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疏影姬,今天也不顺利

「崩落」第十一日,星期三。


那会是谁呢?


希娜从小是个不走运的孩子。

吃的东西总被抢走。永远拿到最差的东西,有时候什么也拿不到。

他们不愿意做的事情,就总让她做。要是敢反抗,就会被打。

她逃跑过好几次,也没人在乎。但每次都被饥饿给驱赶回来,也没人在乎。

少她一个不少,多她一个也不多。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祈祷了。

那时候她还不识字,不知道正式的祷文,但她会跪下,学着大人的样子双手合十,以她自己的方式对那一位一次又一次地献上祈祷。

大人们说,那一位是护佑好孩子的。她一向不聪明,大概她是唯一没能看出,那只是大人们让小孩子安分守己的手段的那一个。

也许看出来了也说不定。但她真的想得救,比谁都想。

她想有一天,那一位能把自己接走。

所以她努力地像个好孩子一样活着,然后,努力地祈祷。


她特别害怕冬天。

每年冬天,他们因为多出了劈柴之类的活计,就不给她们打水了,她也就过得比其他季节都更辛苦。

至今她都没有办法提起特别重的重物,更不用说在十多年前了,大致三分之一桶就是她的极限了。每天,衣物单薄的她要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地折返。

井水是暖的,不过没什么用。她早就知道用井水泡手的话,之后由于手潮,会冻得更疼。

当然,在井边避风的位置坐下小憩一会儿,还不至于有人说她什么。

那时候,那口深不见底的井,会对她散发一种神秘莫测的吸引力。

明明看不到水面,井壁上却有会动的亮闪闪的条纹。明明是冬天,上头却会冒出来白色的暖雾。

这里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随着手和腿越来越冷,肩关节越来越疼痛,那种吸引力就越来越强烈。

但她记得每次这口井里有尸体被捞上来时,大人是如何咒骂的。她记得在大人们掏井的日子里,一直喝不上水的致命的干渴感。

她想起更小的几个孩子。自己在那种干渴下还能挺过去,他们就未必了。

要做出那种事情,自己就是坏孩子了。那一位一定不会带自己去一个更美好的世界了。

所以她每天每天,还是把水缸填满。


她刚开始觉得祈祷也没什么用的时候,头发被他们揪住了。

他们和她们不同,十岁对他们是一条分界线。只要到了十岁,他们就会被送到外面的屋子里去,这是为了避免她们被侵犯。

他们成为了更年长的他们。

更年长的他们并不在乎这一点,能出去是一件高兴得要命的事情。他们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在城市里找活儿干了,可以赚自己的钱了。

更年长的他们知道了许多新的事情。然后,留下的他们从更年长的他们那里听说了,女孩子的头发,是可以换钱的。

更准确地说,女孩子本身就是可以换钱的,不过动这个脑筋,有丢掉手脚的风险。更年长的他们把「剑」描述得凶神恶煞,所以他们决定还是从简单的做起。

然后她被拿着火钩的老修女救下来了。这是第一次有人为了希娜出头。

她做了那么久的好孩子,终于得到了应有的报偿。她没有被那一位抛弃。

那天晚上,她的祈祷中加入了大量的忏悔与感谢。

然后,接下来的人生中,希娜就留心起来。

自己还是那个不走运的孩子。但是每当不幸的强风愈演愈烈,以至于她的双手已经抓不住前路的路标,而将要离开地面的时候,仿佛冥冥之中会有一种力量,如同一只无形的温柔大手,替她遮挡那风。

以老修女的形式。以那对优秀的宿敌的形式。以许多离开了自己的前辈的形式。以那三位贵族大人的形式。

更多的时候,以米莉娅的形式。

一次又一次,以米莉娅的形式。次数一直多到她怀疑米莉娅是那一位派到自己身边的天使,甚至就是那一位的化身的地步。

若是在正规的修道院的话,这种将现实人物与神的身形彼此重叠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冒渎与异端吧。更何况,米莉娅还是个奴隶,这真的是不敬到了极点。

