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五日,星期四,至「崩落」第六日,星期五。
「辉夜,使役权变更,有工作。」
听差压低帽檐,递出同时带有迈尔斯子爵签名与市政厅印章的手谕。
随着他出声,辉夜颈部的押花立刻自RENTED OUT扭转至ON DUTY。
于是辉夜停下了脚步,毕恭毕敬地行屈膝礼。
「辉夜明白了,辉夜恳请您的使用。」
(对不起啦,帕尔。)
(呼呼呼。最近可爱的我可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人物,热得烫手呐。)
(……虽然喜欢摸来摸去的那个痴女小姐的关注还是算了,还有喜欢闻来闻去的那个嗅嗅小姐也一样,那实在是太沉重了。)
(这里只能暂且分别,明天我会自己去和绿发姐姐道歉的哦。)
帕尔不禁微微皱眉,打量着来人。
现在是午休时间。她好不容易才刚从麻烦的紫发女教师那里抢回辉夜,原本打算借机把辉夜领去「庭中」女仆休息室见希娜与莉拉,结果又「节外生枝」。
难道说今天的「节外生枝」还不够多吗?
她不由得在心中小声地埋怨。
上午的大部分时间里,帕尔都与辉夜共处。不,不如说是帕尔尽可能守着辉夜。
即便如此,辉夜还是离开过她的视线两次。一次将近二十分钟,另一次则是一课时。
相较于那位莉拉已经承诺过「无甚大害」的女教师所占据的一课时,那二十分钟更值得留意。
是公爵千金莉丝-瓦伦小姐在课间将辉夜带离,随后又以「临时会客」的名义从课堂中离开,将之带回。
完全不知道这段时间里,辉夜身上所发生的事情。
侍从在侍立时不能交头接耳,所以帕尔还没有来得及询问辉夜具体的状况,只能姑且观察一下伙伴的神情,但这没有任何用处。
虽然辉夜表现如常,不过帕尔早就不指望能从她的表情上看出什么。
自己的这个伙伴除了傻乎乎地把眼睛别开的时候,不知是天性迟钝还是已经对痛苦麻木,总是自觉或不自觉地隐藏着情绪,因此完全不能依靠她的神情变化来推测任何东西。
只能凭借直觉,隐隐约约地感知到一丝不安。
值得注意的是,这期间欧若拉小姐亦不知所踪,教室中只留下另一名身着男性制服的「剑」,那是与欧若拉小姐共同护卫准贵族教室的同僚。
帕尔想起早上的对话,难道是欧若拉小姐在逼问辉夜什么「案件」的内容?
因为是奴隶,会不会对她「用刑」?
……一瞬间,金发少女对怀疑了欧若拉小姐为人的自己感到羞愧。
那么,又是为什么,返回以后的欧若拉小姐,眼神冷得让自己直想打哆嗦?
「向您请安。还望您能容许我检查一下文件。」
不想让少女奴隶离开,所以帕尔毫不客气地对眼前的年轻官僚提出请求。
「……你好,请便。」听差低头致意,他敏锐地感觉到了帕尔所传递的一丝敌意,但他只是伸出手。
帕尔施屈膝礼致以谢意,然后用扣着白色腕扣的双手接过文件,细细检查起来。
签名和印章自然是毫无问题的,她本来也没有指望能发现任何问题。她只是想知道辉夜被指示去哪里,工作到什么时候。
令她失望的是,子爵熟悉的笔迹只是将辉夜的使役权交还给市政厅,直至「合适的时候」。
「……没有问题,感谢您。」她将文件交回,垂下头,暗暗咬了一下嘴唇。
「请恕辉夜告退。」
然后,目送着辉夜怯怯地与自己告别。
但那两人并未朝着校门移动,而是朝着校舍斜后侧,帕尔被禁止涉足的区域前进。
她湛蓝色的双眼生疑。
(——呼呼呼。)
(接下来是怎么样的无情工作,纵使少女万般不情愿,也非要她承担不可呢?)
(有从远方来的贵宾?要她先后献上美酒,美食,然后是赤裸裸的自己?)
(缺少柔软的沙发?因此要把她当作高慢贵族的活人椅子?)
(需要给刚入门的仆从植入恐惧?用她这可以修复的身体表演残忍的处刑剧?)
(究竟究竟,会是会是,哪一种呢~~?)
