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十七日,星期二。
「辉夜小姐,辉夜小姐!辉夜小姐,请你等一下!」
(咿咿咿!别追我别追我别追我!)
在跑道的边缘,满脸雀斑的褚发女仆急得满头大汗,可是怎么也追不上前方不远处的少女奴隶。
通常的情况下,由于辉夜的脚上缚着锁链,不管被谁追逐都只有老老实实被追上的份,何况她还抱着一大盒湿漉漉的画纸卷。
但现在帕西维娅的双手提着的东西比她还多,那是家里给「作坊」组女仆的慰劳品,整整四十份炸丸子。为了不把汤汁从餐盒里洒出来,她只能小心翼翼地挪步,结果两人就一直维持着微妙的距离差,引得运动场上的学生频频侧目。
她后悔极了。像老话说的那样,「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先前在女侍宿舍里欺负辉夜的那些坏心眼,要以这种方式报应在自己头上了!
辉夜正式入住中央中学宿舍区之后,帕西维娅也算是在走廊之类的地方和对方打过几次照面。
尽管气氛总是有点尴尬,不过由于自己一向是和「作坊」组的几个伙伴同行,对方也基本是和「庭中」那群家伙黏在一起,在人数的映衬下,这数秒的小小不愉快很快就会被冲淡。
何况对方的脾气特别柔顺,每每都在这种时刻歪着小脑袋微笑,用圆圆的猫眼睛天真无邪地看自己,她甚至一度认为,就算那个凶狠至极的莉拉小姐绝不肯原谅自己,辉夜的话,也已经原谅自己了吧。
现在她可算是知道了,如果再一次落得「两人独处」的情景,被自己欺侮过的少女奴隶会如何对待自己。
瞧啊,那怯懦的红色左眼,那被风搅得乱乱的黑色发丝,那高得几乎失仪的小小裙摆,那不断鸣音的锁链,那隔着好几步都能听到的混乱的呼吸声。
所以说,那些温柔的眼神只是在讨好自己,哀求自己不要再欺侮她而已!
自己先前伤她太深了,她实在太害怕自己了!
当然,「庭中」的家伙都是坏蛋,这是「作坊」组的共识。
仅仅靠长得好看,就能拿三倍以上的薪水,这虽然不是卖身,也已经是接近卖身的行为了!而且谁知道那些家伙是不是真的在背后对老师们甚至校长卖身了呢!
即便是最「懂规矩」的叫希娜的那个,按自家女仆长的说法,也不过是用那种样子装可怜而已,决不能被她骗。更何况那个顶讨厌的莉拉小姐!明明都没干什么活,成天不可一世的样子,自己还得帮她洗衣服,凭什么?
听说她妈妈病了,这可真是「公道」!叫米莉娅的死掉了……虽然不明白,既、既然大家都这么说,多半也是「公道」!有机会的时候,要从她们身上讨回更多的「公道」,这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可是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如鲠在喉的感觉?
如果辉夜和叫帕尔的那个一样对自己和伙伴们横眉冷对,帕西维娅就可以毫无心理压力地冷哼着用鼻子看对方了。
但眼下少女奴隶那惊慌万分的姿态,只会刺痛帕西维娅的心,比莉拉小姐的怒火更让自己觉得,先前自己做的,都是「不对」、「不应该」的事情。
她模模糊糊地明白了一个浅显的道理。
讨厌别人也好,在别人背后说别人坏话也好,在心里诅咒别人遇到不幸甚至死掉也好,因为别人真的遇到不幸而幸灾乐祸也好,那是一码。
真的去欺负别人,侮辱别人,完完全全就是另一码了。那很肮脏。
这样自己岂不是、岂不是反而成了坏蛋了!
「辉夜小姐!停一下!停一下下!」
所以她的喊叫声才会饱含着愧疚之意。
可前面的少女奴隶就是不肯停下。
(不可能停的!绝——对不可能停下来的!)
她害怕!她没有办法停下害怕,所以她没有办法停下步伐!
(我都快吓死了!快被活活吓死了!)
(本来,像是您这样能自如出演「灰姑娘的姐姐」的优秀人物,我怎么都想同您好好地打打交道的,这一定能对我的奴隶扮演起到很好的指导作用。)
(可谁能想到,谁能想到呢!居然会发生这样节外生枝的事情!)
