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弓箭不是一種能輕鬆駕馭的武器。

堅韌的弓弦需要強硬的臂力才能拉動；夜晚的視力需要天分的加持，精準的射擊需要無數次的鍛鍊方能達成。

儘管對希嘉麗來說，光是和惡魔簽訂契約就能達成前面兩項，但為了讓神咒能灌輸到箭矢上，使其飛出後還能造成破壞，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追根究柢，希嘉麗選擇弓箭做為武器的原因只有一個。

——深吸口氣，拉滿弓弦，灰髮女性瞄準起目標，箭頭上閃爍著的螢光甚至讓希嘉麗感到刺眼。

在箭矢放出前的這一小段空檔，希嘉麗總是會回想起惡魔向她說的話。

『這是最適合妳的武器。』

箭弦鬆開，瑣碎的思緒被統引成一條弧線，飛向前，升起璀璨的火焰。

燦爛的爆炸飛舞在灰色的雙眼中，在卡絲汀娜的儀式之後，希嘉麗所感覺到的不僅是體力的增強，箭矢的迅速與神咒的爆破都到達了她原先無法觸及的程度。

可就算如此，在空中繪過的箭軌卻出現了歪斜。

「……」

希嘉麗清楚，那只不過是一塊浮沫。

和醞釀在內心的仇恨相比，只不過是一塊浮沫。

「……羅琳格。」

女性不由自主的嘆著，可在戰場上，沒有時間能夠顧及煩悶的思緒。

「希嘉麗！右側的防守出了問題！！」

從防衛區趕來的同伴向著希嘉麗通報，儘管希嘉麗不應該負責作戰的指揮，但此刻，本該率領同伴的卡絲汀娜並不在此地。

原先與魔獸們混戰的騎士們已完全崩潰，唯一剩下的，只有那與人形精靈簽訂契約的弓箭手，而也正是因為那名弓箭手，他完全無視了那頭最為巨大的魔獸，一個勁的向著惡魔契約者的陣型猛攻，為了應對，卡絲汀娜才只能將指揮權交給希嘉麗。

儘管希嘉麗不曉得為何重責大任會交拖到她的手上，但幸運的是，由於使用弓箭得總覽戰場的習慣，再加上比起其他惡魔契約者更強的夜視能力，在掌握了戰局的情況下，到目前為止都還沒有出現嚴重的傷亡。

「右側的防守……那裡守著的不是罌粟嗎？」

「是沒錯！但是罌粟好像出了點問題！」

「什麼問題？」

「她好像沒法看見從右邊來的魔獸，而且受了很重的傷！」

聽著同伴的說詞，希嘉麗望向戰線的最右側，站在那的罌粟和往常一樣與數隻魔獸搏鬥，儘管揮劍的方式與平時一樣亂無章法，可身旁同伴的支援，加上從她身後飛來的箭矢跟神咒一次都沒有落空。

