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撕扯著傷口的冷風,凍僵身體的嚴寒,在漆黑的視線裡,這漫天的飛雪幾乎要淹沒羅琳格的存在。


——冬。這是在一年四季裡,羅琳格最討厭的季節,同時,也是她誕生的季節。


冬季,對羅琳格來說意義重大。


她不只是在這樣喧囂的風雪下來到世上,她也同樣在這長寂的冬夜裡見到了那顆劃破天際的流星。


而同樣是冬季,她在這個季節裡知曉了家人的死訊,失去了曾經的同伴,傷害了素未謀面的人,也奪走了他人的生命。


「——!」


兩把劍刃抨擊,羅琳格吃力的扛起從空中揮落的劍,劍身彼此咬合,從她指縫裡翻騰出的漆黑立刻役使著她體內的力量,以推回魔人的攻擊。


神咒在金屬的交疊處迸裂開,火焰的燦光閃爍,宛若捨身的爆炸吹飛了羅琳格,可只待片刻,重整態勢的她又將劍上的螢光揮入火焰之中。


隨後,兩柄劍再次碰撞,在那瞬息之間,交鋒又被推往了下一輪。


「哈啊……」


深吸了口氣,感受著溢入口中的甘甜芬芳,在數輪的對抗之後,羅琳格退到了幾步之後。


接著,她緩緩的吐出口裡的白霧,將手裡的騎士劍架置腰間,在大雪中跨步邁前,拖曳著漫長的火跡,漆黑的神咒又一次壟罩了劍身。


可那終究是無法劃破雪幕的孱弱攻擊。


——吭!


她的攻擊無法越過魔人的劍,神咒也無法在魔人的身上造成損傷,即便劍尖能湊巧突破阻礙,向著魔人攻擊,卻也只能留下一點損傷。


而那點損傷也很快就會因魔人的恢復力而消失。


羅琳格明白,自己的攻擊實在太過無力,她的能力與魔人差了一大截,而她的這份脆弱,就連魔人也心知肚明。


可他們仍然揮動著手裡的利器向對方而去。


騎士劍又一次的僵持在彼此的劍刃上。


沒有任何一方願意卸力,這是一場無法立刻結束,賭上了所有的戰鬥。


「……不。」


否定了腦海裡那沒有根據的想法,羅琳格撐著手裡的劍柄,視線穿過了交疊的劍刃,注視著劍尖那端的他——孤立在雪中的魔人。


在羅琳格踏入這座城堡之前,夏蒂——那名灰髮的人型精靈不只是告訴了她魔人的所有能力,還講述了魔人的過去。


『我希望──要殺了他的人能知道這些……』


用那樣令人煩躁的理由,灰髮精靈在羅琳格的劍上添增了煩悶的重量。


那不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當拉索特國的教團騎士入侵斯蘭特國時,一名忠誠的騎士帶領著斯蘭特王逃進了森林。