(土、豆、刨、子、小、姐——!在那家酒馆的那个,掌握我重要的黑历史的土、豆、刨、子、小、姐——!)
(她居然出现在了校门外面——!)
(这事儿已经够可怕的了吧!要是再隔着铁门喊您「姐姐」什么的,那可怕的程度就直接翻了四倍了!)
(先前看到发色和雀斑的时候,我怎么就没能想到嘛!你们两人的相貌简直就只有苏打汽水2升装和苏打汽水1.25升装那种程度的区别呀!)
(啊哈哈。要不是我跑得快,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简直是显而易见。)
(「姐姐姐姐,那边是谁?」)
(「妹妹妹妹,那边是奴隶。」)
(「姐姐姐姐,那奴隶好眼熟。」)
(「妹妹妹妹,那奴隶为什么眼熟?」)
(「姐姐姐姐,那奴隶之前哦,裹着一件破衣服,里面什么也不穿,在咱家的酒馆附近转悠。」)
(「妹妹妹妹,那简直是痴女啊。虽然还不是痴女。」)
(「姐姐姐姐,那几乎就是痴女了啊。虽然还不是痴女。」)
(这种嫌疑必须洗干净!彻——底洗干净!虽然还不是痴女了啦!)
(所以,虽说很遗憾,我和您之间的崭新的篇章在开始前就必须结束!我绝对不会停下——)
(啊哈哈。完蛋了。)
不过这场追逐剧终于到了结束阶段。因为辉夜抵达了她的目的地,必须停下了。
艺术课上,某位侧马尾的准贵族小姐不知为何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不慎失手打翻了好大一瓶颜料,直接毁掉了半箱画纸。
男爵夫人立刻指派莉拉去取工具来清洁地面,然后使唤辉夜到焚化炉那边去把这箱报废品烧掉。
并非是男爵夫人要用长距离移动欺凌少女奴隶,单纯是她比较宠爱身为昔日学生的莉拉罢了。无论怎么看,幼女女仆长都是一副昨晚没有好好睡觉的样子,一直都在晕乎乎地摇晃蓬松的双马尾,男爵夫人担心她没法安全用火。
这么一来,在围墙的尽头,黑曜色的大炉子前面,辉夜就不得不让帕西维娅追上自己了。
不止如此,在投入纸箱并点火之后,在再次熄灭焚化炉以前,她都不能离开,因此必须与帕西维娅共处一段时间。
(冷静,冷静一下。)
(好好想一下现在最危险的事情是什么吧。)
(「妹妹妹妹,我回来了。」)
(「姐姐姐姐,欢迎回来。」)
(「妹妹妹妹,我们来聊天吧。」)
(「姐姐姐姐,聊什么呢。」)
(「妹妹妹妹,我工作的地方有个奴隶呢。」)
(「姐姐姐姐,怎么样的奴隶呢?」)
(「妹妹妹妹,那是个超级可爱的美少女奴隶,黑黑的长头发,红红的大眼睛,白白的皮肤,娇滴滴的声音,全身都香喷喷的。」)
(「姐姐姐姐,听起来,那奴隶好眼熟。」)
(「妹妹妹妹,那奴隶为什么眼熟——」)
(打住。暂停。到此为止。唔姆。)
(所以,虽说很遗憾,我必须要尽快让这位雀斑小姐忘掉我这副可爱的面容。)
(呼呼呼,那不是很简单嘛。把脸藏起来就好啦。)
(THE-完全防御-改,焚化炉形态,「HERMIT CRAB」——)
(好烫!好烫!风箱一直在吹热风呀!)
(换、换个动作。THE-完全防御-改,焚化炉形态,「FIDDLER CRAB」!)
(呼呼呼,完美。嗯,再往旁边蹭一点,烧到头发就不妙了。)
当帕西维娅气喘吁吁地赶到炉子边时,她发现辉夜已经蹲在地上,瑟瑟发抖地缩成一团了。
少女奴隶原本似乎打算面朝着焚化炉蹲下,但被扭曲的热空气灼痛了额头,只能含着眼泪转过身子。即便如此,一旦帕西维娅挨近,她就拼命地用锁在脖颈下的小手捂住脸,把头垂得低低的,像是非常害怕与帕西维娅四目相接一样。
这行为把帕西维娅的罪恶感提升到无以复加的高度。
「辉夜小姐……」
她也蹲了下来。在裙角边当心地放下手中的袋子之后,帕西维娅再次轻轻地呼唤。
「……」
这可怜的小东西就是不肯搭理自己。
果然之前不停地喊她「1304」这件事,给她留下心理阴影了吗。现在自己的态度转变,显得太殷勤,太不自然了吗。
可是,只要有诚意的话,自己的歉意一定能传递给她的!「辉夜小姐」不行的话,就用更郑重的说辞吧!
