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落」第五日,星期四。
(有一件事我一定要说明。)
(凡事应该使用话语沟通来彼此理解,动用暴力绝对不行。)
(所以——)
「辉夜很痛。请住手。请住手。真的请住手。」辉夜凄苦地蹲在地上,抱着自己的脑袋。
黑色的发梢落在被同样黑色的丝袜所包裹的膝盖上,圆溜溜的眼睛惊惶地看着金发的少女。
「不罚你是不行的,你明白的吧,你这家伙明白的吧!」帕尔用双拳死命地钻着辉夜的脑袋,让她双腕的锁链叮当作响。
「唔姆姆,」辉夜闪烁着有亮黄色瞳线的眸子,在教室角落里拼命地缩着身体,露出伤脑筋的表情。
(不行了,这个帕尔,一如既往地我行我素,完全不听人话!)
「自己说,你答应过我什么?」
「……辉夜并没有死。」辉夜心虚地别开了眼神。
「是这张嘴巴在骗人吗?市政厅是这样教育奴隶的吗!」
(变长了!要变长了!)
「辉夜很痛!」
「我可是看到了的啊,你的……那个……」瞳孔一瞬间缩小,泪水开始在湛蓝色的眼里打转。
「……?」被扯着脸颊的辉夜没有明白过来。
「就是尸体啊!笨蛋!你才来这里几天呀!连我的一次轮班都未满呢!」于是眼泪真的夺眶而出。
少女为了另一名少女,发自内心地哭泣起来。
(……。)
「希、希娜姐姐可是当场昏、昏过去了,你、你中午的时候可是要跟我一起去道歉啊!」
声音发颤。然后,在被死命地钻过、被死命地扯过脸之后,辉夜的头又被狠狠怀抱在贫瘠的胸前。
(明明我自己都没当回事,怎么一个个的都这样嘛!)
(搞得人家下不了台……。)
(「印象」大人,您一向嘴甜,倒是帮我一起想想怎么支应两句呀。)
「……辉夜以辉夜自己的名义,先对帕尔小姐谢罪。」
除了比主人地位更高之人以外,奴隶不能对主人以外的人谢罪,否则等同于未经主人允许代主人谢罪。
所以,辉夜只能以这种方法向帕尔表示歉意。
「就说了,你真是个笨蛋,那种欺负你的混蛋贵族有什么好去救的啦!」
「帕尔小姐!」辉夜真的惊惶了,她压低声音,「请您自重!」
幸好这还是清晨。总是第一个到的克里欧也还未抵达。
帕尔的表情一瞬间变得苍白,但依然是不服气的样子。「我、我是说贵族大人是很厉害的,你又什么都做不到,没有必要去救啦。哇哇——」
(……。)
眼见着辉夜因为「什么都做不到」这句话变得垂头丧气起来,帕尔慌乱地松开她挥舞着手臂。
「辉夜很能干的,比我能干多了……但是,贵族大人不是能随便地放出火焰或者雷电吗?甚、甚至连让已经死掉的你再复活也做得到……」
(唔姆。这倒是的。……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原理?)
「……」
然后,帕尔突然悲伤地低下头。
「……」
辉夜没有太久就理解了身边的金发少女那表情的意思。
在自己之前还有一名少女奴隶,米莉娅。
(如果梳子先生的说法是真的,先前的两周里,是她承担了进学王储的「盾」这份工作。)
(……我开始在这里工作的契机,是她的死。)
帕尔在想的是,如果她也能得救就好了。
辉夜用温热的手心包裹帕尔的手。
(……对不起,帕尔,对不起。)
然后,把自己的脸埋在帕尔的手里。
(退一万步,我真的忍不住要帮你,在这件事上我也是完全无能为力。)
某种像是罪恶感的东西袭击了辉夜的心。
(那是「崩落」以前的事情。)
「就真的这么莫名其妙地结束了吗?」克里欧问。
「是的,在下绝无妄言。」
「这样真的好吗?再怎么想包庇迈尔斯子爵的责任,身犯险境的可是『他』自己的儿子啊。」
关于昨日暗杀的调查,因为大骑士团团长佩塔尔公爵的叫停,结束了。
有意朝着特定方向抛投人偶,并且长时间占据「重要证物」的莉丝-瓦伦的嫌疑,一笔勾销。
因为发言,事实上让达文-佩塔尔失去了剑的克里欧-伯顿的嫌疑,一笔勾销。
瞄准了人偶颈部而不是躯干攻击的特迪-洛马的嫌疑也一笔勾销,虽然这嫌疑本来就太牵强。在「暗杀演习」中预想攻击对象是佩有红色项圈的奴隶,不畏卷入爆炸的危险攻击颈部,准确且高洁,事实上应当受到褒扬。
迈尔斯子爵以下的渎职指控,也无人提出。
就算有其他的贵族家长想要说,「我家的孩子也在危险中受了惊」,想必也不敢与佩塔尔公爵理论。
克里欧不知,佩塔尔公爵是不想贸然指控另外两位公爵而选择息事宁人,还是根本就没把达文的性命当回事。
「……在下没有自行判断的权力。若您觉得不妥,您可以对『剑』发起投诉。」
「不,这么做绝对会给你添麻烦的,我不能这么做。」
「非常感谢您的体贴,但若是能昭示真相,在下有承担一切非难与指责的觉悟。」
对话一直在持续着。
直至,青发如同星空的少女剑士提着单肩包,与金发如同晨曦的克里欧一同出现在教室门口。
糟糕。
帕尔别过头。
(不妙。)
