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在卡絲汀娜宣布完沒過多久，希嘉麗便佔據了會議廳的中央，她向著倉庫的方位指著，對圍繞著她的惡魔契約者下達命令。

「還真俐落……她是不是有這方面的才能啊？」

站在身旁的黑髮女性無來由地展開對話，羅琳格撇過頭看著卡絲汀娜，在瞥見了對方臉上那毫無破綻的笑顏後，就又回過頭望著有條不紊指揮著其他人的灰髮友人。

「或許吧，妳不在的時候，也是希嘉麗在幫忙管理據點。」

「那真是太好了。」

面對卡絲汀娜的提問，羅琳格只是輕緩地答道。儘管不曉得卡絲汀娜做了何種覺悟，但對方的臉上已經無法再瞥見任何不安，而這也代表著，現在的卡絲汀娜，不會給予羅琳格任何仁慈。

即便如此，在面對了內心深處的那片空白，羅琳格的口顫抖地發出了聲音。

「——卡絲汀娜，我有件事情想問妳。」

「妳說吧。」

卡絲汀娜的聲音沒有一毫的抖動，正如方才所想的那樣，對方的態度宛若一堵高聳的堅牆，而直面著它的羅琳格只能感到不安。

「為什麼我們要離開拉索特國？」

「……因為拉索特要毀了。」

驚人的訊息從佯裝平常的聲音中冒出，羅琳格轉過頭看向那雙黑色的雙眼，她沒有放過那眼神裡冒出的一絲恐懼，繼續詢問下去。

「為什麼拉索特要毀了？」

「這我不能說，會造成恐慌的。」

卡絲汀娜沒有回答羅琳格的疑惑，而那黑色雙眼中的破綻也隨之消散，最後，羅琳格只能無奈地回過身，將身子趨向背後的牆壁——但卡絲汀娜的聲音還沒有停下。

「羅琳格，妳也一定要一同離開才行，但今天妳就先回去吧，明天傍晚的時候來到據點就可以了。」

身旁的黑髮女性傾向羅琳格，在她的耳邊低聲說著，儘管卡絲汀娜並沒有正面回應羅琳格的問題，但她內心深處的不安，卡絲汀娜十分清楚。

『明天傍晚的時候來到據點——』，這不足一天的時間，是卡絲汀娜給予羅琳格的最後底線。

「羅琳格，妳花了相當大的努力才讓據點成功聚集了這麼多人，而我也一定會竭盡全力讓『第二心臟』存活下去，所以——」

在卡絲汀娜的聲音停頓時，羅琳格陷入了思考，她已經把自己做為騎士所建立的一切，都摧毀在了秋天的最後。

『我是否真的，別離了過去的自己？』

燭火的光亮似乎有那麼一瞬傾向了羅琳格，而她的內心也被照得透徹，儘管卡絲汀娜仍然沒有把話說下去，但羅琳格必須承擔起的重責，已經向她落下。

「對不起。」

喀擦一聲，那句致歉宛若鐐銬一般，將後退的路給鎖上。

「我明白了。」

羅琳格輕聲答道，走離了身旁的卡絲汀娜，穿過擁擠的人群，錯開忙碌著的希嘉麗，這一刻的她，宛若置身事外似的，走向了據點的出口，離開大地下的庇護，回到浸染於夜色中的寧靜城市。

『只能……往前了嗎？』

在漆黑一片的城市中，羅琳格緩慢地向前走著，她不斷的將自己的心聲透漏給了內心中的空白。此刻，在莎姆不知去向的此刻，肯定不會有多餘的人來向她軟弱的內心發表不需要的意見。

『這次我得……視而不見嗎？』

在放棄了騎士的道路後——在放棄了自己原先以為正確的道路後，即便拉索特將要毀滅，羅琳格也沒有必須要拯救誰的理由。

「……」

她開始望向四周，刻意的把腳步聲遺留在寂靜的街道上，她的目光特意在城鎮的建築物上滯留片刻，這不值一提的一切景色，將隨著她的離去，慢慢地從記憶裡褪色，但只是遺忘故鄉的景色，並不是羅琳格所擔憂的一切。

「我回來了。」

穿過杳無人煙的道路，回到那位置獨特的房屋，面對著或許是最後一次的觸感，羅琳格推開了屋門，輕輕地說著，鮮少說過的話。

「啊！歡迎回來！羅琳格妳要喝點湯嗎？」

桃爾希的聲音傳了過來，羅琳格發楞的停住了腳步，茶色的雙眼只是沉默的盯著面前的長廊，自客廳裡溢出的燭光幾乎要驅散整個屋子的冰冷。

「……平常這個時候，妳們不是已經上樓了嗎？」

羅琳格佯裝著平常發問，她關上了身後的大門，儘管內心的那份不安似乎已經被對方察覺，但她仍然鼓起勇氣向著客廳靠近。根據她的印象，當她在據點花上一整天的時間後，桃爾希和瑪斯兩人早就回到了二樓的房間，而那聲似有似無的哀嘆，理應不會有任何人聽見。

「妳記得阿莫伊嗎？就是那個索特城的騎士長。」

陪伴了她一年的熟悉聲音，無來由地提起了無關的人物。

「我……記得。」

在通過轉角後，桃爾西就站在羅琳格的身前，橙色的頭髮被橙黃的光抹的更加柔順，那雙帶著喜悅的杏黃色雙眼就這樣盯著她，而那個有著錠藍色雙眼的男性，只是一如往常地窩在餐桌角落，在這邊發出聲響的時候望了一眼，就又回過頭去。

