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過去的夢境中脫身,莎姆緩緩睜開了雙眼,她側躺在了房間內的床上,慵懶的面向了木色的牆壁,而那泛藍的月光就這樣攀上眼前的牆壁,緩緩佔據屋內的空間,她的視線也變得越來越清晰。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
於是莎姆注意到了,宛若理所當然一般,那個躺在她身旁安然入睡的羅琳格。
「這傢伙怎麼能睡得這麼安穩的……」
望著對方的面容,凝視著和自己髮色相同的茶色髮絲,距離近的彷彿能感受到撫來的鼻息,在那好幾個無法安然入眠的夜晚,眼前的羅琳格恐怕就是這樣粗枝大條的入睡。
「我居然是為了這個傢伙才失眠的嗎?」
望著眼前平靜到令人厭煩的蠢臉,莎姆把擠壓在肺部的煩悶吐了出來。
一直以來,莎姆因為不想和羅琳格碰面導致了失眠,結果就使得精神狀況日漸萎靡,即便如此,她也沒有任何想與羅琳格接觸的打算,一直到被待在內心世界的奇怪混和體給趕了出來。
「那傢伙現在到底要怎麼稱呼。」
佔據了自己的地盤,又時不時地透漏羅琳格的情緒,那個曾幫助羅琳格起死回生的白點,在和羅琳格融合之後所做的種種行為,都宛若拚了命般的要把羅琳格的優點傳達給她似的,令她感到十分不適。
但結果,因為對方實在太過麻煩,為了擺脫那個怪胎融合體,莎姆也只能照著對方的意思,離開了內心世界,也碰到了一直不想碰到的存在。
「──莎姆。」
被對方的視線盯得越來越不自在,那纖細的聲音輕輕地唸著她的名字。
「嗯。」
簡短到不曉得能不能稱為問候的對話,聲音隨著遠方的夕陽漸漸沒入黑暗,莎姆自然的直視著對方,那股鬱然的情緒出現在羅琳格的雙眼中,而對於那名為「徬徨」的情緒,莎姆早就無比熟悉。
「妳怎麼會用那一直以來望著流星的眼神望向我,我是值得妳這樣注視的人嗎?」
對著還翱揚在夢鄉的羅琳格,莎姆低聲嘆道,她無法曉得現在羅琳格腦海裡的世界是否有她的存在,又或者,她的意識是不是又一次的神遊到了奇怪的乳酪國。
莎姆只能一直盯著對方平靜的睡臉,沿著過去的記憶,繼續思忖著。
「為什麼這幾個月……妳都一直沒有出現?」
在沉默了許久之後,羅琳格開口了。
「……我失眠了。」
「明明睡了這麼久嗎?」
莎姆體會到有股陌生的情緒從羅琳格那游了過來,那種舒緩又溫熱的感受刺痛著她,她只能緊抓著羅琳格的視線,乞求著不要從對方的雙眼中體會到那種感受。
「不要那樣擔憂地看著我啊……明明我對妳來說就是不需要的。」
那句話並沒有說出口,莎姆只能對著在夢鄉中遊蕩的她傾訴。
「這樣吧……我想到一個辦法,如果妳不知道自己失眠的理由。」
因為莎姆遲遲沒有回話,羅琳格只好獨自將話題推演下去。
「……是什麼?」
「我們一起睡吧。」
「──啊?」
「這樣就能知道妳睡不著的理由是什麼了。」
在那之後,莎姆因為找不到像樣的理由拒絕,只好老實的飄上床,宛若真的碰到床一樣的躺著。
一開始,莎姆還坦蕩蕩的直視著羅琳格,直到對方的雙眼因為睡意微微瞇起,一切情緒都像是浸泡了夜晚的靜謐一樣,那之中所蘊含的思緒也越來越不可視。
所以,為了不與那道視線相匯,莎姆移開了視線,沒有選擇和羅琳格談話,只是一直盯著對方衣物上的皺褶,透過思索那些衣物上的摺痕來深掘在腦中的睡意。
「我居然真的睡著了嗎……」
儘管失去意識的時間並不長,但確實是這幾個月來睡的最安穩的一次,就連在腦海裡層層捲起的憂慮似乎都有所緩解。
「這到底是在做什麼啊?」
又一次的,莎姆凝視著無論多麼吵鬧,都無法被喚醒的睡美人。
變得歇斯底里,變得神經兮兮,直到失眠,直到精神變得殘破不堪,莎姆都沒有想要把自己脆弱的一面展現出來,因為自曾經被拋棄的那一刻起,她就已經知曉自己最害怕的事了。
「不要……離開我。」
那隻無法碰觸到的手向前伸去,只是徒勞的穿過,讓她的心臟踏實的感受到了孤獨和空虛。
*
「早上了嗎?」
從柔軟的床墊上揚起身子,羅琳格揉了揉有些睡亂的頭髮,迷糊的眼神望向了周遭,發現了那個睡在身邊的床伴。
「……對啊,她在這裡。」
羅琳格伸出手,佯裝著用手背撫著莎姆的頭髮,一直到發現了她時,羅琳格才回想起昨夜的記憶。
為了讓莎姆好好睡著,羅琳格打算就近觀察她的睡眠狀況,可直到莎姆開始在睡夢中抽蓄,痛苦的像是想抓住什麼時,羅琳格才意識到她什麼也幫不上。
「……莎姆,該醒了。」
冬日的晨曦穿過了身後的窗戶,被霧氣染白的陽光踏進房間,那萃取了青草香氣的空氣溢了進來,即便這是棟身處城鎮郊區的房子,但無論是什麼樣的野獸都隨著秋季的離去隱匿蹤跡,留給她們兩人的,只有這寧靜到沒有任何聲音的早晨。
