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雪幕。


冰冷的氣候形成了極端的天氣,在漆黑中吹起的狂風,拉動著霧白色的帷幕。


就在那暴雪的正中心,那座空中城堡的天台上,站著一名男性。


尋常的褐髮褐眼,身上穿著褪色的軍服,儘管被稱為「魔人」,但他的身上並沒有什麼如魔獸般的特徵。


唯一與正常人不同的點,只在他胸口處閃爍著的藍色寶石。


儘管那並不該被冠以「寶石」這樣美麗的字眼,可本該無色的靈魂卻在此刻具現成石塊,就這樣埋在胸骨和肉塊之間,散發著無瑕的寒光。


他凝視著白與黑交織的遠方,儘管擁有遠超一般人的眼力,但在這樣極端的氣候,也難以辨清遠處的方向。


於是,他闔起了雙眼。


「……有人來了。」


魔人低喃著,感受著踏進天臺的氣息,重新睜開雙眼。


無論如何。


此刻會出現在魔人面前的只有一種人。


褐色的眼睛凝視著遠方,儘管戰鬥的警鈴已經敲響,但魔人仍等著對方來到面前。


「……」


在變成魔人後,他的能力發生了變化。


城堡的構造變得不同,原本只是用石塊簡單砌成的城牆忽然刷白一片,聳立在空中,而本是用來觀賞風景的天臺,則遼闊到足以稱作平原,


這份變化不僅僅只是能力和建築的差異,就連「城堡」的概念都產生了質變。


就連此刻,魔人也能感受蛻變成活物的「城堡」向他發出的悲鳴。


更不用說從方才開始,在城內的設施被破壞的時候,那被攻擊的痛苦也傳遞到他的身上。


「……剩下的設施已經不多了嗎?」


細數著城堡內還留存著的重要設施,魔人思忖著在戰鬥時要使用的能力。


堡裡的大半設施被破壞,如果這座城堡只是一般的建築那倒沒什麼問題,但以城堡為名的能力,遠遠沒有那麼簡單。


就連曾經和他同事的人形精靈都知曉,魔人所使用的能力源自於城堡裡的設施,可他們並不知道,那些能力,如果在對應的設施內使用,會變得更強。


也因此,散失手牌的窘境並非只是他能力的缺陷,他所要面對的敵人,是能與堡內自動運作的危險設施搏鬥,並逐個破壞的存在。


「城牆、天臺、軍火庫、糧倉……就只剩下這些了嗎……」


還能提供能力的設施僅剩四個,可這其中的一部分已經受到了不小的損害。


能提供防護的城牆某角,有著箭矢造成的損毀。


而能操縱某物的天臺,現在則被大雪掩埋。


到了這樣的地步,魔人也不曉得自己能否戰勝對方。


魔人凝視著敵人的方向,他的視線還沒能穿過夜晚的漆黑,光是聽著平穩的腳步聲,他也沒辦法辨別出對方的身分。


「……是會議主嗎?」


他低喃著,期望著踏進天臺的人是能復仇的對象。


儘管並不滿意對方,但他還是依照著簡可提出的計畫,施放了長冬以摧毀拉索特國。


而這樣的事情拉索特國跟會議主絕對不會坐視不管。


所以,他在此處等著教團騎士或會議主的到來。


他,總算得以向命運報仇。


向拉索特國,向著這個摧毀他故國的敵人復仇。


向會議主,向著那自詡為正義,用能力操縱著各國的人型精靈復仇。


就這樣,魔人凝視著那浮於視線上的黑影,漸漸的,那名女性的身影變得清晰。


「……怎麼會是妳?」


不自覺的,魔人問起,可不曉得是不是因為耳邊烈烈的風聲,羅琳格沒有給予回應。


距離總算近到能清楚彼此的地步,魔人凝視著羅琳格,為了將要開始的戰鬥,女性握緊了手裡的劍,可這位女性並不是他等待著的對象。


但魔人,也並非不認識眼前的人。


曾經,當他還待在索特城時,看在曾為斯蘭特子民的騎士長份上,他本打算幫忙解決掉羅琳格這個麻煩。


但是他並沒有成功下手。


駭命的箭頭雖然對準了馬匹,可那拉著的弓弦卻沒有鬆開,因為在那個瞬間,魔人陷入了恍惚。


羅琳格所騎著的馬,和斯蘭特王所鍾愛的那匹馬有關——儘管不曉得是品種又或是何種關係,但羅琳格所騎乘著的馬和王身邊的那匹馬有著同樣的特徵。


金絲——那纖細的輝煌抨擊著魔人的意識,那片刻的恍惚將他帶回到了過去的記憶。


『留有金絲的馬,是傳說中英雄的馬,會選擇自己的主人,遠離凶險、帶來好運──可惜的是它似乎不認可我。』


守衛在王的身側,魔人就這樣聽著王的聲音,瞧著那縮在馬廠角落,連一眼都不願看過來的駿馬。


『我不了解這種事。』


他直白的回答了,無論是他無法理解的英雄嚮往,又或是對那匹馬的知識,當時的他都一無所知。


唯一知曉的是,當教團騎士攻入城內,那本該用來逃生的駿馬消聲匿跡。


魔人就這樣帶著王躲入了森林,不斷逃逸,直到拉索特國的三個人形精靈契約者將他們包圍,等到死亡到來,王都從未能騎乘在那隻馬上。


