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生命,這樣無色無味的事物,這樣無法觸及的抽象概念。在大部分時候,指的是能夠生存於世的一個東西。


但是這些擁有生命的東西大概不滿足於此,又或是這些東西所在的環境使他們感到不滿,以至於他們最後擺脫了這樣的侷限。


就像本能一般,對某些顏色感到著迷,厭惡某些氣味,他們從這樣一點一點的小事開始築造,築造出了命運。


貪念於劃破夜空的光線,奔逐於漫長的苦途。久而久之,他們築起的世界變得相當偉大,以至於他們的世界甚至會開始為他們指引道路。


而到了這時,他們的生命便被他們自己賦予了,生命就不再單單是原先的生命。


可他不同,打從第一刻起,他便理所當然的存在於這個世界上,與人類不同,沒有作為起點的溫柔誕生或作為終點的靜謐死亡,儘管他擁有生命,但生命這兩個字無法約束他,這也使他沒有能夠建築起的事物。


因此,他的世界無聊透底,他的生命只不過是生命。



除了身子上被開了個大洞外,在那之後,從羅琳格體外噴灑出的一切使狀況變得更加惡劣。


幾乎讓土壤完全染上腥味的鮮血,雜草間夾雜著些許褐紅的大塊肉沫,羅琳格甚至不曉得那是從體內的什麼地方噴出來。


正常來說,即便身體被貫穿,肉體也不會如此悽慘的被分裂成數塊,但是那道箭矢有些不同,在它將要穿進羅琳格的當下,箭矢似乎旋轉起,而其結果,便是羅琳格的體內被旋力給輾的亂七八糟。


當然,恢復力正在她的身上作用,但是,那曾經無往不利的力量,此刻也沒能擋下向著羅琳格逼近的死亡。


疼痛。像打磨似的漫長劇痛從身體的腹部傳來,可令人意外的是,那股疼痛並沒有羅琳格想像的那般深刻。反而在當下,因為恢復力的治療,在感官上傳來了相當強勁且難以忍受的辣意,而其餘該從傷口上傳來的疼痛,似乎都像蒙上了一層紗一樣,變得相當模糊。


這大概就是通往死亡的過程,羅琳格是這樣想的。


變得模糊的不只是感受,眼睛望出去的世界像是有不同的色絮在竄動,其中,某個茶色的模糊尤為顯眼。


「───!」


雙耳衝進相當強勁的吶喊,但若是將思緒稍微轉移到那刺耳的聲音上,就會發現那似乎有什麼含意在的音頻逐漸失真。


最後的最後,在那茶色的雙眼將要失去光芒前,她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瞥向了視野中的一角,那兒有著一枝藍色的花朵。


花瓣妖艷的綻放,散播著危險的異質感,那種不自然,幾乎要將羅琳格麻痺的感官給喚醒,在那完全模糊的世界中,只有那朵藍花能夠清楚的辨明外觀。


羅琳格曾經看過那朵藍花,在印象中,那是一朵能夠被做成迷幻藥的植物,儘管她只看過別人使用而自己從未接觸,但此刻,羅琳格也能肯定那枝花有著某種相當詭異的事物存在。


可儘管如此,不曉得是那朵藍花會靜謐地帶來死亡,或者就算是眼前異質的情況都無法撼動羅琳格心中那將死的安逸,她的心情十分平靜。


恢復力沒法發揮任何作用,而羅琳格的精神也漸往死亡靠近,即便現在為她降下奇蹟,也沒有辦法保證能夠挽回她的性命。


但誠然,那個被人們傾住思念,欲求發生的奇蹟,也只是在這個世界中,相當稀少,但仍會發生的一件事罷了。


「──羅琳格,不要......」


並非精靈、亦非惡魔、更非人類,甚至都不來自這個世界的存在,她喉嚨中的聲帶輾轉,發著嘶啞的聲音,顫抖的對著羅琳格伸出了手。



莎姆有著和羅琳格相近的髮色,相近的瞳色,只要不去仔細觀察,那她身上和羅琳格不同的點,就只有身形的大小,或許不了解她和羅琳格關係的人,還會將其當作羅琳格的一位血親。