那名騎士就是眼前的魔人。


騎士並沒有順利地帶著王逃走,在森林裡迎接他們的是親臨現場的拉索特國教皇,以及三名人形精靈的契約者。


可事情並沒有簡單的以斯蘭特王的死告終。


其中一名拉索特國的契約者,不知為何,沒有立刻取走斯蘭特王的性命,開始了殘酷的獵殺。


而在受到了萬般折磨之後,斯蘭特王的精神瀕臨崩潰,與惡魔簽訂了契約。


當然,與在場的所有人形精靈契約者相比,那並非強大的惡魔,可那名惡魔為王帶來的變化,使騎士落入了萬丈深淵。


最後,那名騎士將劍揮去,殺死了以王的軀體變化成的魔獸。


在那年冬天,斯蘭特戰爭就以這樣的方式告終。


可冬天的冰寒卻沒有因此結束。


那名被關進拉特城地牢的忠誠騎士變成了魔人,期望用勘如絕望的長冬來向拉索特國復仇。


一切都只是暫時休止,隨後又捲土重來。


冬天沒有結束,痛苦沒有盡頭


——對羅琳格而言亦是如此。


數十輪的交鋒過去,羅琳格仍繼續踩著厚雪向著魔人揮劍。


冰寒沁透了她的知覺,皮膚上的肉被劍刃挖開過數次,支撐著她身體的骨頭也被神咒炸碎過幾輪,對羅琳格而言,埋藏在這漫天大雪裡的思緒早已無法單單用痛苦或恐懼來形容。


甚至都不用特地驅使腦海裡的陰鬱,那深邃的漆黑就自然而然地從軀殼中溢出。


站在她眼前的魔人,為了復仇,肯定是賭上了自己的所有在戰鬥上,可羅琳格卻不是那樣。


她,討厭冬天。


討厭在冬天時發生的所有事情——討厭聽到父母的死訊、討厭看著自己的同伴一個個倒下、討厭惡魔契約者們受到的迫害、討厭騎士們被迫殺害惡魔契約者時留下的罪孽、討厭在森林裡鼓譟著毀滅一切的魔獸。


討厭在筆記本上寫下別人的名字、討厭從空中落下的雪、討厭徹骨的冰寒、討厭無休止的戰鬥、討厭揮動沉重的劍、討厭永遠無法習慣的疼痛。


討厭前進,討厭倒下,討厭迷茫,討厭再次爬起,討厭失去。


就這樣,這一切「討厭」變得更加濃郁,曖昧不清,以至於就連喉嚨都忘記要如何吞吐那些無法辨識的字眼。


一直以來,羅琳格都漠視著自己的情感。


握緊手裡的劍,羅琳格看著漆黑從手中噴湧,就這樣覆蓋了散著紫色螢光的劍刃,漆黑完全沉入金屬的色澤中,與夜色溶成一塊。


羅琳格感受到的力量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來的強烈,可視線和知覺卻變得模糊。


「——。」


羅琳格,討厭著流星。


她討厭著流星,現在甚至憎恨著流星。


受到了吸引,被那瞬光芒魅惑的她,被迫在這朦朧的黑夜裡前進著。


——偶爾,這漆黑的世界會發生變化。


揮動著手裡的黑劍,羅琳格向著魔人邁去,從體內湧出的寒意令她不自覺的顫起身子。


她那漆黑的世界被悲傷侵佔,悲傷的冰霜凍結了她的身軀,為了前進,羅琳格將自己的所有化為火種燃燒。


她的腳底濺出烈焰,那輕縷的熱意甚至融化了空中的飄雪,霧白的熱氣就這樣靠上劍尖,紅焰依附在漆黑的劍身上。


熱焰的確幫助她繼續前行,可那也只是將她帶往更惡劣的深淵,而就算明白了這份火焰終將使她喪命,羅琳格也仍逼迫著自己繼續前進。


就這樣,她的世界被苦難的火焰壟罩,她的一切被火焰逐漸侵蝕,已經沒有結束的一天。


——吭。


劍刃再次相撞,龐大的蠻力讓身子難以保持平衡,但羅琳格仍繼續將手裡的劍推去,可儘管漆黑變得更加深沉,烈焰燒得更加旺盛,手裡揮出的劍比之前的任何時候都還要來的快速,也只是一直被魔人的劍給擋下。


這是一場不會立刻結束的戰鬥,站在羅琳格眼前的魔人,為了復仇,賭上了自己的一切。


而同樣賭上了一切的羅琳格——卻只是無來由的站在這裡。


『羅琳格……如果你想要戰勝魔人的話,我可以幫妳。』


「……」


從耳邊傳來的呼喚已經熟悉到無需多言。


『……妳想要怎麼幫我?』


『力量。我可以不用通過契約就給你力量,妳不用擔心自己的身體被我搶走。』


咬牙忍著從劍刃上灌輸來的蠻力,羅琳格趁機瞥了眼在上空漂浮著的莎姆,那與自己相似的面容流漏出了悲痛的不捨。


但是她,已經沒有餘裕能迎合莎姆的心情。


『那……不是我想要的東西。』


『那妳想要什麼?』


『我已經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了……』


到頭來,羅琳格已經什麼也不剩。


為了幫助惡魔契約者;為了解決大量的魔獸;為了不讓長冬降下,羅琳格自發性地做出了犧牲。


像開玩笑似的,她再三迎入了任何人都無法存活下去的困境中——被騎士們圍剿,被無數魔獸追殺,再承受堪比天災的強力神咒,最後甚至獨自來到了天空上的城堡。


無論曾經她激起過怎樣的鬥志,也無論做出怎樣的覺悟,一直以來,最後都只會被擊個粉碎,一無所剩,而她則會再次沉陷於黑暗中。


無論何時,痛苦都不會結束,黑暗的世界都不會迎來光明。


——砰!