既然她是莉拉小姐的妹妹的话……
「小桑莫斯小姐……」
(——!)
「辉夜万分惶恐地恳求帕西维娅小姐,请您不要这么称呼辉夜!这不是辉夜的名字!」
她终于搭理自己了,但声音是如此惊惶,几乎像是要哭出来一样。
(您在胡说八道什么啦!)
(这是误解,本世纪最大的误解!)
为什么她的反应那么大?为什么她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姓氏——
帕西维娅的身体一震,麻花辫摇摆。
身为姐姐的莉拉是「女仆长」,而且是「女仆长」中最高位的那个,身为妹妹的辉夜却是「奴隶」。
身为姐姐的莉拉会喊辉夜「妹妹」,但身为妹妹的辉夜通常只会喊对方「莉拉小姐」。
这些荒谬的事情因为和自己无关,帕西维娅一直没有细细思考过其中的缘由。但只要稍微想一下,道理其实非常简单。
做姐姐的那个出生的时候,大概把「蛮横无理」的个性全部都吸走了,因此妹妹出生时,只剩下了「温柔可人」。那个女仆长姐姐有多蛮横,这个奴隶妹妹就有多温柔。
面临母亲生病的情境,连那个蛮横无理的姐姐都愿意变成下人,温柔可人的妹妹会怎么做?
她把自己卖掉了!为了给母亲筹措药费,她把自己卖掉了!
特地舍近求远,把自己卖给市政厅而不是中央中学,就是为了对家人隐瞒这件事。不如说,如果提前知道的话,任何姐姐都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在自己的妹妹身上!
自己绝不会,自己的伙伴们绝不会,即便那个最最蛮横的莉拉小姐,也是很疼爱这个妹妹的,她也绝不会!
当脾气像火药罐一样的姐姐了解实情后,这个小东西会怎么应对她的怒火呢?
果然是会这么说吧。
自己已经是个没有公民权的奴隶了。在法律上,不是姐姐的妹妹了。姐姐现在是「莉拉小姐」了。
莉拉小姐,照顾好母亲吧,因为自己已经没法以女儿的身份对母亲尽义务了。然后,擦干眼泪吧,不要再为一个「陌生人」生气与难过了吧。
这便是这个可怜的小东西所想的事情。这就是她绞尽脑汁后能安慰姐姐的话语。这就是两人之间崎岖的姐妹爱。
(呵。难不成,是错把那个女人,当成我的姐姐大人了?)
(怎么可能呢?就那种每天早午晚三次往我嘴里塞各种不可名状的东西的「胁迫犯」?)
(现在还是「教唆犯」!把小孩子调教成爪牙的恶劣教唆犯!)
(那个叫莎莎的傻小孩也已经完全被她洗脑了!进入叛逆期,变成不听话的不良幼女了!)