(——啊哈哈。)
(……还真是少女不情愿去做的,无情的工作呢。)
「嘶——」
粗粗的点眉下,是动物的眼睛。
紧张。害怕。委屈。生气。羞耻。担心。迷惑。难过。还有疼痛、疲劳、干渴与饥饿。
新牢狱与先前的结构不同,被带门的铁栅栏一分为二。在这霉湿的暗所中,莎莎自喉部挤出低沉的威胁声。
深褐色肌肤的兽耳幼女身上不着寸缕,只有颈上戴着黑色项圈。项圈被短短的链条系在牢狱的最内侧,因此她完全无法接近铁栅栏上的门。
项圈与链条的两端,尽是被莎莎尖利的指甲挠出的细小划痕。她的手指与指甲缝也满是干黑的血。
脏兮兮的身体上到处是擦伤与淤伤,被电击过的肋骨下侧也在一抽一抽地放射痛。不过,相较于伤,更难受的是发烧导致的头部的阵痛。
那高烧源自被捕捉时所受的惊吓。然后是挨饿。抓伤了那个捉住自己的人后,整整三天里,没人给她一丁点食物。
这个季节傍晚至清晨很冷,她没有衣物御寒,还要被冰冷的水定时冲淋。也只有那时,能从身上与身边的地面上舔舐到一点水。
她想到妈妈。为了再见到妈妈一定要活下去。所以她拼命地舔。
可是似乎离妈妈越来越远。
今天一早就被电击,嚎叫到失神。被关进了狭小的笼子里移动。好容易稍微恢复了点精神,又受到了电击。醒来后就是在这里。
「嘶——」
此时绀色短发顶端的耳朵竖起。是那个提着黑色伸缩棍的穿着绿衣服的男人,自己一切的痛苦的源头。他又来了,又想对自己做什么?
幼女瞪大了黄澄澄的眼睛,加大了喉音中的威胁意思,尾巴竖起,却不再和先前一样贸然朝着听差冲击。
她已经明白这么做完全徒劳无益,只会勒住自己的喉咙,而且对方还会用那根会放电的棍子击打自己。所以她只是低声咆哮,表示自己的不屈服之意。
(……。)
他身边站着,是看上去很干净的、全身黑白分明的柔嫩的少女。唯一的色彩来自血红色的眼睛。
与先前牢狱里那些一天两次,带着惊惧之色隔着栅栏用水管冲刷自己的排泄物与身体的女仆们不同,这个少女身上与自己一样系着锁链。
「子爵已经把东西都备好了。不到『合适的阶段』,不要给她喂食。」听差对辉夜展示的两把钥匙中,一把能打开铁门,另一把则通往侧厨。
「辉夜明白了,会按大人的期望去完成。」工作已经在途中说明清楚,所以辉夜没有必要再作多余的询问。
要以「奴隶」的身份,将旅居贵族托付给市政厅的猎物也调教成「奴隶」。
本来,调教奴隶应当是调教师的责任。加之,辉夜已经有工作在身,不至于要到动用她的地步。
固然不少调教师会在调教的过程中,令佩戴红色项圈的奴隶接近那些危险的对象,但直接让奴隶负责调教是很罕见的状况。
然而城里突然发生了非常恶质的案件,所有的奴隶商人与调教师都开始接受「剑」的调查,原本预定于今日正式开始的调教也因此无法进行。
在这个当儿,身为市长的男爵在早茶时,对那名旅居贵族的随口询问进行了非常不负责任的回答。
他回答说,当然,调教已经开始了。
他回答说,当然,能赶上周日的一级测试。
他回答说,当然,对于「宾至如归」的西弗斯市而言,不可能存在什么问题。
于是揉着太阳穴的文官,为了使用他最得力的棋子1304号,选择与迈尔斯子爵交涉。
当然,他还有其他几名具备调教经验的官僚与下人,或是少数佩戴红色项圈的奴隶。但眼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和负责财务的官僚讨论了一下,那个原本接受委托的调教师「作坊」所支付的违约金倒是正好能物尽其用。
结果子爵很贴心地同意了他的请求,在此之上还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不需要由市政厅派出暂替1304号的奴隶,市政厅只需将猎物移送过来,中央中学方面会提供调教场地。
文官当然明白子爵的打算,因为1304号目前所承担的「工作」的缘故,对方不想让1304号离开中央中学的区域。
既然请求的人是自己,这么做还能节约人力,没有反对的道理。于是,约定成立。
到了现在。辉夜抬起头,仰视高个的青年,如同乞求一般伸出双手,接过钥匙串。
然后,她屈膝打开铁门,收起钥匙,靠近了莎莎——
「嘶——嗷!」
——便被凶猛的小动物所扑。
呼吸吐在耳侧,长长的尾巴摇晃,依旧带着血痕的指甲刺入皮肤,小小的牙齿咬住了脖颈。
「喂食」?
