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簡直瘋了。」


綠色的視線穿過夜空,在那片寒冷的深夜裡,巨大魔獸身上的八顆眼珠閃著刺眼的螢光。


「教皇是怎麼造出那種東西的?」


道森別過視線,又一道強光閃起,魔獸身上的花苞再度綻放,聚集起的光束直射向背負著同伴逃跑的紅髮女性。


當那隻異常強大的魔獸出現在戰場時,儘管羅琳格立刻就做出應對,但此刻昏迷的她,只能依賴惡魔契約者的同伴逃命。


而魔獸的行為也極其怪異,從頭至尾就只攻擊羅琳格一人,那白色的光束甚至不惜殺死她周圍的魔獸,就宛若知道是誰傷害它的一樣。


而道森,也依然記得羅琳格的那一記攻擊。


沉重的劍劈擊大地,火焰奔馳向前,那無法理解的漆黑更加深了劍和火焰的威力,儘管不曉得最後飛向何處,但應該確實地擊中了魔獸。


而不僅是擊中魔獸的那一下,光是今天,道森就已經不曉得承受過多少次同樣的攻擊。也因此,在切身體會後,道森有一件事是可以確定的。


羅琳格的攻擊裡,蘊含著精靈的力量。


「目穿騎士大人,接下來要怎麼做?」


思緒從疑惑中脫離,道森回過視線看向等候著他命令的其他騎士。


在那名惡魔契約者還背著羅琳格逃命的這段時間,道森已經恢復到可以重新投入戰鬥的地步,也當然的,重新偵查起敵人的蹤跡也變得可能。


「要繼續去尋找其他惡魔契約者嗎?——還是暫時撤退?」


眼前的騎士有些緊張地把最後想說的話道完,但道森並沒有理會他的意思。


「不。」


執著的恨意已經訂出了答案。無論是哪個選項,都不是道森此刻所要的。


「羅琳格最好今天死在這裡。」


羅琳格。那個道森最初以為會對打倒惡魔契約者有幫助的存在,之後卻多次阻攔在他的面前。


「我要她永遠沒辦法再干擾我。」


「那……要怎麼做?」


「繼續跟著那隻魔獸,但直到分出勝負之前都不要做任何攻擊。」


「不趁現在昏迷時解決嗎?」


騎士問著,清醒時的對手遠比昏迷時更有威脅性,更何況是在被魔獸追殺的現在。


而也只僅僅需要一瞬的破綻,道森也能讓那名逃亡的惡魔契約者活下去的未來徹底消失。


但是,那頭魔獸恐怕有著能感測攻擊者的能力。


羅琳格所使用的力量源自精靈,魔獸卻意外的只專注在一個人身上,若是其他人使出攻擊,或許也將成為魔獸的目標。


而到了那時,他們所要面臨的,可不是單純的一個敵人那麼簡單。


道森再度看向逃亡著的兩人,那位紅髮的惡魔契約者漸漸拉開距離,可那頭強大魔獸的身後,卻不斷地湧出更為大量的魔獸。


「等到分出勝負,如果魔獸最後存活下來我們就撤離。」


「如果是羅琳格贏了呢?」


「到時我們再殺了她。」


道森站起身,視線將緊抓著對方剛死鬥完的瞬間,在趁著羅琳格脆弱的時候,那鋒利的箭矢已經指向了她的咽喉。



沉重的轟鳴聲不絕於耳,空氣中滿是魔獸的腥臊味,儘管戰鬥的氣息一直貼緊在羅琳格的身旁,可昏迷的意識卻像被水淹過一樣,羅琳格只能盡可能地保持清醒,一點一滴的拉回思緒。