莎姆有些恍然,茶色的眼睛茫然地望著倚在樹上的殘破軀體,軀體的腹部開了個大洞,鮮血不斷地湧出,在那沖入眼簾的腥紅色中,莎姆只感覺到充分的不真實。


羅琳格太過愚蠢了,而現在的狀況便是她愚蠢的行事所造成的,這便是羅琳格此刻會變成這副德性的原因。


但莎姆也清楚羅琳格是個怎樣的人,無論莎姆有多麼排斥羅琳格的生活方式,但能一直感受到對方的情緒這點是事實。


恐懼、害怕、畏縮,羅琳格的內心何時停止傳遞那樣的心情過,一直以來,使莎姆備感折磨的,是即便生活在那些負面的情緒下,還因為嚮往某個瞬間,而踏上路途的她。


那甚至都不能說是她發自內心的渴求,她本可以活得更加輕鬆;莎姆想在羅琳格這荒唐的悲慘戲劇中證明的,只不過是這樣。


可事情發生了變化,在莎姆因過往的思緒輾轉難眠的時刻,羅琳格似乎發生了無數次的蛻變,每次在她的失眠症狀稍稍緩解,或是難以忍受到了一個極端時,莎姆離開內心世界所見到的羅琳格,都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當然,羅琳格就是羅琳格,只是她行的路太長,那樣的間隔對莎姆而言實在是過於遙遠。


或許不知從何時起,羅琳格那膚淺的嚮往,已經化作她的根基,構造了她的命運,已經不是莎姆能夠嗤之以鼻的事物了。


但也是如此,一直向著天邊奔跑的她,忘記了自己並不能飛的事實,所以才會落得這樣的慘況,這無疑是莎姆打從一開始便預見的絕佳悲劇。


但奇妙的是,雖說羅琳格筆直的走往莎姆原先所盤算的結局,但她卻沒能感到多少喜悅;計謀得逞時的狡猾笑顏;悲劇發生時的陰險笑容;對劇本整體感到無趣的輕蔑,那些原先她所計畫的感受瘸都沒有,出現在莎姆臉上的依舊只有感到落寞的神情。


莎姆口中不自覺的低語著什麼,她向著羅琳格推進身子,緩緩地把手移置到她的身上。


最後,在莎姆似乎真的第一次發自內心想要觸碰什麼的時候,她的手穿了過去。


也只是在那一刻,她的心中冒出了一絲絲的渴求。


儘管沒過多久那樣的念頭便煙消雲散,甚至莎姆自己都不知道是否察覺,但,這樣便足夠了。



惡魔與精靈的誕生相當無聊,它們只是忽然地,就出現在了這個世界上。


沒有過去的記憶,沒有未來的所想,它們就只是漂浮在這個世界上的某一個角落,而打從一開始便沒有生死的它們,理所當然的感到了茫然。


白點其實不知道,其他的精靈和惡魔到底是怎麼想的,但它自從有意識以來,就一直感受到與世隔絕的落差。


當然,它也很好奇,那些與人類建立交流,或是發自內心的對另一方感到憎惡的精靈或惡魔,它們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情,還是說,打從一開始組成它的構造就與其它精靈惡魔不同。


在這個世界上迷茫了無數年之久,最後,白點得出了一個結論。


那些精靈或惡魔,在這個世界上活過,或死過。


畢竟,如果一個生命沒有一個開始或結束,那必然不會存在任何意義,那些在生命之上築造的命運,只能在生命裡搭造。


儘管根本就是涵有大量偏執的強詞奪理,但白點真的發自內心的這麼想著。


所以它一直都等待著某個,能讓它重新誕生,或去死的機會。


儘管要重新誕生這件事聽上去相當荒談且不著邊際,但是死亡並不是那麼困難,只要白點隨便找個傻瓜簽訂契約爾後等著她死亡即可。


但這不過是片面的死亡而已,白點認為其他精靈或惡魔所體會到的死亡並不是這般無趣的事情。


因此,即便它或許得到了個答案,但它又陷入了另外一個迷茫之中,再次尋找著答案。而當在蒼白的森林裡亂晃的一個夜晚裡,它看到了個相當觸目驚心的一幕。


那便是羅琳格,一名被烈火熊熊燃燒的騎士,她衝出了火焰,身姿上帶著某種毅然,而那股毅然化作了旋風,將那片糾纏著她的火焰吹散。


實際上,在那時真正打動白點內心的,並非羅琳格的性格或是什麼她將來的偉大命運,就只是那一幕的畫面對於白點而言相當刺激,刺激到衝破了它那一直以來的迷茫,它就憑著這樣膚淺的理由跟著羅琳格了。


而之後的發展也並不難猜,跟著羅琳格的它經歷了,與那千年的迷茫相比,相對短暫的一段美好時光──理解了羅琳格所想達成的目標,猜測到了將來會發生在她身上的命運,甚至是從羅琳格那得到了一個,可以為自己這茫然的一生進行定義的一個名字,這也使得白點決定了要成為羅琳格的一股助力。


