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羅琳格……應該已經上去了吧……」

卡絲汀娜仰頭看向黑空，視線穿過漫天的大雪，在儀式之後，進一步強化的視力讓她輕鬆的捕抓到懸浮在遠方的黑點。

毫無疑問，那個黑點是羅琳格的存在。

「我們這邊也開始吧。」

深吸了口氣，卡絲汀娜回過頭，她的視線轉向身後的隊伍。

「接下來，我們要和魔獸廝殺。」

她的聲音傳出，卡絲汀娜能明顯的感受到，望著她的無數雙眼變得凝重，而這沉重的氣氛幾乎要將她窒息。

她沒有就這樣退縮，眼睛掃視過所有同伴，就這樣停在了站在角落的灰髮女性上，那呆望著天空的消沉眼神。

「……儘管我們可以等到騎士們精疲力盡後再出現，但可惜的是，我們得協同他們消滅魔獸。」

沒有理會希嘉麗的怪異，卡絲汀娜緩慢的說著，在心中希望那贈恨著騎士的人可以暫時的放下仇恨。

「這是為了留下惡魔契約者幫助騎士戰鬥的『事實』，但也因為這樣，那些騎士會為了避免事實的發生，而搶先向我們攻擊。」

卡絲汀娜的視線轉移到隊伍的最前方，身為防衛組一員的淺並沒有專注地聽著她的命令，只是閉著雙眼祈禱。

「除了會受到騎士的攻擊外，排山倒海的魔獸會試圖衝破我們的陣型，站在前線的防衛組請一定要撐住，否則我們都會死。」

話說完，那位膽小懦弱的淺仍然沒有睜開雙眼，卡絲汀娜只能希望著恐懼著的戰士能夠提起勇氣。

「……再來是攻擊組的人，你們必須隔空攻擊魔獸，也要適時的去牽制騎士們的攻擊，而那些沒有遠距離攻擊手段的人則跟著防衛組一起協力，試著推進陣線。」

卡絲汀娜的視線落到陣型的中段，那位總是渴望戰鬥的紅髮劍士異常鎮靜，她坐在地上，那把血色的劍依在她的肩頭，只是閉著雙眼沉思著。

再看到一旁，卡絲汀娜注意到和多格攀談的歐恩。

與歐恩關係密切的幾個同伴待在幾步之外，而不論歐恩的面色多麼凝重，多格的表情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

