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战马

  今年来到红石城参赛的骑士格外的多,但是仔细观察的话就会发现大部分参赛者都是来自杰拉德伯爵领地之内的骑士,除此之外就只有一些来自里斯河岸的有产骑士和其他地方的流浪骑士而已。


  芙兰达应燧石骑士之邀来到参赛场地观摩,由于是三天后开赛,赛场的框架才刚刚搭建起来,狭长的赛道上被一条隔离的木栏分成两半,路面上的岩石缝隙用细沙填补并抹平。这种方法只能让赛道看上去平整而已,马蹄奔跑时肯定还会受影响。


  但赛道的质量并不是芙兰达最关注的,她今天来的主要目的是来选战马的。


  虽然燧石骑士很大方的告诉她,红石城的所有战马都可以任她挑选,芙兰达不必担心坐骑的质量。


  但其实这种说法有点狡猾,战马从来都不同于旅行马,旅行马只消几天就足以驯服,战马却需要和主人相处很长时间来磨合,因为一旦和坐骑的默契不够,战马在战场上闻到血和狼烟的味道就会吓得退却不前,根本没法指望它载着自己冲锋陷阵。


  芙兰达回想起了自己驯服的第一个坐骑,它不只是战马,也是芙兰达倾注感情去培养的伙伴,在南境做军团骑士时,芙兰达和战马吃住都待在一起,甚至连梳理毛发这种侍从的工作芙兰达都亲力亲为,她甚至给它取了名字——“穆扎尔”。


  可惜穆扎尔在芙兰达第一次上战场时就牺牲了,南方的野人用生锈的铁斧头砍断了穆扎尔的马腿,战马只留下一声痛苦的嘶鸣就离世了。


  至今想起它,芙兰达还是会忍不住伤感。


  从那以后,芙兰达就时常提醒着自己,永远不要再对坐骑投入不必要的感情了,战马总会有战死的那一天,就像骑枪总会折断一样,战马死了,换一匹不就好了吗?


  然而芙兰达直到现在也做不到,她在长城时期总共换过十三次坐骑,每一匹战马的名字和样貌她都没有忘记。


  在长城以北执行任务时,即便是食物最紧缺的关头她也会把皮囊里珍贵的酒水煮沸来给战马治疗冻伤。


  每当有战马牺牲的时候,芙兰达都会把尸首的一部分带回长城埋葬。


  有一次芙兰达带队在长城以北巡逻时遭遇暴雪,连续被困两个多月,直到粮食耗尽,不得不杀马为食。


  但手下的战士们却迟迟不肯动手,他们没法狠下心来杀掉朝夕相处的坐骑。


  芙兰达让随军牧师施展催眠术让马匹睡去,随后拔出“蛇影”,亲手斩杀了七匹因为受伤而无法行动的战马。


  人们总说利恩家族的人都像蛇一样冷血,这一点芙兰达无法反驳,她的兄长和姐姐都能够心安理得地杀人。


  就连芙兰达自己也经常会惊讶于自己的冷漠,在多年的战场经历中,战友牺牲就像北境的风雪一样常见,有时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的小兵突然就会被魔兽拖走,再也没有回来。


  死亡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生命的逝去本就无法避免,与其说芙兰达冷血,不如说是其他人夸大了生命的价值。


  但唯独让战马牺牲这件事,芙兰达总是无法释怀。


  她的脑袋远远不如自己的姐姐灵光,她思考不出死亡的意义是什么,但即使是她也能想明白,死亡对于战马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杀死马儿的从来都不是劳累和伤病,而恰恰是对他们主人的信任。


  当一只战马对主人的信任被消磨殆尽了,这只战马也就离死不远了。


  大部分战马从一出生就开始被人驯化,一成年就要跟随人类到处征战沙场,无论是格伦一世征服大陆,还是莱特一世北击魔族,甚至是瑞拉-利恩洗劫布达乌斯特港口,战马们都是贡献了自己的一切,但是战功却全都被人类抢走。


  战马衰老的速度比普通马要快很多,高强度的训练和激烈的战斗加速了它们生命的流逝,阿亚塔大陆的骑士们每年尚有一次休假的机会,但战马没有,骑士轮换时,战马往往也会移交给下一班骑士,但只要马腿还立的起来,战马就会全力以赴。


  战马为之奋斗至死,即便它的主人可能根本没有考虑过它的事情。


  骑枪比武也经常会损失战马,有些不太光彩的骑士会直接对挑战者的马下手。


  不过自从莱特一世时期明确规定伤害对手的头部和坐骑者必须取消参赛资格后,这种情况就很少再发生了。


  并不是每匹马都适合成为战马的,有些马虽然性烈,但却过于向往自由。曾经有一个莽勇的骑士企图强行驯服一匹和他一样暴戾的马,结果在战场上马儿把他掀翻跑掉了,只留下骑士趴在泥土里大声咒骂着自己的坐骑临阵脱逃。