莎莎知道这个词的意思,妈妈会喂山鸡。
她明白自己被看作兽类和牲畜。她绝不允许自己受到这种轻视。
而且,莎莎不需要囚禁自己的人施舍的食物。
她已经长大了,她会自己捕猎。
(……。)
散发着梨子香气的少女,项圈下的柔嫩脖颈流淌出甘美的血液。对于三天来粒米未进的莎莎而言,如同甘霖一样。
尖锐的犬齿在动脉上愉悦且急切地摩擦,小小的舌头与喉咙快速且有节奏地颤动着。
身上有锁链的话,就说明你已经屈服于那个人了吧?是妈妈说的「奴隶」吧?愿意被那个人当作兽类和牲畜吧?
那么就去死!
把妈妈和莎莎分开的人,全都去死!
把莎莎关在这里的人,全都去死!
欺负莎莎的人,全都去死!
在一时的饥渴被满足的瞬间,她得意地将视线投向听差的方向。
听差只是毫不停歇地往外走去。莎莎不由得一时之间停止了噬咬。
他完全不在乎……
「不要……害怕……」
随即被自己所扑的少女,略微颤抖的雪白手臂所怀抱。
她要用手臂上的链条纠缠自己!她要掐死自己!莎莎松开嘴,惊惶地舞动双臂。
「呀——!」
辉夜的肩膀上顿时被撕扯出数道殷红的血印子。
随之莎莎的眼前发黑。
奇怪……?一下子看不到东西。
手和脚都用不上力气……
她一直没有进食,并且有病在身。
长期保持同一姿势时由于突然的应激而剧烈运动,因此消耗了血液中仅剩的能量。
沙拉沙拉。与脖颈上的链条一样,裸体的兽耳幼女倒在地上。
于是辉夜急忙靠近她,搂住她滚热的身体。
「不要……害怕……」少女奴隶轻轻地说。
进入这牢笼中仅仅一分钟,辉夜判断,现在就是「合适的阶段」。
(给我一条毛毯,Wardrobe。)
(给我温热的毛巾,Wardrobe。)
(毛巾凉了,Wardrobe。)
(毛巾又凉了,Wardrobe。)
(毛巾又凉了,Wardrobe。)
(毛巾又凉了,Wardrobe。)
到底过了多久了?自己好像不知不觉喝下了甜甜的东西。
昏昏沉沉的意识,被陌生的歌谣与梨子香味所包裹。
被轻轻哼唱着的,是沙漠与月亮的歌。
莎莎虽然是在沙漠中出生的,但不怎么喜欢沙漠。她自小知道沙漠的无情,那日之炙热,那夜之冰寒,无论哪种死之拥抱都让她恐惧。
但她喜欢月亮。喜欢在树杈上,与妈妈一起看月亮。
妈妈在哪里?
额头上被湿毛巾轻柔但不间断地擦拭着。
好痛。浑身都好痛。
当被包裹在毛毯中,身体温暖起来时,她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持续被夺去体温的膝盖与小腿是多么疼痛。
当胃部因为流质食物而充盈,身体饱足起来时,她才能感觉到这个器官也在一阵一阵地抽着疼痛。
毛巾一时之间离开额头,转为轻轻擦拭自己的眼角。
才没有哭,才没有哭!