視線不斷地搖晃,在夜晚的漆黑中,羅琳格注意到縈繞在她面前的鮮紅髮絲。


「——罌粟……」


剛說出口的聲音瞬間就被沉重的疲憊給壓碎,化作難以聽清的低鳴,羅琳格感受到罌粟的移動稍微停頓了一會,但只是繼續背負著她奔跑著。


羅琳格也只能將身子傾向前,讓罌粟在移動上不用太費力維持她的平衡。


儘管想就這樣從罌粟的身上卸下自行逃命,可不僅是四肢,羅琳格感覺全身都像鑲入鉛一般沉重。


仔細想來,羅琳格已經三天沒睡了。


從索特城的據點被破壞,一直到羅琳格重新找到惡魔契約者的同伴花了一天。


發現森林中央的魔獸群,再與襲擊堡壘的數個騎士戰鬥並制定接下來的計畫也是一天。


幫助卡絲汀娜逃脫,與道森和數十名騎士纏鬥,最後再被強大的魔獸擊昏也是一天。


三天。儘管只是三天,但這三天羅琳格總是不停的戰鬥,雖然身為契約者可以數天不睡覺,但對於一直耗費著體力施展神咒並支付代價使用漆黑的羅琳格而言,又是不一樣的狀況。


或許同樣的事情卡絲汀娜也能夠做到,或許道森也能夠做到,但羅琳格和莎姆的契約並沒有到達那個層級,而夏蒂給予的祝福也只能增強神咒的威力,沒法在這點幫上忙。


「去死——!!」


刺眼的光芒數次竄入羅琳格的視野,那強大魔獸的咆哮用詛咒的言語震顫著她的感官,羅琳格只能把全身依偎在罌粟的背後,沒法做任何回應。


儘管不曉得方才昏迷時休息了多久,但這三天來,所有羅琳格驅使著身體所應得的疲勞都在這個時候反撲她。


砰——


光束擊打在地面,劇烈的衝擊濺起雪泥,儘管大雪會重新落下,鋪平大地,但被光束攻擊的地面已經化作無法填補的大洞。


現在羅琳格唯一慶幸的是,罌粟跑得還蠻快的。


「……罌粟,可以了。」


過了許久,羅琳格輕拍起罌粟的肩膀,示意著罌粟把她放下。


周圍的弱小魔獸大多都被捲入光束的攻擊而死,而罌粟也已經和強大的魔獸拉開了充分的距離,最大的證據就在於光束沒有再次向著羅琳格的方向發射。


可儘管魔獸的身影已經隱沒在羅琳格的視線無法穿透的漆黑中,但那晃動的巨響卻一直向著這裡逼近。


恐怕就算夜色再更加朦朧,而周圍的一切完全被白雪覆蓋,那頭異常強大的魔獸也能夠辨識出羅琳格的位置。


更何況現在,羅琳格也已經抵達了她計畫中最重要的地點。


從罌粟的身上落下,羅琳格站在堡壘的土牆前,將堡壘密封住的土牆沒有透出任何一點空隙。仰頭看去,堡壘中也沒有映出任何一點火光。


不只是現在沒有任何人迎接她,整座堡壘或許連一個人的身影都不存在。


「罌粟……妳離開吧。」


急忙趕到的堡壘空無一人。羅琳格只是勸退著身旁的罌粟離開,而她也已經知曉,接下來所要面對的命運。


「去找卡絲汀娜,我會在這裡擋下魔獸。」


面對自己或將死去的命運。


「……罌粟?」


儘管已經做足覺悟,並親口傳達了信念,但站在羅琳格身旁的女性卻一動不動,那深紅色的雙眼只是沉靜的盯著她。


「罌粟?」


羅琳格再度呼喚。然後,那深沉的紅色雙眼向著她逼近,羅琳格只是納悶地沒有後退,那陣陣的腳步聲讓兩人的距離縮短到一步之內,紅髮女性那姣好的面容靠了上來。


然後,罌粟把額頭貼到了羅琳格的額頭上,就這樣停下。


「……這是在做什麼?」


緊密接觸的感受使羅琳格感到疑惑,儘管到目前為止,羅琳格都應該要感謝罌粟的幫助,但至始至終,她都沒有很明白這位同伴的想法。


由卡絲汀娜找到的她孤守在森林裡的廢墟內,這位無法開口的紅髮女性總是獨自一人揮舞著劍,沉迷在自己的劍上。


就算來到了據點也一直與其他的惡魔契約者戰鬥,儘管其他惡魔契約者似乎都當成是一種鍛鍊,但過於執著在戰鬥上的她,就連卡絲汀娜下達命令時也不願撤離。


「……罌粟,妳在做些什麼?」


羅琳格仔細的盯著深紅色的雙眼,那雙眼睛才剛透露出種無法理解的神祕,罌粟就立刻闔上眼簾。


『羅琳格。』


「——什麼?」


『聽我說,羅琳格,閉上眼睛。』


陌生的聲音在自己的腦海迴盪,羅琳格瞧著閉上雙眼的罌粟,思忖著腦海的中的聲音與眼前沉靜的面容。


『罌粟……這是妳的聲音?』


『……嗯。』


在片刻的疑惑後,那柔和又有些堅韌的女性嗓音在腦內徘徊,羅琳格只是遵照著聲音,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對羅琳格而言,罌粟的所有舉止並不只是令她感到的神祕。