卡絲汀娜希望——希望這裡的人能從那蠻橫的血性中解脫，希望這裡的人能夠得到歸處。

「其他不怎麼能夠戰鬥的人——」

聲音還未說完，卡絲汀娜就先看向隊伍的最後，待在那的薇希意識到她的視線，低下頭示意。

儘管卡絲汀娜的儀式能夠強化惡魔契約者的能力，但依現在她所統帥的人數，這份能力根本不足以治癒一個因過度使用神咒而瀕死的孩子。

「——不能戰鬥的人請保護和治癒傷員，且盡可能的使用神咒支援前線。」

卡絲汀娜沒有立刻別過視線，她一直等到薇希被其他惡魔契約者小心翼翼的護起後才回過頭。

她希望，希望不要有人活在痛苦之中。

她再次深吸口氣，張開口。

「前——」

前進。那樣沉重的聲音沒能從卡絲汀娜的口中吐出，惡魔契約者們只能注視著他們領袖的背影。

隨後，過了許久，卡絲汀娜轉過身，用沉重的眼神凝視著每一個人。

「你們就這樣接受嗎？接受自己可能得因為幫助騎士而死？」

卡絲汀娜很清楚，在她眼前的這些惡魔契約者的是什麼樣的存在。

有一半的人是暗藏著的狄卡羅國間諜，儘管能做到基本的戰鬥，但無止境的和魔獸廝殺這種事，並非易事。

而剩下的人中有一半是老弱婦孺，他們加入組織只是為了能安穩的生存下去，儘管這段時間已經做了許多的訓練，但真的遇到戰鬥時，成效仍然有限。

而最後的四分之一，則是真的能夠戰鬥，也願意為了卡絲汀娜的理想付出性命的人。

「你們真的願意……願意幫助曾經殘害過自己的人嗎？」

殘害過自己的人。卡絲汀娜所說的，並不是和魔獸戰鬥那十幾個騎士，而是在魔獸本該前去攻擊的城鎮——住在那些城鎮中的一般人。

傷害著惡魔契約者的，不會只有教團的騎士。

「……不論是從狄卡羅國那過來的間諜，還是羅琳格在拉索特國找到的通緝犯，我相信這裡的所有人都有慘痛的過去。」

卡絲汀娜不得不面對那個事實。

她很清楚，一直以來，她都只是將自己的希望投射在其他人身上。

「直到現在，我依然仇視著那些摧毀我家鄉的人。」

仇恨不可能放下。

「我無時無刻都在害怕同伴們的死。」

恐懼徘徊在她的心中。

「可為了我的理想，我不能就這樣被憤怒吞噬，我得時刻壓抑這些悲痛的情緒。」

被惡魔詛咒的血性永遠不會消散。

「但就算我們再努力，我們也永遠不可能重新回到太陽底下。」

失去歸屬的人不會有回到家的一天。

卡絲汀娜重新望向眼前的隊伍，不投射著自己的思緒，凝視著站在她面前的每一個人。

由於別人的命令跟隨她的人；為了活下去跟隨她的人；為了更好的未來跟隨她的人。

正是因為組織裡並不是所有的人都與她的目標相同，卡絲汀娜才會在無時無刻的質疑，才會不願意施展儀式。

因為只要舉行了儀式，無論眼前的人怎麼想，惡魔契約者都會受到自己的控制。

而這一切，已經覆水難收。

「……現在，因為羅琳格的緣故，我們成功的和人型精靈搭上了關係，這是在染陸漫長的歷史上，從未發生過的，絕無僅有的機會。」

她開口，吐出最為沉重的話語。

「我不會浪費這樣的機會，為了擴寬這條通往未來的道路，就算是死也無所謂。」

說出自私自利的話後，卡絲汀娜轉過身，投射在她背上的視線傳來熱意，她並不曉得那份熱意到底是興起的決心還是對她的埋恨，她只能緩緩地張開嘴。

「現在——」

惡魔的力量附在了她的聲音上，這是卡絲汀娜第一次，使用人型惡魔的能力。

「前進。」

黑色的身影在雪夜中搖曳，她的身後跟著數十名惡魔契約者，生命的重量加注在卡絲汀娜的身上。

她看向天空，那在空中飛翔的飄渺黑影已經不見蹤跡，在那唯一沒被控制住的同伴離她遠去後，卡絲汀娜只能將意識投向那尚未了解的思緒。

「不知道羅琳格有沒有記住我說的話……」

她對著漫天的大雪拋出疑問，可這份疑惑只是在雪中迷失，唯一清晰的，只有通往戰場的方向。

＊

『歐內斯特的能力是座能在空中漂浮的城堡，雖然不曉得變成魔人後他的能力變得如何，但我想他應該會在城堡中。』

強勁的暴風衝向懸浮著的羅琳格，風的低喃宛若夏蒂方才的指引，羅琳格全力抓緊繫在同伴身上的繩子，她的身體埋入厚實的陰雲中，冰冷的溼氣數次浸透她的全身。

雖然羅琳格正在依靠其他惡魔契約者的能力上升到空中的城堡，但隨著高度的攀升，她能明確地感覺到，移動的速度逐漸減緩。

「——你還好嗎？！」

仰起頭大聲喊著，羅琳格只能等候那位來自狄卡羅國的惡魔契約者回覆，可等待再久，灌入羅琳格雙耳的只有刺耳的風聲。

『……他沒聽見嗎？』

儘管對方沒有回答，但在雲中懸掛著的兩人仍在緩慢的移動，羅琳格並不懷疑方向的準確性，只要依著夏蒂給出的指引和惡魔契約者的感測力，在雲層中找到那座隱藏著的城堡只是時間的問題。

