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罌粟、借用了這個名字,和羅琳格戰鬥了無數次的惡魔。


依仗著劍戰鬥,以劍的揮舞作為根基,仰賴著構造出的一切,以此為活,捨棄了所有以外的事物──這樣一個戰鬥狂的惡魔,有著她自己的生活美學。


實際上,在經過了這幾個月後,只要是和罌粟對練過幾次的組織成員,都一定能從她那激湧的劍勢中體會到,構成「罌粟」這個惡魔的便是戰鬥,而且她所追求的戰鬥絕不是安全的練習戰。


但是,這位惡魔所追求的,也並非是與羅琳格間發生過無數次的那種死鬥,對她而言,那血與肉的滋味,也只能稍微填補起慾望,這樣子膚淺的滿足無法抑止她體內流淌著的血性。


並不是一定要拚得你死我活,就算在戰鬥過後毫髮無傷也無所謂,打從一開始,罌粟所追求的貨真價實的戰鬥,是必須將對方的過去、現在、未來給全部壓住上的鬥爭。


為了達成這樣的目的,罌粟得先鎖定一個目標,親自去阻擋對方的道路,並讓對方明確的理解到──自己的世界容不下眼前的存在。


因此,幾乎發育完成的人的命運她毫無興趣,而甚至都沒踏上道路的庸才她更不屑一顧,而如果要辨別這種事情,只要和對方打過一次便能知道。


過於空洞的巨劍、太過慎重的箭矢、畏首畏尾的盾牌、天真乏味的刀刃、不顧一切的匕首、太過激進的神咒;在據點裡不知道戰鬥多少次後,能使罌粟留下點印象的,只有這幾個人,而這之中最合她胃口,且讓她願意花上時間待在據點的,也只有一個在壓抑自己的騎士劍。


就是因為這樣的原因,羅琳格才會被這樣執著的變態給盯上的。


但是,羅琳格還沒能成長到可以被「毀掉」的地步,為此惡魔只能忍耐,透過不斷的與他人進行無聊的戰鬥來稍微止渴。


不過罌粟也不是只會等待的傢伙,打從一開始和羅琳格的對戰時,她就已經開始埋下了,那能夠使對方埋恨自己的種子,而在經過了這麼長的時間,總算抵達了豐收的秋季,將在此刻結出果實。



在那一夜的慰勞後,羅琳格時常想起卡絲汀娜說過的那句話。


『不過本質上,妳就是個太過疲憊,時常焦慮,卻想成為英雄的,充滿了缺陷的普通人。』


羅琳格明白,用那句話來形容自己,實在是太過貼切。


「耀星騎士大人,我已經觀察了您好一段時間了。」


光是看著老人臉上堵塞在一起的皺紋,就能夠體會到他的人生有多麼漫長,他所發出的每一個聲音,都像是人骨被碾碎後的慘叫。


名聲、老人用高亢的語氣說著。


似乎是因為這兩個字的緣故,老人才找上了羅琳格。但即便「耀星」這個封號無比宏亮,而獲取這個聲望所付出的努力也毫無虛假,但羅琳格明白,即便她的行為給自己帶來了多麼輝煌的外飾,她也依舊清楚自己是什麼樣的人。


「你提出的那個請求……是認真的嗎?」


在老人向羅琳格道出了自己的來意後,為了更加隱蔽的談話,兩人走進了屋子的前院裡。而原先在場的桃爾西,則在對話開始前,就在羅琳格的請求下回到了屋內。


「對……我希望您能殺死我……」


「為什麼?」


想必無論是誰,面對這樣的請求肯定都會相當困擾,但羅琳格明白,大概在沒有立刻拒絕的當下,就已經注定了悲慘的命運。


「我……有著自己的信仰。」


這位老者講述起自己的過去,在一次因緣際會下,他成為了惡魔契約者,而當然,就和大部分人一樣,那成為惡魔契約者的過程,絕對不是件有趣的事。


「可您應該已經知道了,我是惡魔契約者。」


即便他的世界因這被迫得來的身份而破碎,但他的人生,一直伴隨在教團的教義左右;無論現在的他是什麼樣的身分,但在那之上,他一直是位虔誠的信徒。


「這樣的生活太痛苦了……我不能忍受我還活著。」


而這便是他尋死的原因了。


「……惡魔,並不都是那樣的存在……」


惡魔並不等於邪惡,羅琳格要說的那句話只是慢慢的沉落,光是眼前的這個人還有著自己的意識這點,那和他簽訂契約的惡魔絕對不是像無名惡魔那樣為非作歹的存在──不論老人契約的是什麼樣的存在,它也一定有著自己的名字和性格,像一個活生生的人那樣。