「……莎姆。」
和昨晚一樣,羅琳格的手只是徒勞的穿過了莎姆,她既無法在對方痛苦的時候擁抱她,也無法在對方寒冷時分享她的體溫,只要兩人沒有打算加深契約的話,這樣的關係就不會有任何變化。
「……但是,她會願意嗎?」
羅琳格把手伸回,這空蕩到一無所有的冬日清晨,她所能做的,只有等著對方主動醒來的那天。
「……我又睡著了嗎?」
「又?」
「沒什麼。」
在羅琳格的眼中,莎姆像是要刻意避開她視線一樣,看向了一旁的牆壁,即便在這段時間,她早就已經做好了要漫長等待的準備,但只過了幾分鐘,對方就已經醒了。
「今天……妳要做什麼?」
突然的,莎姆回過頭,對著自己喊道。
「和平時一樣,我會前往據點,然後──」
「啊……是啊,妳已經退出騎士團了。」
「妳知道?」
「在黑色的空間裡也有能觀察到妳的方法。」
「這樣啊……」
羅琳格只是簡單的應答,思緒陷入了思考中,而在她沉思的這段時間,莎姆飄到了她的頭頂。
「走吧。」
宛若下指令一般,趴在羅琳格頭上的莎姆只是慵懶地動著嘴。
「妳不回去那個空間嗎?」
「……今天還行。」
「嗯。」
將置在屋內的騎士劍戴上後,羅琳格走出了房間。不管怎麼說,現在的她不再是拉索特國的騎士,也沒有必要繼續照著過去的方式生活,而那收納在衣櫃裡的軍服也已經被她燒得連灰都不剩了。
「把軍服燒了算叛國嗎?」
『我怎麼會知道。』
『……也是。』
原本只是自言自語的內容,但羅琳格卻忘記了此刻掛在腦袋上的生物,她只好佯裝平常的用之前許久沒用的內心對話回答。
現在羅琳格身上的衣物,全是放在衣櫃深處不知多久的舊衣,唯一值得一提德是,她在腰間綁了一條撐得起新劍重量的腰帶,儘管長年穿著白色軍服的羅琳格已經不大曉得這樣的衣物是否能夠適應冬季,但她的身體已經不會再受一般的冰寒所擾了。
「早安。」
「啊!羅琳格,早安!!」
因為先發現了對方,羅琳格先打起招呼,而站在屋門前的桃爾西也同樣回過身打起招呼,瑪斯一如既往地站在她的身邊,不發一語。羅琳格這身衣著的結果,就是使她和兩個還在軍中任職的朋友相比,非常特別。
「我還是沒想到妳居然離職了耶……」
「因為有一些事……」
羅琳格沒有正面回答桃爾西的疑問。
「啊!……果然是騎士團內部有什麼陰暗面嗎?……我們要不要也辭職比較好?」
「桃爾西。」
在桃爾西還精神奕奕的說話時,瑪斯打斷了她的思緒。
「瑪斯?」
「我們沒錢。」
「……也是。」
兩人忽然皺起眉頭對談,最後,在離開前,桃爾西又面向了羅琳格。
「我們要出門了,羅琳格,要加油喔!」
「嗯,再見。」
羅琳格就這樣目送著兩人走出屋門。
『他們兩個挺搞笑的,不覺得嗎?』
『這種說法挺不尊重人的。』
『無所謂。』
在周遭變得寧靜下來後,腦海裡迴盪著莎姆的聲音,羅琳格只好跟著用起斯呼很久沒用過的內心對話,談論著沒有多少意義的事情,對她而言,那是種既熟悉又有點陌生的感受。
「過了很久了呢。」
『什麼很久?』
『時間。』
走在曾經巡查過無數次的街道,這份責任已經不再與她有關。她望向空中的白日,初冬過後將銜接盛冬,太陽會被濃密的雲層覆蓋,降下冰冷的暴雪,到了那時,與莎姆的契約也滿了一年。
『這一年,我有什麼改變嗎?』
『改變挺多的,不是嗎?』
羅琳格疑惑地向上看去,落在她頭頂的莎姆沒有理會她,惡魔的視線自然向前,最後落在了街道的另一頭,一個正從那走來的男性身上。
男性身穿拉索特國的軍服,張望著四周,時而穿入街口的小巷,時而又向可疑的人物搭話,那樣的工作內容,羅琳格有些熟悉。
『那應該是在巡邏吧……感覺像是替補妳位置的人,妳現在已經不用再做那種工作了呢。』
『……』
『羅琳格?』
只是,即便對男性的工作方式感到熟悉,但其中卻存在著一絲不自然,果不其然,站在街道另一頭的男性,最後緩緩走到了羅琳格的面前。
「妳辭職了啊……也行,這樣就不會再有妨礙我的機會了。」
那顯眼到幾乎能作為標示的綠色頭髮,以及跟在身後的人性精靈,道森朝著羅琳格丟了句話後便準備離開。
「原本以為會有什麼用的……」
他轉身,跟在道森身後的蕾雅則望了過來,她留下了擔憂的眼神,沒過多久,便跟了上去。
『那傢伙是怎樣,超討人厭欸!』
『……』
『妳又怎麼了?』
『他是不是,從來就沒有意識到他之前差點把我殺死?』
『......有可能嗎?』
羅琳格望著道森的背影,假設威脅自己是他所要做的事,可存在於寒冷空氣中的躁熱也遲遲沒有消散,他的腳步急促,像是在追逐著什麼一樣。
『我不曉得。』
又或者,倉促離開的他,像是被什麼追逐一樣。
感謝作者,辛苦了,好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