可真正的問題，在於那羅琳格無法感受到的寒冷。

雖然羅琳格沒有特地拜託，但察覺到她想法的莎姆還是飄出體內，她悠緩的飄向了她上方的惡魔契約者，端詳起他的全身。

『羅琳格，這個人已經冷到沒辦法說話了。』

那是預想中的答案，羅琳格小心翼翼的抓起繩子，繼續注視著她頭頂的惡魔契約者。

繩子斷開的恐懼，以及就這樣被困在雲層中和凍死的屍體向上攀升的恐懼。羅琳格驅使著腦海的陰暗，在手裡抓握的繩子上灌輸漆黑的力量。

嘗試將漆黑的力量給予他人，這是羅琳格第一次這樣嘗試。

羅琳格手中的漆黑攀上繩子，莎姆就這樣看著漆黑纏上惡魔契約者的腳尖，緩緩地包裹對方的全身。

『這樣會有用嗎？』

『卡絲汀娜說漆黑的能力很多變，所以……』

羅琳格開始想像著溫暖的意象，沒過多久，在雲層中移動的速度回歸正常。

「羅琳格……大人—–謝謝。」

從上方吹下的狂風中伴隨著對方的道謝，羅琳格只是艱難的在空中開口。

「不用道謝——快到了嗎？！」

「快到了。」

伴隨著空氣中傳來的聲音，被掛在空中的羅琳格迎面撞上更加陰暗的黑雲，濃厚的溼氣靠攏在她的皮膚，強烈的大雪甚至讓她差點看不清前方。

沒過多久，總算衝出黑雲後，羅琳格感受到了從遠方的夜空傳來的視線，茶色的雙眼就這樣望了回去。

——那是個生物。

出現在羅琳格眼前的是座巨大的城堡，外圍由高聳的白牆圍成，壁上沒有任何一點髒痕，能夠進入其中的方法只有前方大開的城門，也因為這樣，帶領著羅琳格移動的惡魔契約者，只能在城門前的石階降落。

「……到了。」

羅琳格一邊解開繫在身上繩子，儘管眼前的一切都與正常的建築物相差不遠，但那注視著她的視線透著某種陰冷的情緒。

那是悲傷。

「……你回去吧，幫助卡絲汀娜她們。」

轉過身，沒有理會那帶有情緒的視線，羅琳格向著將自己送上來的惡魔契約者說道。

「我明白了……但羅琳格大人，您要怎麼回去呢？」

「我會自己想辦法。」

「是。」

聽到答覆後，羅琳格轉過身，望著由兩塊巨石砌成的巨大城門，她緩步靠近，在距離已經足夠接近時，她再次回過頭，望著自己的身後。

漆黑的夜空與陰森的積雲。在確認到惡魔契約者已經回去後，羅琳格才將手放到石門上，而意外的，她眼前的城門並非無法推動。

緩慢的，羅琳格向前踏步，使勁將城門推開。

砰——

羅琳格甚至都還沒反應過來，兩塊石門就這樣大開，忽然吹出的冷風宛若野獸的咆哮，向她襲來的寒意攀上她的皮膚。

在風聲中，羅琳格似是聽到了卡絲汀娜的聲音。

『羅琳格……妳必須掌握漆黑的本質。』

那是在儀式之後，卡絲汀娜特地向羅琳格告誡的事情，而在之後，卡絲汀娜向她提出的疑問也伴隨著強風捲入她的雙耳。

『羅琳格，妳恐懼的是什麼？』

在強風總算停下後，羅琳格才回過神來，茶色的雙眼緩緩睜開，她凝視著城門後，被冰凍住的石道。

流星。毫無疑問，羅琳格害怕那枚為她帶來試煉的流星，但她所害怕的並不僅此。

她害怕終有一天會燒盡她所有的火焰。

她害怕當火焰消失後會將她吞噬的漆黑。

除此之外，她還害怕戰鬥；害怕疼痛；害怕殺人；害怕犧牲。

她所害怕的這一切沒辦法被簡單的定義成一種恐懼。

這些害怕一直在她的腦海中聚攏，偌大的壓力沉在她的身上，羅琳格走上石道，這無法向人傾訴的一切到最後都沒有得到一個名字，只有那因情緒鬱結住的聲音從羅琳格的口中離開。

「我……好想逃走。」

她拔出腰間的騎士劍，邁步向前，羅琳格所踏往的路途與之前無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