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擔上生命的重量，做出犧牲的覺悟。在向夏蒂宣告後，羅琳格重新回到了會議室。

「淺，告訴我現在組織共有多少人。」

進入空間，羅琳格靠向中央的土塊，注視著桌上放著的拉索特地圖，而淺就站在方才她離開時所在的位置。

「為什麼……要問這個？」

「我打算解決所有的事情。」

「可是——」

聽著淺的聲音，羅琳格的視線落在淺的身上，那恐懼的神情晃動著羅琳格的決心，但她毅然地開口。

「淺，我已經決定了。」

停頓片刻，淺才回答。

「不算妳的話有七十九……不，現在是七十六人，今天我們失去了三個同伴……」

「……」

羅琳格沒有馬上詢問下去，她看向土塊上的地圖，茶色的雙眼凝視著拉索特森林的圖樣。

「那麼……我們和卡絲汀娜兩邊，大概差了多少人，具體又有多少人能戰鬥？」

「卡絲汀娜那邊有二十三人，這裡有五十三人……能夠搏鬥和施放強力神咒的都在卡絲汀娜那邊，我們這裡的惡魔契約者，都沒有什麼戰鬥力。」

聽著淺的聲音，羅琳格凝視著地圖的正中央——森林的中心。

如果要解決盤踞在森林中心的魔獸大軍，那麼契約者的數量會成為關鍵，而如果要解決騎士團的追殺和長冬，就必須要有詳盡的計畫。

「等等……為什麼在逃亡中你們會和卡絲汀娜他們分開？而且戰力還分的這麼徹底？」

「當時在逃亡時臨時安排了陣型，本來是打算先拖延騎士的腳步，然後讓其他人先……但大批魔獸忽然襲擊了我們陣型的空隙，導致我們就這樣分開。」

「那個地點大致在哪裡？」

淺靠向土塊，手移向地圖上的森林。

「這裡。」

「我知道了。」

淺指著的地點，是靠近索特城的森林邊緣地帶，而那個地點，也是羅琳格第一次遭遇到大型魔獸的地方。

而再往東方走好一段距離，就會到森林中心的正上方，也就是堡壘所在的位置。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做到什麼？」