不过希娜只是将此藏在自己的心底。所以,没有多大的关系吧。

她知道,自己实在是很走运。


米莉娅死去的那一天,她的神已经死了一次了。随之,她的精神也一度死去过了。

因为被命令去采买,她像是行尸走肉一般在街上行走,高悬的太阳没有温度。突然,尖啸一般的冲击性耳鸣,她蹲下了。

她居然阴错阳差地走到了那条路上。路的尽头杂草丛生,已经无人使用的那口枯井,赫然是自己儿时冬天的噩梦。

她一度被那口井压得动弹不得,只能用双手捂着耳朵蹲在那里。

然后后背被抱住,「庭中」制服被泪水沾湿。帕尔抑制不住的泣颜终于让她记起来,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必要。

她已经长大了。有赖于那只大手,她不仅从活地狱中活了下来,生活又一次次地得到了改善。

若是贸然抛弃这样的恩赐,是恬不知耻的行为。再加上,虽然不能奢望做得像米莉娅一样,现在的自己也有了要守护的小小后辈。

所以,站起来啊,希娜。站起来。

强忍着耳鸣的她,终于颤抖着站起来,搂抱着帕尔安慰起来了。

拼命努力后,在人前,她终于得以抑制住泪水。她的手不发抖了,她又能开口说话了,她甚至能笑。

就算只是为了小帕尔,以及后来新加入的可怜的小辉夜,让一切看起来像是那之前一样,是她赋予自己的使命。

只是,她的神已经死了。


所以,那会是谁呢?

今天在羞辱中救下了希娜的,不再是具体的人。那透明的救济没有具体形式,那毫无疑问是神迹的范畴。

她有点害怕,但害怕变成了忐忑,忐忑甚至变成了一丝激动。

她觉得是米莉娅。然后那「觉得」就极其自然地成了「相信」。

因为愿意去相信。要是真的是那样的话,她的神就还活着,她也就还活着。


——所以,米莉娅,救救我吧。

因为,今天是刮大风的阴天。

而希娜,其实仍旧是个不走运的孩子啊。


查尔斯一贯很喜欢使用希娜,这并非是出于个人对女性姿色上的偏好。

大部分「瞭望塔」在工作场合都十分克制,克制到把「庭中」美人们视作洪水猛兽的地步。

有可能是政敌用来折腾自己的陷阱!有可能说出不该说的话!「塔」们这么一想,就会在美酒与美人前却步,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弱点藏起来。

会频繁地使用希娜,单纯是帕尔还不顶用,莉拉又破坏心情的缘故。

当然,用「庭中」执事也不是不行,不过查尔斯存在一些刻板的观念。他认为男人们虽然擅长干体力活,精细的事情还是要交给女人才行。

毕竟,连那个看上去最最粗枝大叶的夏塔,都不会在试卷上犯下粗心大意的低级错误。

确实,希娜没有聪明到莉拉的地步。那个幼女在被布置工作时,会自行以不影响未来潜在的新工作安排的形式进行,最大程度避免重复劳动。而且,她还能提前预想到不少事情,不需要三番五次地在细节之处下命令。

和希娜说明工作要求时就繁琐得多了,她老是瞻前顾后的,怕做了多余的事情挨骂,不和她讲到明白的话她就不会做。不过,她总是很听话,这就比莉拉好了十倍,她还不会顶嘴,那就更是好了一百倍不止了。