辉夜则是低下头。
「……先暂且失礼,伯顿阁下。」
「不,我才是,耽误你的工作了。」
青年走向自己的座位。
而少女剑士径直朝着两人走来。
躲不过去。
(躲不过去。)
「有幸得到您的接见,辉夜万分荣幸。」平静的语气。
「很荣幸与您见面,欧若拉小姐……」低落的声音。
「幸会,我是欧若拉-霍普金斯,隶属本市的『剑鞘』。由于昨天的袭击事件,我今天暂且担任本教室的护卫。不过,果然是你呢,帕尔。」
名为欧若拉的「剑」欠了欠身。傲然的胸围将临时换上的紫色制服前部几乎撑破。
「……」
你曾是个哭着大喊着,说绝对要成为「剑」的小小女孩。
但现在的你穿着女仆服,摆出屈辱的表情,连直视我也不敢。
这表情一点也不适合你。
欧若拉没有把这些想法说出口。
本来,女孩子变成下人,这种事情想必也只有一个理由。
「贫穷」,这个不是出于本人主张的理由。
所以,她要维护她爱怜的这个少女的尊严。身为「剑」更是要如同真正的骑士一般维护女性的尊严。
那么怎么说呢?……女仆服很可爱?她绝对会生气。
我在「剑鞘」等着你?那是无缘无故地给她增加负担。
直接摸摸她的头?能预想出某种类似阿雅的反应。
伤脑筋。如果是米兰达的话,就能成熟得如同小公主一样应对。
看到憧憬的少女剑士笨拙地试图隐藏困惑的表情,帕尔原本半是反抗半是羞愧的眼神变得柔和起来。
「什么嘛,欧若拉小姐只要在『剑鞘』等我就好了,不要摆出这种脸啦。」她轻笑着自己说出了口。
也许要很多很多年,但帕尔的梦想依然是变成一柄「剑」。
这安慰果然让什么沉重的东西从欧若拉的心头消失了。她点点头,认真地说,「我会等着的。」
然后是正事。帕尔身边的这个正主,「生还者」,要同她确认目击证言——
(!?)
她突然拉近和辉夜的距离,从辉夜的脖子开始闻她头发的味道。
(痴女呀!这里有痴女呀!)
辉夜抿着嘴唇,胆怯地微笑着。她一动也不动。
「欧若拉小姐,这——你——」帕尔在一边满脸通红。
梨子的香气充斥着这个角落。
昨天所研究的那具作为「证物」的少女奴隶尸体有个致命的欠缺:没有头部。交还时,瓦伦家族不愿意对此作任何解释。
这导致欧若拉完全没想到某种「可能性」。实在是太失态了。
每个人的身体各部分的长短粗细比例都是不同的,所以,就算只有体态可以作为参考,或多或少也是可以精确到「个人」的。
所以,即便看不到脸,也理应发现她和「自己在寻找的某人」很相似。
是自己怠慢了,需要反省。所以现在追加努力的部分。
果然,和「那个人」相貌实在相像,声音也有点似是而非。
不过「气味」完全不一样。那么别的呢?
「抱歉,不会伤到你的。」
「呜嗯!」辉夜的长发被扯下了一根,少女剑士则是立刻在讲台上放下单肩包,迅速取出装有某种药剂的试管。
略略浸泡了一下,然后放在阳光下观察。是本色。
然后确认最值得关注的眼睛。圆溜溜的眼睛是血红色的,中央有竖直的金黄色的瞳线。
像是蜥蜴……或者猫吗。
接下来是另一个特征。
「请你把嘴巴张开,」少女剑士认真地命令。
「……」辉夜像是有点委屈地张开嘴巴,露出所隐藏的,珍珠一般小巧、圆润、白皙,但又尖尖的牙齿。
到这一步,欧若拉,或者说魔法☆风信子,完全确定了。
尽管发色不同,眼前的少女奴隶,正是在四天前的晚上救了自己,然后在两天后的晚上又再会的「魔法少女中的问题儿」。
一大堆问题在她心头浮现。
一半是想问自己的救命恩人的。
她到底是谁?怎么是奴隶?她为什么在这里?前几天又为何在市政厅附近出现?她关于那突然出现的「恶」的气息知道多少?
又有一半是想问自己的。
对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自己能帮得上她的吗?要用怎么样的态度来和她对话?自己过分偏向她,会不会背离作为「剑」的准则?
为了不至于被混乱击垮,她又打开一个小盒子,取出一块像是湿软黏土的东西,深呼吸,开始同时试探辉夜与自己的底线。
「……前天晚上,在一名贵族的住宅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有两名。因为某种不便透露的原因,请配合提供你的齿形。」
(!)
「欧若拉小姐?这到底是——」帕尔惊呼。
「两天前的命案?难道是说——」远处已经落座的克里欧也问。
「没错,」欧若拉毋庸置疑地回答。
(啊哈哈,完蛋了。)
「辉夜明白了,」矮小的少女奴隶温顺地对少女剑士微笑。
她伸出双手接过软泥,在自己的口中轻咬,然后还给欧若拉。
「……」欧若拉早就已经记熟,其中一名死者脚踝上伤痕的形状。
于是到这一步,辉夜与那起案件的关联性,也百分百被身为「剑」的少女所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