淺疑惑的反問回來。但是在雪夜中奔波，接連和數十隻魔獸搏鬥的羅琳格知道，在這樣的森林中移動有多麼不容易。

「你們這麼多人是怎麼擺脫魔獸的襲擊的？況且還建立了堡壘……」

「我們只是輪流使用神咒阻擋魔獸的移動而已……堡壘這裡也是，我們只是先掀起了一塊塊土牆阻擋魔獸，等到魔獸想從其他方位攻擊，我們就再重複而已。」

「聽起來不像是沒有戰鬥力的樣子。」

「我不清楚，但是……」

淺的聲音莫名停頓，羅琳格的視線從地圖上移離，她看著那個一直恐懼他的人臉，在那之上，總算出現其他情緒。

「但是……我們只知道這種戰鬥方式罷了。」

難受、苦澀，淺鬱結住的聲音如受過傷一般，沒有能夠高放的自由，以逃跑和防禦為主的戰鬥方式，是最後能寄託的生存方式。

「……」


羅琳格沒有打算滯留在沉默和罪惡感中，她低頭看回地圖，爭分奪秒的在計畫的制訂上。

羅琳格很清楚，她沒有高深的謀略，也沒有如狐狸那樣能迷惑人的技術，若是把計畫的權柄交給她，並且不想將整盤局毀於手中，那她，就只有一個選擇——

羅琳格猛的抬起頭，視野的變化讓她瞬間感到恍惚，雙眼似乎在這一瞬被漆黑覆蓋，而在那片漆黑中，那明亮的流星軌跡似是從眼前劃過，宛若劃定她的一生。

她只有一個選擇。犧牲。

「……」

回過神來，燭光映射在羅琳格的視線中，眼前的世界並沒有被漆黑覆蓋，亦沒有流星閃過，唯一有的，只有一個計劃在這個瞬間被制定。

「淺，有辦法掌握卡絲汀娜現在的地點嗎？」

「我們應該做不到。」

淺搖了搖頭，回答了羅琳格。

「如果是尋找惡魔契約者的話，我應該能幫忙。」

房間裡響起另外一個聲音，羅琳格看向夏蒂，這位人形精靈並沒有因為羅琳格的脅迫而離開，她只是依在牆邊，有些彆扭的看向這裡。

「怎麼做？」

「用神咒，但是羅琳格……現在不是能慢慢學習的時刻對吧？」

「嗯。」

輕聲答道，羅琳格轉過頭，看向淺。

「淺，我會把我想出來的計畫告訴你，如果有問題一定要說出來，但在那之前……你知道有誰的能力可以飛到空中嗎？」

空中的白雪還在落下，戰鬥的方法在羅琳格的心中悄悄落定，幾乎沒有任何時間可以浪費，她走出了會議室，來到了堡壘中，那個擁有飛翔能力的契約者的區域。

「羅琳格大人，您好。」

而在第二心臟的組織中，會這樣稱呼羅琳格的，只有一類人。

「你是……狄卡羅國人？」

「是的。」

身披皮色斗篷的男人來到羅琳格的面前，他低下頭，沉下身子，單膝跪在了地上。

「……」

這種無來由的敬重令羅琳格感到不適，但這樣的對待已經不是她第一次遇見，恐怕無論怎麼和拉麗說明，現狀都不會有所改變。

因此，她沒有將所剩無幾的時間花在這件事上。

「奧蘿拉和拉麗有說過什麼嗎？」

「她們只囑咐了一個命令。」

「是什麼命令？」

羅琳格等待著男人回答，而對方並沒有起身，他的身影宛若融入地面的悔暗，使陰沉的聲音從中溢出。

「命令完成您的一切要求。」

那是羅琳格早就預料到的回答，可她還是壓迫著聲音去發出詢問。

「……那如果我的要求是，要你們永遠服從這個組織，你們也會遵從嗎？」

「如果那就是您的要求。」

聽到對方的回答，懸掛的心並沒有就此沉下，但儘管如此，羅琳格還是逼迫著自己說出結論。

「你有飛上天空的能力，我之後會需要你的幫忙，其他的事，淺會告訴你的。」

「我明白了。」

直到最後，男性都沒有在羅琳格的面前抬起頭。

而羅琳格也沒有眷念這件事，她轉過身，向著堡壘外的方向走去。

若是要對抗大量的敵人，那卡絲汀娜的力量就不可或缺，為了讓制定的計畫一切順利，羅琳格就必須在這個時尖開始行動。

11月7日，也就是道森派遣士兵去尋求教團騎士支援的時間，只要途中沒有任何意外，那麼現在，位於拉特城的教團騎士已經收到消息，而留給他們喘息的時間，也已經不多了。

來到堡壘外的荒地，羅琳格只是靜靜地讓狂妄的夜風撫過她的臉頰，又讓落雪滯留在她的膚上，等到自然沖淡了一切煩悶思緒後，她開始輕聲唸著夏蒂告訴她的神咒。

「——」

體力從體內慢慢流失，按照夏蒂的說法，和精靈簽訂契約的自己，理所當然的可以使用搜索的神咒來找尋惡魔的氣息。

可儘管如此，羅琳格仍然知道，自己契約的狀況，比夏蒂所想的還要複雜許多。

「——」

體力還在一點一點流失，羅琳格低聲唸叨著，難以發音的文字宛若把時間給煞停，而在那靜滯的時間中，有人來到了羅琳格的身後。

「羅琳格！」

「……希嘉麗。」

轉過身，那位灰髮的友人站在羅琳格的面前。

「羅琳格……妳現在要離開？」

「嗯……我和淺制定了個計畫，現在要去實行。」

不曉得是不是因為昏迷過的緣故，希嘉麗的臉色沒有先前那般憔悴，但看著那灰色雙眼中的鬱然，羅琳格也沒辦法坦率地發出聲音。

「我走了。」

聽著羅琳格的聲音，希嘉麗低下頭，她沒有立刻回話，而就在羅琳格將要離開之際，她才開口。

「我想向妳道歉。」

「道歉什麼？」

羅琳格的腳步被意外的請求給打斷，她將身子轉回，看著她的友人。

「在你和那些騎士對峙的時候……我沒有克制好我自己……我可能傷害到了妳。」

「……」

羅琳格記得。無數的箭矢從高台上飛來，空氣被捲入箭上的火焰中，堅硬的金屬砸碎頭盔，擊穿頭顱。

那些火焰就在離她只有一步之遙的距離外，燃燒著那些騎士的靈魂。

「……希嘉麗，妳那時候為什麼要射箭？」

「因為我沒辦法忍受，那個騎士想殺了其他人，我想要——」

燃燒著。火焰燃燒著那些騎士的靈魂，宛若期望能燒盡它們靈魂中的髒污。

「——我想要讓他們體會我的憤怒。」

低沉的聲音從希嘉麗的口中吐出，羅琳格緩緩地開口。

「但是……希嘉麗，我不知道。」

「不知道什麼？」

僅有一步之遙，那火焰燃燒著。

「我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死在那火焰中。」

僅有一步之遙，也只要向前一步，那火焰或許就能燒盡她體內的罪惡和漆黑。

「我也……殺過人……我也曾為了活下去而殺死其他人，難道我不應該被審判嗎？」

但即使向前了，火焰也只會離她而去，身上的沉重只會加深，那抹漆黑只會更加罪惡。

「羅琳格，妳……和他們不一樣……」

「哪裡？」

那群被燒死的騎士有六人，羅琳格只記下了其中兩個名字，對方的容貌和聲音，就如過去所經歷的無數次一樣，只是從記憶裡漸漸淡去，但羅琳格沒辦法忘記那個眼神。

恐懼和不安，那樣的雙眼甚至讓羅琳格懷疑見到了自己。

「我們哪個地方不一樣？……我要怎麼——」

看著眼前的灰髮友人，那雙傾訴悔意的眼睛映入視野，羅琳格避開了視線，轉過身。

「我要怎麼繼續面對妳？」

「……」

希嘉麗沒有再發出聲音，但羅琳格的身體已經被愧意所侵蝕，她踏離後方的希嘉麗，充斥於心中的難受滲出苦痛，輾過腦海裡揮之不去的漆黑。

這是在離開索特城那時就已經體會過的，無法被分類成憤怒或悲傷的痛苦。

「——」

聲音變得模糊不清，甚至不曉得是否在低鳴，羅琳格只是依稀唸叨著夏蒂教導的神咒，體力正從她的身體中流失，就這樣被捲入無法言語的空洞中，儘管立刻就被蠻橫的恢復力給覆蓋，但那份空洞還是令羅琳格不自覺的言語。

『莎姆……我……』

最後的聲音還沒發出，那個想法還沒延續下去，惡魔的氣息在這時烙印在了羅琳格的感知中，她瞬間回過神，頭頂的天空仍然漆黑一片，降下的大雪飛落至地，最後，她走回了那片足以讓人迷失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