雖說,這途中受到了個壓根就不像個惡魔的不知名生物的阻饒,但以現在被困在這奇怪黑暗空間的白點來說,它還是成功的變成了羅琳格的力量。


那便是羅琳格手裡的那把劍,在羅琳格握著那把劍時,只要付出些代價,她便能夠使用白點能力裡的一些神咒和身體的強化,雖說白點原先的能力效果簡直微乎其微,但在那把劍的特殊性乘上白點的力量後,勉強還是幫助到了羅琳格。


可就算如此,就如白點所想的那樣,那些行在自己命運上的人物,總會有那樣不好運的一天。


被莎姆留在內心世界的白點起初只是為了打發時間,注視著那顆在空間裡的那塊與羅琳格息息相關的石頭。


──砰


而那塊石頭,發出了一陣巨響後,上面出現了粗大的裂痕。


儘管白點起初因巨響而驚訝了一會,但它並沒有花多少時間就大概猜了羅琳格現在的狀況。那些將要成為英雄的人物,只要有那麼一點運氣上的問題,就會如同流星般轉瞬即逝。


實際上,白點在理解後,甚至都沒有片刻的猶豫,那白色的光點便向著那塊代表羅琳格靈魂的石頭靠近。


白點很久以前就這麼猜測過,之所以它會被困在這烏漆墨黑的空間的原因大概相當簡單,那就是羅琳格使用了寄宿在劍中的它的力量。


所以在某種情況下,羅琳格其實與白點簽訂了契約,只是由於羅琳格已經和某個不知名的假惡魔簽訂了契約,所以白點被丟到了這個漆黑的空間,而那個作為羅琳格靈魂的石塊,除了是契約的載體外,大概還是離開這漆黑空間的出口,問題是那個石塊的外圍已經被一個奇怪生物的奇怪契約給包圍了。


石塊上的裂痕仍然在擴大,那些支離破碎的地方不斷增加。


白點靠近了那個石塊,甚至越過了自己之前被阻擋下的地方。或許是羅琳格將要死亡的緣故導致她與不明生物的契約鬆動,又或者是有什麼白點自己無法理解的緣由在,白點幾乎不受阻礙的進到了那個保護層內。


雖說白點的力量因為那把劍得到了增強,甚至是被羅琳格給予了「白點」的名字,但就單論它作為無名精靈的力量,實在是過於弱小,它甚至都想過了即便保護層變得微弱,它也沒有辦法穿透過去的可能,但不知怎的,此刻的白點身上,有著它所不明白的奇怪力量在使它變得更強。


那顆白球輕輕碰到了石塊,它身上的光輝緩緩地嵌入那石塊上的裂縫中。


如果說,是因為力量不夠強,導致了羅琳格的失敗,那白點有著一個使力量變強的簡單辦法。


曾經,當羅琳格在為一個被稱作狼人的惡魔契約者悼念時,白點也身處在那,那個向羅琳格道出故事的人形精靈曾經那麼說過。


『──,執著在契約的加深和身體的掠奪,──而他的力量也完全的受......支配,甚至被引誘到更強的地步。』


因此白點所要做的,是掠奪羅琳格的身體。


『──不論是惡魔還是精靈,在契約深度沒超過一半前就企圖想掠奪契約者的身體,只會讓自己整個賠上。』


但當然的,這樣的掠奪,對壓根就沒能和羅琳格真正達成契約的白點而言,毫無成功的可能姓。因此,它所期望的,則是在它對羅琳格掠奪時,被併吞的自己,可以成為對方的力量。


可當然的,這樣的代價便是他的死亡,況且就算他犧牲了,卻存在著一個會破壞白點願望的問題。


『性格、記憶、或者習性之類的東西會巧妙的混在一起,有時會得到不知從何而來的記憶,又或是詭異的習性,但無論如何,原本的契約者最後都會變成某著瘋狂的存在。』


性格、記憶、習性,白點那只有活著的時間可以勝過他人的生命或許會導致羅琳格變得瘋狂,甚至都不再是她自己,那樣的話,或許復活後的羅琳格,也不再是她。


那幾乎要融入石塊內,將要消散的白光發出了笑聲。


白點那不知過了多少年歲月的時間裡,所擁有的,只有虛無飄渺的一無所有,只是這樣,根本就不可能勝過羅琳格那雖短暫卻精湛的時間。


「──哈。」


無論是它的死,還是它的生,白點已經不在乎了,它的生命在此刻得到了意義,光是這點,便凌駕於死亡或生命。


在那顆球體完全竄入石塊的裂縫後,那石塊像是要承受不住似的,一陣一陣地不斷散著強烈的白光,那道白光駛過了整個空間,短暫的驅散了漆黑裡的陰沉,幾乎要將空間裡黑暗給突破。


最後,那道白光總算不再從石塊的表面裡迸出,那原先充滿裂痕的石塊也變得完好如初,而周遭像是什麼都沒發生一般,落入了漆黑和平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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