(呵,罪犯配不良,幼女配幼女,那对姐妹才叫登对呢,不需要第三者插足。)
(也即是说,我没有那种姐姐大人,也没有那种被人一拐就跑的坏妹妹。)
(我看到她们就讨厌。不管是课间休息也好,午休也好,在食堂也好,对,没错,特别是在食堂,我绝对不要和她们搂搂抱抱——)
她忧伤地把少女奴隶围裙上沾着的些许绀色毛发捡起来丢掉。这孩子真的好可怜。
(啧。)
自己也有妹妹,也是个小天使一样的孩子。如果哪天家里遇到这样的情况,绝对不要让她们变成这样。
在这个瞬间,「对不起」三个字几乎都在帕西维娅的舌尖上了,可她没有吐出来。
这其中固然有不愿认错的虚荣心在作祟的缘故,不过至多只占到一成。还有九成,是因为她知道那天的欺侮绝不是几句轻飘飘的道歉可以糊弄过去的。即便对于贫穷的下人少女来说,这也是最起码的常识。
将来有机会的话,她想为辉夜做点什么,用实际行动来道歉。今天的话,能稍微缓和一下两人之间的关系就好。
有什么办法吗……。
于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自己动起来了,从一侧的袋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盒子。
颤抖了半天的舌尖,也终于把句子拧出来了。不是「对不起」的句子。
「吃一点吧?」帕西维娅轻轻地问。
扑通。
这句话比之前所有的话语都有力量,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吓得她几乎摔倒。
黑发的少女奴隶不再蹲着了,而是跪下了。不止是跪下,微微烫伤的额头与先前捂着脸的双手都紧紧贴上了脏兮兮的地面,与手相连的锁链发出一连串叮当声。
「辉夜知道错了。辉夜已经充分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了。辉夜不该一直不搭理帕西维娅小姐的。辉夜以自己的名义万分惶恐地对帕西维娅小姐谢罪。辉夜再也不会逃了。辉夜会听从您的指示去工作的。恳求您不要伤害辉夜。恳求您。」
清脆的声音因为过度惊吓变得沙哑,那战栗的哀鸣毫无疑问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
一瞬间,帕西维娅想落泪。褚发少女放回小盒子,抓起自己的围裙揩揩眼睛。
自己先前伤她太深了,她实在太害怕自己了!
现在的她,已经一点点好意都不愿意从自己这里接受了,不管对她做什么,她都只能想象成新一轮的恶毒折磨的开始了。
要和她恢复关系,哪怕仅仅是恢复到「普通的陌生人」之间的关系,估计也要很长很长时间吧。
「我不会逼迫你的……但我还是要请求你、拜托你……」她半抽泣半呜咽地说。
要用这种难堪的形式,继续以「加害者」的身份和辉夜对话,让她由衷地难过。
但没有办法。她被自家女仆长指示了工作。现在如果没有辉夜的协助,她就走投无路了。
最近「作坊」组的下人们因为筹备宴会的事情忙得不可开交。在这个要命的关头,居然又被卷入了大麻烦的漩涡。
其实最开始就有「倪端」的,只是没人特别注意,所以疏忽了。
正是帕西维娅,在上星期一清扫校园时,突然被名为克拉丽丝-契本的女准侯爵与名为琴-卢卡斯莱利的女准伯爵双双拦住,询问关于「魔法科综合测试场」的事情。
帕西维娅确实知道那个地方,因为每个「作坊」组的下人都知道那个地方。那是由他们负责管理的,进行「魔法科综合测试」,也即准贵族们「毕业考试」的巨大地下设施,包围着教学楼。
这一测试是面向三年级的准贵族学生的,涉及的科目又多达七个,绝大部分的教育机构不到特定的时期是不会开放的,开放时还必须有教师监督。但在先代王的「攀登之阶梯」西弗斯中央中学,有个小小的「例外」。
先王在二年级时自行找到了测试场所,并且自己设法启动了设备与魔法阵,然后在测试中一举夺得了历年排名第一,还维持了这个纪录长达七年之久。这是王的佳话之一,想必王本人也十分自得。
所以当他加冕之后,他特地嘱咐迈尔斯子爵,要把这种「勇于争先」的精神在中央中学发扬下去。这条王谕就此化作一条不会记录在学生手册中的隐藏校规。
因此,中央中学的准贵族学生无论几年级、无论何时都可以挑战魔综测试,只要有本事找到这个测试场的入口,有本事启动那些设备和魔法阵的话。
——当然,最大的前提是要有本事知道这件事。因为「作坊」组下人们对此一贯是严格保密的。
倒不是说有什么保密原则,也不是说担心能源费,那是萨利小姐的事情。单纯是,这会给他们增加工作。
按照测试场的整备规范,每进行六十次测试算一个轮次,为了确保下一轮次的测试能顺利进行,「作坊」组的下人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点检一次测试场。由于场地很大,这份工作十分费力。
如果准贵族学生不知道可以自由运用测试场的话,自然就不会有这项工作。
再者,负责判定的差分机是十分精密的仪器。「作坊」组的下人里没人会伺候这东西,每次保养的时候,都是专门从机械「作坊」找了专人来调试的。以下人的直觉来看,既然是那么娇贵的东西,运转的次数当然是越少越好。
万一因为准贵族频繁启动测试场把设备搞坏了,回头他们反过来赖在点检设备的下人头上,那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帕西维娅按照惯例装傻了。
这没有用。这两位准贵族少女确凿无误地强调,她们已经知道所有准贵族学生都有权随时进入中央中学的测试场这件事了,而且知道下人们都知道入口的位置。她们警告帕西维娅,好好想想欺骗贵族的后果。
最后褚发女仆终于哭着把入口的位置交给了她们,目送她们兴高采烈地娇笑着去找在凉亭休息的那位大小姐。
当时应该问她们的,到底是哪个混蛋告诉她们这些事的!