  芙兰达知道,那匹马从来都不属于某个人,它来到这个世界,肯定不是为了给人当坐骑的。


  一匹马如果生来就不是当战马的料,那么无论训练多久也不可能成为战马。


  芙兰达时常会想起这匹“逃跑”的马,它真的获得自由了吗?它戴着马鞍和笼头,马掌上镶了钢钉,钢钉会限制马趾的生长,长期不更换就会导致马蹄畸形。马羁是用皮革做的——那是死马身上最后腐烂的一部分,也就是说逃跑的马一辈子也摆脱不了缰绳,除非有好心人帮它解下。


  其实自由的马也不见得就清楚自己该去哪里,大部分只是每天漫无目的的奔跑,芙兰达小时候见过很多的年轻的野马早晨从银月城跑到帝都,午后再从帝都跑回银月城,如此往复,等它们老到再也跑不动了,就趴在荒野里静静的吃草。


  不知道它们还能不能想起壮年时的志向,不过就算想起也挪不动腿了。


  芙兰达希望自己的战马能和她一样热爱战场,这样当马战死的时候,她就不用那么悲伤了,战马不是为她而牺牲的,因为战马也是一名战士,它的死亡也是自己选择的道路。


  芙兰达不由得想起自己以前的冒险队伙伴们,豪爽直率的战士特鲁,耐心细致的科维达,沉默寡言的斯宾塞,喜欢开玩笑的勒曼,还有从小跟自己一起长大的兰斯洛德。


  如果当初不是因为自己任性的决定,他们现在应该都还活着吧?


  作为冒险者小队的队长,芙兰达认为自己是很失职的。


  但是没人会因此指责芙兰达,冒险者本来就是在刀尖上舔血的行业,即便是红牌小队,在执行委托时被团灭也并不罕见。


  只是芙兰达有时会疑惑,为什么是自己活了下来呢?当时自己距离死亡只差一瞬间,如果空再早来十秒钟,也许兰斯洛德也不会死了。而他如果迟到十秒钟,自己可能也已经和其他队友一样葬送在迷路森林了。


  然而时宇空却恰恰在那一刻出现了,只救下了绝望中的自己,就像神明安排好了剧本一样。


  是谁选中了自己呢?


  如果世界上不存在光之神,为什么一切会这么巧合呢?芙兰达想不明白。


  不过既然已经得救了,芙兰达还是打算好好地活下去。


  芙兰达有时会梦到自己老了以后的样子:一个人老珠黄的老太太牵着一匹瘦弱的战马向夕阳走去,自己的头发还是银色的,只是褪去了年轻时的光泽,马的眼睛依然闪烁着,只是鬃毛已然变得灰暗。她大概已经老得上不了马,马也已经老得驮不动人。他们只是一路向前走着,一人一马,身上都撒满了金色的光辉。


  芙兰达其实希望到时候时宇空也能待在她身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她完全想象不出时宇空老了之后的样子。


  (这真是奇怪,空又不是精灵族,难不成还能存活上千年吗?)


  芙兰达耸了耸肩,为自己无来由的想法感到好笑。


  嘶——


  一声有力的嘶鸣声从马厩的方向响起。


  芙兰达走了进去,这是一只毛发雪白的骏马,深蓝色的眼眸既纯净又高贵,在阳光的映衬下熠熠生辉。


  「这匹马可以选吗?」


  芙兰达询问身旁的马夫。


  「芙兰达大人,这匹马冲劲很足,但脾气太烈,至今没有人驯服过它。」


  「它有尝试过逃跑或者绝食吗?」


  「这倒没有,它只是每天早上都会在马厩里叫唤两声,食量也比其他马大很多。」


  「那就没事了,帮我加上马鞍,我比赛那天要骑它上场。」


  芙兰达没有理会劝告,她上前抚摸着马的鬃毛,白马就像通了人性一般发出明亮的嘶鸣。马夫只能叹了口气,按照芙兰达吩咐行事。


  ...


  离开比赛会场后,时间已经过了晌午,芙兰达准备返程。


  红石城天空的颜色已经与红土地融为一体,附近的住户都用帆布挡住了狭小的窗户以抵挡风沙的侵袭。赛场的工匠们也提前收工回家做防护准备。


  忽然,芙兰达的面前路过了一名头上缠着绷带的流浪骑士。


  这个流浪骑士身上穿着破旧的布甲,牵着的马匹也是瘦弱不堪,如果不是在比武大赛的会场见到过他,芙兰达甚至不会把他当成一名骑士。


  流浪骑士的背上背着一把用黑色布料包裹的长剑,不知道为何,芙兰达总觉得那把剑非同寻常,仿佛有一种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


  芙兰达稍加思索后,决定追上这名流浪骑士,但是却迎面和一位身着华丽的贵妇人相撞了。


  妇人踉跄了一下,勉强站稳了身子,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抬头怒视着芙兰达。


  「哪来的雇佣骑士,不长眼吗?」贵妇人有些嫌恶地说道。「乡下的骑士果然毫无风度可言!」


  贵妇人喋喋不休地抱怨着,甚至不愿意抬起头来正眼瞧一下芙兰达,直到看到了芙兰达腰间悬挂的银剑才猛然反应过来。


  「...等一下,难道你是...“剑圣”芙兰达-利恩?!」


  ...


我的废话真多呀,本来几句话就能讲清楚的剧情愣是水了整整一章内容...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