而就這樣,那最後的故事落入森林裡的漆黑,而此刻的漆黑也總算壓過腦子裡的恍惚,一瞬間,魔人的手中出現弓和箭矢,他向著羅琳格的方向,拉起當時未能放出的弓弦。


火焰竄上金屬的箭頭,手裡秉持著的木芯染上漆黑,而那耳邊的綻裂聲早已施放在遙遠的過去。


——炸毀造物的箭矢。


弓弦緊縮,火焰的綻裂聲劃破空氣,魔人的箭矢射向羅琳格,可那也僅僅只是一支箭,茶色的雙眼立刻就捕捉到視線裡的威脅,劈斷了眼前的黑箭。


但是,魔人從不覺得這樣就能擊倒毀掉堡內設施的敵人。


那被劈斷的箭矢在兩側爆炸,從兩旁捲起的狂風奏起,強勁的風壓濺起白雪,羅琳格一時沒能看清漆黑中的局勢。


而等到她回過神,向著她迎來的是七支擁有同樣能力的箭矢。


她立刻將手裡的金屬與箭矢撞去,劈砍的速度卻逐漸趕不上箭矢的飛速,就這樣,最後一根箭射入了她的手臂。


——砰!


爆炸聲奏起,火焰從羅琳格的手臂竄上,而那火焰並沒有像往常一樣從她的身上消散,就這樣纏繞著。


魔人放開了手裡的弓,沒有就這樣放鬆警戒,憑空從黑暗裡抓出一把長槍。


「妳也是個瘋子。」


那是純粹的讚美。


魔人看著女性凍住的手臂,在那爆炸聲奏響的瞬間,蠻橫的破壞力把她的手臂炸成肉末,而就在那火焰纏上的瞬間,羅琳格已經使用神咒凍住了自己的手,以防更進一步的破壞。


而此刻,那陪伴她許久的恢復力開始作用。


魔人沒打算就這樣放著讓羅琳格恢復,他舉起手裡的長槍,對準了羅琳格的位置。


——摧毀重盔的長槍。


螢光在槍身閃爍,長槍拋出,撕扯開夜空的白幕,儘管與箭矢一樣,都是向著敵人飛去,但長槍的性質完全不同。


長槍飛來的速度超乎想像的快速,羅琳格甚至來不及閃開,她只能維持住自己的架式,用手裡的騎士劍勉強去招架。


而當然,那是錯誤的決定。


劍才剛與長槍相撞,那龐大的力勁就已經將她砸飛,羅琳格的身體在大雪中翻滾,好不容易才沒放開手裡的劍,可在回過神的那一刻,卻是臟器綻裂的劇痛。


而就連骨頭似乎都有幾處折斷,羅琳格勉強讓自己站起,而疼痛也理所當然的折磨著她的意識。


「居然還能保有意識……」


不曉得眼前的女性擁有免疫痛苦的能力,還是跨過了無數次難關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折磨,魔人低聲喃著。


「——但是,這是最後了。」


長槍早已從魔人的手中脫離,而不知何時,一把劍已經掌握在他的手中,他舉起了那把劍,向著羅琳格迎去。


——收走生命的騎士劍。


那劍刃沒能劃開白幕,也沒能散發出耀眼的螢光,只是在那無法看清前方的夜晚,浸潤在漆黑中揮動,揮向敵人的脖頸。


——砰!


魔人立刻退開羅琳格的身邊,他確認著被劍刃劃過的頸部,在那致命的時間裡,儘管有城牆的能力,但卻還是被留下了傷口。


「那把劍……居然沒被槍摧毀嗎?」


魔人盯著眼前的敵人,那本該能摧毀武器的長槍沒能發揮到作用,他只是疑惑的凝視著總算打出一擊的羅琳格。


那柄劍的氣勢沒能勝過大雪,而縈繞在劍身上的微弱紫光也被漆黑覆蓋,可也正是因為那樣,劍才擊中了他。


而此刻,羅琳格輕揮著劍,點亮黑夜的火焰纏上劍身,那抹漆黑仍混在其中,傳遞出懼人的殺意。


之後,戰鬥再次開始。


計畫著復仇的魔人將手裡的劍刃揮去。


——砰!


可在他眼前的並非等候已久的敵人。


但是。


無論如何。


此刻會出現在魔人面前的只有一種人。


「……」


『留有金絲的馬,是傳說中英雄的——』


不知為何,王的聲音飄過魔人的耳邊,那愚昧的傳說令他不由自主地發笑。


英雄。


劍刃相撞,在空中僵持的兩把金屬啃咬著對方,魔人就這樣注視著眼前的敵人。


「多麼可悲……」


他低聲嘆著,哀嘆著命運。


他不曉得命運為何會讓他得知那無用的軼聞。


也不曉得為何命運讓他的君主走向了自我毀滅。


亦不曉得被命運認可的英雄為何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只能低聲嘆著,吐出詛咒。


「——這可憎的命運!!」


雪仍在落下。


那垂落在天臺上的雪幕不會因為小小的戰鬥被掀飛。


在狹隘的戰場上,時間流逝,命運暗湧,無用的傳說正在誕生。


憎恨著命運的人,和被命運操弄著的人。


在戰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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