「那個騎士長今天忽然失蹤了，害的整個騎士團都忙成一片，我和瑪斯也是趁著機會才能夠從忙碌之中離開……所以我們現在正要吃點東西……妳要來嗎？」

在一連串地解釋後，桃爾西投來了殷切的眼神，羅琳格就這樣看著那雙杏黃色雙眼，耐著對方急迫的目光慢慢開口。

「……好。」

「——真的嗎！我還以為妳會拒絕。」

「……難道我拒絕比較好嗎？」

「不！當然是妳答應了比較好！」

桃爾西留下了這句話後，興高彩烈地向廚房奔去，而羅琳格只好踏進客廳，靠近木桌後坐下，坐在瑪斯的斜對角，被從廚房後方襲來的濃郁香氣包圍。

『我也得……捨去他們兩個才行嗎？』

放在餐桌中央的燭火，將整個客廳照亮，羅琳格身後的影子也被拉的狹長。

在那抹湯的氣味之中，忽然混入了熟悉的茶香。這一切與是否幫助素未謀面的陌生人不同，這一年來，儘管羅琳格和桃爾西的交流不多，和瑪斯甚至不能說是有過交流，但即便如此，她也肯定有從這兩人身上感受到一絲的溫暖或關懷過。

「妳……還好嗎？」

在羅琳格沉思的同時，坐在斜對角的瑪斯忽然向她問道。

「什麼？」

「我說——妳還好嗎？」

聽著對方又一次的發言，羅琳格看向瑪斯的眼睛，那雙眼神中帶有彆扭的關懷。

「為什麼是你問？」

「難道我不問比較好嗎……」

瑪斯皺起眉頭咕嚷著。可羅琳格明白，自己和瑪斯之間存在著相當大的隔閡，一開始是出於對陌生人的戒備，再來是因身分不明的恐懼，而在幾個月前，奧蘿拉來到這個家拜訪時，那份戒備和恐懼就上升到了令人無法忽視的地步。

「……我想了很久。」

在一陣沉寂過後，瑪斯緩緩地說著。

「桃爾西她……似乎想把妳當成家人——應該說她已經把妳當成家人了，所以無論如何，我至少，都不能再用那種看著危險份子的態度來應對妳，況且——」

羅琳格低頭傾聽著，聽著那份因珍視某人而產生的隔閡，同樣因為珍視某人而崩解的那起聲響。

「——況且妳肯定，絕對不是想傷害誰而待在這裡的。」

那起聲音落下，羅琳格揚起頭看向瑪斯，但對方只是一個勁的盯著木桌，沒有想面對羅琳格目光的意思，因此，羅琳格的視線只好自然的，望向那早已站在客廳角落偷聽的桃爾西。

『家人……嗎？』

羅琳格細細想著。在瑪斯後方的桃爾西背靠著門框，神情凝重地望著牆壁。「家人」這樣沉重的詞彙，羅琳格從未想過，但即便如此，也不代表對方在自己心中無足輕重。

「桃爾西、瑪斯，我有話要說。」

所以，即便任性也無妨。羅琳格緩緩張開嘴，讓自己的願望落下。

「為了活下去，你們要離開拉索特國嗎？」

「那是……什麼意思？」

瑪斯疑惑地問著，站在後方的桃爾西也將不解的視線投射過來。

「儘管我不曉得原因，但拉索特大概要被毀了，如果你們希望的話，我想讓你們離開。」

「為什麼拉索特要被毀——」

「離開，要去到哪裡？」

站在後方的桃爾西揚起聲音問道，但她還未將話說完，瑪斯就已經把對話推進下去。

「……狄卡羅國，我應該能夠，讓你們去到那才對。」

「……」

「……」

對話在此刻結束，在羅琳格面前的兩人不約而同地落入沉默，桃爾西和瑪斯只能困惑的盯著坐在對面的茶髮女性，時不時的將疑惑和困惑的情緒流漏在臉上，又時不時地望向彼此，無聲地打量著對方的意見。

「羅琳格……我們能夠明天再給你答案嗎？」

桃爾西的聲音率先打破寂靜，儘管如此，瑪斯也沒有表露出一絲不滿。

「……我明白了。」

『我這樣做的選擇，是對的嗎？』

之後，桃爾西把在廚房裡飄出香味的鍋碗端上餐桌，而羅琳格只是細細思忖著，將自己的疑惑投向內心的空白，期望對方能夠給予自己解答。

但是，過了良久，那陣疑惑只是在那陣空白之中飄揚，最後消逝在了空虛之中，而羅琳格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躺上了那張柔軟的床上。

『……莎姆。』

羅琳格輕輕喚著對方的名字，耐心等候著對方的回答，但內心的空白並不會給予她任何回應。

『莎姆，妳到哪裡去了？』

羅琳格投出疑惑，沉重的眼皮使視線變得模糊，過度使用神咒所消耗的體力將她拉往夢鄉，而她在睡著的前一刻，也一直看著莎姆留下的那處空白。

這便是羅琳格此刻最大的不安了。在狩獵完魔獸後，等到羅琳格回過神來，就發現不到莎姆的蹤跡。

要是莎姆只是躲在內心裡的那片空間，或只是不願回應她軟弱的聲音也罷，但要是對方還徘徊在拉索特的某處——

在羅琳格沉睡的這段時間，細緻的聲響拜訪了她的夢境，輕盈的白雪從空中落下，拉索特國正式迎來了這次的冬季，也正式迎來了，象徵變化的，第一聲轟鳴──

砰——！！

「什麼？！」

睡夢中的羅琳格被屋外的那聲巨響喚醒，她疑惑的站起身瞥向窗外，屋外的世界已經迎來了朝晨，但唯一令人不解的是，有片從地面升起的濃厚黑煙，正迅速地衝向那灰濛的天空。

「黑煙……那是據點的位置……」

那股不安似是引爆一般，將眼前的景象烙在那雙茶色的雙眼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