幼女睁开眼睛,眼前是比自己年长数岁的少女奴隶的脸庞。肩膀与脖子上是曾被撕开但已经愈合的伤痕。
自己正枕在她侧放的腿上。
她伏着身子,一手怀抱着自己的上半身,一手用毛巾轻轻擦拭自己,闭着眼睛,两排尖尖的牙齿之间吹息着包裹着乡愁味的歌。
由于连接颈部至手腕的链条并不长,所以她必须把光滑的脊背靠着粗糙冰冷的墙壁,佝偻着身子。
这个人……对莎莎……好温柔……
明明……莎莎对她……
莎莎不由得把她被怀抱着的头越发凑近辉夜的前胸。
才没有哭。
歌声停下了。
「你醒了吗?……还觉得饿吗?」
「对不起。」答非所问。
于是头被摸了。
好像妈妈一样。
才没有哭。才没有哭。
「对不起。」小小的声音再次重复着。
「你的名字……能告诉姐姐吗?」
「……莎莎。」
「莎莎,」辉夜重复着这个词。
她一直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浅浅笑着,用单手轻柔地抚摸着幼女的耳朵。
(呵呵,调教,奴隶吗。)
「莎莎,」她重复着。
莎莎喜欢被这个人喊自己的名字。她的耳朵朝后倒去。
(——别开玩笑了。)
(我能出卖的灵魂,只有我自己一人份的。)
辉夜终于睁开了眼睛。差不多又是时候了。
她尽可能不变更腿的姿势,从莎莎身下抽出自己的手,朝着身体的另一侧压低上半身,拿起准备好的小碗,凑到莎莎的嘴边。
「慢点喝……不够了,再给你添。」她没有询问莎莎的意见,而是径直喂给幼女喝下去。
莎莎服从了。她咕嘟,咕嘟,咕嘟地,慢慢把碗里的东西咽下去。
热乎乎的,甜甜的,很解渴。
然后是第二碗。然后是第三碗。
辉夜柔和的眼神,随着眼帘半垂,而蒙上阴霾。
「莎莎,」她再次开口。
「姐姐。」莎莎这次怯生生地回应了。然后头又被抚摸。
「莎莎要变成奴隶了吗?」幼女用稚嫩的舌头,模仿妈妈说过的那个词的发音。
怀抱着莎莎的辉夜不由得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个孩子明白的啊。)
她惨然地笑了。然后用全然不同平日的沙哑嗓音,对莎莎作出回答。
「莎莎如果不想做奴隶,姐姐可以帮莎莎逃走。」
「姐姐会死的,对不对?」
「——。」
刹那间被充满直觉的稚嫩童声击中心音。
(我讨厌聪明的小鬼头。)
「莎莎想要回家,莎莎想要妈妈。但是如果再见到妈妈就要姐姐死掉的话,莎莎讨厌……绝对不要……」
「莎莎……」她紧紧地搂抱着面前的孩子。「莎莎相信姐姐吗?」
兽耳的幼女点点头。
并不是信任自己能带给她安全与自由。信任依靠自己就不会再受到虐待。信任依靠自己能与母亲再会。
只是无理由地信任,信任着自己。即便自己与她一样也身负枷锁。
「那么,姐姐想求莎莎一件事。」
于是这次辉夜没有承诺她什么。反过来要她承诺自己什么。
「姐姐想求莎莎,接下来都做个好孩子。」
(「印象」……)
「一级测试」,攻击性测试。莎莎即将参加的这测试,筛选「不反抗的奴隶」。
不适格对象在参与测试时的死亡率大约是四成。
(今天是周五,测试是周日。虽然两天的时间已经足够帮她出逃,但是仅仅出逃又能怎么办?)
(……我不可能让她依托我一辈子,那样我就没有办法继续做无能的「奴隶」了。她还那么小,一个人怎么活得下去?)
(我需要足够的时间。否则我无法为她的出逃制定严密的计划,进行周详的准备。)
(我绝、对、不、会再用「那个」的……!)
(……而且,出逃这件事真的好吗?能过得比在近代都市里当个奴隶更好吗?回头她说不定自己就改变了主意。我不能先入为主地代她作出决定。)
(所以,尽管愤恨和不甘,暂且让她和我一样成为奴隶,才是正确的答案。)
(为此,她无论如何都要先通过「一级测试」才行。)
(……真恶心。)
「做奴隶很辛苦,逃出去以后也很辛苦,姐姐也不知道莎莎应该怎么选,但是在选择以前莎莎都要好好活下去。为了活下去,哪怕是假装的也好,莎莎也必须乖乖的才行。……可以吗?」
兽耳幼女对辉夜点头。
于是,红色的瞳复又睁大了,一贯的温柔笑容终于再次浮现。
她抚摸着兽耳幼女的头,第三次作这个承诺。
「那么姐姐也可以对莎莎保证。无论莎莎怎么选,为了实现莎莎的愿望,姐姐也会尽可能活下去。」
作者注:
绀色是一种蓝色。
第五日就已经这么多人出场了
抱歉!>n<
辉夜哼歌应该是没有歌词的吧
啦啦啦~啦啦啦啦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