搏了。比原先怯懦,却又更加清脆的声音就此作出了回应。
「那能放开我了吗?」
执事长苦笑连连。
「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您会,保护希娜小姐吗?」
声音变得认真起来。
皮格马利翁知道,其实她想问的是,「您是只保护自己的恋人,其他人的死活都与您无关的那种人吗?」
「……你自己不需要保护吗?」
对此,棕发的青年予以反问。
「辉夜不需要保护。辉夜只是个奴隶。平日里辉夜不会轻易地死,而辉夜死的时候,就是辉夜应当死去的时候了。」
对此,小小的袭击者利落地答复。
「真是好孩子一样的回答,比希娜更加像好孩子。」
执事长苦笑连连。
「那么,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今日若牺牲了希娜,明日我就能牺牲莉拉,此生我都做不出这种事情。只要我还在这个国家,我必会尽我所能保护我能保护的所有人。」
「辉夜,诚挚地感谢执事长大人。——呜呀!?」
然后他一边微笑,一边把眼睛眯得更似两条细缝,如同踏在台阶上一样,径直从坑里往上走了出来,还顺势用恢复自由的手臂将背后软乎乎的小小袭击者自腰部挟在胁下。
仅仅一瞬间的功夫,被拘束着的人就失去了平衡,两手松开了依然还束在皮格马利翁脖颈上的黑色长发,前半身冲着下方栽去。
被链条系着、裹着黑丝袜的两腿难堪地抬到了空中,女仆短裙也好,衬裙也好,裙摆完全撩了起来。所幸她的后半身落在高个青年的背后,四处也无人。
立场如同她的姿势一般逆转了。
「那现在该换我提问了,既然你说你不需要保护,被这么对待应该也没有意见吧?」
「呜……嗯呜!」
无法保持平衡的袭击者,左右手同时抓着连接项圈与右手手腕的锁链,胆怯地抬起朱红色的左眼,用目光哀求着。
虽未挣扎,雪色的脊背与两肩轻轻地颤抖着。
皮格马利翁没有立即搭理她,首先以左手对自己施展了「清洁」,随后一边摆出解除「隔音」的起手手势,一边苦恼地感叹起来了。
「若你谋我的性命的时候,再稍微动上那么一点点真格,例如用你身上的链子而不是头发来做这件事,哪怕事后你再有道理,这会儿也必须送你上路了。但你瞧瞧你做的事情,如果正经地冲你发脾气,反而显得我没有大人样。」
「呜,呜……」
那只左手最终没有解除「隔音」,反而带着爱怜轻轻地将辉夜弄乱的侧发拨到耳后。
少女奴隶的脸覆上了羞赧的红晕。
「不过还不能放了你。来,告诉我,除掉希娜的合理性。」
「……」
但她终于不再呻吟。
因为她知道,同样是这只手,可以随时唤出断送她性命的「即死」的剑。
「希娜的工作确实很危险,但总得有人为人民去做一些危险的事,只是有的在『阳光下』,有的在『阴影中』。她在这个岗位服役了近九年,没有重大过失,也已经充分展现过工作中的价值。为什么要除掉她?讲不通的话,实在没法轻饶你。」
话毕,皮格马利翁也旋即放下左手,静静地等待右臂所挟之人的答复。
「……」
黑发少女低头沉默着。
「辉夜没有任何可以支持辉夜说法的证据。」
末了,有如听之任之一般,她哀婉地半垂眼睑。
执事长苦笑连连。
「这样你就敢胡闹?你不谢罪吗?」
「辉夜不谢罪。」
执事长再一次苦笑连连。
「你是吃准了吧。吃准了只要对我摆出这副『我不乞求同情,杀了我吧!』的模样出来,我就拿你没办法,是不是?」
「卑微的辉夜不敢。」
眼神定定的,没有瞟开,所以是认真的。
唯有这样才难办。因为那真的就是,「愿意相信我的话就相信我吧,不愿意相信我的话就随意处置我吧。」
和前一次一样。和再前一次也一样。
这么一来,皮格马利翁确实就拿她没办法。
执事长只得再一次苦笑连连。
「……这件事我权且先记下来。你先安心吧。」
「辉夜,诚挚地感谢执事长大人。——呜!呜!呜呀!」
但解开了「隔音」之后,皮格马利翁并未放下她,而是微笑着把她的上半身继续往下掉转。
「不过我也还有『第二个问题』。地上的坑,哪里来的?」
「辉夜,辉夜挖的。」
这次,眼神在慌乱之中瞟开了。
「用的什么?埋葬乌鸦的某种工具?西弗斯市政厅难道还允许奴隶在项圈里自由存储『坚硬物品』?」
「执、执事长大人不是辉夜的使役者。辉、辉夜没有说明的义务。——呜、呜嘤嘤!」
随着身体再次被前倾,少女奴隶的额头完全从刘海下露了出来。她张皇地将两腿折起,勾住执事长的手臂,这满脸的红晕,已不止是羞赧了,看上去还有惊吓。
「不老实回答的话,今晚就只能麻烦你在那边那株松树上过夜了。这个季节,虎斑天牛是很多的。」
皮格马利翁则再次开始优雅地步行。
「噫、噫!饶了辉夜!」
「不想这样的话,趁着天色还早,还是快点拿出来给我看看吧。也一并告诉我,你弄走的那些泥土——」
「看来执事组的工作,饱和度还不够呢。」
林荫道上,娇俏幼齿的悦耳声音。
「啊,顺带一提,围巾很不错,虽然缠在色鬼的脖子上是在糟蹋好东西。」
有如彻入林荫道的斜阳,满是暖洋洋的笑意。
执事长苦笑连连。
看标题才知道是恰好错过了,不然我还以为洞是莉拉挖的,不然就没解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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