羅琳格仍然記得,罌粟曾經多次戲耍著她的信念進行搏鬥。


『我……閉上了。』


『嗯。』


但對現在的羅琳格而言,罌粟定位在某種奇怪的身分,並不是單純的敵人或仇視的對象,在某種程度上,是釐清她的疑惑,帶領她走出迷霧的存在——不論是關於戰鬥,還是信念。


『那麼現在,慢慢拋下妳的其他感官。』


罌粟說著難以理解的話,但此刻羅琳格並不在乎那些,只是依循著罌粟的聲音操弄感覺。


『觸覺。』


罌粟說著,羅琳格能感覺到自己的手碰觸到了什麼東西,但隨後卻立刻消失。


『嗅覺。』


一份濃厚的鐵味伴隨著聲音衝入鼻腔,但也宛若幻覺一般消散。


『味覺。』


蔓延在口腔中的,只有濃厚的血腥味。


『聽覺。』


罌粟最後的宣告,爾後,罌粟的聲音就這樣從自己的腦中消失,不再有任何東西回應。


空無,虛無,就連是否有這樣的感受都不確定,可那副景象卻忽然映入羅琳格的視野。


——流星。



『罌粟……這是什麼?』


——流星雨。


從空中落下的無數流星在夜晚繪出繽紛的長軌,儘管與羅琳格曾經所見的那枚流星不同——不,甚至是存在著相當大的不同,但流星卻綿綿不斷的朝著大地奔去。


『妳應該聽淺說過才對。』


罌粟的聲音再次來到腦中,但眼前的景象並沒有就這樣破碎,無數的流星繼續駛向大地。


森林接納它們、河川接納它們、城鎮接納它們,在地上跪拜的人類接納它們。


『這是……妳和淺的故鄉?』


『勉強算是。』


眼前上演的是地獄般的景象。


無數的流星摧殘著大地上的生靈,無論是何種造物都在一次次的爆炸中傾覆,人的哀嚎與求饒聲一直迴盪在耳邊。


『我記得淺好像說過自己的故鄉被毀滅了……是因為這件事嗎?』


『不完全是,這件事只是開端而已。』


『讓我看這副景象是為了什麼?』


『羅琳格,現在可以慢慢睜開眼睛了。』


聽著指示,羅琳格將雙眼睜開,深紅色的眼眸正緊盯著她。


『然後,現在感受下自己左手上的觸感。』


握緊左手,沉重的感覺落到左肩,羅琳格抵著罌粟的注視向那撇去,她的手中不知何時握著一把紅色的劍。


那把劍,是罌粟使用著的劍。


『這是星技——羅琳格,我暫時借給妳我的能力。』


左手上的紅劍宛若五感的延伸一般,隨著罌粟的聲音,羅琳格對劍的感覺越發透徹。


『淺好像說過……沒有人能夠再使用星技。』


羅琳格依稀記得那位男性臉中的惆悵和對故土的懷念。


『是,棟陸人沒有一個人能夠再使用神技,因為他們被迫忘了向流星祈禱的能力——』


『——為了使用星技,腦海裡必須浮現自己記憶裡最印象深刻的那枚流星。』


『而棟陸人已經沒辦法做到這樣的事。』


『那罌粟,妳為什麼能做到?』


羅琳格盯緊眼前的紅色雙眼,罌粟的右眼似乎閃爍著星光,卻開始漸漸微弱。


『羅琳格,我是惡魔。只是奪走這個身體的惡魔,當然不是那群被詛咒的人,「罌粟」甚至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那妳的名字是什麼?』


具名的惡魔輕笑起,面容上掛著的笑容讓羅琳格感到一絲過分的甜膩,而那深紅色的右眼開始失去光輝。


『羅琳格,別死了,我可是很——』


聲音遠未傳遞完,罌粟就已經向後退了一步,緊湊著的額頭分開,面容上的笑容呈現在羅琳格的面前。


然後,她張開嘴。


『——』


沒有任何聲音從罌粟的口中流露中,只有依稀且不明確的口吻向著羅琳格訴說著什麼。


紅髮女性的右眼已經落入灰暗,目光似乎從那隻眼睛上消失,羅琳格也已經明白了那不明確口吻的涵意。


罌粟輕輕的點了點頭,然後轉身,向著森林的方向奔去,留下了羅琳格和她的期許。


羅琳格把右手架在騎士劍的握把上,再看向自己空無一物的左手。


「……可是罌粟,我不會用雙劍啊……」


就宛若回應羅琳格的困惑,羅琳格的左手輕微抓握,那把血紅色的劍出現在羅琳格的手中,而同樣也跟著出現的,是流入腦海的知識。


「這……還真是……」


魔獸的咆哮恰巧在這時闖入思緒,幾隻移動快速的魔獸似乎已經超過那頭最強的魔獸,搶先來到羅琳格的面前。


就像罌粟曾做過的那樣,羅琳格將手裡的紅劍朝著領頭的魔獸扔去,金屬深深灌入魔獸的頭顱,而其他魔獸所面對的,是已經拔出慣用騎士劍的羅琳格。


沉重的劍落向敵人,平時總是以雙手搭撐著的劍重如今只用右手承擔,而左手則再度浮現出那把紅色的劍。


紅色的劍刺入魔獸的身軀,明明已經變換了戰鬥的方式,羅琳格卻沒有任何的不習慣。


以右手的騎士劍為主,以左手的紅劍為輔的戰鬥方式,或是平凡的依靠著兩把劍攻擊的雙劍術,儘管不曉得自己的動作是否正確或正統,但羅琳格能感覺到,流入腦海中的,是罌粟的戰鬥經驗。


無論是神咒還是漆黑都沒有使用,泛紫的螢光與深紅的軌跡在魔獸間收縮勾勒,沒有消耗太長的時間,率先迎擊的魔獸就已經全軍覆沒。


只是,暗湧在漆黑夜晚裡的所有魔獸還未全部抵達。


「去——死。」


那熟悉的咆哮總算逼到眼前,那龐大的黑影從森林中走出,最強的魔獸出現在羅琳格的面前,而它的身後,則跟著無法數清的魔獸大軍。


而羅琳格,只是握緊手中的劍。

你的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