身體遭受重擊。


回過神來,視野裡的世界逐漸縮小,不知何時,魔人已經放開了手裡的劍,就在羅琳格失去平衡的當下,魔人向著她的身體揮出了拳頭。


茶髮的女性在雪地中翻滾,皮膚被藏在雪泥下的碎石刺破,泥濘的髒痕烙在了被劃破的傷口上。


隨後,那龐大的衝勁總算止住,羅琳格拚盡全力不讓意識消散,緩緩地從雪地上爬起。


然後,她握著好不容易沒從手裡掙脫的劍,抬起劍身,視線向著遠處的漆黑延伸,望向她的敵人。


意外的是,在那裡,有著和她流露出同樣眼神的人——那個被困在地牢裡數十年,只餘下復仇這一瘋狂執念的魔人。


「……你不厭倦嗎?」


或許是因為腦袋裡的理性幾乎要被那深邃的漆黑瓦解,為了緩解不安,羅琳格開始問起。


就算對方處在自己的對立面,但就從那同樣疲倦的雙眼裡,羅琳格能肯定魔人的處境和自己相似。


『羅琳格,妳要記住,當妳見到魔人後,魔人很有可能會直接向妳發動攻擊。』


記起夏蒂的戒告,可羅琳格卻仍只是注視著魔人的眼睛,她能感受到從那雙眼裡傳出的刺痛殺意變得微弱,只是有些茫然地望了過來。


『那名騎士的人格與精靈混和在一起,變得非常危險,已經沒有辦法保持正常的神識——』


儘管不曉得是不是人格混和在一起的原因,實際上,就如夏蒂所說的,當羅琳格剛來到魔人面前時,魔人就先向她發起了攻擊,而她也失去了能夠正常對話的機會。


但此刻,魔人的眼睛恢復了一點神識,那原先在瞳色裡不斷搖曳的精神融合在了一起,與夏蒂說的不同,從魔人那投射來的矛盾執念,統一成了一個聲音。


然後,魔人如此開口。


「難道我們還有退後的餘地嗎。」


「——。」


碎掉了。


「……」


劇烈的疼痛讓意識在那一瞬間消失。


而等到羅琳格回過神來時,從身體湧出的漆黑已經將她的全身環繞,而她所感受到的疼痛也無與倫比的劇烈。


「哈……」


就好像心臟碎掉了一樣。


自己早就沒有能退後的餘地——在意識到那樣的事實後,那鑽破心臟的疼痛就這樣在靈魂上劃下了創傷,隨之而來的是從體內湧出的漆黑。


『羅琳格,妳如果想逃的話,我可以幫助妳——』


莎姆的聲音從腦內傳來,可羅琳格並沒有理會她的呼喚。


「羅琳格!!」


最後,從內心傳出的聲音實在太過無力,莎姆只能大聲的喊起,期望從喉嚨裡發出的真切聲音可以重新讓羅琳格意識。


可那樣一昧的逃避根本無法撼動羅琳格癲狂的偏執。


「不行——羅琳格!妳不能這樣下去——!」


從羅琳格那傳來的絕望實在太過沉重,那份貫穿她靈魂的疼痛甚至侵蝕到了莎姆身上,就宛若腦子被攪成一團似的,淚水從眼眶中奪出,茶色的雙眼就這樣悲痛地凝視著羅琳格的舉止脫離理性。


漆黑在空中劃出弧線。


向羅琳格飛來的箭矢被奔跑時的颶風吹飛,爆響從遙遠的身後傳來,那足以摧毀重鎧的長槍也同樣向她迎來,但卻輕而易舉的被漆黑的騎士劍彈開,沒過片刻,羅琳格就來到了魔人身前。


帶著方才奔跑時的怪速,劍刃狠狠的砸在了魔人的劍上,魔人就這樣被蠻力推移向後,可羅琳格並沒有就這樣繼續用蠻力和對方抗衡。


理所當然的,漆黑的劍上帶著火焰的神咒,就當從劍尖攀出的火焰侵向魔人時,羅琳格的腳底瞬間結霜,她傾斜著身軀,讓雙腳在冰面上滑動,遠離了片刻後的爆炸。


——砰!