然后,总之,那位大小姐开始以她自己的节奏随心所欲地运用这个设施了。第二个「倪端」随之出现。
兴许是很长时间没有运作,那台精密娇贵的差分机突然就真的出了点小故障。每当大小姐完成一次测试,核心部都会吐一张印有「存储区发生错误。一个无效的空序号。」的纸片出来。
全校只有三个人有差分机的操纵资格证书,但其中闲到可以时常来摆弄与检查这东西的就只有那位蛮横无理的幼女女仆长了。
她肆意地拨弄了几下控制杆,用她的小脚装模作样地踢了几个比她人还大的齿轮,然后说只是很小的故障而已,没必要特地喊人过来,等到下次定例维护再解决也不迟。
当时应该死乞白赖地求她的,请她好好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的!
结果,今天,「倪端」终于变成了「灾祸」。
测试场门口的计时器已经指向第二个刻度了,整整两个小时过去了,而那位大小姐到现在都没有出来。
把贵族大小姐像是失踪人口一样留在里面会出大事的。但是直接进去找她,难保对方现在是什么情绪,说不定还是会出大事。
于是「作坊」组其中一位女仆长命令帕西维娅解决这件事。
为什么?
要不是帕西维娅多嘴多舌告诉那些准贵族少女测试场的入口位置,会发生这种事情吗?
自己进去也好,找人来帮忙也好,总之这件事是帕西维娅的责任。
大部分女性下人都很赞同女仆长的说法。
并不是说要抛弃帕西维娅,她们说,她们甚至还很同情帕西维娅,但事情只有这么处理才正确。谁做的事情,就应该谁负责,这才像话嘛。
为帕西维娅说话的人不足一只手,而她们的声音太微弱了。所以帕西维娅必须尽快行动起来了。
这叫帕西维娅如何不惊慌失措。尽管她刚才努力没在笑眯眯的妹妹面前表现出来,但是她真的怕得要命。
家里托那个妹妹送了好多吃的东西过来,是做父亲的那个在想方设法给年纪轻轻就开始工作的女儿打点人际关系,让她的住宿生活能够顺利一些。她不敢告诉妹妹,在今天这番事后,她完全不觉得这有意义。
听传言说,那位大小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丢火球。如果就这样贸然进入测试区域,落到那个因为某种原因困在那里而暴怒的大小姐的手里,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果是有什么机器坏了的话,再去找莉拉小姐来看看又如何呢。但、但是,自己先前对她妹妹进行过那种欺凌,她绝不可能来帮自己吧!说不定反过来,她也觉得这样才「公道」呢!
在无计可施之时,仿佛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那个被欺凌者,温柔可人的少女奴隶本人出现在了帕西维娅的眼帘中。
所以就算被当作厚颜无耻也好,她也不得不乞求辉夜,无论如何请疼爱她的莉拉再来帮一次忙。
(呼呼呼。)
(一切都明白过来啦。)
(那个女人的体格和耗子那么大,因此心胸也大概和耗子的心脏那么狭隘。)
(明明是巨乳耶!)