「——受了重傷還能那樣子戰鬥？」

「我們一開始也沒有發現！直到罌粟的動作慢了下來後才發現不對勁！」

這不是一件好消息。

在無比混亂的戰場上，身為貴重戰力的罌粟無法戰鬥絕對不是一件好事，更不用說罌粟本人甚至沒辦法與人開口交流。

可就某方面來說，在大雪紛飛的夜晚裡能意識到同伴的問題仍算幸運。

「……應該很難把罌粟勸下來，你先到陣型正前方的位置把歐恩那幾人叫去右邊協防，再把支援罌粟的那群人帶到歐恩原本的位置，之後再趕到後面讓後援前來對罌粟緊急治療。」

「但視！正前方不是——！」

「請照我說的做。」

鄭重的，希嘉麗說著，儘管不喜歡這樣子權威的使用卡絲汀娜給予的權利，但在戰場上沒有時間讓她慢慢解釋。

惡魔契約者低下了頭，立刻朝著隊伍的前方奔去，就在這短暫的空檔裡，希嘉麗重新審視起戰況。

右側的戰線正如剛剛所見，罌粟一個人負責了一大部分，而左側的防守由於沒有向罌粟這樣的戰鬥怪物，所以特地部屬了更多的人。

到目前為止，戰線都沒有任何問題，可歐恩和淺所在的正前方則展露出了巨大的破綻。

並非魔獸攻破了中間的防線，也不是在正前方的同伴在協作上出現了問題，就某種程度看，那能將戰線反推回去的戰鬥力可以說是相當優秀。

但破綻就在於太過優秀了這點。

或許在一開始布局時，卡絲汀娜就錯估了歐恩和淺的戰力。

曾經，在為了過冬而狩獵魔獸時，希嘉麗多次派遣過歐恩和他的幾個同伴，因此對戰況的順利並沒有太多驚訝，可真正的問題在於淺。

平時膽法的樣子宛若玩笑，總是嚷嚷著害怕的他就像變了個人一樣，那誓死守在最前線，不讓任何一隻魔獸通過的模樣令人難以置信。

實際上，就算是在羅琳格還沒加入組織前，曾經和淺一同執行任務的時候，希嘉麗也沒看見過淺展現出這樣的戰力。

可儘管希嘉麗在戰鬥的能力上並不出色，但身處戰場的直覺已經回答了她。

「淺他……擅長戰爭？」

腦海中計算出了模糊的答案。

可不管淺有著怎樣的過去，戰線的不平衡都需要解決。

一個勁地讓正前方的同伴衝鋒，最後只會讓他們脫離陣型，受困於魔獸的包圍中。

「希嘉麗！」

又是一個同伴的呼喚，從後方奔來的惡魔契約者，來到了她的面前。

「那些被綁在後面的騎士快要醒了！多格讓我來問要怎麼解決！」

「……」

騎士。

同伴所說的，是將他們趕出索特城，把他們追殺到森林的那群騎士。

在希嘉麗剛踏入戰場，正準備要與魔獸戰鬥時，那和魔獸廝殺著的騎士們已經瀕臨極限。

之後，遵照著卡絲汀娜的期望，趁著騎士們虛弱的時候，惡魔契約者們迎向前，將騎士們一一打暈，綁起並帶到後方，幫那些快要失去性命的人做了最低限度的治療。

一切都是為了卡絲汀娜想要與精靈合作的目的。

可卡絲汀娜並不在這裡。

「……」

希嘉麗很清楚，卡絲汀娜相當重視惡魔契約者的同伴。

就算希嘉麗刻意下令把那些騎士們殺掉，卡絲汀娜大概也不會給她多大的處份。

而根據希嘉麗的了解，身處後方監管騎士的多格，大概也是想到了同樣的事，才刻意讓人送來這惡劣的選擇。

否則，醒來的騎士只要再度打昏就好。

「你……去和多格說……」

但是，希嘉麗沒法就這樣忽視這甜美的誘惑。

用一句話使仇恨的怒火焚燒肯定相當快意。殺死那些危害她同伴的敵人肯定也不會感到任何一絲罪惡。

就算最後卡絲汀娜與她預料的不一樣，要她用死來償還擅作主張的代價，她也甘願失去性命。

「那個……希嘉麗，我該和多格說什麼？」

「……叫多格別浪費我的時間！把那些人重新打暈，他自己知道該怎麼做！！」

「是！」

在下達命令後，同伴精神飽滿的回答，希嘉麗終於有空檔能夠重新環顧戰場。

戰鬥又持續了好一段時間，戰線完全穩定下來，仰賴儀式的威力，弱小的魔獸已經不是他們的對手，而那些沒法輕易造成傷害，難以抵抗的強大魔獸也在陣型的抗衡下可以一一應對。

而在更遠方，那頭身上長著數根尾巴的巨大魔獸，也淪為了卡絲汀娜和某個弓箭手在爭鬥時的一項道具，大概再過不久——在今夜過後，這與騎士和魔獸的鬥爭就能夠結束，卡絲汀娜能夠順利帶領大家去到新的據點。

可最後唯一剩下的問題，就是還處在空中的羅琳格。

「……」

拉開弓弦，希嘉麗再次架好箭矢，重新拾起支援前線的工作。

無庸置疑，沒有趁機殺死那些騎士的原因，是因為羅琳格。

——箭頭瞄準著魔獸，氣息凝縮在這一瞬間，每當希嘉麗在放出箭矢時，過去的記憶總是充斥在她的腦海，那仇恨的火光與滿腔悲傷流淌在她的身體內，恨意幾乎從她的指間溢出，而她也樂意驅使這份恨意使用神咒。