黑煙漸起,在退離了爆炸後,羅琳格用力一踏,接連踏穿腳底的結冰,在混亂中衝向魔人的身後,向著還未散去的黑煙邁進,向著魔人的背刺去。


可這一切並非她所想的那麼順利。


身體再次受到強烈的衝擊,魔人從黑煙中的一角揮出攻擊。


羅琳格被再度吹飛,她粗暴的將劍刺入積雪中,衝勁扯動著抓摟著劍把的雙手,劍在雪泥上劃出長痕,手臂似乎就要這樣斷裂開。


隨後,在不知不覺間,羅琳格的意識又一次因劇痛斷開,等到回過神來時,她的全身已經沉入雪泥之中,而一直握在手裡的劍,被留在幾步之外。


逼迫著自己再次撐起身子,羅琳格撥開髮上的積雪,無力地抬起受損的手臂,在恢復力治療完成之前,她向著騎士劍伸出手,而那纏繞在她周遭的漆黑,就這樣沿著手的指引,向著劍的方向流去。


「羅琳格……那是什麼?」


莎姆疑惑的注視起在羅琳格身上發生的異變,隨後,那朦朧的漆黑似乎有了實體,就這樣輕柔的纏上了劍把,拔起插入雪中的劍,將其拉回羅琳格的手中。


那環繞在劍上的漆黑就這樣纏繞在羅琳格的手臂上。


「……束縛。」


凝視著宛若綑綁在手臂上的漆黑,羅琳格感受著椎心刺骨的疼痛,她所恐懼的事物似乎就這樣有了名字。


「羅琳格!妳不能——!」


懸浮在半空的莎姆喊著,但那聲音甚至無法清晰的傳入羅琳格的雙耳。


「妳這樣只會平白的死去!!」


吶喊著,從羅琳格那傳來的情緒已經表明了她的決意,可莎姆很清楚,那只會將羅琳格推入絕望之中。


「羅琳格……不要死啊……」


絕望同樣侵蝕著莎姆的感受,在不知不覺間,那諂媚的漆黑引誘著她透露出內心的慾望。


「不對,不行……等等!!我並沒有——!」


儘管立刻就察覺到了異狀,但即便只是片刻的心願,對足以破壞規則的能力而言,已經足夠。


在茶色的眼瞳中,一絲黑暗染入其中,莎姆呆若地凝視著羅琳格向前,那位戰鬥著的女性全然沒有發現自己瞳色的變化。


她撐起身子,只是向著魔人奔去,她的腳底湧出漆黑,那漆黑飛速的來到魔人腳下,纏上他的雙腳。


「——掙脫不了。」


儘管還在撕扯著腳底的束縛,但羅琳格已經奔到了魔人的面前,魔人立刻就將劍揮去,可羅琳格並沒有理會從空中揮落的劍擊,她放低身子,直接衝入了劍圍中。


騎士劍從羅琳格的肩上砍入,劇烈的疼痛沒有使羅琳格放下手裡的劍,她將劍繼續向前刺去,朝著那一直在魔人胸口處閃爍的藍色晶體。


——吭。


但是,那是個錯誤的決定。


「為什麼——?」


劍尖沒有繼續深入,停在了晶體的表殼上,羅琳格用上全部力量刺去的攻擊沒有對魔人的要害造成任何傷害。


「已經結束了。」


魔人低聲說著,就當絕望感壟罩在羅琳格的腦海時,那深深嵌入她肩上的騎士劍開始挪動。


「——這是,收走生命的騎士劍。」


騎士劍就這樣從肩上滑下,劈砍過羅琳格的半身。


時間似乎就在那個瞬間煞停住。


金屬切斷骨頭的聲音,血交織在雪泥中的鐵味,甚至是傳遞疼痛的知覺都在那個瞬間停下。


但是眼前的世界卻沒有發生變化,視野不知為何仍然清晰,那抹因莎姆的力量而造成的漆黑就這樣在茶色的雙眼中翻騰。


「眼睛……變色了?」


魔人疑惑的說著,可那樣的聲音沒法傳進失去聽覺的羅琳格耳內。


當魔人還遲疑著的時候,羅琳格艱難的推移著身體。