(总之,是她,就是她了,绝对是她。)
(为了对先前在心理课上所受的侮辱与惊吓予以正确的「答谢」,那个阴险狡诈的女人针对恶役千金小姐制定了一整出严密的「复仇计划」。)
(虽然不太知道那个没有魔力的女人是怎么诱骗恶役千金小姐「频繁访问」这个所谓的测试区域并且「困住」她的,但毫无疑问,所有的坏事都是那个女人干的。)
(把那种流言通过某种方法丢给两位跟班小姐的,是她。把她们引到雀斑小姐那边去问话的,也是她。对差分机设备动了某种我不理解的手脚的人,还是她。)
(之前明明用眼神警告过她的呀?让她不要做不自量力的事情。)
(但总之。)
「请恕辉夜拒绝,」依旧低伏着身体的少女奴隶垂着头回答。
「辉夜小姐……拜托你了,真的拜托你了……」
帕西维娅现在的立场,实在说不出「你刚才明明答应帮我的!」这种话。她只能继续乞求。
「辉夜恳请帕西维娅小姐不要继续对辉夜使用敬称了,辉夜是毫无价值的奴隶。而且辉夜没有对莉拉小姐进行任何请求的资格,所以辉夜无法完成帕西维娅小姐的期待。」
(跟班小姐们刁难雀斑小姐是「上周一」……恰好是某个卑贱的奴隶被雀斑小姐刁难的那个「星期天」的后一天。)
(看起来,恶整雀斑小姐也是那个女人的「复仇计划」的一环。她明明说她没有生气的呀,真是出尔反尔。)
(反正,像我现在这么说的话,就能顺了那个女人的心意了吧~~)
「……拜托你……拜托你……求求你……我没有办法……」眼泪开始滴打在「作坊」组女仆服的衣襟上了。
(呼呼呼,但是。)
「——要去那里的人是辉夜。刚才获准离开绘画室的辉夜。必须用生命保证使役者大人们的安全的辉夜。」随后,少女奴隶浅浅微笑着抬头。
(——我怎么能顺那个「胁迫犯」兼「教唆犯」的意嘛!)
「辉夜小姐——!」帕西维娅惊惶地叫了起来。
(呼呼呼,而且。)
「再次恳请您不要继续对辉夜使用敬称了。辉夜只是去做辉夜应该做的事情而已。」
(因为恶役千金小姐很聪明,必须帮姐姐大人把她的「不在场证明」保持到最后吧。)
(不对不对不对,怎么不小心又说了那个词了!是「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哼姆!)
少女奴隶睁大眼睛,继续浅浅微笑。
(至于您嘛。)
「因为辉夜只是,名为1304号的可用的东西而已。」
「——!」帕西维娅怔怔地不说话了。
(就是这回事了哦。)
少女奴隶小心地起身。然后,焚化炉被她熄灭了。
(只要还在被允许的范围内,我就是尽可能去满足他人的期待的「奴隶」。)
(但只要还有一口气在,我绝不会去做仅凭一两句话就能开解恩怨的「圣母病」哟。)
(月光花☆暮色传感器。)
(唔姆,不过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呐。)
(丢下绘画室的平和工作,用魔法少女的探索技寻找虐待自己的人,要不是有保护主人的义务在身上,简直就像是脑子有问题的抖M一样。)
(……这片狼藉还真厉害呐。这是测试中被她破坏的吗?一个人?果然恶役千金小姐不简单呐。)
(要是那天她真的想用烙铁烙那个女人的舌头,就算我拔了剑,好像也没有任何胜算呀。)
(……但是,嗯?)
(恶役千金小姐的施法位置……应该是这里,能看到高跟鞋的鞋印。)
(魔法的效应……是在那里产生的,对吧?碎靶子的后面都是墙壁了,所以不可能是在其他地方了。)
(为什么会是「这样」?)
(啊,那边也是。)
(没错,那边也是。全都是。)
(为什么会是「这样」?)
(这是她在故意试探自己的极限吗?)
(果然是吧。)
(——否则的话,她岂不是有「极其明显的弱点」吗。)
(——有那种「弱点」的话,只要她还有这种名为「单人行动」的愚蠢恶习,即便身为「剑士」的我斩不了她,身为「魔法少女」的我岂不是可以随时干掉她?)
(肯定是在试探自己的极限了啦。她这样厉害的人物,怎么可能有这么明显的弱点嘛。)
(工作,工作,认真工作!)
(月光花☆暮色传感器。)
(呼。终于找到了,在这个下面。)
(真的好老实耶,一动都不动。)
(这是那个超嚣张的恶役千金小姐?不会是影武者之类的吧?)
(……那个不会魔法的女人到底是怎么抓到她的?)
(怎么进去呢?)
(嗯?顺着那边的管子爬进去的话,好像能通得到……)
(脏兮兮的……。)
(好紧……好紧……呜嗯……进不去。)
(我该不会是被那个蛇蝎女人用填鸭式喂法给喂肥了吧!?不要啊!唯有这个不要啊!)
(有机会得找个台秤……但是项圈和锁链的重量怎么算呢……)
(真奇怪呀。明明感觉前面是很开阔的,腰部到底为什么会被卡住呢?)