所以在午休时间,他上楼经过准贵族班级时,又习惯性地喊了。「希娜,出来一下。」

因为感觉学生的表情有点不对劲,他没和往常一样往门框里探头,这好像让准贵族都十分失望。

绿发的女仆和早先不一样。不知为何低着头,脸红红的,还总是按着裙子。

在这鬼天气倒不是不可以理解。她刚从教室里出来,就迎面刮来一阵猛风,差点把她的裙子掀起来。

她连忙在身前身后伸直手臂,拼命捂住下半身,以至于小腹以下的曲线都贴着裙沿暴露出来,两条长长的腿也一时都自飘摇的裙下裸露。

「靠着走廊外侧墙站,就掀不起来。」查尔斯出声提醒,用左手拿出梳子迅速整理了一下同样被风拨乱的侧鬓,然后再次收回。

「……谢谢您。」风终于小了,但黄色瞳孔中的慌乱完全没有被压下去。

「恭敬地接着,」查尔斯把右臂弯搂着的一大沓大号信封往希娜的方向拱去,希娜忙不迭地张开双臂抱住。

来自王的信。

当然,王肯定不会真格地费劲写那么多信,想必这是王都的官僚们所为。不过,既然盖着庄严的「火之日之火」的印戳,那就是王的信了。

从一年级到三年级,这些信将发给所有平民班级的班级长,由他为全班诵读。其中大抵是勉励之辞,每年的说法还各有不同,查尔斯为此还挺钦佩负责文案的官僚的。

然后,正式宣言,新一年的「王的学生」的评比开始。

「和往年一样,和我一起把整个教学楼绕一圈,全部都发出去。不能摔跤,不能弄脏,不能失礼,毕竟是王的信。还有,离我远一点。」

查尔斯一边收拾右手中剩下的一大一小两个袋子,对希娜下了命令。

「遵命。……呀!」抱着大量的信封的女仆屈膝,但随之又叫出声。

又一阵风,她拼命用一侧的膝盖顶住走廊外侧的墙,才把裙子收住。

「我再强调一遍,不能弄脏!」查尔斯没好气地说,「不单是不要蹭到墙,不准出声,否则可能把唾沫星子沾在上面,明白吗?」

「……」希娜哀哀地点头。

查尔斯大步流星地走在前面,绿色头发的那个就只能以小快步跟在他之后。

一旦足音不再发出脆响的音色,也即是说,从「庭中」回到了「作坊」区,他就打开了较大的袋子,「唰」一声把里面的东西披在身上。

黄色的油布雨衣,只有脸露在外面。

然后是较小的袋子。里面是一个带盖子的纸杯,附小叉子。

他旋开盖子,里面的热气立刻裹着海鲜的味道扑面而出。

浇上了鲜红色酱汁的鱼蛋拌面。

这不是一般的鱼蛋,波浪形的鲜橙色条纹覆盖在雪白的椭球形之上。虽然半悬浮在酱汁中,完全没有沾染变色的样子。

面是变了色的那个,不过,并不是说已经泡涨了。它们也仿佛是波涛一样蜿蜒,一看就充满了弹性。

王的信很重要。

但打搅不了准备享用这杯热乎乎的美食的查尔斯。

为了避免给自己爱用的那张按摩椅沾上气味和酱汁,也为了避免再次被不知道哪个混蛋偷走,他才会不使用职员休息室,转为使用走廊、雨衣与最听话的那个女仆。

这毫无疑问是高瞻远瞩的「塔」的行为。

不过大步朝前走的查尔斯还是漏算了一点。

那个听话的女仆,行走的方式完全不如平时那么安稳。

绿色头发的她,像是即将被风摧折的幼小树苗。

不敢走得太快,怕脚步把裙子掀起来。不敢走得太慢,那更是延长了暴露在风里的时间。

而当真的有风来的时候,由于双手抱着东西,还是绝对不能弄脏的东西,除了突然夹紧双腿屈膝紧靠墙壁,就没有其他办法了。

又被命令了不能出声,所以只能让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是,即便把眼泪滴在抱着的东西上,也是不被允许的行为。