可現在，那充斥在箭矢上，已然飽和的情緒卻要消散。

她放出箭矢。

火焰噴散在箭矢落向的魔獸群，放出箭矢後的景色與希嘉麗過去所見的別無二致，可正是這沒有太多變化的景色，反而使溢漏出指尖的悲憤變得更加惹眼。

希嘉麗，沒有辦法忘記羅琳格那時說的話。

『我也曾為了活下去而殺死其他人，難道我不應該被審判嗎？』

「……這不一樣。」

無論羅琳格有著怎樣的想法，無論羅琳格的臉上被怎樣的陰霾壟罩，希嘉麗都能夠說出無數種理由反駁。

——妳和那些向著幼童出手的壞人不一樣。

——妳和那些一心想殺死惡魔契約者的人不一樣

可那些話肯定都沒辦法左右羅琳格的想法。

『希嘉麗，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死在那火焰中。』

「……」

——火焰。

照亮夜晚，吞噬萬物，焚燒生命，那可為靈魂帶予死亡的詛咒幾乎無所不能。

可火焰的燃燒需要柴薪，仇恨的火焰亦同。

儘管箭矢還沒放出，但箭頭上的火光已經乍現，隨後，在淚水的滴落下沉入灰暗。

「為什麼？」

金屬與金屬的相撞，劍劃破肉的聲音，魔獸與人的嘶吼。

弓弦變得無比僵硬，手裡的箭矢也沉重無比，而另一隻手也不知為何拿不穩常握的弓。

明明是無比喧囂的戰場，可寂靜卻似乎刺入她的耳膜，壟罩在她的世界。

如果射出箭矢的代價，不僅是讓火焰焚燒自己，甚至要去灼燒珍視的同伴，那仇恨的火焰就難以點染。

「我……做不到。」

灰髮的女性低聲喃著。

她，沒能再射出箭。

「——希嘉麗！有匹馬朝著這裡衝來。」

最後，在沉默的寂靜裡，總算成功劃出聲音的，是其他同伴的呼喚。

「……在哪裡？」

「左側！」

希嘉麗立刻看向左側，在那邊，她看了那隻在春時和羅琳格一同騎乘過的馬匹。

「帕……瑪森？」

她仍記得羅琳格稱呼馬匹的樣子，也因為這樣，她還依稀記得馬的名字。

「……那是羅琳格的馬，和左側的人說，先攻擊馬匹後的魔獸，然後開一個口讓那隻馬進到陣型，之後讓後方的隨便一個閒著的人去綁住那匹馬。」

「是！」

同伴立刻回答，他向著前方奔去，可沒過多久，又轉過身。

「抱歉！可是那匹馬的速度可能太快，如果要傳訊到後方會來不及！」

「……那就由我自己去。」

「啊！？」

「快點。」

「是！」

看著同伴向著左側的前線奔去，希嘉麗跟在身後。

脫離指揮的位置，放下本該進行的戰鬥——但這樣慌亂的行動對她而言並非毫無意義。

戰線在經過之前的調整已經穩定到幾乎不會出錯，而魔獸的數量也在整夜的廝鬥下略減許多，而現在沒法射出強力箭矢支援前線的她，能發揮的作用恐怕還不如去牽一隻馬。

而且，希嘉麗很清楚，就算沒有卡絲汀娜或她沒有指揮戰鬥，那些從狄卡羅國帶來的幾十名惡魔契約者也能夠井然有序的和魔獸對抗。

很快的，希嘉麗來到左側的戰線，在魔獸數量減少許多的情況，那本充斥著的緊張氛圍已經銳減許多，鬆散的氣氛溢散在人群中，隨後，前方的戰線開了個小口，在馬匹進入之後，又重新被堵上。

希嘉麗走上前，拉起帕瑪森的韁繩，向著後方走去，儘管在印象中，羅琳格駕馭的這隻馬相當凶悍，但此刻卻異常的乖巧。

「我有可能……再次和羅琳格打好關係嗎？」

不自覺的，希嘉麗向著帕瑪森問起。

「……」

當然，馬匹不會給予人答案，希嘉麗也只能就這樣將馬交給了後方的同伴。

「……金色。」

忽然，灰色的雙眼望向了馬背，被出現在那的金毛吸走了視線。

曾經，希嘉麗聽過據點裡的同伴們說過一個傳聞。

那曾擊敗惡魔王的英雄——日琅，其經過的地方，會留下金色的花。

儘管希嘉麗想不起來，但那朵金花似乎有著很好的花語，也導致了「金」這樣的顏色有了相當多意味良好的傳聞。

「……我只能希望了。」

灰髮的女性說著，儘管她不曉得奔向空中的羅琳格是否能夠平安無事，也不曉得之後該怎麼面對她，但希嘉麗仍希望著眼前的金色仍帶來好運。

她回過頭，不再注視馬匹的背後，視線穿過周遭的樹木，回到前線。

「——！」

然後，希嘉麗將視線轉回，對著牽著馬的同伴大聲喊著。

「你們確定所有騎士都被抓住了嗎？！」

「對——對啊！那些從索特城跟過來的騎士都被多格綁到了後面！」

希嘉麗的聲音引起了同伴的焦急，可儘管同伴很快就給出了答復，但灰色的雙眼卻落入了死寂。

「那就只有一種可能了。」

回過神來，她想起了羅琳格和淺制訂計劃時討論到的其中一個威脅。

希嘉麗立刻從半空中拿出弓與箭矢，迅速的把箭矢架到弓弦上，向著潛藏在樹木後的黑影放出。

雪在落下。

箭矢劃破大雪，向著從朦朧的雪幕裡奔出的數十名騎士飛去。

在今晚，漫長的戰鬥將要迎來結束，再過不久，被大雪壟罩的黑夜將迎來白日，而那潛藏在森林中的最後一個威脅也總算浮出陰影。

「教團騎士來了！！」

希嘉麗喊著，聲音立刻擴散到前線，那抹金色確實帶來了好運，惡魔契約者們並沒有因騎士的襲擊而陣型崩潰。

可那支放出的箭矢，被騎士劍斬斷，爆破的火焰被冰凍的神咒淹沒。

最後，在戰場上，惡魔契約者留下了第一抹濃厚的血腥，來自那位已經無法激起仇意的灰髮女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