(唔姆姆,明明感觉只要一使劲——)
「呜呀!呀!啊!啊!啊!啊呜呜呜——」
乓。在漫长的探索后,辉夜从隐蔽的入口跌到了类似壁炉的地方,摔得一身灰。
「咿、咿呀啊啊啊——————!!」
由于重力加速度的缘故,她的下坠被项圈判定成了「疾行」,因此刚落到灰堆的上面,她就遭到了电击。
在惨叫之后,她不由自主地咬住嘴唇,抱着自己赤裸的肩膀颤抖起来。
(呼呼呼……看起来台秤……暂时是……不需要了……)
大约过了有半分钟,她才挣扎着趴起来,睁大困惑的线瞳四处张望。
(……?)
这里一片漆黑,几乎什么都看不清。
(这地方,好眼熟……)
(好像是,「地下调教区域」?不过不是莎莎先前那层……)
(被困的公主到底在——)
但还是有能看清的东西。
(——!)
莉丝就在她的侧前方。
脑袋与肩身低垂,美人痣旁的双眼紧阖,身穿学生制服的准贵族少女被拘束在一张椅子上,处于昏迷之中。
双手的手腕与手肘都被魔法衍生的拘束环限制在扶手上。两膝相抵,双脚被拘束环束缚于椅腿,一只高跟鞋掉落,露出了裸足。
雪白纤细的脖颈被拘束在椅背上,口中是塞口球。由于脑袋侧垂,鬈鬈的小发卷全都散着,这个姿势看上去很不舒服。
爱用的折扇落在一侧的地面。
莉丝-瓦伦正处于完全无法使用「施法动作」与「咒语」的无力状态。
在这一刻,即便身为贵族少女,由于被拘束且无力,她与跪坐在地上的奴隶少女没有实质上的区别。
在这一刻,即便被猥亵,被侵犯,被伤害,被杀死,都绝对无法反抗,这名贵族少女。
在这一刻,她不再是「被选中之人」,她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女,毫无辩驳的余地。
瓦伦公爵家的千金,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啊哈哈,啊哈哈哈。)
(那、个、女、人。)
(我说恶役千金小姐怎么一动都不动呢,原来您是用这把椅子抓住她的啊。)
(您怎么可以,用「这把椅子」呀。)
(虽然我知道您不知道,但是这东西,会触发……某一天晚上,和您有关的,我的某些PTSD呀。)
(……您到底怎么把她骗过来的?又怎么把她骗上去的?)
(靠箭头指示牌?还有「只要坐在上面就是世界第一天才美少女」的小纸条?)
(……这就是「幼桥卿」的手段吗?在您的计谋下,「无魔力者」和「有魔力者」的天堑被轻易地抹掉,即便是天才贵族千金,也只能任人鱼肉呀。)
(……我有点害怕和您作对了。您动起真格来的样子有点吓人。)
(……所以,现在我该怎么办?果然是喊人来吗?)
(……恶役千金小姐好像睡得很熟。我把时之刃拔出来砍掉这些拘束环不会惊醒她吧?)
(惊醒了也没事,呼呼呼。惊醒了的话,就拿着时之刃对着她可爱的小脖子后面来一下。)
(啊,当然会先把剑鞘套回去的,毕竟我可是绝不能伤害使役者的奴隶,并且还是个晕血的纯情少女呢。)
(呼呼呼,而且。)
(要请您谢幕的话,还远远不是时候呢。您最好贯彻您只欺辱那名奴隶一人的主张,这样的话就永远、永远都不是时候哦~~)
(总之把她放下来,然后用点力气的话,就能把她拖出去交给教师和她的跟班们了吧。虽然因为我的力量不够,姿势肯定不太雅观,不过反正这里就我一个人,她也不会在意就是了。呼呼呼。)
(不过,嗯。)
(……不知为何,一阵恶寒。)
在这静默的注视之中,辉夜突然再次低头,抱住赤裸的肩膀。
(我感觉我遗漏了什么。)
她没有意识到,因为她没可能知道。
(椅子上一直就有不知名的某种魔法。那究竟是什么?)
这把椅子,是搭载了「强制清醒」的魔法物品。
瓦伦公爵家的千金,究竟是如何变成这样的?
(算了,怎么都好啦!)
(换衣服了,Wardrob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