有平民学生路过时,那更是让心脏都要停跳的恐怖经历。最危险的一次,风已经将裙子从后侧抬到了膝盖以上,唯一幸运的是,查尔斯那副德行吸引了全部目光。

——米莉娅,救救我吧。我知道这很厚脸皮,但是,再救我一次吧。

希娜只有这一个念头。


「呀!呀!别跑——」

帕尔的拳脚功夫,并不止于模仿的地步。

当然,最开始的时候只能模仿。看着「剑」出来跑操,她也就是跟着奔跑而已。「剑」在水库附近训练,哥哥与其他男孩子在抓鱼,她则是偷偷地有样学样,拿着树枝乱挥。

这状况持续了半年。然后,有一小队「剑」突然意识到,这个小女孩和其他的小模仿者有本质的区别。

她,居然每天都能从头跟到底。

毫无疑问,一个八岁的小女孩,不可能和「剑」们以相同的速度并驾齐驱,完成绕过半个城市的定例跑。但是当「剑」们冲完澡,其中的一人和「剑鞘」的岗哨换班时,或迟或早,都会看到她跑回起跑的位置。

那小小的身体里蕴含着潜力。别的不论,能看到她有基础体能方面的天赋,并且有意志力。

结果,是什么时候呢,又发生了什么呢。

帕尔的跑法像是被人指导过一样,变得像样了。她不再喘得半死了,跑完也不会浑身痛了。

帕尔的训练用品从粗糙不规则的树枝,变成了一根和她小巧体型相称的木棍。那木棍是用小刀削出来的,并且细心地用磨砂纸磨过,谁问她要,她都绝不肯给。

帕尔在小打小闹中徒手打赢了哥哥。

帕尔的母亲原先是很反对孩子他爸娇纵女儿乱用力气的,那必然会增加每日食物上的开支。比起无意义地乱跑,当然希望她多学点手工活。

不过,自从那孩子也能从月影森近郊带点果子和小兽回来,做母亲的那个的不满就消退了些。而且,她不知怎么的学会了做饭,那也算是分担家计的一种方式吧。

之后,附近人家的女儿被拐了。诱拐者抱起那小女孩就走,没几步就被帕尔掀翻在地。对方全家都对女儿千恩万谢,还送了很好的枣子。于是,做母亲的那个,终于不怎么训斥自家的疯丫头了。

当然还是希望她能多少学点手工活。

总而言之,帕尔学过的东西着实有限,但学过的东西她都好好地记着。轻快地奔跑与跳跃的她的每次挥舞,其动作都是既标准又漂亮的。

不过,她一连犯了四个错误。

第一,那些标准的动作,主要是针对人类的,不是用长柄捕网针对耗子的。无法命中是极其自然的事情。

第二,她穿着轻飘飘的女仆服,还有高跟鞋。原本她所被教授的知识中,并不包含身体被空气阻力反复拉扯的部分,更不用说那是绝不能被撕破的衣物。在动作被如此制约的前提下,要想实现目的就变得更为困难。