「我知道!但……即便這些惡魔有著多麼高尚的性格,但能吸引到惡魔的,終究是那些惡臭的情緒,也就是我骯髒的本性!」


「……什麼意思?」


老者因為和惡魔契約後而捨棄了一切,為了不使用惡魔的力量選擇袖手旁觀,老人所道訴的故事,並不是因為與惡魔契約後而想求死,而是在他成為這樣偏執的怪物前,所犯下了許多錯誤,讓他發現到自己的醜陋。


「我沒有辦法,忍受我還活著。」


「──我不明白,死亡的機會應該有很多才對,為什麼……一定要是我?」


「因為一定要是光榮的騎士才行,像我這樣罪惡的靈魂,一定得受到光輝的灼燒,才能去到伊諾索比。」


像是鐘聲一樣宏亮;那意指理想鄉的話語,又再次的出現在羅琳格的世界裡,而對此,羅琳格的思緒中,只有她一直以來抱持著的疑惑。


「……伊諾索比是什麼?」


那純真的疑惑使老人那灰敗的眼神中浮出了情緒,可那是在當下的這個時刻,最不該對著恩人出現的一種情緒。


喜悅。而無論是誰都能看出,那樣裸露的笑意只有一個目的。


「原來如此……您還不明白啊!」


羅琳格所得到的,既不是無法理解的謎題,也不是能破除一切的答案,她所得到的,就只有來自老者的嘲笑。


「你……覺得我很可笑嗎?」


「難道不是嗎?明明您應該是最清楚的才對。」


不著邊際的話語、唐突且不講理的請求,這長久以來的茫然,和那難以言喻的情緒,充斥在羅琳格腦子裡的五味雜陳──


「…….憑什麼?憑甚麼我要答應你的請求,你想要光榮的教團騎士殺了你,但你應該也知道我的身份。」


「我知道,您也是惡魔契約者──」


老人直接的道出了羅琳格想隱瞞的事情,即便那不是能直接受到太陽曝曬的身份,但羅琳格已經不願去顧忌那些。


「那你還……」


「不!或許您沒能察覺,但我真的觀察了您很久了,這是惡魔的能力。」


老人在說完話後的當下,身上立刻散發出了微弱的光芒,那是相當陰暗的顏色,而在顏色退去後,老者就這樣從羅琳格的眼前消失,沒有多久,又立刻憑空出現。


「我看著您向那些和我一樣可憐的人詢問過去時我就知道了,這整個拉索特只有您一個騎士才是真正的騎士!只有您一個人!!您一個人渴求著伊諾索比!!」


「……伊諾索比……我根本就不明白那些,你就這樣忽然闖進這裡,然後想……攪亂我的生活。」


「不,這一切都是命中註定的,因為您追逐著您的理想,所以您才會聲名遠擴,求死的我才能知道了您的存在。而您所編織出的命運,也一定會殺了我。」


那充斥著瘋狂的雙眼盯著羅琳格,那對死的強烈渴望令她相當不適。


「你到底……在說些什麼?」


面對又一次的疑惑,老人這次並沒有嘲笑她,他緩緩地蹲下,最後跪在了羅琳格的身前,閉上了雙眼,進行著又一次的祈求。


最後,老者張開嘴。


「我請求您殺死我,這是唯一能讓我解脫的方式,也是唯一!唯一能拯救到我的事!!」


追逐著流星的羅琳格,許下了真摯的誓言,無時無刻,她總是要求著自己去做到她做不到的事情,無論那是面對困境,還是伸出援手。


老者吐出的話,確確實實的落在了羅琳格的道路上,也毀滅了她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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