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壇

那道鮮綠色的流星劃破夜空，在它墮入大地，在它的光亮晦跡前，它就已經奠定了羅琳格的一生，但那枚流星的束縛從來就不只獨屬於她一人。

莎姆仰頭望去，即便那時的她還沒被某位騎士贈與名字，但在那時，她也同樣看著那鮮明的存在。

黑夜被拖曳在身後的星尾撕開，青色的軌跡硬生生的扯開星河，莎姆一直看著，看著那在流星周遭迸裂開的朱紅色圓環，那還昂揚著生機的赤色光點隨著飄雪落入視野，莎姆從頭到尾的見證了，自己好友的死相。

「瘋了。跟本就……瘋了。」

仔細想來，一切皆是因為那枚流星而起，無論是沉澱在莎姆過去回憶裡的這齣悲劇；未來的她與某位騎士相遇的原因；現在的被她困在黑色空間裡沉悶不振的理由──都是因為那道流星。

茶色的眼神仰望夜空，青色的光輝不只是炫目的令她失神，更是奪去了她的人生。

「對那道光芒抱有那種想法的話，一定會招致悲劇的。」

不願再看那殘酷的景象，莎姆閉上了雙眼，自她碰見友人的第一天起，那位友人就一直抱持著無比偏執的想法。

儘管那是稍微久遠的過去，但當時的一切她還記得一清二楚，沒有名字的她自世界的惡意中誕生，她的意識覺醒在一個最惡劣的環境──一個寂靜的狹隘地洞。

世界佈滿了顏色──從洞口灑下的明亮晨光，落在背光處的那些灰暗岩石，生長在泥土上的鮮嫩綠草，屹立在她背後，融入石壁的木色書架，這一切色彩都與全身慘白的她不同，身為異物的她，本該理所當然的憎惡忌妒這世上的一切。

之後，那座書架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拖曳著浮在半空的身子，世上的一切都與她毫無關聯，那纖細的晨光和暖風也只是穿過她透明的身體，但書架上的書不同，她的手能夠確實的搆到書脊。

感受著書脊的堅韌，撫摸著平滑的書封，她體會著這得來不易的感受，這本書本應成為她的唯一。

「毀滅世界的辦法。」

沒有名字的她輕聲念著書封上的文字，像是第一次說話那般緩慢柔和。

不知怎的，她能夠理解書封上的文字，因此接下來，她理所當然的翻開了書頁，享受著聲帶的震動，體會著聲音穿過喉嚨，朗誦起了上面的內容。

「第一、起死回生──」

「你是什麼？」

愉快的念書時間被粗曠的聲音打斷，莎姆端著書回過頭去，一個樣貌奇特的人站在那，全身只由血紅色的肉塊組成，每個互相砌和的肉塊間微妙的保持著將要崩解的平衡，彷彿下一秒就會滲出血液似的。

「飄在空中……妳是人形惡魔嗎？」

它用粗曠的聲音說著，臉上的肉塊和肉塊間的縫隙巧妙的構成了眼睛，鼻孔和嘴，最後最為奇特的，則是頭上的兩根黑色尖角。

「我是惡魔嗎？」

「還能是什麼？我可看不到精靈，妳在我家幹什麼？」

直至今日，莎姆才總算明白，為什麼在她誕生的那天，世界的惡意會讓她出現在對方的家中。

這一切都是為了要讓她與最惡劣的惡魔相認。

「原來如此，我是惡魔。」

只是，那時的她還未能理解這點，不被世界所接受的她第一次被接納，因此她融入了這有著無數色彩的世界，而世界的惡意，也照著她的願望替她選擇了最適合她的顏色。

「變色……這是妳的能力嗎？」

「能力……是什麼？」

莎姆疑惑地問著惡魔，潔白的她被刷上了顏色，肉色的肌膚、茶色的髮絲和瞳孔，那是和某位女性極為相似的外觀。

「──妳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是惡魔啊！」

第二次的提問，但這次，莎姆有了明確的答案，唯一與正常的惡魔不同的點，在於這個身份，是由她自己選擇的。

「哪裡來的怪胎──為什麼我家突然多了一個書架！」

「那不是原本就在的嗎？」

「我什麼時候會收藏這種破書了！」

惡魔走上前，使勁揮開了莎姆手裡握著的書，突然的暴力讓莎姆抽回了手，仰起頭瞪著那猙獰的臉。

「你也太暴躁了！」

只是，那個惡魔沒有理會她的岔怒。

「……為什麼我碰的到這本書？」

「為什麼碰不到？」

「我又沒有和人契約，我怎麼碰的到東西？」

「……原來惡魔是這樣的生物喔！」

「不然呢！」

「我不知道啊！」

「滾出我家！！」

惡魔指著頭頂上的大洞，莎姆沿著他的指示望了過去，儘管洞外的世界有著清澈的藍天和絢爛的陽光，但大地，被潔白的厚雪填滿，毫無色彩。

「……不要。」

「滾出我家！！」

「不要！」

冬日裡的鮮見豔陽並沒有停留太久，大雪再度肆虐洞外的世界，急驟的寒冷攀進地洞，儘管影響不了兩個惡魔，但那沒有結果的爭吵，已經使它們頗顯疲態。

「……該把那本書還我了。」

趴在背光處的石頭上，潛伏在暗影中的茶色雙眼瞪著坐在柔軟草地上的惡魔，對方的手裡正翻動著自己方才拿著的怪書。

「不行。」

「那本書是我先看到的！」

「出現在我地盤的東西就是我的！」

「霸道！」

「閉嘴！吵死了！！等一下就給妳了！」

「喔。」

莎姆簡單的答允，她慵懶的趴在了石塊上，儘管無論是不是惡魔，她都碰觸不到這個世界，但這樣仿冒的行為讓她備感安心。

「這本書到底是……」

「那本書有那麼好看嗎？」

為了打發無聊的片瑕，莎姆沒有遺漏從惡魔口中遺漏出的生新。

「不是好不好看的問題，沒有和人類契約的惡魔不能碰到任何東西，但我卻能夠碰到這本書，這很奇怪。」

「你沒有和人契約嗎？」

「我可不會隨便和人契約！像我這樣高貴的人形惡魔就該和最瘋狂的人類契約！！」

「……你有什麼問題？可不可以把手從書上移開了，我怕你滲出來的血會把書弄髒。」

「像你這樣的弱小惡魔是不會懂的！我可是最強的惡魔！！」

「我不也是人形嗎！那我就也是強大的人形惡魔！！」

「──」

與今日的每一次爭吵不同，惡魔安靜了下來，那突然的寂靜令莎姆感到有些毛骨悚然，而最後，那宛若真正惡魔的臉孔在她的面前扭曲，發出了聲音。

「我是惡魔王的右心室，是最強的惡魔。」

那位惡魔嚴正地說著──這便是它死去的原因，莎姆睜開了雙眼，那道流星已經遁入黑空，那位友人向著在空中的閃耀存在發起挑戰，最後悲劇般地死去。

但是莎姆還記得，對方臉孔上那宛若哀號似的黑洞雙眼，卻能從中昂揚出不知從何而來的自尊心，儘管那時莎姆還不曉得，但就是那深沉的執念使她誕生在此地，之後，時過境遷，一個不大相似，但也同樣瘋狂的執念，使她與某位同等罪惡的騎士相遇，成為了她的束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