第三,她又忘记了自己是「庭中」的女仆。众目睽睽之下,在教学楼的楼梯与走廊上一边奔跳一边做这种事情,让白色的吊带长筒袜一次一次暴露出来,完全不成体统。

第四,她不应该把中央中学这样典雅的机构中居然有耗子这件事情暴露出来。既然网不住,让它逃跑便是了,不该一次一次用捕网冲击它的去路,逼迫它继续沿着走廊乃至墙面疾驰。

然而,若说平民女生们对耗子还心有余悸,平民男生们对走廊上上蹿下跳的这个金色双马尾的小不点,则连一丁点反感恼怒的意思都没有。

四个错误因而变成四个正确。

「呀!呀!嘿!呀!」

他们一个一个巴不得这小耗子能一次又一次逃脱,好让这个眼睛湛蓝的精灵穿着女仆服一次一次起舞,一次一次像是黄鹂一样鸣叫,一次一次露出那对匀称的腿。

不过这一途到了终点。因为耗子冲过一大坨黄色的、只露出一张恐怖的脸的不知道谁之后,突然什么都看不见了。

当自己的小腿接触到耗子小小的脚的触感后,怀里还剩下一大半信封的希娜只感觉自己眼前发黑,即将昏迷了。

她本来就怕老鼠,何况这东西现在在自己的裙摆里疯狂地以顺时针奔跑。

更不用说,今天她还……。

然而她已经被命令了,不能摔跤,不能出声。所以她勉强支撑着,支撑着,没有尖叫。

只是,颤抖得像是腊月里的杨树叶一样。

但,这还没结束呢。

「做得好,希娜姐姐!」

紧接着猛冲过来的,是像小妹妹一样的金发女孩。她丢下了捕网,两只扣着腕扣的手将希娜的裙摆一撩,也钻进了裙子。

「咿、咿——!」

裙摆不断地翻腾,腿上尽是小手的触感,里面还有老鼠「吱吱」的叫声,抱着信封的希娜终于忍不住惊叫了。

由于扑腾,小腿不断地裸露出来。

实在看不下去的查尔斯,愤怒地一吸溜,将一口拌面咽了下去,然后将纸杯连袋子一起搁在走廊外侧的矮墙上。

「咿呜!」

「不准出声!」

随着他将手伸进希娜的裙子,绿发女仆不自觉地再次惊叫,然而这很快就被制止了。教导主任准确地一把抓住了金发的那一个的领后,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把她提了起来。

随着查尔斯抽手,希娜连忙蹲下,用自己的手肘避免裙子被掀起来。

帕尔也正抓着耗子的颈后,展露着胜利的笑容。然而看到查尔斯的脸后,那笑容逐渐凝固,变成恐惧。她低下头。

「得和萨利聊聊这事儿。」穿着黄色雨衣的人说。

「对不起……」帕尔颤抖着低声道歉。

查尔斯皱着眉头把她放回地上,看着她一手抓着耗子一手拿起长柄捕网逃跑。

但那多半也没什么用,他想。毕竟那个老处女也不怎么清醒,居然让莉拉当女仆长。

要还是让乖巧、端庄的——

「你蹲在那边做什么?碰到地上怎么办?」他的抬头纹随着皱眉变得更深。

「……!」因为不能出声,希娜只能从墙沿下畏畏缩缩地站起来。又一阵风,她不得不再次用膝盖顶住墙面。

做事的规矩全没了。全给四五年前毕业的那个问题学生带坏了。上梁不正下梁歪。

这个学校怎么就变成这个样子的呢?到底是谁的责任呢?

他一把抓住一侧的纸杯,愤愤地把又一个鱼蛋咬在嘴里,思考这个问题。


当最后一个信封也交出去时,风突然大到不可复加的地步。校区里种的老树枝杈发出了嘎嘎的声音。

虽然终于可以再次用双手护住自己的腹臀,希娜还是怕得要命。这寒冷一直从裙下往她的体内钻,哪怕平时再怎么恐惧准贵族的教室,她也想赶快回到那里。

「等会儿。」

但是在重新进入教室前,她被查尔斯制止了。

……还、还有什么事吗?