就好像在死之後還額外獲得了時間似的,她的恢復力前所未有的快速作用著,羅琳格勉強著好不容易才黏合在一起的斷裂身子,向著自己的後方退去。


隨後,她仰倒在了雪地上,那些恢復了的感官伴隨著龐大的資訊量,瞬間沖入她的腦顱,帶來疼痛。


「啊啊啊啊啊啊!!」


而那抹來自莎姆力量的漆黑,就這樣在羅琳格的痛嚎以及莎姆的反悔之中,從雙眼中消散。


「……希望這次就是最後了。」


魔人緩步走到了羅琳格的身旁,那被疼痛折磨出的嘶吼勾起了他過往的思緒,他只是低聲嘆著,舉起了手。


「這個,是天臺的能力。」


雪幕,消散了。


那一直遮擋著視野的大雪總算消失,視線驟然清晰,可出現在魔人身後的事物卻震顫著羅琳格的意識。


那是被積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的——雪山。


「雖然這個能力只能稍微傾斜這個平台……」


魔人將手揮下,儘管仍躺在地上,但羅琳格能感覺到天臺正在傾斜,她竭盡那已被摧殘得破爛的意識,使用束縛的漆黑將自己捆在地上。


天臺更加傾斜,但僅是這樣的晃動並沒有成功推移被束縛住的羅琳格,可那崩落滑下的積雪正向著她迎來。


那天,似乎也是這樣的狀況。


埋躺在大雪之中,意識即將消散,儘管仍執著著站起或生還,但指尖早已無法動彈。


雪落到了羅琳格的身上,綁牢身體的漆黑沒法承受這樣的衝擊,羅琳格的位置開始被挪動,衝在她身上的大雪,用冰冷衝擊著她的一切感官。


最後,不抵那強烈的衝擊,纏繞在身上的漆黑總算消散,羅琳格的身子被厚實的積雪帶往下沉,而在她身下的,並非是那座有著意識的城堡,而是空曠的天空


那天。在一年前的那天,當羅琳格將要死去之前,她放下了一直以來的執念,放棄追尋流星,放棄變得耀眼的願望——直到莎姆從她的身邊出現。


茶色的雙眼望向那飄盪在半空的莎姆,可疲倦卻使她的視線沒法好好的聚焦在對方的臉上,只好望向從莎姆身後忽然升起的某物。


陽光。


莎姆的身後映射出陽光,那抹晨曦垂落在了羅琳格的臉上。


習慣了黑夜的雙眼難以直視陽光,羅琳格微微垂下眼簾,太陽的溫暖漸漸驅散了她身上的寒意,儘管身子仍在下墜,但她的意識變得無比恍惚。


她,實際上很清楚。


如果在一年前的那一夜,莎姆沒有出現在她的面前,沒有給予她繼續堅持下去的力量,她就會死在那一天。


但此刻,驅使她踏上道路的過去已變得模糊不清,她所期望的未來只會是永無止境的煉獄,而現在她所面臨的,則更象徵著永遠無法掙脫的束縛。


到頭來,真正能讓她永遠擺脫這一切的方法只有一個。


——死亡。


睜開雙眼,刺耳的風聲在羅琳格的耳邊叱吒,空虛感在羅琳格的內心逸散,漸漸抹去了心中的執念。


死亡。只要自己死了,只要自己願意向那甜美的安逸靠去,那麼這一切苦難都會結束,無論是在怎樣的黑夜,也無論是在哪一片冰原上。


「哈……」


自嘲的笑聲不禁從口中溢出,凝望著遠處的陽光,淚水從那雙茶色的眼睛裡流出。


「……天亮了。」


漫長的黑夜總算結束,羅琳格含著眼淚,閉上了雙眼,不再直視那溫暖的晨曦,就這樣向著大地墜落,墜向了死亡的命運。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