因为没有第三只手可以护住头发,以至于长发凌乱地在风中飘荡的希娜,失望地仰视已经收回雨衣,并且开始梳头的教导主任。

「不管门口有什么我看不到的东西,在五秒里,弄成让我能进去的样子。」男性隔着关上的门,对教室里的人说,然后以脚轻打节拍。

叮当,有什么从门后掉在了地上。于是查尔斯打开门。

从空中摔落下来的辉夜正瑟缩在门背后。侧脸、锁骨与一条大腿都贴着地面,黑发完全地披散开来,绝对领域白得刺眼。锁链也已经重新浮现,将她的手颈与双腿拴住。

「找的就是你,把梯子拖出来。」

「辉夜明白了。」

少女奴隶连忙跪起,一边轻抹自己的裙袜与头发,一边扶着墙壁站起来,然后迈步往放有清洁工具组的墙箱移动。稍微有些瘸。

查尔斯说的是在那箱子里最大的工具,金属轻质爬梯。

由于和泽伊尔调课,之后他要连上两节课。现在风越来越大,教室里变得冷飕飕的,让他心里百般不乐意。

让逃课的那几个小子着凉去吧,身为「瞭望塔」,当然要避免自己受冻。

所以,先让紧挨着走廊墙的几名先生小姐暂时挪一下位置,然后支使辉夜把梯子推过去。

希娜终于被允许进入教室,但紧接着,新的命令。

「爬上去,把气窗关了。——我说的是希娜,不是你。」

「……辉夜明白了。」

没能在一秒内理解双手被拘束在颈下的自己,不可能一手支撑梯子顶部一手关窗。那不是肯定会摔下来吗。

没能在三秒内答复官僚的命令。

没能在五秒内完成下梯的动作,慢吞吞的。

这个反应迟钝的奴隶真的是市政厅的优秀者?查尔斯恶狠狠地瞪了侍立在梯边的辉夜一眼,换来的是垂头丧气与悲悲的笑容。

而希娜为何又摆出一副面如死灰的表情?

「——班长先生,你在干什么?」查尔斯的声音突然变得尖而高昂。

「关窗?」克里欧吃不准自己的做法哪里触怒了查尔斯,他刚用「近距操纵」关上一扇气窗。他听到身边有两三个女生发出了轻笑。

「我最近注意到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查尔斯紧紧盯着他的脸说。「我会抽时间给诲谕卿好好写一封信,把你以前的班导挨个儿投诉一遍。然后,我还会抽时间,把他们没有给你讲透的『庭中』礼仪重新灌输给你。」

小停顿。

「——但不是今天。希娜,上去关窗。」

绿发少女噙着眼泪,沿着梯子一阶一阶地往上爬。虽然她穿着长裙,但只要爬到顶,裙下的一切都势必会暴露在准贵族们面前。

当然,这并非首次。但,在某种意义上,这绝对是首次。

——米莉娅,救救我吧。求求你,救救我吧。

「呜、呜!」

然后,雪肩倾倒,猫瞳紧闭,梯侧的少女奴隶悲鸣。她突然因不明原因被电击,往墙后摔去。

查尔斯立刻后退了一步,「塔」窥到了不明的风险。

项圈押花还是RENTED OUT,这不是惩罚性电击。

拘束具也没有调整,这不是解除拘束的电击。

她一直静静地停在原地,这不是惩戒疾行的电击。

那,这就是「投射」的电击了。

奴隶的项圈可以存储被使役者认可的少量物品,亦或者投射在近距,比如替换衣物。为了避免奴隶用投射出来的东西对使役者偷袭,任何一次投射都会伴随电击。

「张开你的双手。」

她现在可能把什么奇怪的东西藏在手心,所以先要她把两手张开。

「辉夜、辉夜明白了。」

还在电击麻痹中的少女奴隶,用尖尖的牙齿咬着下唇,哆嗦着往前伸出细瘦的手臂,张开十个小小的手指。

什么都没有。

「……你投射了什么?」查尔斯问。

「……辉夜投射了替换的贴身衣物。」辉夜垂下烧红的脸,只能从发丝间看到两抹忸怩的红色。

查尔斯周围的准贵族都发出了哄笑声。眼见他们都不吃惊,于是查尔斯也明白过来了。

也就是说,那个没有粘住自己的术式,将这个奴隶在门后禁锢了数个小时。为了避免染脏「庭中」,她才要交换内衣。

「少做这种可疑的事情。」官僚发出了训斥。

「辉夜明白了,辉夜诚惶诚恐地谢罪……」奴隶则略带泣音。

而爬得高高的希娜关上了窗户。虽然还是很羞耻,但那羞耻心,被系带内裤的温暖给覆盖过去了。

自己再一次被救了。不是以米莉娅,而是以小辉夜的形式。

但米莉娅一定看着吧。那一位,也一定在哪里看着吧。

自己是一直被守护着的,走运的人。


为此,不报答不行。

一直到能够报答为止,不好好活下去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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